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原文版)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话说宝玉回至房中洗手,因和袭人商议:“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如今吃什么好?早说给他们备办去。”袭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春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他们告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交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碟果子。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罐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做生日。”宝玉听了,喜的忙说:“他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他们出才是。”晴雯道:“他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原是各人的心。哪怕它偷的呢,只管领他的情就是了。”宝玉听了,笑说:“你说的是。”
袭人笑道:“你这个人,一天不捱他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晴雯笑道:“你如今也学坏了,转会调三窝四。”说着,大家都笑了。宝玉说:“关了院门罢。”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起来,索性再等一等。”宝玉点头,因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春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人,便问五儿之事。春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很喜欢。只是五儿那一夜受了委屈烦恼,回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只等好了罢。”宝玉听了,未免后悔长叹,因又问:“这事袭人知道不知道?”春燕道:“我没告诉,不知芳官可说了没有。”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走进来,故意洗手。
已是掌灯时分,听得院门前有一群人进来。大家隔窗悄视,果见林之孝家的和几个管事的女人走来,前头一人提着大灯笼。晴雯悄笑道:“他们查上夜的人来了。这一出去,咱们就好关门了。”只见怡红院凡上夜的人,都迎出去了。林之孝家的看了不少,又吩咐:“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众人都笑说:“那里有这么大胆子的人。”林之孝家的又问:“宝二爷睡下了没有?”众人都回:“不知道。”袭人忙推宝玉。宝玉靸了鞋,便迎出来,笑道:“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又叫:“袭人,倒茶来。”林之孝家的忙进来,笑说:“还没睡呢?如今天长夜短,该早些睡了,明日方起的早。不然,到了明日起迟了,人家笑话,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象那起挑脚汉了。”说毕,又笑。宝玉忙笑道:“妈妈说的是。我每日都睡的早,妈妈每日进来,可都是我不知道的,已经睡了。今日因吃了面,怕停食,所以多玩一回。”林之孝家的人又向袭人等笑说:“该沏些普洱茶吃。”袭人晴雯二人忙说:“沏了一茶缸子女儿茶,已经喝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说着,晴雯便倒了来。林家的站起接了,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顺口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就惹人笑话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了。”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不过是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句是有的。”
袭人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没离了嘴。不过玩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人,却是和先一样。”林之孝家的笑道:“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逊,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就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不得他。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说毕,吃了茶,便说:“请安歇罢,我们走了。”宝玉还说:“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带了众人又查别处去了。这里晴雯等忙命关了门,进来笑说:“这位奶奶那里吃了一杯来了?唠三唠四的,又排场了我们一顿去了。”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也堤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说着,一面摆上酒果。袭人道:“不用高桌,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说着,大家果然抬来。麝月和四儿那边去搬果子,用两个大茶盘,做四五次方搬运了来。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宝玉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众人笑道:“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轮流安席呢。”宝玉笑道:“这一安席,就要到五更天了。知道我最怕这些俗套,在外面跟前,不得已的。这会子还怄我,就不好了。”众人听了,都说:“依你。”
于是先不上坐,且忙着卸妆宽衣。一时将正妆卸去,头上只随便挽着鬓儿,身上皆是紧身袄儿。宝玉只穿着大红棉纱小袄儿,下面绿绫弹墨夹裤,散着裤脚,系着一条汗巾,靠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新枕头,和芳官两个先搳拳。当时芳官满口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拼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色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齐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粗辫,拖在脑后,右耳根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而耳上单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引得众人笑说:“他两个倒象一对双生的弟兄。”袭人等一一斟上酒来,说:“且等一等再搳拳。虽不安席,在我们每人手里吃一口罢了。”于是袭人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口,其馀依次下去,吃过,大家方团圆坐了。春燕四儿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两个绒套绣墩近炕沿放下。那四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彩定窑的,不过小茶碟大,里面自是山南海北干鲜水陆的酒馔果菜。
宝玉因说:“咱们也该行个令才好。”袭人道:“斯文些才好,别大呼小叫,叫人听见。二则我们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们抢红罢。”宝玉道:“没趣,不好。咱们占花名儿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这个玩意儿。”袭人道:“这个玩意虽好,人少了没趣。”春燕笑道:“依我说,咱们竟悄悄地把宝姑娘、云姑娘、林姑娘请了来,玩一会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袭人道:“又开门合户的闹事,倘或遇见巡夜的问?”宝玉道:“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吃酒,再请他一声才好。还有琴姑娘。”众人都道:“琴姑娘罢了,他在大奶奶屋里,叨登的大发了。”宝玉道:“怕什么,你们就快请去。”春燕四儿都巴不得一声,二人忙命开门,各带小丫头分头去请。
晴雯、麝月、袭人三人又说:“他两个去请,只怕不肯来,须得我们去请,死活拉了来。”于是袭人晴雯忙又命老婆子打个灯笼,二人又去。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说身上不好。他二人再三央求:“好歹给我们一点体面,略坐坐再来。”众人听了,却也欢喜。因想不请李纨,倘或被他知道了倒不好,便命翠墨同春燕也再三的请了李纨和宝琴二人,会齐先后都到了怡红院中。袭人又死活拉了香菱来。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方坐开了。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了个靠背垫着些。袭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陪着。黛玉却离桌远远地靠着靠背,因笑向宝钗、李纨、探春等道:“你们日日说人家夜饮聚赌,今日我们自己也如此。以后怎么说人?”李纨笑道:“有何妨碍?一年之中不过生日节间如此,并没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
说着,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过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六点,数至宝钗。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签。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
