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弢张重威日记对读合璧举隅
周叔弢(1891—1984),原名暹,字叔弢,以字行。当代著名藏书家、学者。2015年4月10日,天津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周启乾在上海《文汇学人》192期上,发表了《〈周叔弢日记〉中的祖父及其友人》一文,介绍祖父周叔弢与国内文化学人密切交流的情景。文中称,周叔弢生前撰写的日记,除了抗战前部分在日军进入租界前销毁外,十年浩劫后仅存者,只见手抄1952年5月至1962年8月的“日记择抄”一册,及1962年9月至1963年12月和1965年6月至1966年8月的日记各一册。雪泥鸿爪,记载简略,却反映了当时天津社会文化学术界的侧影。日记谈到了周叔弢与徐世章、翁之憙、赵斐云等人的交游,也谈到了与国学大师刘师培弟子张重威的学术交谊。
1942年,周叔弢与孙周启乾合影于天津
近日笔者在整理张重威未刊日记时发现,周叔弢日记所载与张重威的书画欣赏、版本考证、学术交游等史实,皆可在张重威日记中找到。这既为研究周叔弢提供了有益的资料,也丰富了对张重威这位“待发现”文献大家的认识。
张重威(1901—1975),扬州人,原名垕昌,字重威,号默园,以字行。出版过著作《谈马》,但影响不大。其实,张重威是一位“待发现”的学术大家,从1954年1月1日起,到1966年8月23日,毛笔工楷手写33册(实存30册,缺第30、31、32册)180多万字的学术日记,涵盖经史子集、文字音韵、金石碑帖、文物字画、版本目录等内容,是一部珍贵的学术研究史料。张周两人同居津门,互动频繁,张重威日记中亦留下大量的周叔弢学术资料。因此,以周叔弢日记为线索,对读张重威日记中的周张活动,无疑能够揭示建国初期天津文化学者的文化活动,对于研究周叔弢学术交游及确证张重威的学术价值提供了有益的历史资料。
字画鉴赏
1962年11月3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早到重威家,纵阅所藏画卷,以倪骧、黄公望、仇英为最佳。
张重威日记:叔弢来看余所藏书画卷册,至午乃去。
本日两人皆提及周叔弢来张宅看画之事。周强调“纵阅”,认为张重威藏画以明人倪骧、黄公望、仇英为最佳。张则记录周看画时间持久,从早至午才离开。
张重威精于书画鉴定,常与张叔诚、周叔弢等人交流互动,亦收藏名画,除了倪、黄、仇三人作品外,尚藏有唐杨昇《峒关蒲雪图》、陆包山纸本著色《归去来辞图》、黄子久《溪山雨意》等佳作。
1962年12月2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早到张重威处看钱叔宝画卷,仿小米云山着色,在钱画为别品,索价5000元,可称骇人之价。又见董其昌《山水》画稿,无款,只有陈眉公短跋。文徵明《兰竹》卷。
张重威日记:叔弢来,看钱叔宝、文衡山、董香光诸画卷,略谈去。
是日两人皆记周叔弢至张宅看钱、文、董诸画卷事。不同的是,周叔弢日记涉及三人画作的市价、题跋等,而张重威日记仅笼统谈看三人画作。
