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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卯年是哪一年?(己卯年是哪一年)

已卯年是哪一年?(己卯年是哪一年)

卯年说兔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赵书

兔年,十二生肖的第四年,是个象征吉祥的年头。汉字“四”造型四平八稳,端庄稳定,寓意完整,因此文学名著有“四大名著”,京剧名演员有“四大名旦”,佛教有“四大金刚”。十二生肖的第四位在很长时间都是空着的。前面是寅虎占有“三阳之威”,后面辰龙是“水中之王”,那么,什么动物能有这么高的威望,夹在它们二者之间与他们平起平坐呢?经过漫长的人与动物互动,人们最后选中了“兔”。因为“兔”是善良的代表,因此卯年生肖为兔。

《双兔图》(明) 故宫博物院藏

兔子心地最善良

卯兔的生肖歌为:兔子心地最善良,前虎后龙心不慌;兔子不吃窝边草,轻重缓急有主张。

兔子心地善良,能与其他生肖动物广结善缘。老鼠和蛇都生活在洞穴中,因此民间有“蛇盘兔,必定富”的说法,这就符合了以前民间男女婚配相差两岁的婚俗。兔比蛇长两岁,男女相差两岁婚配正合适。按旧观念,这个年龄差距组成家庭容易稳定、和睦。

兔子虽小,来头很大,人们通常所说的是月中有兔,把兔看成是月亮的化身,嫦娥的使者,民众的朋友。兔是月亮神话中的重要角色,嫦娥、蟾蜍和兔被古人编织成美妙的传说。中国古代文化把万物分阴阳,月亮对太阳。古人在表示日月运行,光阴流逝时,常用“兔起乌沉”、“兔走乌飞”、“兔缺乌沉”等词来形容月亮,在文学作品中也用“兔宫”、“兔阙”、“兔窟”、“兔轮”、“兔华”、“兔辉”等词来称呼月亮。太阳为阳,内中金乌三趾,月亮为阴,内中兔脚趾为偶数。

兔可以当月亮来供,又可作为祭祖的牲物来摆放,这就给兔赋予了很高的文化含量。祭祖的牲物原来有牛、猪、羊,还有马和鸡。后来马是军队战斗力,代表国力,不可随便牺牲。至于兔,不但名称上可代替马,还容易得到。在历史上,有不少著名的马匹都用兔来命名,比如武圣关羽的坐骑就取名赤兔马。这是因为兔子跑得快,其他生肖追不上,而且兔子还会往地里钻。曾有龙兔赛跑的故事,龙以为兔子跑丢了,实际兔子在地洞中跑在了前面,成为优胜者。

古人把兔子作为快速的象征。“飞兔”最早出现在《吕氏春秋》中,“飞兔、要褭(同袅),古之骏马也。”意思是,这种马跑起来像兔在飞,所以得名。史册中对上文所说的赤兔马记载颇多。《三国志吕布臧洪传》载:“布有良马曰赤兔。”《曹瞒传》曰:“时人语曰:‘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该马名称中有“赤”字,应该是一匹红马。后来,赤兔经《三国演义》的夸张,成了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的宝马。这匹马之所以成为关羽的坐骑,是因为它成了曹操的战利品,曹操又将它送给关羽,关羽死后,赤兔也绝食而死,是一匹义马。

人们说兔子是多、快、好、省的典型,兔子繁殖能力强,多;窜跑能力强,快;脾气谦和,好;以素食为主,省。因此,兔子人缘较好,常为有情人当媒人,千里姻缘一线牵,促成了许多美好的姻缘。

李培岳书

古代曾称作“吐子”

在中国文化中,有大量与兔有关的成语,如:守株待兔,兔起鹘落、狡兔三窟、兔走乌飞、动如脱兔、兔角牛翼、龟毛兔角等等,其中以成语“狡兔三窟”最为有名。此词来自战国策里的名篇“冯援客孟尝君”。孟尝君让自家食客冯援去薛地收债,嘱他收债回来,看家中缺什么买什么。冯援到薛地后,见欠债者十分贫穷,就用孟尝君的名义宣布债款一笔勾销,将各户的债务契约烧掉了。他向孟尝君汇报说,我只替您买了“仁义”回来。后来,齐国君废除了孟尝君的职位。孟尝君回薛地时,受到薛地百姓的夹道欢迎。由于有了薛地安身,使孟尝君脱离困境,重新崛起。

兔子在古代还曾被称过“吐子”,兔子是胎生,和别的哺乳动物一样,由于在洞中分娩后得到的食量和水不足,又饿又渴,极端情况下母兔会咬死小兔。人们看到这种情况,不知这是雌兔儿分娩之后的特殊举动,误认为小兔是从母兔口中生育,留下了“吐子”的说法。兔生完小兔后,要用土封洞口。小兔刚出洞时,浑身是土,所以又有“土子”的说法。这都是误传。在古人眼中,土地是万物之母,受到人们崇拜,兔为“土子”,是应该进入生肖的原因之一。

虽然进入十二生肖较晚,但兔子一进入生肖系列,就被道教“六十甲子太岁星君”找到了属兔人的保护神,把生肖兔的人文底蕴推向了高潮。白云观“本命元辰星君殿”中,塑了五位属兔人保护神的神像,依次是丁卯太岁沈兴大将军、己卯太岁龙仲大将军、辛卯太岁范宁大将军、癸卯太岁友对大将军、乙卯太岁万清大将军。这五位人间大将均化为兔的模样,或穿宽袖长袍,或顶盔掼甲。在佛教经典中,兔子是以神兽出现的,如伐折罗将神将的坐骑是兔,东海金山有净道窟,窟中有一兔。