任是无情也动人。
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或新曲一支为贺。”众人都笑说:“巧得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宝钗吃过,便笑说:“芳官唱一只我们听罢。”芳官道:“既这样,大家吃了门杯好听。”于是大家吃酒,芳官便唱:“寿筵开处风光好……”众人都道:“快打回去!这会子很不用你来上寿。拣你极好的唱来。”芳官只得细细地唱了一只《赏花时》“翠凤翎毛扎帚択,闲踏天门扫落花……”才罢。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口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情也动人”,听了这曲子,眼看着芳官不语。湘云忙一手夺了,撂与宝钗。
宝钗又掷了一个十六点,数到探春。探春笑道:“还不知得个什么。”伸手掣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瞧,便撂在桌上,红了脸笑道:“很不该行这个令!这原是外头男人们行的令,许多混帐话在上头。”众人不解,袭人等忙拾起来。众人看时,上面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香品”四字,诗云:
日边红杏倚云栽。
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再同饮一杯。”众人笑说道:“我们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笑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说着大家来敬探春。探春那里肯饮,却被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人,强死强活,灌了一钟才罢。
探春只叫:“蠲了这个,再行别的。”众人断不肯依。湘云拿着他的手,强掷了个十九点出来,便该李氏掣。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行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
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兴。”说着便吃酒,将骰过给黛玉。
黛玉一掷就是十八点,便该湘云掣。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笑道:“‘夜深’二字改‘石凉’两个字倒好。”众人知他打趣日间湘云醉眠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给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说了。”众人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两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二人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人不见,递与芳官。芳官即便端起来,一仰脖喝了。黛玉只管和人说话,将酒全折在漱盂内了。
湘云便抓起骰子来,一掷个九点,数去该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上面是一枝荼縻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
开到荼縻花事了。
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皱皱眉儿,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罢。”说着,大家吃了三口,以充三杯之数。
麝月一掷个十点,该香菱。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旧诗,道是:
连理枝头花正开。
注云:“共贺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
香菱便又掷了个六点,该黛玉。黛玉默默地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花,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
莫怨东风当自嗟。
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做芙蓉。”黛玉也自笑了。
于是饮了酒,便掷了个二十点,该着袭人。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枝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写着旧诗,道是:
桃花又见一年春。
注云:“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周姓者陪一盏。”众人笑道:“这一回热闹有趣。”大家算来:香菱、晴雯、宝钗三人皆与他同庚,黛玉与他同辰,只无同姓者。芳官忙道:“我也姓花,我也陪他一钟。”于是大家斟了酒。黛玉因向探春笑道:“命中该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道:“这是什么话?大嫂子顺手给他一巴掌!”李纨笑道:“人家不得贵婿,反捱打,我也不忍得。”众人都笑了。
袭人才要掷,只听有人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时,原来是薛姨妈打发人来了接黛玉的。众人因问:“几更了?”人回:“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宝玉犹不信,要过表来瞧了一瞧,已是子初一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说:“我可掌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众人说:“也都该散了。”袭人宝玉等还要留着众人,李纨探春等都说:“夜太深了不象,这已是破格了。”袭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说着,晴雯等已都斟满了酒。每人吃了,都命点灯。袭人等齐送过沁芳亭河那边,方回来。
关了门,大家复又行起令来。袭人等又用大钟斟了几钟,用盘子攒了各样果菜与地下的老妈妈们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搳拳赢唱小曲儿。那天已四更时分,老妈妈们一面明吃,一面暗偷,酒缸已罄,众人听了,方收拾盥漱睡觉。芳官吃得两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添了许多丰韵,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人身上,说:“姐姐,我心跳的很。”袭人笑道:“谁叫你尽力灌呢。”春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就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吐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
大家黑甜一觉,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喝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瞧,方知是和宝玉同榻,忙羞的笑着下地说:“我怎么”却说不出下半句来。宝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墨。”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昨日有扰,今日晚上我还席。”袭人笑道:“罢罢,今日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道:“怕什么,不过才两次罢了。咱们也算会吃酒了,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在有趣儿,偏又没了。”袭人笑道:“原要这么着才有趣儿,必尽了兴,反无味。昨日都好上来了,晴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曲儿。”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忽见平儿笑嘻嘻地走来,说:“我亲自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天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众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他。”平儿忙问:“你们夜里做什么来?”袭人便说:“告诉不得你!昨日夜里热闹非常,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众人玩,也不及昨儿这一玩: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喝的把臊都丢了,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自来请你,你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把脸飞红了,赶着打,笑说道:“偏你这耳朵尖,听的真!”平儿笑道:“呸!不害臊的丫头!这会子有事,不和你说。我有事,去了回来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玉等忙留他,已经去了。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喝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们这么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袭人晴雯等忙问:“又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宝玉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那位的样子,忘记收的。”晴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给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红笺纸,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那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昨儿是谁接下了一个帖子?”四儿忙跑进来,笑说:“昨日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这里,谁知一顿酒喝的就忘了。”众人听了道:“我当是谁,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下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要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