事实上,上述画作皆非张重威的藏品,而是天津知名金石鉴定家朱铸禹携来请其鉴赏。此在张重威该年11月28日日记中有载:“铸禹来,携钱叔宝《云霄万堮图》长卷见示,乃仿米氏父子着色山水,真得海岳三昧,余平生所见叔宝画,以此卷为第一。前有吴荣光写引首四字,后有孙平叔尔准、吴伯荣荣光、陈恭甫寿祺、唐陶山仲冕、韩树屏鼎晋、杜石泉原侯题识,珠联璧合,美不胜收。又,董香光绢本画稿一卷,有陈眉公题语。又,文衡山墨兰一卷,均佳。又有一卷签题元人刘阮《入天台图》,绢本,著色,画法不高,似明季拙手所作,后有绵亿两跋,颇可把玩。铸禹看余藏书,商选善本十余种,为南大图书馆介绍,谈至晚饭时去。”这节日记不仅点明了明代大画家钱榖(1508—1582,字叔宝)画品的名称与题识作者,而且还补充了周氏日记所无的信息,如张重威对刘阮《入天台图》的鉴定等内容。第二天即11月29日,张重威“出访叔弢未遇。……灯下再看钱叔宝画卷”。张重威访问周叔弢,想邀其共赏钱叔宝等人之画,惜未遇。直至12月2日,周叔弢方至家观摩。
1963年6月8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早到重威处看仇十洲《赤壁图》。
张重威日记:弢翁持《名人书画印谱》,对余所藏仇实甫之一卷、两扇“十洲葫芦”小印,差异何在。余藏真迹之小印,刀法瘦劲且略小,“又”款字工楷,极似文衡山,盎然有书卷气。赝本多作隶书,一望而知其为伪作矣。弢翁辨之甚精,长谈久坐去。
仇英《桃花源图》(局部)
仇英(约1498—1552)字实父,号十洲,与文征明、沈周、唐寅并称明四家。张重威1954年大病初愈,即游于艺,其日记多记鉴赏字画经历,其中载仇英画作鉴定颇多。例如1954年1月3日,他应津门收藏家张叔诚之邀观赏其藏品:“明仇十洲画《挂角读书图》亦江村收藏,有‘高詹事’三字印。纸本已黑,美中不足。饱看两时,深幸眼福。”1月14日,张重威“至韵古斋看仇十洲画扇,极精,有‘乾隆御览之宝’”。1月18日,张重威赴京至琉璃厂宝古斋,“看仇十洲画扇,有‘乾隆御览之宝’,并有御笔,亦佳”。1月24日,张重威晨起出访张叔诚“研究北京携回仇十洲所画两扇,一真一伪。自信不足,难以取决。叔诚先生所见,与吾意相同,去取之间,因以决定”。1月27日,书友邱震声自北京来见张重威,携“有绢本仇十洲所画《桃花源图》长卷,原为项墨林所藏,入清内府,有恭亲王章,画真而精,有乾隆癸巳吴江金士松跋、嘉定钱竹汀跋,均佳”。2月2日,张重威至书友刘宗彝家观看仇英绢本着色山水长卷,“有唐六如、周天球诸跋,则伪品之下乘也”。从而鉴定该件画作是伪品。2月17日,邱震声“携来仇实父所画绢本《秋山读易图》卷,有‘项子京’收藏印,款不甚精”。2月19日,张叔诚来张重威家,看“仇实父《秋堂夜课图》,画笔甚佳,而款字可疑,‘项子京’两印亦不类。所见极是”。2月21日,邱震声携唐子畏、仇实父两画卷来张宅,皆绢本着色。“……仇卷绢本已破裂甚多,山水着色极佳,款题‘仇英实父制’尤好,惟所画垂柳数株皆甚劣,十洲从来无此画法,信为赝鼎无疑。画家曾有画树不画柳之言,今乃于此证之”。等等。
由上述所见,张重威日记所谓“仇实甫之一卷、两扇”,即其收藏的仇英《赤壁图》及两柄扇面。其中“两扇”,即1954年1月24日张重威从北京带回者,曾与张叔诚研究,确定其一真一伪。此外,张重威所藏的《赤壁图》在2007年北京嘉德秋季拍卖会上,以7952万的价格成交,创书画市场交易价格新高,成为当年书画界一大新闻。
古籍版本考证
1962年9月9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午后重威来谈,示我天顺本《欧集》,已有补板,是汪阆源藏书。又经厂本《文献通考》,有“广运之宝”印。
张重威日记:书友送天顺刊本《欧阳文忠集》四十八册,衬纸装订,有“曾藏汪阆源家”及“独山莫氏”、“潘氏桐西书屋”诸印。又经厂本《文献通考》一百册,两书均有紫檀箱,可惜印工俱不佳。《欧集》已有嘉靖补板矣。冯生骥才来,持吴玉如复书。午后酣睡,四时起。访叔弢谈书,小坐归。