此兔儿爷(清代)以文官形象出现,头戴官帽,身着官服,手持捣药杵,一手托住官带,侧身骑在梅花鹿上,神情憨态可掬。故宫博物院藏

兔儿爷是吉祥物

兔儿爷是北京地区特有的民俗文化符号,有许多歇后语说明兔儿爷受欢迎的程度,如:八月十五的兔儿爷——老陈人了、兔儿爷拿大项——窝犄角、兔儿爷掏耳朵——崴泥、兔儿爷打架——散摊子、兔儿爷过河——自身难保等等。兔儿爷是老北京的吉祥物,既是八月十五当值的“神仙”,又是儿童的玩具。说它是神仙,是因为它可以和月光码一样摆在供桌上接受人们供月时的朝拜;说它是玩具,是因为它从供桌上撤下来后,任凭小孩儿们随便玩弄,直到砸碎成泥为止。

早在明代纪坤的《花王阁剩稿》中,就有北京人中秋供兔爷的记载,但全城形成风气是在清朝,这与兔儿爷的传说有关。

北京人为什么八月十五要摆兔儿爷呢?据说是因为兔儿爷对北京老百姓有恩。传说有一年夏天,北京城闹开了瘟疫,苍蝇满天飞,垃圾到处堆,顺天府请医生治病也没止住疾病传播。被传上瘟疫的人上吐下泻,浑身无力,传染非常迅速。从五月一直闹到七月,还没有停止的苗头。老百姓急得没有办法,纷纷到大小庙宇去烧香,求各路神仙保佑。这事让广寒宫里的嫦娥知道了,她虽有救苦救难的慈悲心,可是她是仙班在册人员,没有玉皇大帝的御旨,是不能离开宫中去人间的。怎么办呢?她不能高开广寒宫,可她有权让玉兔下凡,有权动用桂花神丸。她对玉兔说:“咱们用桂花捣药就是为了给人治病,如今北京城闹了瘟疫,你日日夜夜捣的药正好有了用处,你下凡去治病救人吧。”玉兔抱着捣药罐就离开了广寒宫。路过南天门时,哪吒把它叫住,为了方便玉兔到人间治瘟,哪吒让玉兔向天将借穿铠甲、坐骑下凡。有了哪吒的指令,玉兔穿着将军服,披着元帅氅,足登状元靴,骑着大老虎来到人间。

这一天正值京师在过“万寿节”,为乾隆皇帝祝寿。人们看见天上有一身披红袍骑着老虎的大耳将军从云中缓缓而下,在东四牌楼落地后就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大耳将军去了隆福寺。众人赶到隆福寺,未见踪影,又有人说去了寺东侧的关帝庙,仍未见踪影。忽闻庙前水井内飘出阵阵桂花香味,庙东药铺从后门取出水桶给大家打水,十分清香可口。有染瘟疫的,喝了此井水,病态全消。此事很快传遍全城,大家纷纷到隆福寺东侧关帝庙前的水井来喝水。人们说是天上玉兔施药给大家治疗瘟疫的。故事越传越神,以致逛隆福寺后要到东侧喝凉水被编成歌谣:“四牌楼南,四牌楼北,四牌楼底下喝凉水。”后来又有人说,隆福寺东侧关帝庙井水能治病,是因为药房伙计把熬药的药渣扔到井里造成的。

民间传说不能当真,但兔儿爷却受到人们的欢迎。各种兔儿爷得到市民认可,销量越来越大,式样越来越多,市场上的各种兔儿爷可以码成“山”,十分壮观。兔儿爷受欢迎,足以说明兔子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此文为民俗研究专家、北京文史馆员赵书先生遗作,由其女供稿)

明年是兔年,很多人说“不一般”,双春闰月黑兔年,有啥说法?

这个“不一般”体现在哪些方面?会不会对我们的家庭,工作,健康产生负面影响?今天我就给各位老板好好分析一下2023癸卯年的“特殊”之处。

首先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很多网友眼中明年这个兔年是不一般的,这个所谓的“不一般”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明年是双春开头;第二,从传统干支纪年法来推,明年属于癸卯年,也就是“黑兔年”;第三,即将迎来罕有的闰二月。至于具体的说法,各位老板且听我一一道来。

咱们先来看看这个“双春年”,我们打开手机上的万年历看一下,很容易看到明年是双春年,也就是一年之中会出现两次“立春”的节气,且分别在年头和年尾。第一次出现是在农历的正月十四,也就是癸卯年的开端;第二次出现在年末的腊月二十五,即被古人认为是甲辰年的开端。

关于“双春年”在民间的说法也颇多,主要是正反两面的。持正面态度的说法认为“双春年”是吉祥之年,寓意该年注定风调雨顺,古人所谓:“两春夹一冬,黄土变成金”就是这个意思。而持负面态度的说法则认为一年之中不应有两次立春,代表着这一年或将迎来天灾人祸,大是大非,是对老百姓日常生活不利的一种象征。

不过在我看来,之所以出现“双春”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公历和阴历存在截然不同的两种计算方法,或者说两者在具体的计算方式上存在较大差距,因此“双春年”才会出现。至于古人认为的祥与不祥,要知道古时候生产力低下,科技水平更是近乎为零,不要说老百姓了,哪怕是帝王将相本身应对自然风险的能力也不高,因此才在民间衍生出诸多的说法。

接下来咱们说说所谓的“黑兔年”是怎么一回事。

在文章的一开头我就说过,明年2023年将是癸卯年,这是一种古时候天干历法的纪年方式,除此之外,单就兔年而言,还有丁卯、己卯、辛卯和乙卯等。在天干历法中天干与地支的配对组合一共有多大60种,一种代表农历一整年,全部跑完一遍后也就过去了六十年,即俗称的“六十一甲子”,也即神话体系中的一次轮回。那么在这些配对中,每一个生肖都会配对五个地支,和兔子搭配在一起的就是丁、己、辛、癸、乙,这就是癸卯年的来历。

既然癸卯年,何来“黑兔”这一说呢?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卯是生肖兔这个好理解,那么所谓的“黑”也就是指“癸”了。还是要提到干支纪年法中和生肖兔配对的丁、己、辛、癸、乙,其实它们也是有“五行属性”的,其中,丁五行属火;己五行属土;乙五行属木;辛五行属金,而癸五行属水。