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地迎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就,赁了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两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改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我正因他的一件事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凑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给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话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里,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了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管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的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的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人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可喜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鸾二妾过来游玩。这二妾亦是青年娇憨女子,不常过来的,今既入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语不错,只见他们说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凭丫鬟们去服役,且同众人一一的游玩。
闲言少述,且说当下众人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大家玩笑,命女先儿击鼓。平儿采了一枝芍药,大家约二十来人,传花为令,热闹了一回。因人回说:“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探春和李纨尤氏三人出去议事厅相见。这里众人且出来散一散。佩凤偕鸾两个去打秋千玩耍,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慌的佩凤说:“罢了,别替我们闹乱子!”
忽见东府里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殡天了!”众人听了,吓了一大跳,忙都说:“好好地并无疾病,怎么就没了?”家人说:“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成圆满,升仙去了。”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老人媳妇出城。又请大夫看视,到底系何病症。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等,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腹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绦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道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众道士慌的回道:“原是秘制的丹砂吃坏了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夫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地服了下去,便升仙去了。这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了。”
尤氏也不便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飞马报信。一面看视里面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里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能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早年已经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破孝开吊,一面且做起道场来。因那边荣府里凤姐儿出不来,李纨又照顾姐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头事务,暂托了几个家里二等管事的。贾[王扁](左王右扁)、贾珖、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带来,一并住着,才放心。且说贾珍闻了此信,急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人员。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今因疾殁于观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忠,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门入都,恩赐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里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
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半路中又见贾[王扁](左王右扁)贾珖二人,领家丁飞骑而来,看见贾珍,一齐滚鞍下马请安。贾珍忙问:“做什么?”贾[王扁](左王右扁)回说:“嫂子恐哥哥和侄儿来了,老太太路上无人,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贾珍听了,赞声不绝。又问:“家中如何料理?”贾[王扁](左王右扁)等便将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庙,怕家内无人,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奶奶在上房住着,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喜的笑容满面。贾珍忙说了几声“妥当”,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一日到了都门,先奔入铁槛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坐更的闻知,忙喝起众人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起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哭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父子忙按礼换成了凶服,在棺前俯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了些悲戚,好指挥众人。因将恩旨备述给众亲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回家来,料理停灵之事。
贾蓉巴不得一声儿,便先骑马跑来。到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予,门前起鼓手棚、牌楼等事。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安人年老喜睡,常常歪着;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做活计,见他来了,都道烦恼。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二姨娘红了脸,骂道:“好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兜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转过脸去,说道:“等姐姐来家再告诉他。”
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因又和他二姨娘抢砂仁吃。那二姐儿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那丫头亲嘴,说:“我的心肝,你说得是。咱们馋他们两个。”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知道的说是玩,不知道的人,再遇见那样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到那府里,背地嚼舌,说咱们这边混帐。”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叫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二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风婶子那样刚强,瑞大叔还想他的账,那一件瞒了我?”