是日,两人皆记张重威赴周宅谈书及张重威所携两部图书的版本、印章及流传情况。
关于《欧阳文忠集》,在张重威日记中共出现三次,除了上节日记外,尚有两次。一次是1957年5月13日,书友魏广洲自北京来,“携明嘉靖刊本《王临川集》、天顺刊本《欧阳文忠集》、明翻宋本《三苏文粹》、嘉靖刊本重编《诚意伯集》、明世德堂刊本《六纸子》,皆白棉纸,以文粹六子印本为佳”。第二次是5月15日,张重威“以景印元刊本《欧阳文忠集》校天顺辛巳海虞程氏所刊一百三十五卷本,两本皆每半页十行,每行二十字,惟分卷不同耳”。张重威还用小字注释:“程氏名宗,字源,伊以《诗经》中辛未柯潜榜进士。”
关于《文献通考》,张重威一直把它作为案头重要的检索工具书,随时检阅。如1960年2月1日,张重威“看新旧《唐书》、宋辽金元四史及《通典》、《通志》、《文献通考》暨《续三通》,遍检女真不得”。1962年9月3日,“看《魏书·孝文帝本纪》《李安世传》《食货志》《通典》《通志》《文献通考》,皆为考均田之制也”。1963年3月12日,“看《彭城集》,竟无《春草诗》。按,《宋史·艺文志》及《文献通考》,著录《彭城集》,均为六十卷。今从《永乐大典》辑出之本,仅四十卷,已佚二十卷矣”。关于《文献通考》的各种版本情况,张重威日记中也从侧面给予了披露:如1955年2月27日,张重威“晨看元方所藏明蜀王让栩撰《长春竞辰稿》,系嘉靖二十八年椠,每半页九行,每行十八字,阔大悦目,颇似元刊《文献通考》”。日记中“元方”,即是赵钫,蒙古族人,字元方,号无悔,藏书家、版本鉴定专家。与张重威同师吴江著名文士沈羹梅夫子。1955年2月,张重威赴北京,住在赵钫家中,翻读赵氏藏书,在其日记中留下1万多字的研究史料。又如1958年5月13日,张重威“至新华书店收购处,书友示我以新得明刊本《文献通考》及《艺文类聚》两书,并请决定《艺文类聚》为何人所刊,久谈至暮乃归”。
此外,张重威该天日记所记吴玉如、冯骥才活动信息,也十分珍贵。大书家吴玉如(1898—1982)是张重威老友,1958年2月7日自北京来访张重威,“以家中扫房,无地可以待客,遂邀其至吴氏园中小坐闲话,至暮乃归”。张重威日记中多次记冯骥才到张宅拜谒事。例如,1962年9月5日“冯生骥才来,乞余为之介绍拜吴玉如为师,作一笺予之”。9月9日,冯骥才接到吴玉如复书并到张宅面告。
1963年2月10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到重威家,请他考订刘若宰生平。
张重威日记:弢翁来,以其新得明人《刘若宰书札》一册见示,并嘱考证。……兼山来,与弢翁长谈,携《全氏七校水经注》钞本及刻本各三册去。
两人日记皆记周叔弢至张宅请张重威考证明人刘若宰生平事。张重威日记还记著名文史专家姒艮成(1896—1972,字兼山)与周叔弢长谈事。
刘若宰(1595—1640),明崇祯元年(1628)状元,书画家。字胤平,号退斋。周叔弢请张重威考证刘若宰生平,张重威又将此事转交姒艮成,到1962年5月30日,“兼山来,携示考证怀宁县志刘若宰传略。思宗之重用史忠,正由于若宰之荐举也。长谈逾时,借弢翁之若宰手札一册去”。明思宗朱由检重用徐端本(1438—1519,又名史忠)系由刘若宰推荐。
关于《全氏七校水经注》钞刻本情况,张重威1963年2月1日日记有所交待:“以钞本《全氏七校水经注》与刻本对勘。钞本第一页有‘叶志诜借读题记’,第二页有王梓材之弟子陈劢一跋。王梓材《序》后有《全氏七校水经注本考略》。前二者为刻本所无,《考略》则刻在末册之附录中,前题辞后附录俱详校,有小脱误,无大异同。”