在五行学说中,金、木、水、火、土不仅代表组成世界的五种物质,还具有本身的色彩,即金对应白;木对应青;水对应黑;火对应红;土对应黄。好了,既然明年是癸卯年,那么卯对兔,癸色“黑”,“黑兔年”的说法也就出现了。

有的人一听“黑”这个字眼,总觉得是和不吉利的事物牵扯在一起,实际上这是妥妥的偏见,要知道千百年前中华民族的先民总结出五行学说和天干历法那都是极大的智慧,是我们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何来某种颜色即代表吉凶的说法呢?因此在我看来,明年的“黑兔年”到不妨看做是一种简单的科普,至于网上流传的吉凶之说,不过无稽之谈,根本不用过分担心,更不要自己人吓唬自己人。

好了,最后咱们来说道说道这个明年闰二月的事。

凡是闰月,无一例外都是出现在农历中,中华先民们认为农历和季节的变化,时令的更迭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当其中出现不规律的变化时,就会使用闰月来进行调整,最终就能保证每年的农历正月到三月都是春季,而此后的月份也能够和时令匹配一致。

古语有云:“十年难逢闰二月”,意思就是想要等来闰月并不难,真正少见的是闰二月。这是为什么呢?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是因为地球公转等因素造成的,那么从现在往后算,除了明年2023年会出现闰二月外,下一次要等到2043年,期间相差整整19年之久。然而正是因为闰二月出现的次数较少,间隔较长,因此才被人为的赋予了“不吉利”的概念,在坊间口口相传,最终“三人成虎”,似乎变成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总的来说,明年是农历癸卯年,加之有“黑兔年”的别称,又恰逢“双春年”和闰二月,三点结合在一起就显得“不一般”了。对了,下一次想让三者结合在一起,要等到公元3283年,间隔足足1260年,当然,这并不代表明年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不过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而已。口罩并未远去,珍惜当下,过好自己的每一天,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各位老板您说呢?好了,今天咱们就聊到这里吧!

从卯字号到三个兔子

《胡适之是小兔子》 (上海《立报》,1949年3月19日)

北京大学文科国文门第四次毕业摄影(前排左起:朱希祖、钱玄同、蔡元培、陈独秀、黄侃,1918年6月)

2023年是农历兔年,上世纪初,北大文科教员的预备室恰巧有几位生肖属兔的教师,闲时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所在之处遂被称为“卯字号”,而与之相关的人物故事种种,也在后来慢慢成就了现代学林里的一段“佳话”。

北大“卯字号”

其实是文科教员的预备室

1948年9月,周作人在苦雨斋中写下一篇《红楼内外》。一个月之后,10月25日,此文在上海《子曰丛刊》第四辑上刊发,署名“王寿遐”。此文一度被视作忆述北大旧事的名家名作,至今影响不绝。

文中开首的章节,题为“从卯字号说起”,将北大“卯字号”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卯字号”这个概念,也就此从“五四”运动前后的北大校史中被拈提了出来,成了后世读者所津津乐道的一个“掌故”。

十余年之后,时至1961年2月,《红楼内外》一文,又被著名报人曹聚仁收入《知堂乙酉文编》一书,在香港初版印行。同年10月,周作人将此文的“卯字号”部分内容单独提出,增订为单篇文章,并接连写下了三篇《卯字号的名人》,纳入《知堂回想录》书稿之中。周氏逝世三年之后的1970年7月,作为周氏晚年回忆录的《知堂回想录》,仍然在香港交由听涛出版社印行。

所谓“卯字号”的缘起,周作人“从卯字号说起”,开首一段就说得很是清楚明白:

……民七以前,北大红楼正在建筑中,文理科都在马神庙的四公主府,而且那个迤东的大红门也还没有,只从后来所谓西斋的门出入。进门以后,往东一带若干间的平房,不知什么缘故普通叫做“卯字号”,民六时作为文科教员的预备室,一个人一间,许多名人每日都在这里聚集……“卯字号”最有名的逸事便是这里有过两个“老兔子”和三个“小兔子”。这件事说明了极是简单,因为文科有陈独秀与朱希祖是己卯年生的,又有三人则是辛卯年生,即是胡适之、刘半农、刘文典。

原来,“卯字号”不过是北大文科教员的预备室,其称谓来由,周氏任教北大时,也“不知什么缘故”。不过,“卯字号”里经常出现的教员里,有五位生肖属兔(即生于农历卯年)的名士,倒是令这个“卯”字落到了实处。年纪大一轮的两个“老兔子”,有陈独秀与朱希祖是己卯年(1879年)生的;年纪小一轮的三个“小兔子”,有胡适之、刘半农、刘文典三人则是辛卯年(1891年)生的。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卯字号”的忆述,周文虽在公共文化领域里传布颇为广泛,影响也可谓长久,但仅就“卯字号”这一称谓的公开提出而言,在时间上可能还并不能算是最早的。

胡适在刘半农追悼会上的

“卯字号”追忆

仅就笔者所见所知,由“卯字号”中的两老三小五只“兔子”,自己来公开披露这一称谓者,忆述这一逸闻者,时间上可称最早者,恐怕还是那个公共活动最为活跃,公开发表个人言论最多的“小兔子”胡适。

说起来,关于“卯字号”的公开披露,最早可能出现在1934年“小兔子”刘半农的追悼会上,由另一个“小兔子”胡适沉痛无比地现场宣讲出来。时为1934年7月,刘半农在内蒙古一带进行考古和调查方言时被传染“回归热”,返归北平后病逝,灵柩暂厝地安门外嘉兴寺。约三个月之后,10月14日,由北大主办,有众多北大同仁参与的刘半农追悼会,在北大二院举行。在当年南北各地众多报刊之中,报道此次追悼会者为数不少,其中由天津益世报馆发行的《磐石杂志》,报道内容最为翔实。