贾蓉只管信口开河,胡言乱道。三姐儿沉下脸,早下炕进里间屋里,叫醒尤老娘。这里贾蓉见他老娘醒了,忙去请安问好。又说:“老祖宗劳心,又难为两位姨娘受委屈,我们爷儿们感激不尽。惟有等事完了,我们合家大小登门磕头去。”尤老安人点头道:“我的儿,倒是你会说话。亲戚们原是该的。”又问:“你父亲好?几时得了信赶到的?”贾蓉笑道:“刚才赶到的,先打发我瞧老人家来了,好歹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说着,又和他二姨娘挤眼儿。二姐便悄悄咬牙骂道:“很会嚼舌根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做妈不成?”贾蓉又和尤老娘道:“放心罢,我父亲每日为两位姨娘操心。要寻两个有根基的富贵人家,又年轻又俏皮两位姨娘父亲,好聘嫁这两位姨娘。这几年总没拣着,可巧前儿路上才相准了一个。”尤老娘只当是真话,忙问:“是谁家的?”二姐丢了活计,一头笑,一头赶着打,说:“妈妈,别信这混账孩子的话。”三姐儿道:“蓉儿,你说是说,别只管嘴里这么不清不浑的!”说着,人来回话,说:“事已完了,请哥儿出去看了,回爷的话去呢。”那贾蓉方笑嘻嘻的出来。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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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闺女,真让做父母的羡慕
重男轻女的思想自古有之。在封建社会,人们过高的看重男性的地位,对女性则无足轻重。认为男人有体力,可以撑起一个家。男人还可以延续香火,添丁增口。家里男丁多了,还是家门兴旺实力强大的象征。所以养儿防老的思想是人们普遍的心理。
随着时代的发展,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了,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有所改变,但在农村,早些年还残留着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如果家里只有女孩而没有男孩,会被人欺负,从而抬不来头。
郑大爷就经历了这样的人生。
郑大爷和老伴今年七十多岁了。老两口是五年前才从省城回到老家定居。郑大爷说,自己未来的日子不多,但是死也要叶落归根。
他们的闺女和女婿在郑大爷老两口回来之前,提前回来请人把老宅整理干净,从县城请了专业建筑队建了一栋漂亮的三层小楼房。
新房建成后,又从城里拉回来两车家具布置妥当,他们一行才返回省城,把父母接了回来。
一楼是老人卧室、厨房和客厅。二楼三楼分别是两个闺女家回来了住。
从此,离开村子三十多年的郑大爷,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却想起就令他辛酸落泪的老家。
郑大爷身体硬朗,红光满面,但老伴却一条腿截肢了,靠一根拐杖行走。两个人回到老宅之后,相依相伴的身影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院子里的养了鸡种了菜,这种农家小院生活,引得从异乡回来的老中青们都羡慕不已。纷纷说耿大爷命好福好,养了两个好闺女。
郑大爷离开村子还是三十多年的事情了。
郑大爷有兄弟两个,他是老二,叫郑二丰,哥哥叫郑大丰。他还有一个妹妹郑三凤,远嫁他乡。爹妈给他们取名丰字,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寓意着大丰收的意思。
哥哥大丰家有三儿一女,而唯独他郑二丰家只生了两个闺女。郑二丰年轻时候当过几年村里的民办教师,思想还是进步的。媳妇生了两个闺女之后,他不忍心媳妇再受分娩之苦,就不再生了。他认命了。
但郑二丰他们只有两个闺女没有儿子,却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烦恼和辛酸。村里总有一些人仗势欺人,冷嘲热讽。他们没少被欺负。