此外,早在1957年6月30日张重威抄《北京大学五十周年水经注版本展览目录》于日记中。其中有张约园藏王梓材重录本《全氏七校水经注》四十卷,注释如下:
此本为王氏编纂《全氏七校水经注》之第二本,王氏卒于咸丰元年,既未见全氏之七校本,亦未见五校本。王氏于道光十七年在宁波卢杰家看见前十卷之全氏剪裂黏贴本,其上有一些校语,另有一篇题辞及一篇序目,王氏据是本倩人钞录一本,赠送张穆,此为第一本。道光二十八年,王氏又于宁波陈劢所得全氏水经注一批残稿,加以卢杰家所藏之本,合并编成《全氏七校水经注》四十卷。王氏所得全氏残稿,颇为贫之零碎,远不及五校本之丰富,故不能不钞赵一清书中引用全氏之语,亦不能借用赵、戴两家定本作为底本。自云“于七十五日中编成四十卷书”,此为第二本。道光二十九年得见六卷之重校本收入其中,斯为王氏重录本之定本。王氏原钞本现藏宁波屠康后家,与薛刻本颇有不同之点,薛刻本又经董沛改动,此本可考王氏原本。
1965年7月20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午后携《王摩诘集》访重威。从嘉靖苏州徐刻《唐文粹》中寻得刻工章景华名。王集卷一第二页下方有章景华名,此本只此一页有刻工姓名,亦不可解,但为嘉靖苏州刻可确定。
张重威日记:是日记佚。
1965年7月18日,时任天津市长胡昭衡以所藏明八卷本《王维集》示周叔弢,并请题写跋文。20日,周叔弢即携此书访张,共同研究和欣赏,可惜张重威该日日记佚失。
其实,张重威日记中多次提及《唐文粹》版本情况。1957年11月5日,“余访若翁问病,并看其明刊《文选六臣注本》及《唐文粹》《宋文类》,皆棉纸初印也,近午归”。日记中的“若翁”,即胡若愚(1897—1962),名言愚,字如愚,后改若愚,安徽合肥人,曾任张作霖镇威上将军公署顾问,后任张学良副官。1958年5月15日,张重威“看明代版本《图录初编》,有嘉靖己酉平阳所刻《艺文类聚》一种,每半页十四行,二十八字。与陆子玄本相同。陆本前胡缵宗一序,邵位西、莫郘亭均误以为胡氏所刻矣。嘉靖六年丁亥,苏州徐焴万竹山房所刊《唐文粹》一百卷,亦有天水胡缵宗世甫序”。当天,张重威游天津新华书店收购处,“见明万竹山房徐氏所刻《唐文粹》初印本,虽竹纸,亦悦目”。该版《唐文粹》,即周叔弢所持之嘉靖苏州徐刻本。
1966年5月2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午后重威来谈赴北京到琉璃厂情况,拟购明白棉纸印《国语》《国策》《唐文粹》诸书。
张重威日记:访弢翁,以其新得《初学、有学二集注》见示,并研究序,无撰人姓名。及第一页第三行“苕南”下三字,应为人名,空白。再下二字,应为别号,亦作空白。再下则为“钞订”二字,是撰序及钞订者之人名,必在当时触犯忌讳,而被剜去。又谈钱叔宝钞本,久坐归。检斋中所藏《初学记集》第一卷至第三卷“苕南”下五字,皆作黑丁;第四、第五两卷则空白;第六、第七两卷又黑丁;第八卷空白;第九卷黑丁;第十卷及十一卷皆空白;第十二卷黑丁;十三卷又空白;十四卷黑丁;十五卷至二十卷皆空白。前后错综,殊不解。《有学集》十四卷“苕南”下五字皆空白。此为研钱集版本者一小考证也。写一笺致弢翁,命三儿送去。
是日,周张皆谈见面交流情况,但侧重点不同。周叔弢简略记录张重威赴北京琉璃厂访书购书情况。张重威则详考证周叔弢新获钱谦益《初学》、《有学》与张重威家藏两书版本情况。
1966年7月3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早到张重威家,借明天启金陵一贯斋刻朱墨本《三元选择丹书》。明代朱墨本盛于吴兴闵氏、凌氏,金陵本只有此刻,惜书的内容无足取。