当年年末,该杂志第二卷第十二期上,刊发了一篇《刘半农先生追悼会概述》,全文字数约达四千字之多。其中,胡适在追悼会上的致辞内容,特别生动感人,值得细读一番:

胡适之报告略谓:“当我同半农先生初来北大时,那是民国六年,记得常在二院前‘卯字号’房内,同几个朋友谈天,今天在这朋友们的挽联中,还有提到‘卯字号’的,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实为之伤感。所谓‘卯字号’者,因为我与半农,均系‘辛卯’年生人,而那年在北大同人中,辛卯年生的,还有好几位。陈独秀等也是辛卯年生,比我们大一循。所以当时有老兔子,小兔子之称。陈独秀等是老兔子,我与半农等是小兔子。我们几个人,好在一地儿谈天,所以就有人将我们谈话所在房子,叫做‘卯字号’,这是卯字号的由来。这是民国六、七、八年时的事情。”

显然,无论是“老兔子”还是“小兔子”之说,胡适都在致辞中确切地予以了回应,且“卯字号”的称谓来由,也明确地予以了说明,那就是:

我们几个人,好在一地儿谈天,所以就有人将我们谈话所在房子,叫做‘卯字号’,这是卯字号的由来。

这样的说明,与十余年后周作人《红楼内外》一文中所称“不知什么缘故”,还是有着较大差异的。或因本即是“卯字号”里老小“兔子”中的一个,亲历亲为了这段“掌故”,胡适在沉痛悼念另一个英年早逝的“小兔子”时,清楚明白地现场宣讲出了这样的致辞来。至于致辞中提到的“今天在这朋友们的挽联中,还有提到‘卯字号’的”云云,实指周作人当时赴会送呈的挽联:

十七年尔汝旧交,追忆还从“卯字号”。

廿余日驰骋大漠,归来竟作丁令威。

刘半农、陈独秀、朱希祖……

“卯字号”传奇渐次落幕

关于北大“卯字号”的传奇因缘,随着那一帮都是“卯年”生的北大学者,那一群老老小小生肖都属“兔”的北大学者各自崭露头角,在20世纪上半叶里不断为世人所乐道。对这一传奇因缘稍有了解者,不免都要在那茶余饭后的谈资里,评头论足一番。

不过,这些口口相传或是见诸报端的公共评述,其内容并没有什么太多新意,也没什么更新的历史信息,大多皆是袭用前述胡适、周作人等“卯字号”中人所曾忆述过的内容罢了。

时至1949年3月19日,上海《立报》刊发了一篇题为《胡适之是小兔子》的短文,再度将“卯字号”里老小“兔子”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只不过有感于岁月如梭,时过境迁,文末有感叹称:

我那胡博士已不是小兔子,也该成为老兔子。

的确,当时已出任北大校长的胡适,已近花甲之年,“卯字号”里那段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豪壮岁月,已成过眼云烟,不堪回首了。毕竟,“卯字号”的称谓及其存在,此时已过去了整整三十年,岂止是青春不再,那一帮老小“兔子”中有不少已不在人世。

先是“小兔子”刘半农因染恶疾,于1934年7月即英年早逝;后有“老兔子”陈独秀,又于1942年5月,在重庆江津于贫病交加中,溘然长逝。紧接着,另一个“老兔子”,一代史学大家朱希祖,也于1944年7月,在学务与治学的繁重操劳中,亦病逝于重庆。

就这样,当年“卯字号”里五个老小“兔子”,已去其三,仅存留下来了随西南联大迁至云南昆明,随后又因故未能随清华大学复员,不得不留在云南大学任教的刘文典;还有即当时已经飞离北平,正在准备赴台湾安置家属的,已经不再是“小兔子”而为“老兔子”的胡适了。

看来,那“卯字号”的故事与记忆,至此已渐趋黯淡,终将归于落寞了。

“北大由三个兔子而成名”之说

随着时光流逝,“卯字号”传奇的渐次落幕,随着由“小兔子”已成为“老兔子”的胡适,于1962年2月病逝于台湾,最终画上了令世人欲说还休的句号。

不过,随后出现了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说法,“北大由三个兔子而成名”之说,似乎又要将“卯字号”的传奇故事,重新演绎于新时代的历史舞台之上。这一说法,出自曾亲历“五四”运动,后来成为著名教育家、九三学社创始人之一的许德珩。这一说法,就出现在许氏所撰《回忆五四运动》一文中:

这时胡适还想方设法用蔡元培、陈独秀的名气来抬高自己。他说北大是由三个兔子而成名的,一个老兔子是蔡元培(蔡生于清同治六年丁卯,按十二属相,卯是属兔的),一个是中兔子陈独秀(陈生于清光绪五年己卯,也是属兔的);一个是小兔子即胡适自己(胡生于清光绪十七年辛卯,也是属兔的)。一时传为笑谈。

应当说,这一说法丰富与充实了北大“卯字号”中人的自述,将“卯字号”的人脉与时代格局进一步拓延,将无论从个人年龄、社会资历、历史地位都更可称为“老兔子”的北大校长蔡元培给“挖”了出来。这样一来,后边的论资排辈则顺理成章,那“中兔子”陈独秀,“小兔子”胡适的序列,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以说,无论胡适当年是否曾亲口说过,或曾在某篇文章里提到过“北大由三个兔子而成名”之说,也无论这样老、中、小的“三个兔子”排序之法,是否曾由胡适肇始而为,许德珩的这一番忆述的确予人印象深刻,颇能令人耳目一新。

蔡元培逝世后

陈独秀发表感言

无独有偶,就在蔡元培病逝后不久,已悄然隐居在重庆江津,闭门著书、不问世事的陈独秀,写成一篇《蔡孑民先生逝世感言》,交付南京《中央日报》,于1940年3月24日发表。此文末尾两段总结性的表述中,连续两次将蔡元培、胡适与他自己相提并论,不但充分反映了他们这“三个兔子”曾经亲密无间的情谊,更从历史亲历、事件亲为者的角度,进一步坐实了“北大由三个兔子而成名”之说。

