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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书生梅花(铁书生)

铁书生梅花(铁书生)

小说:罗雁秋、凌雪红、于飞琼三侠客精彩演义江湖武林!

这时,隐约从对面峰后传来两声厉啸,晃眼工夫峰顶上出现一白一黑两只猩猿,疾如流星从数百丈悬崖上直掠下来,才入谷底便分向愁云崖诸寇扑去。动手之间已被它连伤数人。

闵雕、吕萱眼看大功将成,竟然被这两个畜生搅乱,不由大怒,双双一喝,竟扑两只猩猿而去。

手尚未发,高空又是一声雕鸣,一个罕见无比的青雕如星丸般飞坠旋空直下,铁翼钢爪双翅生风,一扑一扇呼呼卷起两阵劲风,愁云崖诸寇吃那青雕两翅卷起劲风一震一吹之力,竟退出六七尺远近,有几个武功较差的竟连人带刀摔在地上。

愁云崖雪山派中中有一好手名叫樊刚,力大无穷生裂虎豹,武技在愁云崖上仅次于闵雕、吕萱俩人,力则过之,见那青雕凶猛不禁大怒,一声虎吼,手中四十八斤重的金背砍山刀用了个“迎风劈浪”,全身纵起两丈多高,猛向青雕身后砍去。

那青雕原是千年灵物,虽未负伤,但已激发潜在野性,一声怒鸣,全身一旋,右边巨翅向下一扑,竟把樊刚凌空击落,钢爪疾伸嵌入樊刚筋骨之内,铁嘴一啄一抖,两翅一扇,只闻樊刚一声惨叫,一阵血雨碎骨分散数丈方圆,一个武林雄寇片刻之间变成血雨碎块,尸骨无存,这一来连闵雕、吕萱也给震慑住了,四目怒睁不知如何是好。

那青雕两翅一振竟从疯侠头顶低飞而过,疯侠似闻雕上人语:“你们快从峰右逃走。”

疯侠立时一声怒吼,两臂远足功力,呼呼两掌打出五六尺远的掌风,疯侠原被两个贼党缠住,这一下两贼被疯侠掌风一震,当时退后数步,疯侠此时真若疯人一般,喝了一声:

“跟我闯。”身形一起,两掌连发,又被他震伤数人,冲出一条路来。

肖俊等一帮小侠也是情急拼命,各个刀鞭疾发,逼退对手,身若离弦之箭,紧随疯侠身后向西冲去。

几条人影兔起鹤落,晃眼之间已达峰边,疯侠一马当先攀藤而上。

吕萱怒极狂吼一声道:“万恶孽畜讨死。”右臂猛伸,骨节一阵咯咯作响,五指暴张,色成紫黑,竟施展五毒手一掌向白猩猿劈去。

那白猩猿吃吕萱五毒手掌风一震,全身白毛根根倒竖起来,倏然一声怒啸,其声既悲又锐,刺耳欲聋,全身一缩短了半尺,两臂一伸宛如利箭直向吕萱扑去。

吕萱不由大惊,暗想这个怪物竟有此功候,自己这五毒手功夫绝毒已极,人如被击中,即使有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护身,也要被掌风所带毒气由毛孔浸入体内,只一换气,毒气立即浸入内腑,功力全失,三天之内全身溃烂而死,但这白毛猩猿竟似一无所觉,幸好吕萱功夫已达火候,见猩猿来势疾急,猛然向下一伏身,猩猿掠顶而过。

吕萱不敢再大意了,忙贯注全神,无暇再顾拦击疯侠诸人。

那面闵雕也和那黑色猩猿打了个不亦乐乎,那猩猿身法奇快,爪利力猛,闵雕几次运足功力均未击中,反而有几次几乎被他抓伤,如此一来,愁云崖来的四个顶尖好手,两个最厉害的被两只猩猿绊住,一个被青雕撕裂,一个和疯侠动手时吃混元掌力震伤,其他虽有十几个不错的人物,被那青雕活裂樊刚的惨状所震慑,等到清醒时疯侠等已冲到峰下了。