张重威日记:弢翁来,谈书久坐,借余天启朱墨刊本去,研究版本。
该日,两人皆谈到周叔弢借书事。周叔弢日记主要谈到明代朱墨本的流传情况,而张重威日记涉及周叔弢借书的目的。两者日记可互相补充。
友朋交游
1962年9月11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午后到艺术馆,今日是“语古小集”第一次,十人全到。唐立厂昨从北京来,亦参加。今日出馆藏恽南田画共同欣赏,有同认为珍品者,有疑为伪品者。
张重威日记:出门至艺术博物馆,看南田画卷册、条幅,真伪并陈,坐有诚翁、仲超、克斋、曾符、耀如、铸禹、仲石,皆叔弢所约也。北京故宫博物馆副馆长唐君,偕顾、罗、陆三君来,亦在坐,共同鉴赏,至六时散。余与诚翁、叔弢、克斋、曾符、耀如、铸禹,同至起士林晚饭。
20世纪60年代,周叔弢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联系了一批津京等地兴趣相投的文物收藏鉴赏家,以“语古小集”为名,定期聚会于天津艺术博物馆,欣赏文物,联络感情,兼及鉴定馆藏文物。1962年9月11日,是首次集会,但日记没有披露名单,周启乾先生推测“除祖父外,当有张叔诚、张重威、翁之憙、吴颂平、朱鼎荣、周仲超、顾德威等人”。而张重威该日日记则明确指出十人名单:周叔弢,张重威、张叔诚、周仲超、翁克斋、严曾符、朱耀如、朱铸禹、纪仲石及唐立厂(即故宫博物院副院长唐兰)。
1962年10月7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到重威家及九舅处,翁克斋携至翁同龢跋本汉碑两种同玩。
张重威日记:叔弢来,略坐去。
周启乾在《〈周叔弢日记〉中的祖父及其友人》中谈及周叔弢、翁克斋、张叔诚、张重威等人交往情况。如1962年9月9日“早到叔诚九舅处,克斋以罗两峰夫妇及沈石田印鉴照片见贻”。“九舅”指张叔诚,与周氏有姻亲关系。10月28日,“早到张九舅处,翁克斋携来《兰亭》
拓本二册,有翁叔平题语”;“午后到克斋家,见恽南田临文徵明《桂花》小幅,并临各家题语极精”。“见高配元代写经(至元二十二年)一卷,磁青纸金字原装,经尾题‘式目录事大盈署令金必为书’,此殊罕见。另敦煌写经《沙弥威仪经》一卷,小字亦佳”;“善本书有张力臣手抄《薛氏钟鼎》二册,怡府抄隶续开花纸精钞原装,亦颇可爱。”12月6日,又记:“到翁克斋家,看卢象昇对、陈鸿寿刻《金冬心杂著》,极精。”等等。
周叔弢上述所记,可与张重威日记相关内容参证。如1962年11月11日,张重威“访克斋,见其所藏元至元二十二年高丽大盈署令金必为写经一卷,张力臣绍手钞薛尚功钟鼎题识一部,前后均有翁文恭题字,后附潘文勤手札及杨濠叟一笺。又见怡府钞本《隶释》七卷,不让毛钞。盘桓细读,真眼福也。借其《文恭自订年谱》,日暮归”。11月18日,张重威出访克斋,由其夫人、公子接见,“示我以元刊本《李太白集》,影元钞本《说文字原》,元泰定丙寅刊残本《事文类聚》仅存二册皆好。又陈曼生刊《金冬心研铭》文恭题云‘难得之本’,文恭手钞《过眼录》亦可宝。及午克斋自外旋,略谈归”。
1962年10月15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午后到艺术博物馆出席语古小集,今日看王石谷、王麓台。石谷以大册为佳,惜无总款及年月。仿董北苑卷亦佳,挂轴只一幅较精。麓台亦只一挂幅为佳。周仲超鉴定磁器数种。朱鼎荣鉴定拓本两种。
