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红楼：87版《红楼梦》的一个bug，贾府的对牌用对了吗？
荣国府对牌可以看出来是两半的
贾家管理不可缺少的对牌，87版红楼梦拍对了吗？对牌这种东西，因年代久远，又缺少实物，渐渐无人知其形貌。以至于我们所看到87版《红楼梦》中，宁荣两府所使用的对牌，竟然是清朝皇宫当中，皇帝临幸妃子们所使用的绿头牌样子。而且在电视剧中出现的对牌，一领就是一对儿，对牌的形式是有一尺多长，从中间劈破，那么这种形式的对牌果然能够起到验证身份、领用物资、防止冒领冒支的作用吗？
跟绿头牌好像
一对牌子都在办事人手中，银库账房拿什么来验对呢？这个对牌名为对牌，也确实有一对，但是不应该都在一个人手中，发放给办事媳妇的牌子应该只有一半，办事媳妇拿着这个牌子到库房领用物资时，库房等处有另外一半，两相勘合，验明正身，才能发放物资。
之所以会采用对牌勘验的方式，其实就是利用密码验证的保密性，另外一块验对的牌子是永久也不会让办事人知道的。倘若两个牌子都发给办事人，那是把密码和密码本都给了一个人，岂不给了办事人伪造的大好机会。所以对牌的发放，不可能像87版《红楼梦》那样一发一对的。
虎符是对牌的前身
对牌是一对，两方各拿一半，但是这个一半是纵劈一半还是侧劈一半呢？荣国公府是皇帝敕建，贾家最为重视这个名头，敕建的匾额都是闹龙填青装饰，以示荣耀。把公府的名号写到对牌上，起到标志的作用也无可厚非，但是从中间劈破，用文字的完整性来做验证密码就有问题了。那不是把荣国府一劈两半了么？说得再上纲上线一点，那不是对皇帝大不敬么？在那个封建社会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存在吗？
从这两点两点来看，87版《红楼梦》中使用的对牌是不符合实际的，包括某百科上对于对牌的解释，也是有错误的，是完全按照87版《红楼梦》拍的情形叙述了一边。今天我们就把对牌的样子和具体使用跟大家掰扯一下。
对牌的大小就应该是手心大小
贾府的对牌应该什么样子的呢？某百科上对“对牌”的解释是这样的。
对牌，即“对号牌”，用竹、木等制成，上写号码，中劈两半，作为一种信物。用于在家族中支取物品。仆人需要物品时，经当家人同意后，当家人将对牌撕开一半，然后由仆人领取物品。到结算之时，当家人可用对牌进行核对。
说是对牌以竹木所为，上有号码，这是对的，没有问题，《红楼梦》中也提到过。但是对牌从中劈破的说法就值得商榷了。另外，对牌只是为了验证身份，保证命令确实是从某主子处发出，因为对牌的持有人是主人，仆人领对牌到库房支取物资，验证身份领取物资之后，库房也不会收取此枚对牌，只是记录对牌的号码，以便以后查对。至于对牌呢，则是由办差者交回给主人，同时汇报工作情况，谓之交差。在结算的时候，主人和库房是用账本核对的，而对牌并没有核对的作用，只有账目出现差错之后，主人和库房可以根据账本中记录的办差人追责。某百科中说对牌有核对作用是不对的，如果一个差事就留一个对牌，这一年下来的对牌就得找一个单独的房间存放了。
走夜路可以防身
87版《红楼梦》中的对牌是很大的，是一条一尺多长，三寸宽的竹板子，上有绿牌头，下有荣国公府的名号，并未见有号码。这是不符合《红楼梦》中的记录的。
《红楼梦》中没有对牌的具体样子的记载，可能因为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大家都见过对牌，没有必要细细描述的缘故。但是还是有一些情节描写可以让我们据以推断的。
第13回中，秦可卿去世，公公贾珍要给秦可卿大办丧事。尤氏虽然隐忍，可是秦可卿作为儿媳妇居然绿自己，自己不计较倒也罢了，让自己上赶着再给她去办丧事，尤氏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因此她便装病在家，不操办秦可卿的丧事。贾珍没有办法只好来荣国府求助王熙凤，王熙凤同意之后，“贾珍便忙向袖中取了宁国府对牌出来”,让宝玉递给王熙凤。
假如宁国府的对牌是个一尺多长，巴掌宽的大木板子，跟人的小臂差不多长，贾珍会塞在自己袖子里吗（清人的衣服多是窄袖，更不可能放如此长大之物）？即便能够塞进去，滴里咣当地也不好看啊，何况此时贾珍有病在身，是拄着拐进来的，行动已然不是很便利了，这贾府的对牌定然不是如此长大之物。
第十四回中，宝玉和王熙凤玩笑，要王熙凤给自己荣国府的对牌，他是直接“猴向凤姐身上要牌”，也说明了对牌是很小的，不可能是一尺长的大木牌子，王熙凤是可以随身收藏的。
那么对牌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清宫腰牌