众贼急施身法追到峰边,可是疯侠等已到了峰腰,那守在山上的几个喽罗被几个情急拼命的小侠剑劈鞭打,哪还能阻拦得住,但也耽误了不少时间,等疯侠几人跃上峰顶时,已有愁云崖三四个武功好的追个尾随而上,小乞侠一急又取出七孔黄蜂针筒正想施用。

猛见前面一个巨石之后人影一闪,十余点豆粒大小的东西一闪,接着就闻几声“嗵嗵嗵嗵”的连响,愁云崖追上峰顶的几个人竟连一句话也未说出,全被打下峰去。

疯侠认识这是武林中罕见绝技“豆粒打穴”,不知何人有此身手,且在这紧要关头现身,正想招呼人家几句,那现身的人影又一个“分云取月”的身法,两臂一伸一抖,向峰侧斜飞而落,疯侠一生从不服人,但今天见到这人的身手亦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柳梦台四十多年的江湖阅历,见这情景已知人家不愿和自己等见面,不敢勉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忽又闻人语道:“各位已被我主所救,你们地理不熟,快随我来。”

疯侠循声看去,暗淡夜色之中距自己三丈开外站个虬须大汉,手握两柄虎齿日月轮迎风而立,肖俊、欧阳鹤等已然看清来人竟是在长青峡底和罗雁秋交手的伏虎大王,这些昨敌今友的变化大奇怪了,本来几个人身上都负了轻伤,虽无大碍但也皮破血流,这时也顾不得伤口疼痛和收拾血迹,都怔怔地瞪着眼凝视着伏虎大王,这时来人已然近身,低声说道:“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各位快随我来。”

这情景,这时间,不容肖俊等有过多考虑,只得和众人跟随伏虎大王身后走去,走了约有二里路才下了峰顶,在山腰一个浅凹处停住,那盈尺的草面上赫然停着四只猛虎,几人全都一惊,那大汉却笑道:“各位不要害怕,这全是我驯服的育生,各位久战身疲,路径不熟,可乘它代步,愈快愈好,迟了恐被人发觉就不好办了。”

七哥再看那四只猛虎确是极驯服,毫无恶意,疯侠一张嘴正想说话,伏虎大王已带愠色说道:“此事我无暇说明,难道各位还怕我害你们不成,快请上虎走吧。”

一生精明不拘言笑的疯侠此时也弄昏了头,深思远虑的铁书生也弄得莫名其妙,八个人分骑四只虎到达一处称做“翠华山庄”

的所在。

疯侠急忙谢过伏虎大王,又提出面谢山庄主人的请求。伏虎大王却哈哈一笑答道:“余久闻云梦双侠大名,游戏武林之中,今日得会侠驾,真是三生有幸,各位中间大部在长青峡会过一面,也许你们想不到今天会作我这玩虎人的上宾吧,这也算巧缘会合,令人不无感慨,至于我如何去迎接各位到此,这只是我奉命行事,你们想拜会我那主人,可叫我这个玩虎的人作了大难,实不瞒各位说,我虽受主人差遣行事,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我那主人庐山真面……”

说到此处猛闻屋外一响,刚才在恶狼坪出现的那个黑色猩猿,手持一张白柬落入客厅,伏虎大王霍然起身,走前几步恭恭敬敬从黑猿手中接过白柬,在烛光下看了一遍,回头对那黑猿说道:“我已知主人之意,定当照柬行事,你代我回禀吧!”

那黑猿似通人语一样,听后一声长啸,一纵身跃入院内,又一个飞跃已无踪迹。

伏虎大王送走黑猿,回头又对疯侠等道:“刚才各位所见的那只黑猩猿就是我主人所养灵物,对我每有差遣均派猩猿持柬吩咐,本来尚有一白色猩猿更通灵性,因刚才在恶狼坪内迎接各位时此人用内功掌力击伤,虽无大碍但仍需小憩,现在我主人身旁疗养,刚才我主人来函已然说明请各位暂在此地留宿一宵以养精神,行动方面更要隐秘,因为愁云崖方面经此重创变故,震惊异常,已用灵鸽飞往大雪山十二连环峰总堂报告经过,另外放出三十只灵鸽满山搜寻各位踪迹,我主人虽没有把愁云崖这般人看在眼内,但雪山总堂方面另有几位厉害的魔头,目前不到时机,必须暂避其锋,明晚初更我仍用那四只老虎送各位暂离山区,有我主人灵雕在高空保护,不怕敌人灵鸽搜踪,只要各位一离大巴山区就没什么危险了。还有各位同行的俩人追贼遇险,亦由我主人救了出来,服用他随身灵丹施救,不日当返中原和各位团聚,简柬上特叫我代向各位致歉。他不能亲来会晤,好在日后还有见面机会,再向各位面致歉意,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各位久战之身,又经此长途跋涉,想不无劳累之感,就请在这翠华山庄竹舍内休息一下吧!”