张重威日记:出门至艺术博物馆,看王石谷、王麓台两家画,真者约十之二三,伪者占十之七八。甚矣,赏鉴之难也。黄昏与叔弢、诚翁、仲超、克斋、铸禹、曾符、耀如至起士林聚餐。
是日,两人皆谈至天津艺术博物馆出席鉴定王石谷、王麓台画作真伪之事。周记鉴定现场,张则感慨赏鉴之难。
1962年11月12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所看王时敏有几件不真。
张重威日记:赴艺术博物馆看书画,所见以翁覃溪摹龙神、定武两本兰亭二长卷为最佳。薄暮至起士林,晚饭同坐者叔弢、仲超、克斋、曾符、铸禹、耀如共七人。七时归。
是日,周张皆谈赴艺术博物馆看书画,周强调明末清初画家王时敏(1592—1680,字逊之,号烟客)有几幅作品不真。张重点记翁覃溪两幅摹最佳。
1962年12月3日日记
周叔弢日记:看扬州八怪作品,以新罗画册为第一。万年少画轴,大家看假。
张重威日记:携钱叔宝、文衡山、董文敏等四画卷,至艺术博物馆交铸禹。看扬州八怪诸画,未见精品。及暮同至马场俱乐部聚餐,价廉而菜美,同坐者诚翁、叔弢、仲超、克斋、仲石、曾符、跃如、铸禹及余,共九人,七时归。
是日,两人日记皆谈在艺术博物馆鉴定扬州八怪画作之事,并作出各自评判。
总之,周叔弢、张重威两人日记有部分内容高度吻合,通过对读,可以达到融会贯通、别开生面的效果。这不仅体现了周张两人深厚的学术交游之谊,亦可见周叔弢、张重威等人杰出的学术成就。
作者:杨丽娟(作者单位:扬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本文系扬州大学研究生培养创新工程课题“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视阈下的高校文科研究生科研策略研究——以扬州为例(XJGLX_001)”阶段性成果)
编辑:陈晨
红楼梦中丫鬟的名字有什么深意吗
红楼梦是一本博大精深,每每读来都有新的回味。而红楼梦里的人名,也不是随意取的,比如贾雨村,谐音“假语存”,甄士隐,谐音“真事隐”等等。而今天,让我们来看看,红楼梦中丫鬟的名字,其实这些名字,能够反映主人们的性格,并不是曹公信手拈来。
贾母房里的丫头,名字大多是两个字,好记好叫——珠宝(珍珠琥珀翡翠玻璃)、鸟类(鸳鸯鹦哥鹦鹉),顺口,喜庆,朴而不简,俗而不陋,是老人家的爱好。老人家见惯风风雨雨,也见惯繁华,随口叫来的名字都是富贵十足。
薛姨妈的同喜同贵也是这样。秦可卿的宝珠瑞珠、尤氏的银蝶,她们婆媳都不是以文见长的,所以宁府丫鬟的名字听起来略俗,也和宁府中不读诗书的风气相符。
「雪雁」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有句脂批是「新雅不落套,是黛玉之文章也」。大雁怕寒,要迁徙到南方,而黛玉却从哪个温暖的南方带着大雁来到北方,到冰天雪地之地,可见大雁命不久矣,也是预示了黛玉的命运。贾母把鹦哥给了黛玉,她改名叫「紫鹃」,潇湘馆还有个丫鬟「春纤」,都是很有文艺气质,但现孤冷之象,绝非佳兆。杜鹃啼血,「紫鹃」确是黛玉的性情与病情的写照。
贾母的「珍珠」到宝玉处改了「袭人」,这是红楼梦里第一用心的丫鬟名字。「花气袭人知昼暖」,形容她温柔和顺,古往今来罕有的丫鬟名。而“袭人”也有袭击人,攻击人的意思,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和之后袭人在王夫人处告发晴雯的事情相联系。
「晴雯」也是上了册子的,「霁月难逢」应「晴」,「彩云易散」应「雯」,命运在名字里已注定了。