在农村,往往每个村里都有几家横行霸道以强欺弱的人,郑二丰所在的村子也不例外。
因为他家势单力薄,总有人今天占他家一块地边,明天偷他家一点菜,后天放他家秧田里的水。对他家偷鸡摸狗的事情,都不少见。
就连他亲哥哥郑大丰,也仗着自家有两个儿子,在他二丰面前横眉竖眼。
开始郑二丰两口子也和欺负他们的人吵过,但人家还没有等他话音落地,指尖就能戳到了他们的鼻尖上。他们哪敢和别人对着干啊。
可他们越退让,越被人视为软弱。他家没有儿子为自己撑腰,就三个又小又弱的姑娘,打不过骂不过,除了忍耐毫无办法。
有一年,郑二丰家秧田的秧苗眼看就要干枯了,但灌溉的水就是流不到他家。别人把流向他家秧田的水堵得死死地。为了拯救快要干涸的稻田,两口子拿着锄头在地边守了一天一夜,等别人家的稻田都灌满了水,他才把水引到自家田里。
但第二天早上他们却发现,田里的水又干了。地边有一个缺口,水被别人引走了。
郑二丰是个文弱之人,不会骂人,但媳妇却性格刚烈。媳妇气不过,就站到田埂上骂了几句,结果就有人出头接招了。
出头的那家田地正好在郑二丰家田地毗邻,田里的水就是被这家人引流到了他家地里。
这家人和郑二丰是叔侄关系,别看年龄比郑二丰大,但论辈分应该问郑二丰叫二伯,属于郑二丰的远房侄儿。但这家却从来没有称呼过二丰为二伯。这家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三个儿子都长的壮实魁梧,几个小子往那里一站,气势镇人,威风得很。
他们听到郑二丰的媳妇在地边骂人,一家人先后全出动站到了二丰媳妇面前,问二丰媳妇骂谁,二丰媳妇一看这阵势害怕了,抬腿想走人,嘴里却低估了一句“我惹不起躲得起。”但话还没落,“啪”地一声,二丰媳妇就被这家人推倒在水田里,滚了一身泥水。
郑二丰听说媳妇被打,连忙赶来,看到媳妇狼狈的样子,终于怒火中烧,抡起锄头就要和他们拼命。可怜二丰手中的锄头还没有举起来,就被这家的几个半大小子按在泥水里拳打脚踢。
面对两口子的遭遇,村里同情他们的人也不敢出面制止。每个村都有几个厉害角色,令人敢怒不敢言。大都抱着一种多一事不如少仪事的心理,置若罔闻。一旦惹上麻烦,说不定下一次丢鸡的遭遇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更有甚者,说不定半夜会有石头落到自家房顶上。这都是农村经常发生的事情。
而让郑二丰寒心的是,他的亲哥哥家也不出来替他们说句话,他们被打,哥哥家像没事一样,无动于衷。
二丰的遭遇就没有断过,有人甚至张口闭口说他们没有儿子,说他们老了没人给他们养老,死了连个摔瓦盆的人都没有。两口子脸色起的铁青,却无还击之力。
在农村,养儿防老的思想很严重。没有儿子,气场就输了。
一家人为了不惹事,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去。见人就躲着走。
郑大爷年轻时就身体单薄文弱,所有的体力活都压在女人身上了。耕地耙田这种男人做的事,他媳妇做起来连男人都自愧不如。每年栽秧季,他女人一身泥一身水的在水田里驾驭着耕牛耙地的样子,总是引得村里人围观和赞叹。但也少不了人说着“这就是没有儿子的下场”的风凉话。
还有人同情地说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了他们可咋办哦。”
一家人低头生活了多年,直到大女儿考上了省师范学院,二女儿考上了技校。
郑二丰一家实在受不了那种窝囊气,就在二女儿考上技校之后,他们到了大女儿上学的省城谋生。两个人一边给单位看大门,一边捡垃圾。好在那时候孩子上学不用自己出生活费,负担不是很大。但一家人还是要生活的。
有一次为了能早点赶到一个高档小区捡垃圾,二丰媳妇天不亮就骑着三轮车出门,因为街上车少,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成了重伤。
媳妇的一只腿就是因那次车祸截肢的。
从媳妇伴就啥事都不做了,就靠二丰看大门维持生计。
媳妇也曾闹着回老家,但二丰一想到在老家那种孤立无助的日子就心生寒意,现在媳妇残了一只腿,回老家的日子更是难过。闺女说,这辈子只要有他们一口吃的,就不会让父母饿着。在女儿的劝说下,他们打消了回老家生活的念头。