文中在提及根本反对祀孔尊孔与一味道德说教的思想立场时,陈独秀表示这样的立场蔡、胡二人与其是高度一致的,文中这样写道:

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意见,我敢说蔡先生和适之先生在这两个问题上和我的意见大致是相同的;适之还活着,人们不相信可以去问他,凡是熟知蔡先生言行的人,也不至于认为我这话是死无对证信口开河。

除了在某些思想立场上的高度一致之外,陈独秀在文末还特别强调了“五四”运动与“三个兔子”的重大关联,并以此作为对社会各界的一次总结性质的回应。且看原文如下:

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社会发展之必然的产物,无论是功是罪,都不应该专归到哪几个人;可是蔡先生、适之和我,乃是当时在思想言论上负主要责任的人,关于重大问题,时论既有疑义,适之不在国内,后死的我,不得不在此短文中顺便申说一下,以告天下后世,以为蔡先生纪念!

显然,陈独秀八十余年前的这一总结性表述,对后世看待这“三个兔子”对“五四”运动以及北大参与其中的那段历史所产生的重大影响,都有着相当重要的佐证与参考价值。这一总结性表述,虽然还没有直接归纳出“北大由三个兔子而成名”之说,但恐怕比数年之后的许德珩晚年忆述,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之下,还更有社会影响力一些罢。

事实上,虽然并非北大“卯字号”中人,却对“卯字号”中人有着至为关键的感召之力的“老兔子”蔡元培,早已被公认为北大历史上最负盛名,也最具代表性的校长。至于“北大由三个兔子而成名”之说,是否能令时人及世人皆表认同,这并非本文所要关注并能予以确切解答的问题了。无可否认的是,关于北大在“五四”运动前后的那段历史,确实与这“三个兔子”有着莫大的干系。

◎文并供图/肖伊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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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丁丑·一九三七),我七十七岁。

早先我在长沙,舒贻上之鎏给我算八字,说:「在丁丑年,脱丙运,交辰运。辰运是丁丑年三月十二日 交,壬午三月十二日脱。

丁丑年下半年卽算辰运,辰与八字中之戌相冲,冲开富贵宝藏,小康自有可期,惟丑辰戌相刑,美中不足。」

又说:「交运时,可先念佛三遍,然后默念辰与酉合若干遍,在立夏以前,随时均宜念之。」又说:「十二日戌时,是交辰运之时,属龙属狗之小孩宜暂避,属牛羊者亦不可近。本人可佩一金器,如金戒指之类。」

念佛,带金器,避见属龙属狗属牛羊的人,我听了他话,都照办了。我还在他批的命书封面,写了九个大字:「十二日戌刻交运大吉」。

又在里页,写了几行字道:「宜用瞒天过海法,今年七十五,可口称七十七,作为逃过七十五一关矣。」从丁丑年起,我就加了两岁,本年就算七十七岁了。

二月二十七日,阴历正月十七日,宝珠又生了一个女孩。取名良尾,生了没有几天,就得病死了。

这个孩子,生的倒还秀丽,看样子不是笨的,可惜是昙花一现,像泡沫似的一会儿就幻灭了。七月七日,阴历五月二十九日,那天正交小暑节,天气已是热得很。

后半夜,日本军阀在北平广安门外卢沟桥地方,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事。卢沟桥在当时,是宛平县的县城,城虽很小,却是一个用兵要地,俨然是北平的屏障,失掉了它,北平就无险可守了。

第二天,是阴历六月初一日,早晨见报,方知日军蓄意挑衅,事态有扩大可能。果然听到西边嘭嘭嘭的好几回巨大的声音,乃是日军轰炸了西苑。接着南苑又炸了,情势十分紧张。过了两天,忽然传来讲和的消息。

但是,有一夜,广安门那边,又有拍拍拍的机枪声,闹了大半宵。如此停停打打,打打停停,闹了好多天。

到了七月二十八日,阴历六月二十一日,北平天津相继都沦陷了。前几天所说的讲和,原来是日军调兵遣将,准备大举进攻的一种诡计。

我们的军队,终于放弃了平津,转向内地而去。这从来没曾遭遇过的事情,一旦身临其境,使我胆战心惊,坐立不宁。

怕的是:沦陷之后,不知要经受怎样的折磨,国土也不知哪天才能光复,那时所受的刺激,简直是无法形容。

我下定决心,从此闭门家居,不与外界接触,艺术学院和京华美术专门学校两处的教课,都辞去不干了。

亡友陈师曾的尊人散原先生于九月间逝世,我做了一副挽联送了去。

联道:「为大臣嗣,画家爷,一辈作诗人,消受清闲原有命;由南浦来,西山去,九天入仙境,乍经离乱岂无愁。」下联的末句,我有说不尽的苦处,含蓄在内。我因感念师曾生前对我的交谊,亲自到他尊人的灵前行了个礼,这是我在沦陷后第一次出大门。

民国二十七年(戊寅·一九三八),我七十八岁。瞿兑之来请我画超览楼禊集图,我记起这件事来了!

前清宣统三年三月初十日,是清明后两天,我在长沙,玉溡绮师约我到瞿子玖家超览楼看樱花海棠,命我画图,我答允了没有践诺。

兑之是子玖的小儿子,会画几笔梅花,曾拜尹和伯为师,画笔倒也不俗。他请我补画当年的禊集图,我就画了给他,了却一桩心愿。

六月二十三日,阴历五月二十六日,宝珠生了个男孩,这是我的第七子,宝珠生的第四子。

我在日记上写道:「二十六日寅时,钟表乃三点二十一分也。生一子,名曰良末,字纪牛,号耋根。

此子之八字:戊寅,戊午,丙戌,庚寅,为炎上格,若生于前清时,宰相命也。」我在他的命册上批道:「字以纪牛者,牛,丑也,记丁丑年怀胎也。号以耋根者,八十为耋,吾年八十,尚留此根苗也。」十二月十四日,孙秉声生,是良迟的长子。

良迟是我的第四子,宝珠所生的第一子,今年十八岁,娶的是献县纪文达公后裔纪彭年的次女。宝珠今年三十七岁已经有了孙子啦,我们家,人丁可算兴旺哪!

