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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卿烨(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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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图集: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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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图集:君卿

“李不尚书”是怪名?古人名字更奇怪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五柳七

台州一对夫妻给孩子取名“李不尚书”,一度引发热议。孩子父母表示,名字谐音“礼部尚书”,趣味性强,识别度高。

《尚书》是儒家经典,尚同上,《尚书》即上古之书的意思。“尚书”又是古代官名,始于秦,魏晋之后相当于宰相之任,至明废除。尚书之前加个不字,不当官还是不读书?

(唐)孔颕达等撰《尚书正义》,南宋时期浙刊单疏本

“李不尚书”是谐音梗,更像随意取的网名。《礼记》说:“名子父之则也”,名字体现了父母一辈对子女的期许或训诫,这种谐趣化的取名方式,有失严肃。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为人父母,责任重大,不可儿戏。

古时名是名,字是字。《礼记·檀弓》说,“幼名,冠字”。名是出生后起的,字是成人时加的。名是用来自称的,而字是用来给旁人叫的。颜氏家训说:“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古人的字可以用来进一步解释名的含义。字之外还有号。古人讳名,直呼其名显得唐突不敬,因此立字以尊名,字是专给人呼的,呼字表示客气尊重。更立号以尊字,客气加客气,尊重更尊重。古人兴之所至,又往往立号以自况,说起来立号的自由度倒像如今的网名。

起名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今人取名,有“男《楚辞》女《诗经》”一说,古籍博大精深,唐诗宋词同样可作取名神器,随手翻来总会有所发现。

《说文》讲“名自命也”,“命”字可作“名”讲,《管子》曰“正也者,所以正定万物之命也”的命,就是名的意思。千说万说,命名的规则,还是以正为重。

古时取名,确实还是有一些基本规则的,最早如《左传》所载,鲁桓公得子,问大夫申繻(xū)该如何给儿子取名?

申繻给出“五有五不”之答。

“五不”的争议比较大

先说申繻的“五有”。

有信:“以名生为信”。信即出生时的征兆。如李白出生时其母梦见了太白,岳飞出生时其母梦见了大鹏。

有义:“以德命为义”。义即祥瑞和祝福。如张邦昌、魏忠贤、袁世凯……举这些名字有点不合适,就当反证吧。

有象:“以类命为象”。象即以形似之物为名。如孔子“生而首上圩顶”,故名丘。

有假:“取于物为假”。假即借取事物的名字。《尔雅》释秦桧之名,“桧,柏叶松身”。“桧”音如桂,只有秦桧的桧才读成会。明代有位户部侍郎叫孙桧,应该读作“孙桂”。

有类。“取于父为类”。类即以父亲当榜样,取和父亲相似的名字。洪迈在《容斋随笔》中说,曾见隋代襄阳一墓志上,甚至父子同名,都叫罗靖。洪迈认为这是胡人风气,其实是上古风俗。

紧接着,申繻又提出了“取名五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畜生,不以器币。”

“五不”的争议比较大。清代王士祯在《池北偶谈》中质疑:“如疥、疵、痤、虮、虱、狗、彘、掉尾(姓昭涉)之类。见于《史》《汉》者,不可枚举……然则之言何据乎?”

就说“不以隐疾”这条。老子姓氏名谁,至今有争议。司马迁说,老子姓李。学者李零在《人往低处走》一书中提出,李是氏,而非姓,可能在司马迁的时代古人就已分不清姓和氏的区别。老子应名耳,字聃。“他可能是个耳朵很大的人,神头怪脸。”

老子像

老子耳朵大,孔子脑顶尖,即便不算隐疾,但终归是怪相。徐仁甫在《广古书疑义举例》一书中,列举以身体特征乃至身体缺陷为名的古人,《左传》中有“齐小白,入于齐”“晋侯黑臀卒于扈”“卫侯之弟黑背帅师侵郑”。《史记》中有淳于髡,髡指受过剃发的刑罚。再有孙膑,膑是被削去了膝盖骨。还有黥布,黥指的是脸上被刺字涂墨。这些总要算“隐疾”了吧。

百无禁忌一老翁

近代夏承焘先生在《天风阁学词日记》中写,一次与王季思先生等友人闲聊,“戏举古今人以肢体为名字者”。如:

易牙(齐桓公宠幸的厨子)、栗腹(战国时燕国国相)、馯(hàn)臂(字子弓,《史记》作子弘)、息夫躬(西汉末期大臣)、曹顶(明代平倭,出生时头顶三个旋儿,遂名“顶”)、傅眉(清代画家。字寿髦,一作寿毛)、头曼(宋景公,或兜栾之音讹)、目夷(春秋时宋大臣,墨子是其后人)、雍齿(西汉时人,从汉高祖刘邦起兵,却数度叛离)、狐毛(春秋时晋国大夫,重耳的舅舅)、严颜(三国时蜀将)、商容(商代贤臣)、姜肱(东汉名士)……几位先生公认,名字最奇的,是陈哀公名溺。

古人取名,隐疾不避,屎尿也不避。如《北梦琐言》有位郝牛屎,《辽史皇族表》有位辽西郡王驴粪。

夏承焘先生又举了同时代的一位奇人之名——邓粪翁。邓粪翁是上世纪初沪上书法大家。据学者蔡登山《人间不复邓粪翁》一文,邓粪翁一生数次改名,百无禁忌。邓粪翁原名菊初,字钝铁,因喜操刀治印,与吴昌硕(苦铁)、王冰铁、钱瘦铁,合称“江南四铁”。30岁时改名粪翁,自言“其时哗众口,谓我有畸行,吁嗟吾何言,矫枉失其正”。后又改名散木,乃借用《庄子》中“散木”(指无用之木)之喻。晚年寓居北京,因病截肢,故改名“一足”,写诗道:“腿乎腿乎别矣汝勿忧,汝存我命危,汝去我命留。我命留,犹得为社会主义建设备一筹。”

邓菊初,字钝铁,30岁改名粪翁,后又改为散木

掌故大家郑逸梅先生曾文回忆,旧时店家请人题写招牌,“粪翁”之名确实遭遇歧视:“其时尚有两位名书家,商店素不请教,一邓粪翁,这粪字太不顺眼。一钱太希,商店唯一希望是赚钱,这个姓和赚钱有抵触。”

名字里有座“动物园”

再说“不以畜类”。

清代梁章钜在《浪迹丛谈》说:“至以畜类命名,尤古人所不忌”,并举例:司马相如初名犬子,南齐有小吏亦名犬子;南齐大将张敬儿,史载“始其母梦犬子有角舐之,已而有娠,生敬儿,故初名狗儿。后又生一子,因狗儿之名,复名猪儿”。

《辽史》《金史》《元史》中,狗儿、猪儿的名字屡见不鲜,《元史》还有丑驴,官居太尉。

梁章钜认为,这些应是来自给孩子取贱命的习俗。欧阳修给小儿取名僧哥,有人问他,又不信佛,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欧阳修回答:“人家小儿,要易于长育,往往以贱物为小名,如狗羊犬马之类,僧哥之名,亦此意耳。”欧阳修此说实是暗贬佛学。梁章钜的疑惑在于:这些人已经为士为宦,却仍用丑名,为什么不改名?

古今人名,以龙凤一类的神兽为名不胜枚举。以龟作为名号,古时常见,今天已少见。陆游晚年自号“龟堂叟”,清代俞正燮考证说,其号“有三义”:一是贵,二是闲,三是寿。唐代乐师李龟年的龟,取的是长寿之意,至于唐代诗人陆龟蒙,苏州人,龟蒙是山东龟山和蒙山的合称,陆龟蒙字鲁望,可见他祖籍在山东。

孔子有子叫孔鲤,字伯鱼。据《孔子家语》,因为孔子十九岁时得子,鲁昭公赐给了孔子一条鲤鱼。孔子还有个八世孙叫孔鲋,字子鱼。三国时有名士周鲂,同样字子鱼。

赐鲤定名,清刊本《圣迹全图》

取名鱼龟,是富贵名。而以虫鼠为名,个中趣味就不好解释了。宋代《玉壶清话》载,杨家有三兄弟分别名为“蚡”(鼢鼠)、“蟫”(蠹虫)、“蜕”(蝉蛇脱皮)。宋太宗不认识“蟫”字,问出处,大臣回答出自《羽陵蠹书》,“白鱼虫也”。宋太宗说:“古人名子,不以日月山川隐疾,尚恐称呼有妨,今以细碎微类列名其子,未知其谓也。”御笔一挥,抹去“虫”字,赐名覃。

至于春秋时齐国大夫公孙虿(chài),字子尾,虿尾就是蝎子尾巴,这名字够毒。

名虽称王 实是为臣

申繻主张取名“不以官名”,因为晋僖公名司徒,晋国由此废除了司徒;宋武公叫司空,宋国由此废除了司空。

古人名字里有称“王”的,如著名的骆宾王,还有五代的胡宾王、明末的谢宾王、清代的宋宾王等。“宾王”取自《周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名虽有王,其实含义是当个好臣子。

西汉有名臣冯野王,字君卿。上古时称郊外为野,《周礼》载“县士掌野”,诸侯把野分封给卿大夫作为采邑。冯野王是世袭的关内侯,叫野王就表示这孩子是有封地的世袭豪族。南朝梁陈时的儒学大家顾野王,本名顾体伦,仰慕西汉冯野王,叫野王只是为了致敬。

卓文君之父叫卓王孙。王孙指秦汉时的没落贵族。秦灭赵,卓氏被迁到蜀地,靠冶铁致富,卓王孙只是铁匠,但很有钱。

真正敢称王的名字,大概只有郭女王一个。《甄嬛传》的女主角甄嬛,甄姓取自曹丕宠妃甄宓,嬛名来自曹丕的皇后郭嬛。郭嬛史称文德郭皇后,未载其名。《魏志》载“后少而父永奇之曰:此乃吾女中王也。遂以女王为字”,女王是她的字。

《三国演义》中的貂蝉,名姓不见正史。辛弃疾有词“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蝉却自兜鍪出”,貂蝉也是官名,本是貂尾和附蝉的合称,汉时作为侍中、常侍的冠饰,因此貂蝉也常指代侍中、常侍之官职。

古人带官气的名字,最多的是“卿”字,如颜真卿、关汉卿。司马相如字长卿,以蔺相如为偶像,故取名相如,蔺是赵国上卿,因此取字长卿。周礼有“六卿”,卿是相当古老的官名,后来意义逐渐泛化,和宾王一样,作为“臣子”美称。苏轼《洗儿》诗说“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儿子即便愚鲁,也要顺利当上公卿,这简直是“一个亿的小目标”。

千万别得罪礼部尚书

宋时六部尚书都有雅号,天地四季再加个“卿”字。

吏部尚书被称做天卿,户部尚书是地卿,礼部尚书是春卿,刑部尚书是秋卿,兵部尚书是夏卿,工部尚书是冬卿。若要以“礼部尚书”造梗取名,“春卿”不坏吧?

巧了,礼部尚书真有给皇室取名之责。宋时有个潜规则:礼部不收点好处,就不给取好名字。如宋代《云麓漫钞》载:“宗籍凡袒免亲(五服之外)以上,皆赐名。乃有寓不典之言,乃取怪僻字样,以为戏笑。”

至明清时仍积习难改。《居易录》载:“明宗室诸藩生子,例由礼部制名,主者索贿,不满意辄制恶字与之。”嘉庆道光年间,宗室某位将军喜好鼻烟壶,生了三个儿子,找礼部官员取名,长子叫奕鼻,次子叫奕烟,三子叫奕壶。“命名之诞,至斯已极。”

论官大,若是算上谐音梗,黄裳之名当仁不让。

《射雕英雄传》中有位“隐秘而伟大”的高手叫黄裳。书中借周伯通之口讲述黄裳事迹:“徽宗皇帝信的是道教,他于政和年间,遍搜普天下道家之书,雕版印行,一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皇帝委派刻书之人,叫做黄裳。”这位因著《九阴真经》而家喻户晓的黄裳,字冕仲,号演山。宋神宗时中了状元,划重点,还当过礼部尚书。

宋时大臣蔡确,少年时梦见有人相告:“俟汝父作状元时,汝为执政也。”醒了后,蔡确不以为然对人说:“鬼物乃相戏乎?吾父老矣,方致仕闲居。乃云作状元,何也?”后来蔡确果然当上宰相,一日殿上听唱进士第,状元叫做黄裳。蔡确父亲名叫蔡黄裳。(见《宋人轶事汇编》)

没人和嘉靖解释一下?