对牌在清朝宫廷是常见之物，因为宫廷之中，人员太多，往来换班，主管一事之人不可能认识所有人，也没有相片对照验证身份，何况还有人员的增减、流动，万一查看不严，就有可能混进外人，威胁皇家的安全。为了保证守卫的严密，清宫就运用了对牌，也叫腰牌，合符。腰牌是一分两块的，所以称为对牌，这个牌子只有巴掌大小，便于携带。腰牌一分两块并非劈破，而是两块都是完整的，只是上面的字分阴阳，阴文牌由各门护军统领保存，并不在个人手中，只有当差的时候才发给个人，交差之时要把腰牌交回，不能流传出去，这是为保密起见。阳文牌留在大内，出入宫禁要两厢勘验才能通过。这个勘验并不简单，每一块合符都有自己的密码。大家仔细看阳文合符的门字右上边，里面的文字原是阳文，却刻成阴文，若是不是亲持合符，很难造假。一有不符，堪合之时必然露馅。此合符为“奉 旨开西华门”，持此符之人虽然可以出入宫禁，也只能从西华门出入，入宫之后，活动范围也有限，遇到别关卡，此符就不能用了。因为士兵换班，持有腰牌的人可能是不同的，所以这种腰牌上没有号码。
还有一种腰牌发放给个人保存，有固定编码，专人专属的。
官员进宫腰牌
这是进出大内官员的腰牌，因为是个人的出入凭证，相当于进出证，出示即可，不用勘合，它的号码是在侧面，使用大写的数字，可以为我们提供对牌号码的位置和书写样式的参考。
我们说贾府对牌是要管家媳妇携带的，一尺长、巴掌宽的对牌显然是非常不便利的。古人又不是傻子，没有特别的理由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东西的。贾府的是非很多，有时候管家媳妇奉命办事还要保持低调隐秘，拿这样一根大木片子招摇过市，也不老合适的。按照以往合符、腰牌、对牌的形制，我们可以知道，贾家的对牌应该并不大，和腰牌的尺寸差不多，可以握在手心里，放在袖筒里，别在腰带里，并不害事。这样大小，贾珍从袖筒中拿出对牌交给王熙凤也说得通了。
对牌并非劈破成长条状，而是两张都呈“四六牌”的形状，一张在王熙凤处，一张在库房管事处，上面有编写号码，发令之处名号，办事之处名号，还有防伪暗记。管家媳妇领取对牌，到一处办差，此处管事用本处所藏相同号码对牌勘合，留下记录，发放物资，管家媳妇带回物资和对牌交差即可。各处管事认牌不认人，没有对牌，再熟悉的人都不能领取物资。对牌在这个过程所起的作用主要是保证领取物资的命令确实是管理者发出的，而不是其他人冒充，可以防止冒领冒支的弊端。
荣国府对牌只有一副
贾府的对牌有多少个？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贾府的对牌到底有多少个？
按说每天早上，贾家两府，每天都有四五十件事来办，各处的管家媳妇也有一二十个，一事一牌，一人多牌，也需要备下五六十副对牌才能够使的，一副两个，就是一百多个牌子。一块四六牌不大到一两，宁国府的全套对牌也有十几斤，管理者处的对牌也有五六斤了，贾珍从袖筒子里掏出来的对牌得顶一副麻将了，这是不可能的。
贾珍掏给王熙凤的可能只有一张对牌。
或者贾家的对牌有等级的，贾珍给王熙凤的那张对牌是总对牌，凭借这张对牌，王熙凤可以从宁国府管家处拿到所有对牌、印信、钥匙等行使管理权的物品。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宁荣两府的对牌各只有一副。在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我们看到王熙凤从来没有同时发出两张对牌去，而是循环使用一张对牌。
王熙凤
贾府对牌如何使用？对牌是确保领用物品者确实是奉管理者之命，前来领用物资的。但是究竟领用什么东西，领用多少，对牌上是不可能写的。那么如何保证东西的种类和数量不领错呢？
对牌的使用不是单独的，必须和领票、领帖、账本结合在一起。第24回中贾芸得了大观园花木工程的差使，要去银库领银子，凭借的就是领票和对牌两种凭证。
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 打听凤姐回来,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 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 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
领票是贾芸自己写的，可能是按照当时的公文格式，写明申领原因，等待领导批示。贾芸并没有进王熙凤处面见王熙凤，只是由彩明传递领票进去，王熙凤看了领票，在下面批示领用银子的数量和批示时间。连同领票交给贾芸的还有对牌，贾芸拿着这两样东西到银库，交给收牌票的人，就领出了银子来。此处并没有写贾芸是否将对牌回去交给王熙凤。但是我们在第14回中，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有这样情节：