美中不足的是:秉声生时,我的第六子良年,乳名叫作小翁子的,病得很重,隔不到十天,十二月二十三日死了,年五岁。

这孩子很有点夙根,当他三岁时,知识渐开,已能懂得人事,见到爱吃的东西,从不争多论少,也不争先恐后,父母唤他才来,分得的还要留点给父母。我常说:「孔融让梨,不能专美于前,我家的小翁子,将来一定是有出息的。」

不料我有后望的孩子, 偏偏不能长寿,眞叫我伤心!又因国难步步加深,不但上海南京,早已陷落,听说我们家乡湖南,也已沦入敌手,在此兵荒马乱的年月,心绪恶劣万分,我的日记 「三百石印斋纪事」,无意再记下去,就此停笔了。

民国二十八年(己卯·一九三九),我七十九岁。二十九年(庚辰·一九四○),我八十岁。自己丑年北平沦陷后,这三年间,我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往还,但是登我门求见的人,非常之多。

敌伪的大小头子,也有不少来找我的,请我吃饭,送我东西,跟我拉交情,图接近,甚至要求我跟他们一起照相,或是叫我去参加什么盛典,我总是婉辞拒绝,不出大门一步。他们的任何圈套,都是枉费心机。

我怕他们纠缠不休,懒得跟他们多说废话,干脆在大门上贴一张纸条,写了十二 个大字:「白石老人心病复作,停止见客。」我原来是确实有点心脏病的,并不严重,就借此为名,避免与他们接近。「心病」两字,另有含义,我自谓用得很是恰当。

只因物价上涨,开支增加,不靠卖画刻印,无法维持生活,不得不在纸条上,补写了几句:「若关作画刻印,请由南纸店接办。」那时,囤积倒把的商非常之多,他们发了财,都想弄点字画,挂在家里,装装门面,我的生意,简直是忙不过来。

二十八年己卯年底,想趁过年的时候,多休息几天,我又贴出声明:「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一起,先来之凭单退,后来之凭单不接。」过了年,二十九年庚辰正月,我为了生计,只得仍操旧业,不过在大门上,加贴了一张「画不卖与官,窃恐不祥」的告白,说:「中外官长,要买白石之画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

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见。」这里头所说的:「官入民家,主人不利」的话,是有双关意义的。我还声明「绝止减画价,绝止吃饭馆,绝止照像。」

在绝止减画价的下面,加了小注:「吾年八十矣,尺纸六圆,每圆加二角。」另又声明:「卖画不论交情,君子自重,请照润格出钱。」我是想用这种方法,拒绝他们来麻烦的。还有给敌人当翻译的,常来讹诈,有的要画,有的要钱,有的软骗,有的硬索,我在墙上,又贴了告白,说:「切莫代人介绍,心病复作,继难报答也。」又说:「与外人翻译者,恕不酬谢,求诸君莫介绍,吾亦苦难报答也。」这些字条,日军投降后,我的看门人尹春如,从大门上揭了下来,归他保存。春如原是清朝宫里的太监,分配到肃王府,清末,侍候过肃亲王善耆的。

二月初,得良元从家乡寄来快信,得知我妻陈春君,不幸于正月十四日逝世,寿七十九岁。春君自十三岁来我家,熬穷受苦,从无怨言,我在北平,卖画 为活,北来探视,三往三返,不辞跋涉。相处六十多年,我虽有恒河沙数的话,也难说尽贫贱夫妻之事,一朝死别,悲痛刻骨,泪哭欲干,心摧欲碎,做了一副挽 联:「怪赤绳老人,系人夫妻,何必使人离别;问黑面阎王,主我生死,胡不管我团圆。」又做了一篇祭文,叙说我妻一生贤德,留备后世子孙,观览勿忘。良元信 上还说,春君垂危之时,口嘱儿孙辈,慎侍衰翁,善承色笑,切莫使我生气。我想:远隔千里,不能当面诀别,这是她一生最后的缺恨,叫我用什么方法去报答她 呢?我在北平,住了二十多年,雕虫小技,天下知名,所教的门人弟子,遍布南北各省,论理,应该可以 的了,但因亲友故旧,在世已无多人,贤妻又先我而去,有家也归不得,想起来,就不免黯然 了。我派了男子六人,女子六人,儿媳五人,孙曾男女共四十多人,见面不相识的很多。人家都恭维我多寿多男,活到八十岁,不能说不多寿;儿女孙曾一大群,不 能说不多男;只是福薄,说来眞觉惭愧。

民国三十年(辛巳·一九四一),我八十一岁。宝珠随侍我二十多年,勤俭柔顺,始终不倦,春君逝世后,很 多亲友,劝我扶正,遂于五月四日,邀请在北平的亲友二十余人,到场作证。先把我一生劳苦省俭,积存下来的一点薄产,分为六股,春君所生三子,分得湖南家乡 的田地房屋,宝珠所生三子,分得北平的房屋现款,春君所生的次子良黻,已不在人世,由次儿媳同其子继承。立有分关产业字据,六人各执一份,以资信守。分产 竣事后,随卽举行扶正典礼,我首先郑重声明:「胡氏宝珠立为继室!」到场的二十多位亲友,都签名盖印。我当着亲友和儿孙等,在族谱上批明:「日后齐氏续 谱,照称继室。」宝珠身体素弱,那天十分高兴,招待亲友,直到深夜,毫无倦累神色。隔不多天,忽有几个日本宪兵,来到我家,看门人尹春如拦阻不及,他们已 直闯进来,嘴里说着不甚清楚的中国话,说是:「要找齐老头儿。」我坐在正间的藤椅子上,一声不响,看他们究竟要干些什么,他们问我话,我装聋好像一点都听 不见,他们近我身,我只装没有看见,他们叽哩咕噜,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也就没精打采地走了。事后,有人说:「这是日军特务,派来吓唬人的。」也有人 说:「是几个喝醉的酒鬼,存心来捣乱的。」我也不问其究竟如何,只嘱咐尹春如,以后门户,要加倍小心,不可再疏忽,吃此虚惊。