黄裳真容易撞名。宋时还有两位黄裳,一位字文叔,南宋时人,曾制《天文图》,共绘恒星1440颗,而欧洲直到15世纪,著录于星图和星表的星数只有1022颗。还一位字元吉,武举进士出身,“时人高其义”。三位黄裳,其名其字均出自《易经》“黄裳元吉,文在中也”。

当代文化大家黄裳,本名容鼎昌,黄裳是笔名。流传最广的来由,如学者扬之水《〈读书〉十年》所记:“陪郑逸文一起走访范老板,听他讲起,黄裳曾追求过黄宗英,事未谐,黄便说:‘那么我做你的衣裳吧。’自后果真改名为黄裳。取陶渊明‘愿在衣而为领……愿在裳而为带’之意。”

黄裳先生曾在《来燕榭书跋》中自述,其名是当年“偶翻一册书,偶遇之遂偶用之耳”,可见这名字没什么八卦。黄裳先生是藏书大家,一部《演山先生文集》才是其心头好。

黄裳,本名容鼎昌

唐代还有一位名相叫杜黄裳。户部侍郎潘孟阳请同僚宴饮,其母在帘后观察,宴会之后问儿子:“末座身穿惨绿衣服的少年是谁?”潘孟阳道:“补阙杜黄裳。”刘夫人道:“这个人跟别人都不一样,将来一定是位有名的卿相。”《诗经》有句“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可谓杜黄裳的真实写照。

有点纳闷,取名黄裳,音似“皇上”,金銮殿上唱名时,不犯上吗?《说文》释裳:“常,下裙也。裳,常或从衣。”因此黄裳的裳读如常,和皇上的读音太近似。

用名字玩谐音梗,《红楼梦》是范本。小说家可以用名字来暗示人物命运,现实里把名字和命运混为一谈,都是扯淡。嘉靖年间,一考生叫吴情,本当为状元,但被嘉靖帝一票否决了,认为“天下怎能有无情状元”。问题是,就没人跟嘉靖解释一句:“道是无晴却有晴”吗?(责编:沈沣)

《二十四义》原文、译文:欲知古今事,需读天下书

一、【冯谖焚券】冯谖弹铗。客于孟尝。

收债市义。焚券免偿。  【原文】  周齐冯谖、为孟尝君收债于薛。矫命。以债赐诸民。焚券而归。孟尝君曰。债收毕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问。何所市。曰。市义而还。君府藏盈积。惟寡义耳。君曰。诺。后孟尝君废。诸客皆去。独赖冯谖。得复其位。    冯谖初见孟尝君之时。则曰无好无能。孟尝笑而受之。食无鱼。出无车。无以为家。三弹剑铗。孟尝如愿偿之。人方疑其贪也。乃感其恩而市义以报之。卒至君废客散。赖谖而复位。义士之报人多矣。    【白话解释】  周朝战国时候。齐国有个冯谖。替孟尝君到薛的地方去讨债。他就假传了孟尝君的命令。把百姓们欠他的债。都赐给百姓们了。又把这许多的债票、当着百姓们的面前、统统烧掉了才回来。孟尝君看见冯谖回来了。就对他道。债都收完了吗。为什么来得这样快呢。冯谖回答道。收完了。孟尝君又问冯谖买了什么回来呢。冯谖回答道。买了义字回来。我看你的府上。金银谷米绫罗绸缎。都是富足得很。只缺了一个义字。所以我替你买了希有的东西回来了。孟尝君听了。勉强应了一声。后来孟尝君不做齐国的相国了。他门下所有的食客都走了。幸亏得冯谖。才能够再做了齐国里的相国。

    二、【仲连蹈海】齐鲁仲连。义不帝秦。

宁蹈东海。不忍为民。  【原文】  周齐鲁仲连、游于赵。时秦围赵急。魏遣新垣衍说赵。请帝秦。仲连乃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尚首功之国也。权使其上。虏使其民。彼即肆然为帝。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忍为之民也。秦军闻之。却五十里。    鲁仲连义不帝秦。宁蹈东海而死。其辞慨慷。其志激昂。义气所感。秦军为之却退。新垣衍称其为天下士。平原君且欲以千金为之寿。仲连笑而却之。为人排难解纷。不受人报。无愧为天下士矣。    【白话解释】  周朝末年间时代。齐国里有一个高士。姓鲁名叫仲连。游历到赵国里去。这时候、秦国的军队。把赵国围困了。危急得很。魏国里就差了一个使臣、名叫新垣衍的、去游说赵国。叫他们称秦国的国君做皇帝。就可以免了。这个危急的困难。鲁仲连得知了。就去见新垣衍。说道。他们秦国里的人。是抛弃了礼义。提倡杀人计功的国家。上面的人用着权术。看待百姓们像俘虏的一样。他们倘然自大的放肆起来称了帝。那末我鲁仲连只有跳到东海里去死了。无论如何。是不肯给他们做百姓的。秦国的军队晓得了这一回事。大大的起了恐慌。就退去了五十里。    三、【楼护养吕】楼护仗义。念旧怜贫。

吕公夫妇。奉养终身。  【原文】  汉楼护、字君卿。为人短小。论议依名节。听之者皆竦。有故人吕公无子。归护。护身与吕公、妻与吕妪同食。及护家居。妻子颇厌吕公。护流涕责其妻子曰。吕公以故旧穷老。托身于我。义所当奉。遂养吕公终身。    楼护与谷永。同为五侯上客。长安号为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言其见信用也。故人吕公夫妇依之。身与同食。并嘱其妻亦与吕妪同食。妻子厌之。且以义所当奉。流涕责之。其义也。亦即其信也。    【白话解释】  汉朝时候有一个人。姓楼。单名是一个护字。表字就叫君卿。他的身材生得很矮小。他的谈论却依据了名节。所以听他谈论的人。大家都很有感动。他有一个老朋友姓吕的。没有儿子。就到楼护的家里来靠老。楼护就自己和姓吕的一同吃饭。楼护的妻子和姓吕的妻子一同吃。后来楼护告了老。住在家里。他的妻子们、就很有些厌恶姓吕的。楼护就流着眼泪、责备他的妻子们说。吕公是我的老朋友。他因为家里很穷苦。自己年纪又老了。所以来托身于我。在义气上面讲。这是应该奉养他的。于是竟养老姓吕的过了终身。    四、【云敞葬师】云敞之师。人皆背之。

自劾弟子。竟收其尸。  【原文】  汉云敞、字幼儒。平陵人。师事同郡吴章。章当世名儒。弟子千余人。以不附王莽被诛。其弟子皆禁锢。不得仕宦。门人尽更名他师。敞时为大司徒掾。自劾为吴章弟子。收章尸归葬。京师称其义。官至中郎谏大夫。    王莽颛政。莽之长子宇。与章谋。夜以血涂莽门。若鬼神之戒。事觉。莽杀宇。章坐腰斩。以章之弟子为恶人党。皆当禁锢不得仕。人尽更名他师。独敞自劾为弟子。且收尸归葬。义之所至。可为事师者法。    【白话解释】  汉朝时候。有一个姓云单名叫敞的人。表字就叫幼儒。是平陵地方的人。拜同乡人姓吴名叫章的做先生。吴章是当时很有名的读书人。他的弟子们有一千多个。可是吴章因为不肯附和那奸贼王莽。被王莽把他腰斩了。凡是他的弟子们。都禁止固蔽了。永远不能够做官。于是吴章的门弟子。个个都改在别人的门下做弟子了。这时候云敞正做着大司徒的属员。就自己声明是吴章的弟子。竟收了吴章的尸首。回去安葬。京城里的人。都称美云敞的义气。后来云敞做到中郎谏议大夫的官。    五、【宋弘念旧】宋弘既贵。念及糟糠。

不尚公主。大振纲常。  【原文】  汉宋弘、为司空时。光武姊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微观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因谓弘曰。谚云。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谓主曰。事不谐矣。    许止净曰。人情险薄。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妻。彼闻长公主下嫁。岂不惊为富贵逼人。三生有幸。遑计床头涕泣人。有扊扅之歌、谷风之咏耶。宋公德器。群臣莫及。湖阳诚弘之知己矣。    【白话解释】  东汉朝的时候。有一个姓宋名弘的人。做司空官的时候。刚逢着光武皇帝的姊姊湖阳公主。新死了丈夫。光武皇帝就和湖阳公主大家谈论朝里的臣子。去探他的意思。湖阳公主道。宋公很威严的容貌。和有道德的器识。这是一班臣子里头都没有一个及得他的。光武皇帝听了。就去对宋弘说道。俗语说的、做了官。好把贫贱时候的朋友换过了。有了钱。好把穷苦时候的妻子换过了。这不是人情上都是这个样子吗。宋弘道。据做臣子的所晓得的。凡是贫贱时候的交好。是不可以遗忘的。同过甘苦吃着糟糠的妻子。是不可以离异的。光武皇帝就对湖阳公主道。这个事情。是不成功的了。    六、【巨伯请代】汉荀巨伯。省友临危。

行义代死。胡贼班师。  【原文】  汉荀巨伯、远省友疾。值寇攻郡。友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巨伯所行耶。贼至。巨伯请以身代友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岂可掠有义之邑。遂退去。一郡获全。    大军所至。一郡皆空。独巨伯之友。以疾故而不能行。是固万无生路矣。巨伯不忍独生而去。则巨伯不亦危乎。乃贼问之。则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愿以身代其死。贼感其义。竟释去。义之为用大矣哉。    【白话解释】  东汉朝的时代。有一个很重义气的人。姓荀。名字叫巨伯。有一次、他远远的去看朋友的病。刚巧遇着强盗们来攻打府城。他的朋友说道。我身体有病。今番只好等着死了。你不妨回家去。荀巨伯对答他的朋友道。我远远地来看望你。你就叫我去。败坏了义气去求活路。这那里是巨伯肯做的事呢。后来强盗们到来了。荀巨伯就请求把自己的身体、去代替朋友的性命。强盗们听了。大家互相说道。我们这一班没有义气的人。那里可以来抢夺有义气的地方呢。就一伙儿大家退去了。满府城里的人家。因此都得保全了。    七、【关公秉烛】关公大义。二嫂同居。

秉烛达旦。终夜观书。  【原文】  汉关羽、字云长。先主寝与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先主周旋。不避艰险。曹操东征拔下邳。擒羽。使张辽说降。羽表三约。时甘糜二夫人为操所获。使羽与夫人共居一室。羽秉烛达旦。    关公大义参天。古今无两。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充塞于天地之间。卒以扶汉安刘。三分鼎足。先主视如兄弟。而义之所在。侍立追随。不避艰险如此。蠢尔曹瞒。岂容污以不义耶。秉烛达旦。犹其余事耳。    【白话解释】  汉朝末年间时候。有个关公。单名是一个羽字表字就叫云长。蜀汉的先主刘备和他睡的时候同床。和兄弟一样的看待。可是关公在许多人的面前。总在先主的旁边镇日地立着。他跟了先主去周旋一切。无论什么艰难危险。都是不退避的。有一回、曹操带了军队、一直向东方进兵。攻破了下邳地方的城池。把关公捉了去。差了一个姓张名叫辽的人。去劝他投降。关公就表明了先约定三桩条件。这个时候、先主的妻子甘夫人和糜夫人。都给曹操捉住了。就叫关公和二位夫人在一个房间里同住。关公就点烧了蜡烛。手拿了到天明亮。

    八、【祖逖避难】祖逖避乱。亲党共之。

车载老疾。躬自奔驰。  【原文】  晋祖逖、性豁荡。轻财好侠。每至田舍。辄称兄意。散谷帛以赒贫乏。京师乱。逖率亲党数百家。避难淮泗。以车马载老疾。躬自徒步。药物衣粮。与众共之。元帝用为刺史。以社稷倾覆。常怀振复之心。卒尽复晋土。    祖逖义举。不胜枚举。劝督农桑。克己务施。收葬枯骨。为之祭醊。百姓感悦。尝置酒大会。耆老中坐流泣曰。吾等老矣。更得父母。死将何恨。卒时百姓如丧考妣。其得人心如此。盖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白话解释】  晋朝时候。有一个姓祖名叫逖的人。他的天性是无拘无束。度量很大。钱财看得很轻。喜欢做义侠的事情。每每到种田人家去的时候。假称了他哥哥的意思。把谷米和绸布分给贫苦的人。京师里发生了乱事。祖逖就带领了亲戚和同乡的人、有几百家。到淮泗地方去避难。把所有的车子马匹。都载了那些老年的和生病的人。自己却是步行着。所带的药物和衣服粮食。都和那一班人共有。后来元帝叫他做了刺史的官。祖逖因为国家的山河破碎。前途很是危险。常常存着振兴恢复的心思。终于后来尽数恢复了晋朝失去的土地。    九、【进之救友】进之赈济。破产安贫。