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却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他完了事,连忙进去说: "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 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
王兴媳妇是管家媳妇之一，主管荣国府车轿等事。她要领取装饰车轿的材料，要自己先打一个报告的帖子，交给王熙凤。王熙凤看了没有问题，应该同贾芸领取银两所写领票一样，在帖子上做批示，盖印信或画押（贾琏批贾芹的领票时是画押的），同时令彩明做好登记工作，以便以后查对，然后发给对牌。王兴媳妇拿着批示过的帖子和对牌去库房领取材料。
彩明是秘书
若是有人领东西的报告打错了，王熙凤就会当场驳回，令他们重新核算。
凤姐方欲说话时, 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念过, 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
那么领走的对牌要不要交回呢？我们看看王熙凤处理张材家的得事情就知道了。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 因问:"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 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
张材家的是管薪资发放的，她是来领裁缝工钱的，也递交了所需银两的帖子，王熙凤命彩明登记，但是并没有立刻给她对牌，而是等待王兴家的办完了差事，交回对牌，才给了张材家的去领银钱的。而且主管宝玉外书房装修的人来申请领纸料，也要等张材家的交回对牌，才发给这人去办。
贾芸
对牌是要交回这个事是很明确的，而且要尽快交回，否则会耽误其他人工作。而且领取财物之后，办差人还会从买办或库房处获得一张“回押”，交给王熙凤以作查对。
从此处看宁荣两府的对牌是各只有一副的，在王熙凤处只有两张对牌，一张宁国府对牌，一张荣国府对牌，差事都是办完一件才办下一件，这样她才能应对有度，不至于千头万绪一齐涌来，否则是很容易出差错的。
各个管家媳妇要预先估计自己的材料的使用情况，合理安排财物领取时间，否则去领材料的时候，一堆人等在那里，就需要等待很长时间。第14回中一个管事媳妇在王熙凤用过早餐之后——贾家一日二餐，早餐在上午九点才吃——才匆匆过来支取香灯事，王熙凤还笑着说，过了时间就不给领。媳妇领宁国府对牌而去，一时间又回来登记交牌。
贾琏也可以批领票
一府的对牌只有一张，宁荣两府就是这样通过对牌来保证，前来传达的命令即是管理者亲自下达的，防止了有人利用人情往来，冒支冒领。除了对牌，还有经过管理者批示的帖子或领票，同时还有随时的登记——某年月日某人到某处领取某物的数量。办差人办完差事之后，还要带着领取物品处的人所出示的回押，代表领取物品处的人已然将物品交割。办差人领取物品后，还要将对牌同回押交给王熙凤，和之前的登记内容比对，并且再次做记录，收回对牌。
经过这个程序，起码可以杜绝冒领物品的弊端，工作处处留痕，以后出现问题还能及时查对。在贾家这样一个复杂的大家族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是，即便如此，这套制度也不是天衣无缝的，可以监督了一面，却监督不了全部。倘若帖子和领票的审批人有问题，对牌是监督不了的。王熙凤批给贾芸的二百两银子，给大观园搞绿化能用的了吗？肯定用不了啊，贾芸一拿到银子，转身就还了借倪二的十五两三钱银子，只拿出五十两来买花木，剩下的一百多两，或是他要打发王熙凤的回扣，或者要塞进自己腰包，反正不会用在搞绿化上的。
贾芹预支了僧尼的三个月的月钱，白花花的两三百两银子，他随手就撂下一块与掌平的，剩下的就让小厮拿回家去给了母亲。里面大部分也都是要被他藏掖的。
而管理银库账房的林之孝是保存荣国府对牌另一半的人。鲍二媳妇因与贾琏私通，被王熙凤捉奸在床，羞愤之下上吊自尽，其娘家亲戚闹将起来，贾琏私下给了二百两银子了却此事。事后他命林之孝把这二百两银子的花债“入在流年账上，分别添补，开销过去”。你用对牌制度能监管得了么？
对牌制度所能监管的只是办事的管家媳妇们，而且是一定程度上，却无法杜绝冒支和报销的问题，作为管理者，他们依然有捞取好处的空间，而贾家上层对于这种捞取空间并非不知道，只是不出大事就不愿意管得太死，以造成自己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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