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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欣交集话《落红》
《落红》的开头有些骇人。如果你只读开头，你可能会以为，这是一部描写情爱的“庸俗”小说。
其实情爱本不庸俗，比如我们看《红楼梦》，看宝玉和黛玉、和宝钗、和袭人、和晴雯，和他真心喜欢的许多男男女女在一起，我们绝不会有庸俗之感，然而《落红》一开头就是一段婚外情，不管这婚外之情，多真多美，人们也绝不会将它视为纯情，而不纯洁的情爱，大概只能说它庸俗。
“落红”二字，原意指女子初夜落下的血，显然，那血代表着一个女子的贞洁。“落红”也指落花落叶。《西厢记》里有“落红成阵”，龚自珍有诗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至于说到《落红》的命名，更可能与文中那条“被”消失掉的美丽的红纱巾有关，个中缘由，颇多意味，值得咀嚼。
主人公唐子羽是个有点品味又有点色的中年男人，围城内的婚姻对他已失去魅力，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美丽温柔的梅雨妃，于是，他的生命因此而变得摇曳多姿。
不得不说，作者方英文是营造意境的高手。因为直到小说结尾，唐子羽也没有跟他的情人梅玉妃有过真正意义上的鱼水之欢，然而通过作者高妙的文字演绎，在读者的眼里，又似乎他们已经“爱”过很多回。
当我一口气将这部小说最后读完的时候，时针正指向午夜两点，那一刻，耳边万籁俱寂，心内悲欣交集。
实话说，读完这部小说，我有些不能准确地定位它。你说它是写情场，写官场的，似乎都对，又似乎都不准确。
小说里有写情场的部分，更有写官场的部分，除此之外，作者的视角其实更广，因为他也在写环境、写教育，写人性，写社会上林林总总的事和物。
《落红》的第一主角是唐子羽，透过他，我们看到了他的情人、家人、朋友、朋友的朋友，而这些所有的人全部粉墨登场后，我们看到了唐子羽身处的社会、环境，看到了他的无奈与纠结。
唐子羽是个善良人，甚至有时候善良到没有原则。比如他的情人梅雨妃并没有跟他发生真正的性关系，却说怀了他的孩子，他虽然诧异，也竟能默默接受。
唐子羽很清高，他虽然也是个“官”，但开会的时候，却永远不坐在主席台上。他不看重这个官，对写学习材料的态度漫不经心，所以最终闹了笑话，而这个小笑话，葬送了他的“仕途”。当他知道他的妻子居然以为他会为此而自杀，满腹怒气。因为显然，他觉得这样的妻子，即使天天跟他睡在一张床上，即使夫妻生活和谐美好，却并不真正地懂得他。
唐子羽是孤独的。表面看来，他的妻子贤惠，他的情人貌美，他的朋友贴心，然而，他却是多么的孤独，以至小说中，多次写到死，写到墓地。文章结尾，唐子羽站在一群墓碑前，为不相干的人儿留着泪，那一幕场景，令人心碎。
小说一开头，在读者们面前亮相的中年男人唐子羽形象并不高大，这个男人利用午休时间抓紧跟他的老婆做爱，却是为另一场的做爱做准备。
这场预备做爱，让我想起多年前高考的预选制度来了。不同之处在于，对当年的学子们来说，预选是必不可少的，而唐子羽抓紧时间跟妻子做爱，却是出于一种善良的补偿心里。诚如作者所说，有一些相遇，比如婚外情，“在人性上是美好的，在道德上是肮脏的。”唐子羽爱梅雨妃，对于这种爱，他自己在道德上却并不完全认同。
唐子羽是纯情的。十一岁的他，爱上了他的已到婚龄的音乐老师，音乐老师的结婚让他大病一场。可惜，他的爱没人能理解，甚至包括他所爱的对象。音乐老师为了安慰他，送给他一条红纱巾，他将那条纱巾包裹了好几层，放在办公室箱子的最底层。当他决意去见他生命中的“最爱”梅雨妃时，他专程回了办公室，特意带上了那条红纱巾。他本想将纱巾送给她，一个小小的误会，却让那条靓丽的红纱巾永远消失在了唐子羽的生命里。
是的，纱巾被梅雨妃扔掉了，我不知道，随纱巾一起飘走的，有没有唐子羽的纯情。梅雨妃认为爱着纱巾的唐子羽一定是勾搭上了另一个女人，而她不知道的是，纱巾里满溢着的，恰恰是一份人世间最最美好浓郁的纯情。
唐子羽是可悲的。他的妻子当着他的面用梅雨妃送他的烟斗砸核桃，他不敢吭声；他的情人当着他的面扔掉那条他内心非常珍重的红纱巾，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说起来，也似乎都有爱。他的妻子操持他的一日三餐，他的情人最爱对他说“我错了，我改”，他的音乐老师送了他漂亮的红纱巾……看起来，他们也都在乎他，然而这一份份的爱，其实又都有着深深的伤害，而唐子羽在这些爱与伤害面前，只能越活越孤单，孤单到只能去墓园。为不该流泪的人流泪，同不能开口的死人说话，靠挠痒痒让自己快乐……