投水救友。相与沉沦。  【原文】  南宋张进之、家世富足。荒年散财。救赡乡里。遂以贫罄。全济者甚多。太守王味之当见收。逃避进之家。供奉经时。尽其诚力。味之堕水沉没。进之投水拯救。相与沉沦。久而得免。时劫掠充斥。到进之门。相约勿犯。    散财救荒。义也。因以贫罄。人所难矣。供奉难友。义也。经时尽诚。则又难矣。堕水救友。义也。投水拯救。相与沉沦。则难之又难矣。舍生取义。我于进之见之。而卒得免死。且以免劫掠之相犯。义声昭著矣。    【白话解释】  南北朝时候。南宋朝有个姓张名叫进之的。家里很有钱。遇到了荒年。张进之就把自己的家财分散了。去救济那同乡同里的人。因为这个缘故。家里就从此穷苦了。可是被他救活的人。却是很多。有一个做太守官姓王名叫味之的。朝廷里要来捉他。他就逃避到张进之的家里。张进之供奉他、经过许多时候。总是极尽着诚意。极尽着能力。有一次王味之跌在水里。沉了下去。张进之就跳到水里去救。那里晓得大家都沉下去了。过了许多时候。才得被人家救起。这时候、遍地都是盗贼。抢掠的事情。发生得很多。可是强盗们到了张进之的门口。大家相约着不可走进去。    十、【张谠求妻】张谠求妻。因货千疋。

令妾远迎。宜其家室。  【原文】  北魏张谠、妻皇甫氏被掠。赐中官为婢。皇甫遂诈痴。不梳沐。后谠为冀氏刺史。因货千余疋。购求皇甫。文成帝怪其纳财之多。引见之。时皇甫年垂六十矣。文成曰。南人重室家之义。皇甫归。谠令诸妾、境上奉迎。    程鹏举失其妻。挟鞋卅余年以求之。张谠失其妻。因货千余疋以求之。而其妻、一则不解衣。勤纺绩以自赎其身。一则不梳沐。为诈痴以永保其节。均得破镜重圆。夫义妇节。后先辉映。可以风薄俗矣。    【白话解释】  南北朝时候。北魏有个人。姓张名叫谠。他的妻子双姓皇甫的。被人家抢了去。送给宦官的家里做奴婢。皇甫氏就假装着痴呆。不肯梳头。也不肯洗面。后来张谠做了冀氏地方的刺史官。就买办了一千多疋绸布。去交换皇甫氏。那时候的文成皇帝。见张谠来购求所费的钱用得这样多。觉得很奇怪。就把皇甫氏引去见皇帝。这时候皇甫氏的年纪。快要到六十岁了。文成帝见了说道。原来南方人很有重视家室的义气呵。等到皇甫氏回来的时候。张谠就叫那一班姨太太。到境上远远的去迎接。    十一、【兰根归美】兰根受赏。美女十人。

归其父母。由义居仁。  【原文】  北魏魏兰根、博学高才。父丧庐墓。毁殆灭性。为岐州刺史。萧宝寅破宛川。俘美女十人。赏兰根。根曰。此县界于强寇。故附从以救死。官军至。宜矜而抚之。奈何效贼为虐乎。悉求其父母而归之。后封永兴侯。    好色。人之所欲也。况美女十人。皆出于赏乎。第美女皆由俘而来。人之父母。失其女。孰不望其得归乎。兰根孝义性成。必亦念及于此。故以其县界强寇。附从救死。矜而抚之。谅而归之。其阴德动天矣。    【白话解释】  南北朝时候。北魏朝有个姓魏名叫兰根的。学问很博。才情又高。他的父亲死了。在坟旁边搭了一个茅蓬里住着守孝。悲伤的了不得。差不多要哭坏了自己的身子。后来做了岐州地方的刺史官。这时候、萧宝寅攻破了宛川地方的城池。掳了十个美貌的女子。就赏给魏兰根了。魏兰根说道。这个县城、因为在强盗的境界里。他们不得已附合了强盗。求救自己的性命。一旦望着官兵到了。应当可怜他们。抚恤他们才好。为什么反而学了强盗们的行为。去做那虐待人民的事呢。就去访求那美女的父母们来。尽数叫他们各自领了回去。后来魏兰根一直封到了永兴地方的侯爵。    十二、【公义变俗】慈母公义。欲变岷俗。

舆病置厅。拊摩情笃。  【原文】  隋辛公义、除岷州刺史。岷俗一人病疫。合家避之。孝义道绝。病者多死。公义欲变其俗。命凡有疾者。悉舆置厅事。迎医疗之。俟愈。召其家人亲族。谕之曰。设若相染。吾殆矣。众感泣。此风遂革。合境呼为慈母。    许止净谓疫固有传染者。然弃之不顾。孝义道绝。则良心先死矣。何若尽看护之责。以死生听之天命。为心安理得也。公义尽将病者迎置厅事。而己亦无恙。岂非疾病虽有传染。而死生终有天命耶。    【白话解释】  隋朝时候。有个辛公义。做了岷州地方的刺史官。可是岷州地方的风俗。每逢一家人家、家里有一个人生了疫病。全家的人都避了开去。孝义的大道理。都没有了。凡是生病的人。因为没有人去服侍。所以多半是死了的。辛公义要想改变这个坏风俗。就下了一个命令。凡是有病的人。都用轿子抬到衙门里大厅上来。再叫了医生来替他医治。等他病好了。辛公义就叫了他的家里人和他亲族的人来。对他们说道。假若疫病要传染。那末我一定死了。于是一班人很感激地哭了。这个坏风俗。因此才得革除了。合境里的百姓。都称呼辛公义叫做慈母。    十三、【元振济窆】元振博济。缞者乞资。

不问姓氏。尽数与之。  【原文】  唐郭元振、年十六。为太学生。适其家寄资钱四十万。有缞服者叩门云。五世未葬。各在一方今欲迁窆。乏于资财。求相济。元振不问姓氏。悉与之。无少吝。及长为官。善抚御。夷夏畏慕。后封代国公。    元振贤乎哉。年仅十六耳。且其家所送之资钱有四十万之多。虽缞服者五世未葬。各在一方同时迁窆。亦不需如此之多。且缞服者亦不冀其全助也。而竟如数与之。且不问其姓氏。尤为人所难能。    【白话解释】  唐朝时候。有个郭元振。年纪十六岁的时候。在太学里读书。这时候刚巧他的家里带来了四十万文钱。给他做零碎用度。有一个穿了丧服的人。到郭元振的门口请求着道。我家里五代的灵柩。都没有安葬好。散处在各地方。现在要想迁来安葬。可是没有钱。所以特地向先生来请求救济。郭元振也不问他姓甚名谁。就把家里寄出来的四十万文钱。尽数给了这个穿丧服的人。一些儿也没有吝惜的脸色。等到后来郭元振年纪长大了。做了官。善于抚恤人民、和驾御下属。所以无论本国人、外国人。都畏惧他羡慕他。后来封到了代国公。    十四【汉宾惠人】汉宾善政。感物降神。

丧葬婚嫁。博济惠人。  【原文】  后梁朱汉宾、为潞州节度使。移镇晋州。在曹日。飞蝗出境。临平阳遇旱。亲祷龙子祠。踰日雨足。四封大稔。及还乡。亲旧沦没者。茔兆未办。则给以棺敛。婚嫁未毕。则助以资币。受其惠者数百家。郡人义之。    惠而不知为政。则其惠犹未广也。若朱汉宾善政所致。飞蝗为之出境。甘霖为之沛然。岂得谓神明无灵乎。至其助人茔兆。助人婚嫁。见义必为。存亡均感。宜其福寿兼全。子孙继起也。    【白话解释】  五代时候。后梁朝有一个人。姓朱名叫汉宾。先做了潞州地方的节度使。后来又调到晋州地方去。叫他镇住晋州的。每逢他住在这个地方的衙门里。那末这个地方稻田里的蝗虫。就都飞出他所治理的境界。他到了平阳地方的时候。刚刚逢着天旱。他就亲自在龙子祠里祷告。果然不到一天工夫。田里的雨、就下得很足了。四境收获的年成。非常的大熟。等到朱汉宾告老还乡。他的亲戚故旧家里穷苦的人。有办不起丧葬的。就给他们棺木具殓。有办不起婚嫁事情的。就帮助他们钱财。凡是受着他恩惠的。竟有好几百家人家。那一郡里的人。都很称美他的义气。    十五、【查道博施】查道童年。画地为第。

资斧助丧。且为择婿。  【原文】  宋查道、幼画地为大第。曰、此当分赡孤寡。长赴举。贫不能上。亲族裒钱三万遗之。道过父友吕翁家。翁丧无以葬。将鬻女以襄事。道倾钱与之。且为其女择婿。别加资遣。又故人卒。贫甚。质女婢于人。道为赎之。    查道知虢州时。岁歉。出积廪米赈之。又设粥糜以救饥者。全活万余人。平居、禄赐所得。辄散施亲戚。与人交。多周给。其博施济众之怀。胎于儿时。成人之美。全始全终。故曰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    【白话解释】  宋朝有个姓查名道的人。幼小的时候就在地上画着一所大房子。说道。这个屋子。是应当去分给赡养那些没有父母、和没有了丈夫的人。长大了要去上京考试。可是家里没有钱。不能够上路。他的亲戚和族里的人。就大家集合了三万文钱。去送给他做费用。路过他父亲的朋友吕翁的家里。刚刚吕翁死了。家里穷得很。不能够安葬。想把女儿卖去了。去办丧事。查道就把所有的钱。尽数给了吕家。并且替吕家的女儿。选择了一个女婿。另外用了钱。把他出嫁了。查道又有一个老朋友死了。家里非常的穷苦。把女儿押了钱。给人家做丫环了。查道又替他赎了回来。    十六、【仲淹义田】

宋范仲淹。千亩义田。

以济群族。衣食赖焉。  【原文】  宋范仲淹、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丧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其出纳焉。    公少孤贫。以天下为己任。尝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每感激论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为政仁厚。所至有恩。民皆画像立生祠。义田之置。只以赡族。然已无人能及。    【白话解释】  宋朝时候有一个名臣。姓范名字叫做仲淹。他的平生做人。最喜欢救济人家的穷苦。凡是他的亲近又贫穷的人。和疏远的里面有贤良的人。他一定都给他们钱用。当他做大官的时候。买了近城的好田一千亩。称他做义田。去赡养和救济他自族里的许多人。每天有饭食给他们吃。每年有衣服给他们穿。凡是有嫁女儿的、娶媳妇的、或是有亡故的、有安葬的、种种事情。都有钱贴补他们。并且选择了他族里年长又贤良的人。去管理这件事。一切银钱的付出和收入。都有一定的时候。

    十七、【袁升还妾】袁升买妾。义而归之。

不求聘礼。复赠余赀。  【原文】  宋袁升、五旬无子。其妻具资。嘱往临安买妾。妾有忧色。问之。泣曰。妾固赵知府女。父殁家贫。母鬻妾。为归葬计耳。升即送还。不索聘财。复以橐中资赠之而归。妻迎问妾安在。告以故。妻喜。明年。生子韶。后为显官。    升之义无论矣。而其妻之贤。亦莫及也。入宫见妒。女子常情。升妻乃自具资。嘱夫买妾。归时复躬自迎问。得其故。则喜而慰之曰。君设心如此。行当有子矣。夫义妻贤。无怪翌年即得贵子也。    【白话解释】  宋朝有个袁升。年纪五十岁了。还没有儿子。他的老婆具备了银钱。叫他到临安地方去买一个小老婆。袁升就去买了一个女子。可是那个女子的脸上、很有忧愁的样子。袁升就问那个女子、为了什么缘故这样的忧愁。那个女子哭着道。我原来是赵知府的女儿。因为父亲死了。家里穷得很。所以母亲把我卖了。得了这笔钱。可以归葬父亲了。袁升听了这一番话。就把那个女子送了回去。不但不向他们讨还聘钱。并且又另外把自己袋里余剩的钱、资助他们。袁升回到家里。他的老婆就迎着他。问买来的小老婆在那里。袁升就把这件事的原委告知了。他的老婆也觉得很高兴。说他心肠好、一定会有儿子的。果然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名叫袁韶。后来袁韶做了很大的官。    十八、【孝基还财】宋张孝基。受岳家赀。