宝玉房里的丫鬟,名字常常是天象成对起。麝月檀云秋纹碧痕茜雪绮霰等等,檀云这个名字时有时无,宝玉的四时即事诗里用它和麝月对仗,疑似是这样起出名字后,又并入到别人的故事里。另外还有个没出现多久就没了的媚人,显然是配着袭人来的。
佳蕙春燕之类的小丫鬟不会是宝玉的手笔,要么是本名,要么是像芸香改蕙香似的由袭人之类的大丫头们改的。
坠儿后来有偷盗之事,书里还说有个良儿偷玉,这俩名字显然一对。脂批有「坠儿者,赘儿也。人生天地间已是赘疣,况又生许多冤情孽债」的注解,如果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个名字的喻义已经不仅关乎这个人物本身了,对此保留看法。
林红玉这个名字另有用途,明显是影射黛玉。两个一明一暗,而林红玉后来和贾芸一起到狱神庙救宝玉的情节也是神来之笔。
「香菱」是宝钗的文采,「根并荷花一茎香」暗与「英莲」相关,都是水里浮萍的命运。夏金桂给「香菱」改「秋菱」,是以香著称的桂花容不得菱花的清香,也是跟宝钗别苗头。「香菱」遇上「金桂」,改成「秋菱」,离凋落也就不远了。「宝蟾」的名字与「金桂」相关。
宝钗会给香菱起名字,是因为她被拐之后姓名家乡全忘了,一开始没有正式给薛蟠作妾时算作薛家的丫鬟。至于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书里说本名是「黄金莺」,宝钗没给她改名,只是嫌「金莺」拗口,叫成了「莺儿」。这是因为宝钗并不在这些事上在意,不用丫鬟的名字争奇斗巧。贾政听见宝玉把才学用到给袭人起名上会不喜,也是类似的看法。从这个侧面看,贾政倒是和宝钗惺惺相惜的。
莺儿「娇憨宛转,语笑如痴」,善长打络子,能用柳条编小花篮,都是从「黄莺」的习性上来。
有意思的是,宝黛二人的大丫鬟都是鸟类命名的,但「紫鹃」「黄莺」,风格迥异。也预示了不同的命运。黄金莺中的黄金,又是否与宝钗不离身的金锁相对应呢?
「黄金莺」这个名字,又是和「白玉钏」对仗工整,做了一回的回目。玉钏的名字是跟着姐姐「金钏」来的,而「金钏」的名字,恰应了「金簪子掉在井里」的谶。「彩云」「彩霞」,有时二有时一,无甚特色。更有甚者有人认为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王夫人的丫鬟,名字也不怎么费周张,她不是个有生活情趣的。
贾府四位小姐的丫鬟,名字是成套出的。贴身丫鬟抱琴、司棋、侍书、入画,名字都是一动一宾,「琴棋书画」是四位小姐各自的强项(元春书中未提及,推测是)。次一等的丫鬟,绣橘、翠墨、彩屏,名字是偏正结构,翠墨彩屏目测与书画相关。
李纨的素云碧月,对应她寡妇的身份。
平儿的名字有平衡的意思在,一是她在贾琏凤姐手下的生存之道,二是她在贾府中的作用,回目中有「判冤决狱平儿行权」,就是这个作用。春燕娘打春燕,麝月让小丫头子去请平姑娘来管,春燕娘不知利害,说「凭你那个平姑娘来也要凭个理」,拿平儿的名字开了个玩笑。
秋桐的名字则是因凤姐而来。秋日梧桐衰落,凤鸟也就无枝可栖了。
尤二姐、尤三姐的姓氏显然是因为她们「尤物」的身份,所以尤氏之所以姓尤,大概是因为作者想让她两个妹妹姓尤。
凤姐派去服侍尤二姐的丫鬟善姐,这名字是反着来的。
湘云的丫鬟翠缕,出现时是与湘云在大观园里论阴阳。盛夏天气,「翠缕」这名字是见景生情了。这丫头的性情也是夏天的开朗明丽。
《红楼梦》里随事而起的名字很多,为送东西出场的就是宋妈,管竹子的就是祝妈,管田的是田妈,管花花草草的就是茗烟的娘老叶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