民国三十一年(壬午·一九四二),我八十二岁。

在七八年前,就已想到:我的岁数,过了古稀之年,桑榆暮景,为日无多,家乡辽远,白云在望,生旣 难还,死亦难归。

北平西郊香山附近,有万安公墓,颇思预置生圹,备作他日葬骨之所,曾请同乡老友汪颂年写了墓碑,又请陈散原、吴北江、杨云史诸位题词做纪 念。

只是岁月逡巡,因循坐误,香山生圹之事,未曾举办。二十五年丙子冬,我又想到埋骨在陶然亭旁边,风景旣幽美,地点又近便,复有香冢、鹦鹉冢等着名胜 迹,后人凭吊,倒也算得佳话。

知道你曾替人成全过,就也托你代办一次,可惜你不久离平南行,这事停顿至今。

上年年底,你回平省亲,我跟你谈起旧事,承你厚 意,和陶然亭慈悲禅林的主持慈安和尚商妥,慈安愿把亭东空地一段割赠,这眞是所谓「高谊如云」的了。

正月十三日,同了宝珠,带着幼子,由你陪去,介绍和慈 安相晤,谈得非常满意。看了看墓地,高敝向阳,苇塘围绕,确是一块佳域。当下定议。

我填了一阕「西江月」的词,后边附有跋语,说:「壬午春正月十又三日, 余来陶然亭,住持僧慈安赠妥坟地事,次溪侄,引荐人也,书于词后,以记其事。」

但因我的儿孙,大部分都在湖南家乡,万一我死之后,他们不听我话,也许运柩 回湘,或是改葬他处,岂不有负初衷,我写一张委托书交你收存,免得他日别生枝节。这样,不仅我百年骸骨,有了归宿,也可算是你我的一段生死交情了。

(次溪 按:老人当时写的委托书说:「百年后埋骨于此,虑家人不能遵,以此为证。」我曾请徐石雪丈宗浩,画过一幅陶然京白石觅圹图,名流题词甚多,留作纪念。)

那年,我给你画的萧寺拜陈图,自信画得很不错。你请人题的诗词,据我看:治芗传岳芬题的那首七绝,应该说是压卷。我同陈师曾的交谊,你是知道 的,我如没有师曾的提携,我的画名,不会有今天。

师曾的尊人散原先生在世时,记得是二十四年乙亥的端的节左右,你陪我到姚家胡同去访问他,请他给我做诗集 的序文,他知道了我和师曾的关系,慨然应允。没隔几天,序文就由你交来。

我打算以后如再刊印诗稿,陈、樊二位的序文,一起刊在卷前,我的诗稿,更可增光得 多了。我自二十六年丁丑六月以后,不出家门一步。只在丁丑九月,得知散原先生逝世的消息,破例出了一次门,亲自去拜奠。

他灵柩寄存在长椿寺,我也听人说起 过,这次你我同到寺里去凭吊,我又破例出门了。(次溪按:散原太世丈逝世时,我远客江南,壬午春,我回平,偶与老人谈及,拟往长椿寺祭拜,老人愿偕往,归 后,特作萧寺拜陈图给我,我征集题词很多。

傅治芗丈诗云:「盘盘荩世一棺存,岁瓣心香款寺门,彼似沧洲陈太守,重封马鬣祭茶村。」)

民国三十二年(癸未·一九四三),我八十三岁。自从芦沟桥事变至今,已过了六个年头,天天提心吊胆,在忧闷中过着苦难日子。

虽还没有大祸临身,但小小的骚 扰,三天两头总是不免。

最难应付的,就是假借买画的名义,常来捣乱。我这个八十开外的老翁,哪有许多精力,同他们去作无谓周旋。

万不得已,从癸未年起,我 在大门上,贴了四个大字:「停止卖画」。从此以后,无论是南纸店经手,或朋友介绍,一概谢绝不画。家乡方面的老朋友,知道我停止卖画,关心我的生活,来信 问我近况。

我回答他们一首诗,有句云:「寿高不死羞为贼,不丑长安作饿变。」我是宁可挨冻受饿,决不甘心去取媚那般人的。

我心里正在愁闷难遗的时候,偏偏 又遭了一场失意之事:十二月十二日,继室胡宝珠病故,年四十二岁。

宝珠自十八岁进我家门,二十多年来,善事我的起居,寒暖饥饱,刻刻关怀。我作画之时,给 我理纸磨墨,见得我的作品多了,也能指出我笔法的巧拙,巿上冒我名的假画,一望就能辨出。

我偶或有些小病,她衣不解带的昼夜在我身边,悉心侍候。春君在世 时,对她很是看重,她也处处不忘礼节,所以妻妾之间,从未发生龃龉。

我本想风烛之年,仗她护持,身后之事,亦必待她料理,不料她方中年,竟先衰翁而去,怎 不叫我洒尽老泪,犹难抑住悲怀哩!