屡试其子。悉以归之。  【原文】  宋张孝基、娶同里富人女。富人只一子。不肖。斥逐之。富人死。悉以家财付孝基。后其子为丐。孝基见之。问曰。汝能灌园乎。曰。能。因使灌园。颇自力。复问曰。能管库乎。曰。能。更觉淳谨。孝基遂以其父财产悉归之。    富人因子不肖。以家财付孝基。但望其能治后事。保遗产。岁时致祭、足矣。孝基乃召其子。试以灌园。再试以管库。审其能承父业。悉以归之。后其子卒为善士。行义若此。此其所以得为嵩山之神也。    【白话解释】  宋朝时候的张孝基。娶了同里富人家的女儿做妻子。那个富翁只有一个儿子。却是品行很不好。那个富翁就把儿子赶出了家。富翁死的时候。把全部份的家中财产。都付给了张孝基。后来富翁的儿子流落了。做了叫化子。有一回、张孝基遇见了。就问他道。你能够不能够耕种园地呢。他回答道。能够的。张孝基就叫他去耕种园地。见他很勤力的耕作。张孝基就再问他道。你能够不能够管理库房呢。他又回答道。能够的。张孝基就叫他管了库房。以后他越加淳厚谨慎。很勤俭的可靠了。张孝基就把他父亲所有的家私。统统还给他了。    十九、【天祥衣带】宋文天祥。涕泣勤王。

惟义是尽。衣带名杨。  【原文】  宋文天祥、勤王兵败。为元所获。元主闻其贤。召见。问何所愿。对曰。宋既亡。愿赐一死足矣。临刑。颜色自若。其带中有赞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信国公忠孝兼全。惟义是尽。友不得而止之。元帅张宏范不得而屈之。元相索罗亦不得而降之。元主知终不可屈。且将释之。而天祥视死如归。临刑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录之以为天下后世法。    【白话解释】  宋朝末年间。文天祥起了一枝义兵。来救王家。打了败仗。给元朝兵捉住了。因为文天祥是一个大忠臣。当时候很有名气。元朝的君主。也晓得他的贤良。就召他去见。问他愿意怎么样。文天祥就回答道。宋朝既然亡了。我心里所愿意的。只是一个死。你只要给我死。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文天祥临死的时候。他的脸色很自然。他的衣带里有一首赞。赞里面说、孔夫子说的杀身成仁。孟夫子说的舍生取义。因为这个义气能够尽到极点。所以那个仁心也就到了极点了。读了圣贤人的书。究竟学了些什么事。我到了今天以后。才勉强可以说得没有惭愧了。

    二十、【刘濠焚宅】宋有刘濠。翰林掌书。

欲燬党籍。自焚其庐。  【原文】  宋刘濠、为翰林掌书。宋亡。邑子林融倡义旅。事败。元遣使簿录其党。多连染。使道宿濠家。濠醉使者而焚其庐。籍悉燬。使者计无所出。乃为更其籍。连染者皆免。曾孙基。佐明太祖灭元。封诚意伯。人谓祖德所致。    宋末、如林融之倡义者多矣。惜皆事败。不见成而反贻累。刘濠欲燬党籍。不惜自焚其庐。用心良苦。而人皆阴受其惠。所谓大德不德也。其曾孙以祖德所延。大光门闾。卒以灭元。冥冥中报施不爽尔。    【白话解释】  宋朝时候。刘濠在翰林院里做着掌书官。后来宋朝亡了。刘濠的同县人姓林名融的。起了一枝义兵。可是事情失败了。元朝就差了人、用簿子把林融同党的人记了起来。里面牵连进去的人很多。那个差人路过刘濠的家里。就在他家里寄宿了。刘濠看见牵连的人这样多。就心里想了一个计策。用酒把差人灌醉了。又放了一把火。把自己房子烧掉了。于是这个人名的簿籍。也烧燬在里头。那个差人没有办法。就另外造了一种簿籍。因此牵连的人都得免了。后来刘濠的曾孙名叫刘基。帮了明太祖灭了元朝。打平天下。封了诚意伯的爵位。人家都说这是祖上的积德。所以能够发达的。    二十一、【唐珏收骸】遗民唐珏。忠义满怀。

宋陵暴露。密葬遗骸。  【原文】  宋唐珏、字玉潜。时元僧杨琏真加利宋攒宫金玉。发诸陵及大臣墓。珏痛愤。乃货家具。为酒食。阴召诸少年。泣曰。吾不忍陵骨暴露。已造六石函。刻纪年一字为号。众如珏言。夜取遗骸。葬兰亭山后。闻者义之。    唐珏忠义动天地。命中本贫。无妻子。乃以货家具瘗诸帝骨。袁俊斋闻之。称其为天下义士。拜为其子之师。并为料理婚娶。买负郭田三顷。后生丈夫子三。一如上元之梦。天亦报其勇于为义尔。    【白话解释】  宋朝亡了。浙江山阴县地方有个义士。姓唐名珏。表字玉潜。这时候、元朝的和尚叫杨琏真加的、贪慕宋朝皇帝坟里面的金玉宝贝。因此就把所有皇帝皇后的陵。和大臣们的坟墓。统统掘开了。唐珏见了这件事。心里非常痛恨。就把家里的家具、都卖掉了。用了这笔钱。办了酒饭。暗地里把青年们招了来。流着眼泪。对他们说。我因为不忍见皇帝们的骨头暴露着。所以已经造了六个石匣子。在匣子上面、刻了皇帝年号一个字做记号。免得混乱。一班人照着唐珏的说话做了。在一个晚上。把皇帝们的骸骨取了来。放在石匣子里。再葬在兰亭山的后面。得知了这桩事的人。都称美他的义气。    二十二、【张桓詈盗】张桓被获。拥见渠魁。

抗论逆顺。百折不回。  【原文】  元张桓、字彦成。汝宁盗起。袭获桓。罗拜请为帅。勿听。拥至渠魁前。桓趋据榻坐。与抗论逆顺。其徒摔桓起跪。桓詈叱厉声。且屡唾贼。贼不忍杀。谓曰。汝但一揖。亦恕汝死。桓曰。吾岂肯听汝诱胁而折腰哉。遂被杀。    顺逆之分。即义与不义之别也。山贼久知桓名。特袭获。因拜请为帅。岂不可乘机利导。使入于义乎。乃避不义之嫌。竟与其渠魁抗论逆顺。贼欲得其一揖。而宁死不可。贼称张御史真铁汉。不亦宜乎。    【白话解释】  元朝时候。有一个姓张名叫桓的人。表字就叫彦成。汝宁地方发生了强盗。这班强盗们、乘张桓没有防备的当儿、把他捉了去。大家团团的围拜着。要请他做元帅。张桓不肯答应。强盗们又把他蜂拥到强盗头儿的面前。张桓就走过去。在一只榻子上坐下了。和强盗的头儿辩论着顺逆的大道理。强盗头儿的手下人。把张桓拉下去跪了。张桓大声地骂着。并且屡次用口涎去唾那强盗。这时候、强盗们还不忍杀他。就对他说。你只要行一个长揖的礼。也就饶你的死。张桓说道。我那里肯听你的诱惑和压迫。来向你行礼呢。于是就被强盗们杀死了。    二十三、【韩文救荒】韩文请饷。生死为轻。

负罪发廪。米价以平。  【原文】  明韩文、宋韩琦后也。生时。父梦紫衣人抱送文彦博至其家。故名曰文。历官南京兵部尚书。岁祲。米价翔踊。文请预发军饷三月。户部难之。文曰。救荒如救焚。有罪吾当之。乃发廪十六万。米价为平。    人当凶岁。米谷歉收。巨富奸商。若居奇货。以待高价。不义孰甚。韩文请发军饷三月。户部难之。则自愿受罪。竟发廪十六万。米价因是以平。其真心救荒如是。宜其享耄耋之年。亲见诸子贵显也。    【白话解释】  明朝时候。有一个姓韩单名叫一个文字的人。就是宋朝有名宰相韩琦的后代。他生下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做梦。看见一个着了紫色衣服的人。抱了文彦博到他家里来。所以替他取个名字叫做文。后来累次做官升到南京的兵部尚书。逢着那一年阴阳两气不和调。年成荒歉。米价飞涨得很高的时候。韩文就要请求预先发三个月军饷。去压平米价。户部里的人不肯。韩文说道。救荒如救火一样。是急不可缓的。假使有了罪。我就一个人承当好了。于是即刻发了仓米十六万。果然米价顷刻平了。    二十四、【阿寄报主】老仆阿寄。艰苦不辞。

经商教子。婚嫁如仪。  【原文】  明阿寄、徐氏仆也。徐氏析产。伯得一马。仲得一牛。季寡妇。得阿季。年五十六矣。寡妇泣曰。马则乘。牛则耕。老仆何益。寄曰。主谓我不若牛马耶。乃画策营生。历二十年。积资钜万。且为延师教子。婚嫁皆如礼焉。    许止净谓阿寄具绝大理财本领。而屈身厮养。主人辈视之。牛马不若。倘非寡妇一泣。激其义勇自献。岂不将终其身、善刀而藏。老死于鸡栖豕栅间耶。是知古今来、埋没于庸耳俗目中者多矣。    【白话解释】  明朝时候。有一个名字叫阿寄的。是徐姓家里的底下人。徐家弟兄们分家的时候。大房里分得一匹马。二房里分得一只牛。小房里丈夫已经亡故了。寡妇分得了阿寄。这时候。阿寄的年纪。已经五十六岁了。寡妇就哭着说。马是可以骑坐出门的。牛是可以耕种水田的。只有我分得了年老的用人。有什么益处呢。阿寄听了说道。主人说我及不来牛和马吗。就替主人筹划了计策去做生意。过了二十个年头。就积蓄得有动万两的银子了。并且替主人请了一个教书的先生来。教小孩们读书写字。一切婚男嫁女的事务。都照着规矩做。丝毫也不缺少的。    【绪余】  夫义、德之宜也。说文。义。己之威仪也。古者书仪为义。书义为谊。义之本训。谓礼容威仪出于己。故从我。董子曰。仁者、人也。义者、我也。谓仁必及人。义必由中断制也。从羊。与善美同意。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是故见得思义。见利思义。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义、人之正路也。行义以达其道。则无往而不咸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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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是被采药人捡回去的 据说捡到我俩的那个山崖 三年来跳了七对

一觉醒来,我睡在死对头床上。

他衣衫凌乱,眼角眉梢俱是暧昧水汽。

我又惊又怒,指着他喊:「奸相你敢辱我——」

「本相与你三媒六聘一样不少,如何不敢?」他淡然反问。

「胡说!」我瞪圆了眼,「我几时与你成的亲?」

「就在不久之前,」他一双长眸睨向我,

「你失忆的时候。」

我和君卿与是被采药人从山崖下捡回去的。

据说捡到我俩的那个山崖,三年来跳了七对,是远近驰名的殉情圣地。

再看他广袖纱衣、容貌绝世,而我浑身粗布、满手老茧。

「……这必是哪家的小公爷与粗使丫头私奔殉情了。」

对这个说法,我深信不疑。

因为我一见君卿与的脸,心就怦怦加速,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乱窜,牙根阵阵发酸,眼眶滚烫发热。

这要不是真爱,根本解释不通。

与我不同,君卿与在清醒后,摸索着他腰间一块刻有名字的玉佩,沉默不言。

我们都失忆了。

但我还记得喜欢他的感觉,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有点伤心。

2

伤心归伤心,日子还得过。

三天前,地龙翻身,山岭碎石砸断了进城官道。

我和君卿与两个找不着家的人,不得不在村中住下。

老村长见我有些力气,便叫村里的大夫带我上山采药。

我出门半天,药没采着,回来时拖着一只徒手打死的大野猪。

野猪两根獠牙断得整整齐齐,浑身骨头没一根是完整的。

「天生神力!」村长看傻了眼。

君卿与那双秀拔昳丽的长眸落在我脸上,意味不明。

见他在看我,我忍不住朝他扬眉、瞪眼、鼻孔出气,一万个得意洋洋。

厉害吧?这还不迷死你?