两个闺女毕业后,都安排了工作。一个在省城,一个在市里。闺女很懂事,父母一直跟着大女儿在省城生活。
这一住就是几十年。期间闺女和女婿应他们的要求也带他们回来看过。但回来后看到已经倒塌的房子,他们也只是在老宅上站着看了看,就走了。
两个人在省城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开始帮闺女带带孩子,接送上学,孩子大了两个人没事就在公园遛遛鸟,唱唱歌,他们已经融入了城市,适应了大城市的生活。
几年前,他接到侄儿的电话,说他哥哥大丰病危,想最后看他一眼。
不管曾经有多少过节,毕竟是亲兄弟,郑二丰还是让女婿把他送回来了。
哥哥大丰身患肺气肿,已病入膏肓。二丰出现在哥哥床前时,他哥哥抓住二丰的手泪流满面,想挣扎着坐起来,已起不了身了。
郑二丰在哥哥家住了一段时间,赔哥哥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在这个过程中,他得知,哥哥的病其实发现的挺早,是耽误了治疗拖成了大病。三个儿子结婚成家后都分开另过,三儿子是招的上门女婿,不在身边。老大老二为了生活常年在工地上干活,小家庭的日子都很艰难,哪有精力照顾两个老人。两个闺女嫁出去了也都有自己的家庭。
父亲得病无钱治疗,几个孩子都说没钱,两个老人在村里也没个来钱路子,有病只能拖着,拖到了这个样子。
前段时间看老人病情加重了,两个儿子在众人的劝说下把老人送到了镇卫生院象征性地治疗了几天,但这种病已经到了大医院都无法妙手回春,乡镇医院又怎能起死回生。
所以,两个儿子又只好把老人拉了回来。
哥哥对他说了很多对不起他的话,羡慕他生了两个好闺女,比他三个儿子强。他希望弟弟不计较过去他的错。哥弟两个握着手老泪纵横的样子,令人唏嘘。
郑二丰是看着哥哥闭上眼睛的。他出钱给侄儿,让侄儿给他们的父亲办了一个热闹而隆重的葬礼。
二丰在老家的那段日子感受到了乡邻们的热情,曾经的恩怨过往早已被岁月冲淡。年轻人能走的都走出了村子,留下的老人们只剩下了对岁月的感慨。二丰对老家的深厚感情再一次激发了他回老家的决心。
哥哥下葬之后,郑二丰也铁了心回老家居住。他不想自己百年之后魂归外乡。
闺女和女婿理解父母的心情。如今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农村也早已消失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已在人们心里扎根。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们了。两个闺女一拍即合,出资在老宅给父母建了一座在村里独一无二的小楼,让他们在老家安心养老。吃的喝的用的,女儿和女婿都随时保障充足的供给。这样他们还不放心,又出钱在村里请了一个身体好的中年女邻居负责对二老日常生活的照料。
每年假期,他们也都相约回来陪陪老人,一家人过着这种宁静幸福的田园生活。
郑大爷的晚年生活,无不令人羡慕。村里的老人都喜欢到郑大爷的院子里和他们一起打打牌聊聊天。就连曾经欺负他家的那个远房侄子,也拍着胸脯对郑大爷说:“二伯你放心,家里有啥事只管招呼我一声,侄儿我绝不含糊。”后来这个远房侄儿还请郑大爷的闺女帮忙在省城给他的小儿子谋了一份差事。
郑大爷几十年前也绝对没有想到,他们的晚年会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他不由感慨生了两个好女儿,找了两个好女婿,全靠他们的有心才让他们晚年幸福!
写在最后:重男轻女的偏见早已过去。生男生女都一样已成为现代人的主流思想。孝与不孝,与是男是女无关。这取决于每个人对孝道的认知。也取决于每个人的人品素质。当然,也取决于每个人的能力。如果没有孝心和责任,生十个儿子也无济于事。如果教育得好,一个孩子就足能让老人幸福一生。所以,能否撑起一个家庭的幸福,不是生男生女的区别,而是教育本身的区别。
有一句话说得好:百年树人,教育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