民国三十三年(甲申·一九四四),我八十四岁。我满怀积忿,无可发泄,只有在文字中,略吐不幸之气。

胡冷庵拿 他所画的山水卷子,叫我题诗,我信笔写了一首七绝,说:「对君斯册感当年,撞破金瓯国可怜,灯下再三挥泪看,中华无此整山川。」

我这诗很有感慨。我虽停止 卖画,但作画仍是天天并不间断,所作之画,分给儿女们保存。

我画的鸬鹚舟,题诗道:「大好江山破碎时,鸬鹚一饱别无知,渔人不识兴亡事,醉把扁舟系柳 枝。」我题门生李苦禅画的鸬鹚鸟,写了一段短文道:「此食鱼鸟也,不食五谷鸬鹚之类。

有时河涸江干,或有饿死者,渔人以肉饲其饿者,饿者不食。故旧有谚 云:鸬鹚不食鸬鹚肉。」

这是说汉 们同鸬鹚一样的「一饱别无知」,但「鸬鹚不食鸬鹚肉」,并不自戕同类,汉 们对之还有愧色哩。

我题群鼠图诗:「群鼠群鼠,何多如许!何闹如许!旣啮我果,又剥我黍。烛炧灯残天欲曙,严冬已换五更鼓。」

又题画螃蟹诗:「处处草泥 乡,行到何方好!昨岁见君多,今年见君少。」我见敌人的泥脚愈陷愈深,日暮途穷,就在眼前,所以拿老鼠和螃蟹来讽刺它的。有人劝我明哲保身,不必这样露骨 的讽刺。

我想:残年遭乱,死何足惜,拚着一条老命,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六月七日,忽然接到艺术专科学校的通知,叫我去领配给煤。艺专本已升格为学院,沦陷 后又降为专科学校。

那时各学校的大权,都操在日籍顾问之手,各学校里,又都聘有日文教员,也是很有权威,人多侧目而视。

我脱离学挍,已有七年,为什么凭空 给我这份配给煤呢?其中必有原因,我立卽把通知条退了回去,并附了一封信道:「顷接艺术专科学校通知条,言配给门头沟煤事。

白石非贵校之教职员,贵校之通 知误矣。先生可查明作罢论为是。」煤在当时,固然不易买到,我齐白石又岂是没有骨头、爱贪小便宜的人,他们眞是错看了人哪!朋友因我老年无人照料,介绍一 位夏文珠女士来任看护,那是九月间事。

民国三十四年(乙酉·一九四五),我八十五岁。

三月十一日,卽阴历正月二十七日,我天明复睡,得了一梦:立在余霞峯借山馆的晒坪边,看见对面小路上 有抬殡的过来,好像是要走到借山馆的后面去。

殡后随着一口没有上盖的空棺,急急的走到殡前面,直向我家走来。我梦中自想,这是我的棺,为什么走的这样快?

看来我是不久人世了。心里头一纳闷,就惊醒了。醒后,愈想愈觉离奇,就做了一副自挽联道:「有天下画名,何若忠臣孝子;无人间恶相,不怕马面牛头。」这不 过无聊之极,聊以解嘲而已。

到了八月十四日,传来莫大的喜讯:抗战胜利,日军无条件投降。

我听了,胸中一口闷气,长长的松了出来,心里头顿时觉得舒畅多 了。

这一乐,乐得我一宵都没睡着,常言道,心花怒放,也许有点相像。十月十日是华北军区受降的日子,熬了八年的苦,受了八年的罪,一朝拨开云雾,重见天 日,北平城里,人人面有喜色。

那天,侯且斋、董秋崖、余倜等来看我,留他们在家小酌,我做了一首七言律诗,结联云:「莫道长年亦多难,太平看到眼中来。」

民国三十五年(丙戊·一九四六),我八十六岁。

抗战结束,国土光复,我恢复了卖画刻印生涯,琉璃厂一带的南纸铺,把我的润格,照旧的挂了出来

。我的第五 子良巳,在辅仁大学美术系读书学画,颇肯用功,平日看我作画,我指点笔法,也能专心领会,仿我的作品,人家都说可以乱眞,求他画的人,也很不少。

十月,南 京方面来人,请我南下一游,是坐飞机去的,我的第四子良迟和夏文珠同行。先到南京,中华全国美术会举行了我的作品展览;后到上海,也举行了一次展览。

我带 去的二百多张画,全部卖出,回到北平,带回来的「法币」,一捆一捆的数目倒也大有可观,等到拿出去买东西,连十袋面枌都买不到了。

十二月十九日,女儿良欢 死了,年十九岁。良欢幼时,乖巧得很,刚满周岁,牙牙学语,我教她认字,居然识了不忘,所以乳名小乖。

自她母亲故去后,郁郁不乐,三年之间,时常闹些小 病,日积月累,遂致不起,我既痛她短命,又想起了她的母亲,衰年伤心,洒了不少老泪。

民国三十六年(丁亥·一九四七),我八十七岁。三十七年 (戊子·一九四八),我八十八岁。这两年,常有人来劝我迁往南京上海等地,还有人从杭州来信,叫我去主持西湖美术院。

我回答他一首诗,句云:「北房南屋少 安居,何处清平耆老夫?」那时,「法币」几乎成了废纸,一个烧饼,卖十万元,一个最次的小面包,卖二十万元;吃一顿饭馆,总得千万元以上,眞是骇人听闻。

接着改换了「金圆券」,一圆折合「法币」三百万元,刚出现时,好像重病的人,缓过一口气,但一霎眼间,物价的涨风,一日千变,比了「法币」,更是有如无 已。

囤积倒把的人,街头巷尾,触目皆是。他们异想天开,把我的画,也当作货物一样,囤积起来。拿着一堆废纸似的「金圆券」,订我的画件,一订就是几千张几 百张。我案头积纸如山,看着不免心惊肉跳。

朋友跟我开玩笑,说:「看这样子,眞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了。」实则我耗了不少心血,费了不少 腕力,换得的票子,有时一张画还卖不到几个烧饼,望九之年,哪有许多精神?只得叹一口气,挂出「暂停收件」的告白了。

注:齐白石七十一岁时,曾乞吴江金松岑为其作传,因自述其生平,由张次溪录寄金氏,备作传记取材之需,中因世事推移,或作或辍者再。及齐氏晚年,体力渐衰,难于久坐,又复屡续屡断,故八十九岁以后之事,尚未整理完成,自述暂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