蓦地,我看见君卿与笑了一下。

这人……

我眨了眨眼,这人,笑起来也太……

好看了些。

3

我觉得君卿与好看,绝不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本来就是西施,谁看谁知道。

那日,我打猎回来,远远瞧见墙头上跨着个人,獐头鼠目往院里看。

我认出来是村里出了名流氓东西,张痞子。

「你做什么?」我喝了一声。

张痞子吓得一激灵,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我一手扯着后心,摔在了地上。

他闷哼一声,顾不得旁的,一瘸一拐跑得老远。

屋门开启,君卿与一袭素衣,长发滴水,眉眼湿润。

他刚刚在洗澡。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村长长吁短叹:「君相公这容貌太招人,早些时候大姑娘偷看他,如今连男人也……」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地不知道?」

「就你出去打猎的时候,」村长说,「原本你与他私奔的事尽人皆知,可你们如今没个下文,也怪不得旁人生出了小心思。」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道理我都懂。

解决也容易。

「成亲!」我想都不想,直截了当,「我们马上成亲!」

转眼看他,他依旧冷冷淡淡的模样。

「……你,不愿意?」我试探地问,心里惴惴不安。

「我不是不愿意,」他清霜似的眼看向我,「只是恐你失忆冲动,他日后悔负我。」

「怎么会!」我拍着胸脯保证,「我失忆前为你殉情,失忆后为你动心,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个人了。」

「是吗……」

他喃喃说着,缓步走到我面前,微微低下头。

嗓音尔雅如风似月:

「既如此,你发个誓吧,就说——

「倘若有朝一日,你反悔今日所言,山河崩溃、乾坤倒悬、国祸民亡、流血千里。」

4

我有些傻眼:「咱俩这蚂蚁大点的平头百姓,怎么还扯上家国天下了?」

「誓,你若不发,亲,我也不成。」

他唇瓣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便叫人惦记我、觊觎我,哪日你不在了,说不准有人凌虐我、侮辱我……」

雪白一朵凌霄花被折辱的画面,我想都不敢想。

「发发发!」不就是发誓吗,张口就来的事。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本该属于我们两人的誓言,竟被他誊抄成册。

我麻木地坐在板凳上,一手按朱砂,一手按指印。

啪啪啪,按按按。

一式三份。

他一份,村长一份,还有一份不知被他藏哪去了。

卖身契都没这么正式。

他抽出袖中一块白绢,轻柔擦拭我染红的拇指。

然后,在我的注视下,俯身吻在指尖上。

「此后余生,请多包涵……」

喃喃带笑,柔媚低语。

蓦地,我脊背一麻,再看他昳丽的容颜。

心跳更厉害了。

嗯,我果然很爱他。

5

同君卿与成亲当夜,我喝了不少酒。

酒意上头,心痒难耐。

他任我将他逼退到床畔,跌坐在床上。

我欺身而上,扯落他的腰封,揉乱他的衣襟。

在他满是兰麝幽香的颈间长叹一声。

「裴景承,你好香……」

天旋地转!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被他反压在下。

下巴被不轻不重地捏住,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想起来了?」

我迷迷糊糊,听不清他说什么,就着他的手劲,抬起头往兰麝芬芳的地方寻去。

……好软。

我舔了舔他的唇瓣,醉醺醺笑:「卿卿,你怎么这么好看,这么香呢?」

「霓珞,你怎么这么干净,这么烈呢?」他在我耳边低笑。

那晚的记忆模糊而破碎。

只记得欲念如海,艳色无边。

6

我和君卿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恩爱夫妻。

我一身蛮力,能打猎砍柴。

他文质彬彬,当教书先生。

旁人见了我,总要夸一句,君家娘子好福气,相公是个天仙似美人儿。

仙是真仙,妖起来——也是真妖……

「别咬……」

我抬起脖颈,边推他,边喘气:「我明日要进城卖布,你这样……我如何见人?」

君卿与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啃肉吮皮。

自洞房那夜后,我便发觉,他人前清冷尔雅,床笫如狼似虎。

且爱好十分独特。

专爱咬人脖子。

唇齿并未离开肌肤,甚至叼着一点薄薄的皮肉,清冷狭长的眸却泛着说不清的凶光。

贪婪,又享受。

事后,我躺在床上,按着脖子根,嘶嘶抽气儿。

「疼?」他侧身看我,单手撑着侧颜,一手慢慢勾着我散落的发丝。

我叹了口气,同样侧身看向他。

「卿卿,你若是馋了,明日我便把将只足月的母鸡宰了,那么长的鸡脖子,你随便嗦,随便啃,咬出火星子我都不管,何必往我这儿招呼?」

修长的手指慢慢挪到了那斑斑红痕上,揉了又搓,君卿与嗓音轻柔低哑:

「咬你,并非馋,啊……也可能是馋,但最重要的,这里是人最脆弱的命门所在。

「倘若不是我,换了旁人,你敢让他碰一碰,咬一咬吗?」

「那自然不敢的!」

我大大方方任他指肚在我颈间拂来抹去,毫不设防道:「可你我是夫妻,生时睡在一张床,死后埋在一个穴,便是魂入地府,那也是要手牵手过奈何桥的……你可知,夫妻间最要紧的是什么?」

「情爱?」他问。

我摇摇头,抓住他的手,握在掌中,笑着说:

「是信任,是依托,更是性命相许的牵绊,有了这些,方才衍生出磐石蒲柳一般,无可转移的情爱。

「可若单单只有情爱,没有信任,那便是心动一瞬,须臾之间便会烟消云散。」

我往他怀里挤了挤,单手搂着他一把细腰,眯着眼浅浅笑:「卿卿,我失忆后初见你时,只觉得怦然心动,想来那应是情爱使然。与你成亲这么久,除却情爱,便全是信任了。」

我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出,倒是没换来他同样枕边私语。

相反,他低笑了一声。

「……真难得,有生之年,能在你口中听见信任这两个字。」

这话令我颇为不解。

还未来得及细问,他便翻身压下,手指照旧游离在我颈上,眼波却在一丝丝地勾人。

「你的信任,来得晚了些,不过,晚了也好过没了。这么脆弱的要害,便是……便是勇冠三军的杀神,也挡不住一击毙命,可我若想要你的命,绝不会对这里下手。

「我会换个方式,让你销魂而死……」

……

妖孽专吸人气,喜好采阴补阳,夜夜折腾到天亮,我怕是真活不久了。

7

君卿与有两副面孔。

无论前一夜如何放浪形骸、邪魅妖艳,穿好衣裳立变清冷高洁、谪仙一枚。

我坐在床上。

「伸手。」他说。

迟钝地伸出胳膊,手腕一道明显指痕。

温湿软布擦拭干净我每根指缝,君卿与温柔道:「那只。」

换。

两只手擦干净,他让我闭眼。

脸上也被擦了几下。

衣架子似的让他给我穿好了衣裳,坐在木凳上,盯着粗糙铜面镜里的自己。

一整个魂游天外。

「没睡醒?」君卿与拿着梳子,打理我一头长发。

问得好。

我木着脸回答:「我是根本没睡。」

确切地说,也睡了,但闭眼的瞬间,梦都没来及做,天就亮了。

「只是一夜不眠,以你的体力,算不得什么。」他笑得如沐春风。

话说得倒是不错。

我体力好、力气大,这一点早有印证,别说只是床上打架一晚上,便是金戈铁马上阵杀敌我也——

我忽地皱了下眉。

脑海深处一闪而过了什么东西。

「扯疼你了?」他问。

「没,」我一根手指按了按太阳穴,蹙眉道:

「就是……刚刚好像想起了什么……」

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像是真看见了战场,真听见了号声。

「诶!」

我捂着脑袋,龇牙咧嘴:「这次扯疼了。」

「抱歉,」他动作轻柔下来,声音更是水一般无害,「是想起什么了?同我说说。」

「也没什么,晃了一下神。」

我歪着头,自言自语:「说不定是要恢复记忆了,说起来,我们失忆这么久,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没有。」他淡声回答。

「没有也没事。」

我对着镜子里的他笑眯眯:「从前过往,便当作前世,虽没过奈何桥,没饮孟婆汤,但我们已算两世情缘了,将来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想起来了,岂不是三生三世,刻骨铭心!」

我这话令君卿与莞尔浅笑,他长指轻挽,将我头发束成一把。

利落又飒爽。

我晃了晃脑袋,长长的马尾扫过腰肢。

君卿与在镜中看着我,眉眼之间,尽是温柔。

吃过了他煮的粥,我抱着绢布,来来回回往驴车上运。

进城的官道通畅后,每三天便有村里的驴车进城。

挨家挨户有要卖的,抑或者又要买的,都能搭上这趟车。

运完了绢布,我朝门里喊:「卿卿,我进城去了!」

「等等。」

他缓步走出,把一个小布袋子递给我:「里面有酥饼火腿,饿了拿出来吃,竹筒里封了今晨晾凉的滚水,还有干净的帕子……」

我喜滋滋收好。

「早些回来,」他含笑看我,「我在家等你。」

「好嘞!」我露出小白牙朝他笑。

坐上驴车,我往后看,不停挥手。

直到瞧不见人影,才扭身坐好。

「我这辈子没见过如你们这般的夫妻,腻乎得跟要粘一块似的。」

同车的赵家婶子掩唇笑道:「上次我还瞧见你下山时带了一大把野花,是送君相公吧?」

我挠挠头,嘿嘿笑。

赶车的李哥啧了一声:「爷们儿在家织布烧饭,娘们儿在外打猎买卖……抛头露脸的活计,全让你们干完了。」

此话一出,我与赵家娘子的面色都不好看。

与我不同,赵家娘子的相公是早年受伤,瘸了一条腿,如今在家做木工,出不得远门。

我不紧不慢,笑吟吟道:

「能抛头露脸也是本事一件,当家作主这事儿,我们女子能干,男子便是想干也干不来。」

赵家娘子不遑多让,冷淡道:「当家作主算什么?皇太女若是还在,帝都城里的龙椅都是要女子坐的。」

她提起皇太女三个字,我脑中霎时间又疼了起来。

耳鸣隆隆,不停响起「皇太女」三个字。

「皇太女若真是天命所归,也不会被弹劾赐死,可见女子就是担不起天下的……」

「你放屁!皇太女那事,弹劾她的佞臣,早晚必遭天谴!况且,没了皇太女,还有皇三女,早晚也是要继位的!」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可知,如今帝都城里最受拥戴的乃是四皇子。」

「四皇子算什么?皇三女与皇太女一般,皆是嫡出又是长姐,且皇三女有霍大将军辅佐。」

「那四皇子还有丞相大人站台呢,丞相大人出身门阀世家,霍大将军如何能比?」

……

「君家娘子,你说说,你看好谁?

「君家娘子!君家娘子?」

我蓦地回过神,茫然道:「什么?」

「你说能继位的是皇三女还是四皇子?」赵家娘子瞪着眼睛问。

我轻轻「啊」了一声,思绪还未回归,喃喃道:「该继位的,是皇太女殿下……」

「噗!」李哥笑喷了。

「……」赵家娘子无言以对。

8

城中的布行与我很是熟稔。

「你家那位织布是个高手,这绢的手感比之其他家来的,好上不止一点呢!」掌柜不吝夸奖。

我洋洋得意:「那是,我家卿卿做什么都是极好,极出挑的!」

掌柜的左右看了看,没旁人,低声说:「能与我说说,他是怎么织得这一手好布么?」

我呵呵两声:「不能。」

掌柜的叹息。

布织得好,除了织布机是君卿与画图设计能以水流驱动自行织布外,全靠吐丝的蚕茧养得好。

至于为何蚕养得好,那便是我的功劳了。

寻常人取桑叶,只能取底层密叶,我却能一蹦老高,轻松取到树顶嫩叶。

第一次发觉自己有这本事时,我大惊失色。

「卿卿,我会飞!」

抓着君卿与的长袖,我脸都白了:「呼呼的那种,飞起来了!」

那时的君卿与正学着烧饭,全部心思都在水与米上。

相较于我的惊慌失措,堪称淡然从容。

「会飞又怎么?」

「……飞!是飞啊!人!人会飞!」我眼珠瞪圆,「我,我是人,我会飞!」

确定水米比例没问题,他盖上锅盖,转头看我。

我立刻比划着双手,扑腾扑腾——会飞呢!

他笑了。

单手握拳,抵在唇上,毫不掩饰地笑了几声。

这是什么好笑的事吗?这分明是吓人的怪事!