这部小说以轻松的形式开头，文中也不乏让读者有捧腹之乐的幽默语言，然而，静下心来，你会觉得，这其实是一部让人心酸的小说，而且你会发现，越往后，越心酸。而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人生的一种宿命？
小说里有一个段子，名叫《绝望》，纵然你没有幽默细胞，读之也一定不会不笑不乐。只是笑完乐过后，你却又似乎感到彻头彻尾的难过。
《绝望》 甲：张三写了一部长篇小说。 乙：写了长篇小说又能怎样？写过长篇小说的人太多了。 甲：张三的长篇小说出版了。 乙：出版了能咋？说不定是自费出版的呢？ 甲：差矣！张三的长篇印了四万册，稿酬加版税，赚了五万元。 乙：赚了五万元能咋？一本书赚了伍拾万元的作家我也见过，能咋？ 甲：张三可是一炮走红，名利双收了，由一个下岗工人，径直调进作家协会，还当上了第十三副主席。 乙：当了副主席能咋？ 甲：据权威评论家预测，下届茅盾文学奖，张三是少不了的。 乙：获茅盾文学奖能咋？即使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又能咋？ 甲：确实不能咋。问题是一个作家，活着的意义，就是要不断地写作呀！ 乙：不断地写作又能咋？ 甲：不能咋。但至少证明这个作家还活着吧！ 乙：活着能咋？ 甲：你的意思是人活着不能咋，只有死了才好？? 乙：死了又能咋？ 甲：你这个狗杂种！无论他人干什么，你都要问一个“能咋”，请问你这么做，又能咋？ 乙：? 甲：不能这样嘛，这样就陷入悲观主义，虚无主义了嘛。 乙：你今天把我问得无话可说了，能咋？《绝望》曾被南开大学选作研究生考题，非常精彩，然而如果你去告诉文中的“乙”，他一定会说：选作研究生考题，又能咋？
是啊，能咋？又能咋？这样的对话进行下去，你一定会越来越觉得人生的无聊、绝望，那么人生，就真的这么虚无，这么令人绝望吗？
显然不是。
拿主人公唐子羽来说，他的所爱其实很多，比如他爱雨，爱自然，爱人，当然也就爱生活。而唐子羽的妻子，她爱自己的孩子，也似乎爱着自己的老公，但她最爱的，却是做官。
唐子羽虽然曾经做过“官”，但他不爱官，而对于他的官迷妻子，他内心很反感。对于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请他求同学办事的行径，他也并不配合，他甚至说，宁可妻子得性病，也不愿让她做官。
读着这些具象的生活碎片，你会觉得，虽然人生不见得那么完美，但起码，也并不那么绝望。一个人，不管在爱着什么，只要还有爱，一切也就还好，还不至那么绝望。
的确，在我看来，唐子羽不是一个绝望着的人，但有的时候，站在他的立场，你又会觉得，他妈的这生活有什么意思，似乎，也还真的有些令人绝望。
比如说，没有人能真正地懂得他。
妻子是患难与共的妻子，不能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然而最深的遗憾，是缺乏“懂得”；朋友是“仆人”样的朋友，可惜他们之间，同样缺乏真正的“懂得”；至于情人，同样内心隔膜。
虽然有句话说，孤独是可耻的。不过也许，孤独，有时候是人无从选择的一种生活。
世界这么大，人儿这么多，寂寞的唐子羽，难道只能去他将来的墓地消解寂寞吗？然而，墓地周边的繁华，又让他决意放弃这块墓地了。
冷飕飕的寒冬中的墓地，以及墓地里的唐子羽，让读者的心一片冰凉，而人只要还活着，还没有躺进最终属于各自的那块墓地，就一定还会不断寻找，寻找归属，寻找温暖，而唐子羽的归属和温暖，又在哪里呢？
不能不说，唐子羽这一人物形象塑造的非常成功。我也似乎觉得，这样的唐子羽就生活在我周边的生活里。他们或许并不完美，但他们的身上，并不缺少善良和大爱的人性之光。比如，让唐子羽的同学念念不忘的“饭票”资助；比如，为着朱大音的事业和前途，他四处奔波……
不过，正如“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在我的这篇文章即将发表之际，无意中读到别人写的有关《落红》的赏析文字，我惊讶地看到，别人眼里的唐子羽，竟然是个多余的废人，这样的看法，让我唏嘘了很久。
而又至于，唐子羽究竟是好人还是废人，是值得同情还是该当唾弃，读读这部笑中带泪，轻松中满含心酸的《落红》，你也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