「你不信是不是?」我立刻说,「走,跟我出去,我飞给你看!」

「不必了,」他一手拉住我,一手从我头顶取下一小片桑叶,笑着说,「你会飞,我知晓的。」

「那——」

「若论轻功,你是绝顶高手。」

「轻功……」我喃喃着,又皱了皱眉,半晌后,一拍手,「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他问。

我严肃认真看向他:「我不是你的粗使丫头。」

没有粗使丫头会飞的。

「我其实,是你家的护卫暗哨!」

这简直是一定的。

「……」他眨了一下眼,然后叹了口气,最后笑颜如花。

接受事实吧。

我与他根本不是小公爷和粗使丫头的私奔殉情,是小公爷与护院武娘的生死与共。

「这是绢钱,这是多出来的二十文。」掌柜的将一串铜钱递过来。

「为何多给二十文?」我不解。

「自然是绢好,以后你家的绢,只给我不要给了旁人,另外……」

掌柜笑着说:「眼看要入冬了,你先前卖了不少皮毛,想来打猎颇有一套,听说山上有银狐,倘若猎到了,能否送来给我?价格好说。」

银狐啊……

我眼前一亮:「若真猎到了,店里能裁制披风吗?」

「自然是能的。」

得到了满意答复后,我将余出的钱还了回去:「绢布无需多付,至于狐裘,可能也要劳烦了。」

君卿与体弱。

每逢雨天,闷咳不止,三两天头低烧。

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说他早年生活在极阴寒之处,骨子里畏寒怕湿,经络脉象也比旁人孱弱不少。

妥妥是朵温室娇花。

我原还在担心入了冬该怎么养他,若有狐裘傍身,说不准能好受许多。

9

离开布行,我沿街慢逛,想着给卿卿买些什么回去。

正在一个摊子前挑香包,耳边忽然响起了异动。

整齐划一,有序奔跑,步伐沉重,身披盔甲。

我望向街尾,人群窜动,不见异常。

不一会儿,人群忽然叫嚷着散开,一队行军小跑过来。

为首的人不停喊道:

「贵人入城,闲杂人等,退避两侧!」

一路喊着,一路将人隔开。

我对一蓝一银两个香包取舍不定,便让到一旁,低头翻看花色绣工。

就在此时,一辆描金车驾缓缓驶来。

「快跪下!」

摊主拉着我,一起跪在摊后。

车驾庞大,四面飞纱,隐约能瞧见里头端坐着个女子。

等车驾行至我身边时,恰好一阵风吹过,纱帷掀起一角。

翠绿一道,映入眼帘。

我目力极好,仅这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块玉佩。

色泽、形状,同君卿与那块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甚至于,惊鸿一瞥间,我清楚看见了玉佩上的刻字。

——君卿与。

我抻着脖子目送车驾远去了,正疑惑着要站起身,却又瞧见后头另一辆车驾驶来。

与先前描金不同,这辆车驾,通体朱红。

红纱之内,懒洋洋靠着一个男子。

这会儿没风,直到车驾驶离,帘子也没动一下。

我有心打听这两位贵人是谁,百姓无人知晓,兵士讳莫如深。

坐上回村的驴车,我问赵家娘子和李哥。

他们也只回「那阵势,吓死人咯」、「排场比太守还大」。

满腹心事地进了村。

我跳下驴车,付了车钱,一路小跑到学堂外。

学堂的孩童一个个坐得板直,摇头晃脑背三字经。

坐在台上的君卿与,一袭粗布白衣。

单手撑着侧颜,羽睫低垂,另一只手闲闲翻动着书本。

他在外头,虽然话少,却不严厉。

微笑时如沐春风,可不笑时,清冷霜雪。

小童们最是惧他。

我拾起小块石子,准头无误地自窗口掷入。

正好落在他鞋下三寸处。

他抬头朝我看过来,我拉起大大的笑脸。

他也笑了一下。

合上书页,起身对学童道:「今日课毕,各自回家。」

得了这句话,那些幼童们才敢卸下桎梏,跟小鸡崽儿似的,一个个跑得飞快。

我在门口等他。

小鸡崽儿们瞧见我,还像模像样地作揖行礼。

「师娘好,师娘安。」

我摆摆手:「都快回去吧,路上仔细些。」

等孩子们走净了,君卿与才缓步出门。

与那些孩子一样,他朝我微微一笑。

「夫人好,夫人安。」

这人可不是孩子,他容色逼人,在我耳边笑着轻唤。

我一下子僵住了。

脊背酥酸,脸上发烫。

与先前那说不清的激动不同,如今,是纯纯悸动——不那么强烈,却十分熨帖。

「我给你带了东西回来。」

我连忙举起手里一长串,报菜名儿似的说:「有七宝斋的粽子、大兴的果脯、天外居的烧鹅、青竹轩的桂花酿……」

「这么多?我怕吃不完呢。」他笑。

「吃不完就慢慢吃。」

我不以为意,握住他的手,往外头走:「日子长着呢,也不是给你一天吃完的。」

十指相扣,步伐一致。

回家路上,我几番犹豫,要不要同他说。

一直到他去烧晚饭时,我按捺不住,开口道:

「卿卿,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根本不叫君卿与?」

10

刀声一错。

我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指:「怎么这么不小心?」

素白修长的手指上,一道血痕。

「没事,」他摸出一条帕子,不紧不慢擦指尖血,「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抢过帕子,心疼地给他擦血包扎,顺道把今日所见说了一遍。

「原本我以为『君卿与』是个名字,却原来,是玉佩刻字,那玉佩八成还是量产。」

我叹着气说完,又忽然蹙眉:「抑或者,不是量产,是某种专属。卿……诶,你说,那马车里的女子与你,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那女子与我毫无干系。」他淡淡说。

「你都失忆了,怎么知道没关系?」我不下意识问。

他缓缓抬眼,看向我:「难道,你希望有关系?」

这话问得……

假如有关系,那必然是族人、兄妹,抑或者……

嘶!

我猛地回过神来,除了亲人,戴一双玉佩的,也可能是夫妻啊!

顺着思路往下想——想都不敢想!

我对上他的眸子,慢慢地、缓缓地咽了口口水。

这麻烦,怕是要大了……

「无论如何,我与那女子,与除你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玉佩之事,只是巧合,也只能是巧合。

「我姓甚名谁,身份如何,本不重要。

「并且……」

他侧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在我颈上咬了一口。

「并且,你我已成夫妻,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颈上这口,力道不轻,我倒吸了口气。

他舔了舔上头的齿痕,轻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黏腻:

「你我是夫妻,三生三世,几生几世,都是夫妻。」

许是不安,那天夜里,他凶得异常。

浑身上下,能触摸到的地方,都被「照顾」了一遍。

我心大睡沉。

睡得昏天黑地,等翻身一搂搂空时,才蓦地清醒。

床畔没人。

粗麻床帏外,一点昏黄。

我掀开床帏,只看见一把瀑布似的长发。

君卿与背对着我,细细咀嚼着什么。

「卿卿?」

我披了件衣服下床,才看清楚他在做什么。

一点微弱的油灯下。

他拆开了我带回来的所有食物,一块一块,一点一点,塞进了嘴里。

「你饿了?」我有些诧异,饿了也不至于吃这么多。

他没应答,捻了一块糕饼,往嘴里塞。

「卿卿,你怎么了?」我心里紧张着。

他咽下点心,幽幽开口:「你今日买了这么多东西给我吃,以后,还会买给我吗?」

「当然会了!」我立刻说,「我以后——不,不是以后,明日,我明日就进城,只要买得起的,全给你带回来!」

「不骗我?」他望向我。

「不骗不骗,我几时骗过你。」

我把那些东西重新收起来,捆好,又拉着他漱口洗手,这才把人重新带回床上。

盖好被子,搂着他的腰,跟哄孩子似,轻轻拍着:

「我保证,只要那女子不是你的妻子……便是真找上门来,我也绝不弃你。」

有些事,不是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便不存在了。

那女子,那玉佩,我们回避不了。

今日的排场架势,来者不善,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君卿与清楚,我也清楚。

然而,倘若那女子真是君卿与的妻子,我与他便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他负心薄情,我无耻浪荡,我们两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但倘若他们不是夫妻。

便是千万人阻,我也不会放开他的手。

大约是我这句话令他有所触动。

他忽地翻身,撕开我身上寝衣,再度情动袭来。

我回搂他脖颈,眯着双眸,含糊呜咽。

正在意乱情迷时,我浑身蓦地一僵。

有人!

这次来的人脚步声太轻,又偏在这种时候。

当我意识到有人靠近时,已经晚了。

门被一脚踹开。

几十人瞬时涌入。

我下意识抓紧被子要掩,却被君卿与一件宽大白衫罩住。

大晚上的,家门被踹,家中被闯。

我尚且发出了「谁」的质问。

君卿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异常淡定。

手法娴熟地给我系好衣带,扯了扯松散的衣领。

「拜见相爷!」

「将军在上!」

在我震惊失语时,君卿与已拂开床帏,目色冷若霜雪:

「擅闯本相与霓珞内寝,该当何罪?」

我:「……」

一格一格地扭着脖子,看向君卿与冰雕玉琢似的侧脸。

11

本相。

霓珞。

本相。

霓珞。

这两个称谓像碎裂的两片薄瓷,狠狠插在神识正中。

疼痛袭来,碎裂的画面席卷而至。

跪在地上的人纷纷起身,退至两侧。

金玉环佩的碰撞声响起。

一红一金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裴景承,你好大的胆子!」

「霍霓珞,你敢动本王的人!」

火把照亮满室。

悬着玉佩的女子与满身华贵的男子容貌尽在眼中。

一瞬间。

仅仅是一瞬间。

记忆的裂痕被缝合,碎裂的景象被修复。

我喃喃道:「三……殿下……」

大胤王朝三皇女,岳葶鸢。

「霓珞,你没事吧?」岳葶鸢满眼关切。

「堂堂大胤第一杀神,她能有什么事?要说有事,也是景承有事。」红衣男子冷嘲热讽。

他大胤王朝四皇子,岳池宴。

「便是二位殿下驾临,也不好私闯内帏吧?」

清冷淡漠的嗓音响起时,我再也无法冷静自持。

12

裴景承。

大胤最阴险的奸佞权臣,与我是死对头、活冤家!

我曾立誓,这辈子要杀尽两类人,一类是外敌内寇,一类是裴景承。

可眼下——如今——此时此刻——

他衣衫不整,满身抓痕,而我衣衫凌乱,满身红印……

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猛地闭眼。

重重又颤抖地喘了三声。

三声后,我蓦然睁开眼。

手指僵硬但神色凌厉,将衣襟拉好后,下了床。

赤脚踩在地上,我动作娴熟地一撩衣摆,单膝跪地,朗声道:「臣霍霓珞,拜见三殿下,四——」

「转过身去!」

满是寒意的声音压过我的话。

裴景承也跟着下了床,挡在我面前。

我心想要不要趁机一掌轰下去,数数他脊梁骨折成几根?

屋内众人,齐刷刷转了个身。

「四殿下。」裴景承平淡地看了岳池宴一眼。

岳池宴嗤了一声:「本王才不愿意看她这等——」

「殿下!」裴景承加重语气。

岳池宴冷哼,扭过头去。

我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这半跪的姿势,露出了一截小腿半截大腿来。

裴景承弯下腰,扯了扯我身上的长衫。

「你做什么?」我下意识扣住他的手腕,目色凶狠。

裴景承不为所动,任我抓着,另一只手还是理了理长衫下摆。

遮住我的腿,却不管他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只躬身施礼:「臣裴景承,拜见三殿下,四殿下。」

13

一股脑冲进来多少人,就一股脑退出去多少人,除了岳葶鸢岳池宴这面不和,心更不和的两姐弟。

屋内老旧的方桌与木凳迎来了终此一生,最尊贵的两个屁股。

四个人,八只眼,静静互看,场面窒息。

我一贯直肠子,受不得这气氛,尴尬得直抠脚。

偏偏我还光着脚,真是脚指甲抠地砖了……

没脸去看岳葶鸢,更不愿意去看岳池宴,我只能偷瞄裴景承。

一瞄之下,我立刻皱眉。

我和裴景承几乎是同时起身。

我两步走向衣架。

他两步迈向床边。

回身时,他手中是一双布鞋,我手里是一件外裳。

两位皇亲贵胄眼中是一样的疑惑神情。

我将衣裳粗鲁地丢到裴景承身上,坐下后,没好气道:

「这病秧子受不得凉,万一死了,我可说不清。」

相较于我多此一举的辩解,裴景承只沉默将鞋放到我脚边。

不等我伸脚,他又握住我脚腕。

我本能瑟缩了一下。

他体温一贯偏低,露着半个身子这么久,怕是要冻着了。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他已将鞋为我穿妥。

桌面被重重敲了两下,岳葶鸢直直看向我俩:

「所以,你们失踪数月,是因彼此失忆,错结夫妻?」

「臣是真失忆了!」我立刻辩白,又狠狠瞪向裴景承,「但某人却在撒谎!」

「我几时撒谎?」某人心平气和地问。

「你还狡辩——我问过你多少次,你恢复记忆了吗?你怎么答的,你答,你没有——」

「是没有。」

某人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挪开我几乎按在他鼻尖上的手指,慢条斯理道:

「我说的没有,是指我没有失忆,而并非你以为的,我没有恢复记忆,自始至终,我从未承认过自己失忆。」

我:「……」

回忆像本书,翻篇再翻篇。

哗啦啦啦。

从头翻到尾。

就……就,还真没有!

我怒气升腾:「你敢你算计我!」

「算计谈不上,无非就是……」他弯了弯唇角,「套路罢了。」

你还有脸说!

要不是顾忌有外人在场,我一巴掌把他扇到屋顶上。

「裴相,」岳葶鸢皮笑肉不笑,「霓珞是父皇钦封的一品将军,北境十八万军士领帅,你这么做,有些过了吧?」

裴景承淡笑:「臣觉得,倒也还好,歪打正着,天赐良缘。」

「良缘不良缘,不是你说了算的。」岳池宴难得与他唱反调,沉着说,「霍将军失忆便罢了,你——且当你一时迷了心窍,此事,决不能作数。」

这大约是有史以来,岳葶鸢与岳池宴第一次站在了同一立场上。

道理也不难懂。

大胤建国三百余年,裴氏一族先后有八位家主入朝为相,其余子侄也都身居高位。

而我出身行伍世家,西北霍氏,世代镇守北境,手握军权。

以前我支持三皇女,裴景承支持四皇子,两方势力微妙平衡。

如今我与他成了夫妻,两股势力早晚合聚。

反过来看,我们成亲的事一旦被陛下知晓,那事情便会不可控制。

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局面,是维持原状。

对四个人都好,都安全。

道理我都懂,但裴景承不懂。

「臣与霓珞,三媒六聘样样俱全,洞房夫妻也已坐实,如何不能作数?」

裴景承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脸上:「你可敢承认,与我的夫妻名分?」

14

被六只眼睛一同注视,我只觉得像被六座泰山一同压顶。

错综复杂的朝局、各为其主的矛盾、相斗数载的宿怨。

以及,更远的,那封让我记恨、愤怒至今的弹劾奏本……

「臣与裴景承——」

宽袖中,我攥紧拳头,筋骨错响:「臣与他因失忆错认,有所牵扯,现如今神志清醒……」

我闭了闭眼,而后,缓缓睁开,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一字一句:「你我二人,毫不干系。」

周遭静谧一片,呼吸声悄然无存。

我说出这话时,本以为裴景承会恼怒,会翻脸,可他并没有。

他望着我,静静望了一会儿。

仿佛要从我脸上确定些什么,寻找些什么,但最终一无所获。

他笑了一声。

这一声后,便是止不住地笑。

素来岳峙渊渟、清冷孤高的裴景承,笑得像个醉酒狂徒。

边笑,边喃:「果然……我早该明白……」

「景承。」岳池宴皱眉开口。

他不理会岳池宴,笑着问我:「可你我拜过天地,换过聘书,入了洞房,做了夫妻,你说不作数了,那她呢?我的妻子呢?她人呢?」

我受不得这三个质问,霍地起身,大步走到门口,冷声道:

「你就当她,死了吧。」

15

那一夜,是入秋前夜最后一夜,也是那年最后一个夏夜。

离开村子,返回帝都城的路上,我没有任何反常。

倒是与我同车的岳葶鸢,犹豫再三后,问道:「你对裴景承那么说,是发自真心吗?」

「自然是的。」我板着脸说,「殿下知道臣的,臣求忠求诚,不愿撒谎。」

「但本宫看你对裴景承……」

岳葶鸢挠了挠头:「哎呀,霓珞,我瞧着你对他,好像是动了心的样子。」

她弃了自称,我也没了恭顺,抠着她腰带下的明黄流苏节,闷声说:

「我不会忘记大姐姐因何而死,三姐姐,我与他绝无可能。」

当年皇太女因弹劾获罪,最终让陛下下定决心的,是裴氏家主的一封奏本。

那是诛杀皇太女的一把刀。

裴景承,便是靠这封弹劾奏本,换来了今日的地位。

我与他有旧仇,长恨,宿怨。

今生今世,永不眷侣。

16

大抵是我伤了他的颜面。

回帝都城后,他做的头一件事,便是让户部压下了我调请的三十万两军需。

次日上朝。

我刚进宫门,瞧见了他那顶象征相位的大轿。

我下了马,他出了轿。

大胤武将尚玄,文官尚白。

我一身黑衣朝服,遍绣异兽深纹,他一袭白衣曳地,暗绣烟蔚云纹。

「……」

我站在原地,僵直没动弹。

他倒是缓步走来,在不远不近处停住,微微颔首,淡淡说道:

「霍大将军,晨安。」

「晨……」我下意识要接。

他却越过我,径自走远了。

望向他的背影,我明显察觉那被银带束起的腰线,瘦窄了许多。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回到早先时候。

那时即便是面对面,我也从不客气,他更暗含锋芒。

没想到做了一场夫妻,倒是把以前的针锋相对做没了。

朝会上,文官一侧,武官一侧。

就无故被扣了三十万两这事,我据理力争,户部尚书一再推诿。

老皇帝近年来身体不佳,只听我们吵了一刻钟,便没了耐心。

「关于霍卿所请,扩充军备之事,裴卿,你有什么想说的?」

都是我在和户部尚书怼,裴景承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一言不发。

但我知道,户部尚书看的也是他的脸色。

我本以为裴景承会同以前那般,与我争执几回合,却没想到,他沉吟着说:「北境安定关乎大胤安定,霍将军奏请扩充并无不可。」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岳池宴倏地看向他。

「只是。」

果不其然,还有下文。

裴景承淡淡道:「自今年初,江南一带常受水寇侵扰,户部拨了十五万两到江南募军,拿不出霍将军要求的三十万两。臣以为,可以先拨付十五万两给北境,待秋收后,再斟酌拨付其余军饷。」

裴景承先给一半,再画饼给另一半的做法,显然很受用。

老皇帝和颜悦色,问我答不答应。

我与岳葶鸢交换了个眼神后,果断谢恩。

退朝时,我看见裴景承上了轿,不假思索,弃马跟踪。

他去了四皇子的府邸。

我悄无声息趴在书房上,掀了一块瓦当。

屋子里头,四皇子来来回回踱步,几次之后,停在裴景承面前。

「今日早朝,你为何答应拨付军资?难道你看不出,那是霍霓珞要为岳葶鸢扩充军备,积攒实力吗?」

裴景承端着茶杯,茶盖慢慢拂开叶片:「臣自然是看得出的。」

「看得出你还——你难道是因为霍霓珞……你为了她,要叛本王?」

不等裴景承说话,岳池宴咬牙道:「叛主之臣,再无信任,你便是重新投靠了岳葶鸢,她也不会重用你!你别忘了,当年皇太女是因主张削弱门阀世家而死,她是皇太女的亲妹妹,恨透了你们……况且,你与本王还是表兄弟!」

岳池宴的母妃出身江南裴氏,岳池宴与裴景承沾亲带故。

裴景承抿了口茶,淡声说:「殿下不必质疑,臣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殿下。」

岳池宴怀疑地看着他。

裴景承不紧不慢,将自己的谋划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那三十万两,一半送到江南——他的地界上。

他要给岳池宴弄些兵权,却师出无名,正好江南闹匪患,借这个借口,堂而皇之养兵。

而给北境的十五万两,则是他收到消息,近些年,北境之外敌国漠北蠢蠢欲动,安定多年的北境恐有战事。

「殿下,北境若真起了战事,您觉得,受益的会是谁呢?」他问。

「领军之人。」岳池宴答。

「殿下聪明,战事一起,辎重粮饷会源源不断送至北境,陛下也会格外倚重霍霓珞,那对我们而言,绝不是好事。

「如今给她十五万两,让她安顿北境,而我们在江南养兵……殿下,这一局交换不亏的。」

我眼看着岳池宴被裴景承说服,点头认同。

心中不由得疯狂叫喊——

裴景承在说谎!

17

裴景承在说谎。

北境之外的漠北,早被我打服了,甚至连王庭都迁移后撤至千里之外。

我要钱,只是为了给岳葶鸢攒底子。

但他却说,他得到了消息,北境不稳。

这是在骗岳池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除非……

真如岳池宴说的,他是为了……

我回府后被告知,岳葶鸢等我许久。

「殿下。」我行了个礼。

「别殿了!」

岳葶鸢拉住我,眼神贼兮兮:「裴景承是不是被你美色迷惑、色迷心窍、色令智昏、要美人不要江山?」

我木着脸看她:「你当年在学宫逃课时,被大姐姐打轻了。」

乱用成语,胡说八道。

提起皇太女,岳葶鸢收了几分嬉闹,耸着肩膀:

「那群孩子里,大皇姐天天揍我,却整日抱你,有时还抱着你揍我。」

那是因为小时候岳葶鸢最皮!

大胤学宫,收名门贵胄之后。

我、岳葶鸢、裴景承,还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孩童,都是同窗。

学宫中「策论」这门,由皇太女教授。

皇太女惊才绝艳,灿若金辉,是众人眼中的朝阳。

因此,她被弹劾时,昔日那群她照拂长大,如今回归家门的少年们,纷纷上表,为她鸣不平。

只有两人例外。

一个是不曾入学宫的岳池宴。

另一个,便是如我一般受皇太女教导的裴景承。

他不上表,我只觉得他贪生怕死,忘恩负义。

可他却在接任家主后,一封奏本,夺了皇太女的命。

「霓珞。」

岳葶鸢望向我,一股爱闹的神态散去,目色平静。

「大皇姐的死,裴景承是其中关键,此为一。

「裴景承是士族门阀之首,他若在,门阀难除,此为二。

「世人皆知,裴景承是四皇子门下,他能背叛岳池宴,也能背叛我,这人,我信不过,永远信不过,此为三。

「将来,即便我不杀他,也不会重用他。更不会,把我视若亲人的知己、大胤王朝的上将军,配他为妻。」

我望向岳葶鸢,良久后,轻声回应。

「嗯。」

「我知道了。」

18

月黑风高夜。

偷鸡摸狗时。

背靠相府外墙,我觉得自己仿佛中了邪。

裴景承所作所为皆是他愿意的,又没人逼他,我有什么可心烦意乱的。

更没必要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话虽如此。

但来都来了……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翻墙时,忽然听见墙内有人声。

我立刻猫腰,紧贴墙面。

「来,把这个梯子架好——对,就架在这里……再往外伸点……好!」

人走远了,我攀上墙头,瞧见结结实实一张梯子。

裴景承早知道我会来!

算无遗策又怎样?偏不用你的梯子。

纵身飞跃,直奔内宅——我用轻功!

推窗而入时,本以为会瞧见守株待我的裴景承,没想到直接落入一屋子水雾中。

纱帷低垂,水声不止。

这人——在洗澡!

我下意识转身,结巴了一声:「我,我不知道……」

「关窗。」

淡然无波的嗓音自纱帷后响起:「我冷。」

我哦了一声。

立刻关上窗。

关完后,懊恼地拍了手背一下,关什么关,冻死他算了。

「咳。」

我清了一下嗓子,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

「你白日里偷听我与四殿下交谈,心中有诸多疑问,以你脾气,最多能忍三个时辰,故而,今夜必至。」

我倏地转身:「你知道我偷听?」

裴景承不会武功,纯纯一文人,他不可能知道我在屋顶。

纱帷后燃着灯,晕黄朦胧。

裴景承靠在浴桶里,肩线柔美。

我心中一跳,撇开了头。

「兰麝之香,我闻到了。」他说。

大意了。

裴景承与常人不同,他生来带香,如兰如麝。

我与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必是沾染上了,寻常人未必闻得到,但裴景承却是这体香的来源,一闻便知。

「所以,」我沉下声,「那些话故意说给我听,你在骗我。」

「十五万两军饷十日内拨付完毕,一应流程我亲自督促,你可以去户部监工,也可以亲自押运北境。」

言下之意,这笔银钱给定了。

那便不是在骗我。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向纱帷后的男人。

他在帮我,他为什么要帮我?

裴景承伸出手臂,五指拢着长发,绕过颈侧,沉入水中。

没了头发遮掩,玉似的脊背一览无余。

他慢慢侧头,长眸轻瞥向我。

「或许是因为,我不想活了吧。」

这么说着,他低笑一声,呢喃道:「也或许是因为,想让这局势再乱一些……三十万两军饷,能征召多少兵士?三万?五万……岳葶鸢多了多少兵,岳池宴就多了多少……有朝一日,争斗起来,那便是十万人的生死……啊,或许,不止十万,兵戈祸起,便是山河崩溃、乾坤倒悬、国祸民亡、流血千里……」

「裴景承!」我怒喝了一声,「你疯了?」

「不是我疯了,是你背弃誓言。」裴景承语气幽冷。

我蓦地失语。

裴景承站起身,拿了件寝衣披好。

纱帷拂开,他一身水汽走了出来。

轻薄的纱衣打湿后,紧贴在他身上,近乎通透,玉骨冰肌。

我被裴景承适才的话震住了,只被动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缓步向我走来,走一步,说一句。

「你这一生只认定我一人。

「倘若来日反悔负我。

「山河崩溃、乾坤倒悬、国祸民亡、流血千里……」

他赤足踩在地砖上,每走一步,脚面便弓起笔直的骨脉经络。

地砖漆黑,肌肤冷白。

极致的黑与白之间,偏又响起他咄咄逼人的话语。

他步步逼近,我步步后退。

脊背撞在柱子上,退无可退,他单手压在我耳畔,低头看我。

目色晦暗如渊。

「誓言,是你亲口说的,我信了,将人给了你,却被你弃了。

「你辜负我,我报复你。

「有何不可?」

我眼瞳狂震,唇瓣颤抖。

他盯着我看了良久,忽然笑了:「别怕,那誓言……与你无关啊。」

我一怔。

他撤后两步,拢好湿透的纱衣,懒声道:

「我妻子是这世间最信任我的人,她只会待我好,将我视作她心尖挚爱,不会辜负我,更不会抛弃我,只可惜——她死了。」

他说完,朝我微微一笑:「霍将军夜闯相府,想来不愿意听本相与亡妻的旧事,那些事,本相也不该与霍将军说。」

「亡妻」:「……」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本相乏了,且夜已深,男女有别,霍将军请回吧。」他淡然转身。

「可你还没回答我的……」

「你又不是本相的亡妻,本相没有义务回答你任何问题。」

裴景承冷声道:「你若再不走,本相要喊人了。」

我才迟疑了一下下,裴景承竟真的喊人。

委婉说辞:被迫撤退。

实际画面:落荒而逃。

那一晚,裴景承翻脸不认人,我被他家护卫追了八条街。

好不容易甩开了,回到将军府,筋疲力尽躺在床上。

死活睡不着!

跟烙饼似的,左翻右翻,滚来滚去。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裴景承。

清冷、疏离,是我熟悉的他。

但今夜,我竟觉得他有些稠艳、邪佞。

「不会真要祸乱江山吧。」

我自言自语,又立刻摇头:「不会不会,他那么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段露水夫妻,就不管不顾,折腾到天翻地覆?」

滔天权势不要了,泼天富贵舍弃了,就要发疯,就要作乱,就要全天下为他的情爱陪葬。

那得是个什么病态恋爱脑,才能干出这种事?

排除不可能的,剩下那个,无论多难以置信,都是唯一的真相了。

裴景承这么做,大约——是为了我。

那些发疯的说辞,是在控诉,也是在讥讽。

露水夫妻,露水夫妻,说到底,还是做过夫妻的……

我吃过他煮的粥,穿过他缝的衣,与他举案齐眉,和他同床共枕。

诶!

幽幽地轻叹之后,我喃喃悄声:「要是没失忆就好了……」

深夜静谧。

很久很久后。

「要是皇太女没死就好了。」我轻声说。

19

裴景承没作妖。

十日后,军资清点完毕,送至北境。

我原想着一同押运,却被岳葶鸢留在帝都城。

老皇帝身体越发不好,前几日夜里吐了血。

虽说挺过去了,但龙体孱弱,此时我离不得岳葶鸢身边。

朝堂上的氛围紧绷,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然而。

山雨没来,风也没来。

疯子先来了。

「裴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老皇帝浑浊的眼此刻也清醒几分。

不只皇帝蒙了,殿内没一个还能保持平静——包括我。

「臣说,臣要辞官,为亡妻守孝。」裴景承朗声开口,目色镇定。

满朝哗然。

岳葶鸢、岳葶鸢,四只眼睛一齐看向我。

我不客气地给他们瞪回去。

看我干吗?

不关我的事!

亡妻,亡妻,不就是亡妻嘛——

后槽牙磨得嘎吱吱响,我早该想到的,裴景承没作妖,攒着呢,一股脑搞个大的!

「亡妻……」

老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朕若没记错,你尚未娶妻,哪里来的亡妻?」

「三个月前,臣不慎坠崖,被一女子所救,臣钟情于那女子,故而仓促成婚。」

官服被扯了两下,岳葶鸢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你还救了他?」

我扯回官服,没理会她。

「那女子呢?」老皇帝问。

「死了。」他淡声答。

「三个月,就死了?」老皇帝迷糊。

「死了,」他面无表情,「死无全尸,死得干脆。」

噗——

我一个眼刀飞向岳葶鸢。

岳葶鸢死抿双唇,强压着笑意。

老皇帝有些错愕:「连尸体都没有?」

「没有。」他眼睛不眨地撒谎。

皇帝老是老,病是病,可又不傻。

他喘了几口气后,望向裴景承:「裴卿,欺君是大罪。」

裴景承早有准备,从袖中拿出两本,一红一蓝。

「此乃臣与亡妻的婚书,誓词。」

老皇帝翻看了一页:「山……山姑?」

「她一个姑娘家,曾被人从山崖下拾到,故名山姑。」裴景承淡淡解答。

噗嘻——

我两把眼刀一起飞向岳葶鸢。

她捂着嘴,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

「山姑,裴景承,嗯……婚书倒是不假……」老皇帝看了看。

不对啊。

我望向案几上的红本,当时我叫山姑不假,裴景承应该是叫君卿与,怎么会是本名。

视线挪动,我瞥了裴景承一眼。

他目视前方,压根没理我。

……对了。

我忽然想起来,写婚书时,他亲自提笔,我一门心思只想快些成亲,全然没看他写了什么。

「这誓言——」老皇帝沉声道,「好个女子,忒是大胆,更是不敬!」

裴景承掀袍跪地,平稳道:「亡妻爱臣太甚,几欲癫狂,故而发下这样的誓言。」

「不会吧!」岳葶鸢又把脑袋歪过来,「你为了裴景承还发下重誓?别太爱啊姐妹。」

我一把将她脑袋推回去。

脸上滚烫,又羞愤又恼怒。

什么叫爱他太甚,几欲癫狂。

哈,是有人为爱疯狂。

谁疯谁知道!

「罢了,朕不与死人计较,但你为这样一个女子辞官,也属不该,朕给你三日期限,让你为她守灵出殡——也算是全了她对你的一片情深。」

20

「三殿下。」

「诶!」

「想笑就笑,不用憋着。」

「说什么呢?本宫如此沉得住气的人,什么惊涛骇浪没见过?早已练出了喜怒不惊……」

我冷着脸看过去:「三姐姐。」

「噗哈哈哈——」岳葶鸢一整个绷不住。

狂笑的同时,啪啪啪拍腿。

我嫌弃地拽着她的手臂丢开,拍自己去!

岳葶鸢笑得太过,眼泪都快掉出来:

「我单知道裴景承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想到,他能闹出这一场……亡妻,守灵……哈哈哈!」

我翻了个白眼,见她笑得停不下来,干脆掀开车帘要跳。

「别走啊!」她拉住我,强压着嘴角,「我不笑了,保证,不笑了。」

重新坐回去,我面色铁青。

「他御前辞官,必有图谋,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沉着气说,「多些防备总没错,那奸相——说不准要发疯。」

「有道理。」岳葶鸢点点头。

顿了一下后,她歪过脑袋来:「所以,你到底为他发了什么重誓啊,亡妻?」

「滚!」

忍无可忍,被迫粗鄙。

21

裴景承算是豁出去了。

经幡、黑绢、白花、纸钱、哀乐……相府内外,尽是悲戚。

真就跟死了亲媳妇儿似的。

「将军!」

我派去的一个副将跑回来,喘着气说:「末将去过相府了,相、相爷真在披麻戴孝呢,正厅还停着口黑漆棺材,他门下官吏,还有,还有四殿下一派的……反正,只要是文官,都去吊唁了!」

啪——

一声闷响。

我生生拧断了手臂粗的军棍。

「我还活着呢!他——」

后槽牙近乎咬碎,我怒火冲天:「他不是说,他那亡——亡妻尸骨无存吗?没有尸骨,他摆哪门子的棺材?」

「据说,那是口空棺,里面装着的是丞相夫人的衣冠遗物……」

我脑中嗡的一声,眼前蓦地一黑。

「裴景承——奸相——混账——混蛋——裴景承——混蛋——混账——奸相……」

气急攻心,来来回回几个词,都骂颠倒了。

忍不了。

根本忍不了。

丢下军棍,我大步往外走。

脚下虎虎生风,脸上杀气腾腾。

「将军!将军你去哪?」

「去丞相府,」我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绷,「让自己,丧夫!」

「……啊?」副将傻了眼。

22

相府外,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还真是能来的都来了。

「霍将军,您怎么来了?」有人认出我,很是惊讶。

「我不能来吗?」我冷着脸反问。

「那倒不是,只是,霍将军与相爷自来是……呵呵,不太和气的,下官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那人谄笑的同时,又满眼戒备。

也怪不得他。

我一袭红衣劲装,满脸肃杀之气,明显来者不善。

推开挡路的人,直冲相府大门。

远远就看见布置隆重的灵堂,和那口玄黑描金的大棺材。

他还真敢!

「裴景承!」

我抑制不住,进了灵堂:「你到底想干——」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棺材一侧,跪着一身素白的裴景承。

大胤自本朝二圣并立,且皇太女主张男女平权后,几次修缮律法,夫妻之间尊卑一致。

夫若身死,妻为主哀,反之亦然。

若是寻常人,死了发妻,夫君自当主哀,跪答亲朋祭拜。

但裴景承是门阀之首,氏族家主,跪也只跪天子,便是储君也受不起他大礼。

如今竟跪得这般坦然。

仿佛自己只是个寻常人家的鳏夫……

「霍将军。」

一个下人将三炷香递过来,轻声道:「请。」

我茫然地接过香,低头看了看火点,又瞧了瞧裴景承,最后望向那口棺材。

自己,给自己,上香?

我愣愣地没动弹。

我不上,有人上。

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素衣男子,接过香后,恭敬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炉中。

司礼的下人高唱:「一鞠躬。」

我:「……」

你还真鞠?

「二鞠躬。」

「三鞠躬。」

「哀主答礼。」

「不不不……相爷节哀,下官告退。」

那人哪敢受裴景承的大礼,慌不择路跑出去了。

临出门前,还不忘沉痛悲呼:「夫人一路走好——」

走什么走?

我人还站在这呢!

「将军,」下人走过来,「香快烧完了……」

三根香被抽走,插入香炉中。

司礼开口:「一鞠躬。」

我一动没动。

那人是有眼色的,二鞠躬三鞠躬喊我,接着喊:「哀主答礼。」

裴景承望向我。

这是自我进灵堂后,他第一次与我对视。

淡然自若,波澜不惊的一双眼。

四目相对,他垂下眼睫,双手执礼,一拜到地。

「……」我动了动嘴唇。

「您说什么?」下人没听清。

「出去……」我冷着脸,咬牙重复,「出去——都出去!」

下人和司礼一溜烟跑了,我手臂一挥,大门瞬时关起。

隔绝外头日光,灵堂阴森诡异。

我几步走到裴景承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裴景承幽幽抬眸。

「霍将军,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