伏虎大王说完话,立时吩咐身后侍立的一胖一瘦俩人带疯侠等七人到各静室中安歇,疯侠见此间主人不愿吐露身份,想必另有隐衷,也不再追问,跟随在那一胖一瘦俩人身后分到各静室休息。

这庄院内房屋很多,两个人分居一室,倒也木榻棉被设置安适,万姑娘是女客,除一人一室外,并另有一个中年村妇听候使唤。

次晨几人起床以后,即有小童分献早点,并嘱七人不可外出,庄主和两个义弟今晨五更便外出他往,一切详情俟庄主回来自会面告等等,经此一来,七人只得各居静室,等候伏虎大王三人归来。

小乞侠诸坤天生喜动,他和梁文龙同居一室,俩人等到中午时分还不见伏虎大王归来,心中渐感不耐,悄悄地对梁文龙说道:“这个玩老虎的人大概是把我们忘了,再不然又有什么变故,我出去看看风头即刻就回,等一下疯师叔或肖师兄来查我时,你就说我出恭未回。”

小乞侠说完也不等梁文龙回答,扭头往外就走,梁文龙本来要阻止他,但又一想这半天已经过去毫无一点动静,让他出去一趟看看情形也好,遂不再阻他。

小乞侠一出静室,抬头打量这个庄院,原来自己七人住的是第二进院子,院中修竹百株寂然无声,连人影也不见一个,往里面有一个小圆门似是通往另一进院子,四周都是青石砌成的院墙,小乞侠怕被肖俊等发现,忙借修竹掩身溜到那个小圆门跟前,用手一推幸未落锁,闪身入内,又闭好小门。

这一进院内景物又自不同,两旁修竹奇草青翠葱绿,杂以许多红色异花,越显得红绿相映,清幽绝俗,中间是一道白石铺成的甬道,曲曲折折从那花草丛中绕入内中,小乞侠被这种秀丽景色所诱,不自觉地信步沿那甬道向里走去。

愈走愈觉景致秀绝,直疑是误入天堂,心中暗想这个玩虎的大王倒不错,竟住有这样好去处,今天我小要饭的可畅游一次大饱眼福了。

正当小乞侠神往心驰之际,蓦然心念一动暗道糟了,人家深宅内院大都住的是女人,我这个小要饭的一时高兴竟犯了这种大错,万一被察觉就有苏秦之舌,亦难分辩了。想到此处背上冷汗直冒,慌忙转身想退回去。

忽闻甬道不远人声互语,小乞侠心中一惊,慌忙隐身到一片花草丛中,注目看去,只见两个小童一前一后沿甬道向里面走来,一个边走边说:“我们庄主近月来的举动真是奇怪,不知怎么会多个主人出来,把自己住的后院翠华阁让给人家,并特别吩咐下人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入内,可是快一个月了鬼影也不见一个,仍是每天命我们俩人打扫房屋,不得稍有偷懒的举动,我看人家是不会来了,这个新主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既然不来往,为什么又让我们庄主迁出来,这样秀丽的翠华阁白白的空着,说起来也觉好笑。”

前面那个小童答道:“你哪里知道,我听瘦小鬼陈二爷说过,是庄主自己要表示孝敬那新主人,特别自动迁出。人家并没有说要来住此地,这事可也真怪,我们庄主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听说愁云崖方面派人几次来请他入伙,他都不肯,不知怎的会对这个新主人恭敬的像敬菩萨一样,我倒真想他能搬到此地住几天,也让我们看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

两个人说着笑着竞自进去。

小乞侠一听心中暗道:“还好,我这小要饭的还没有给我老要饭的师父丢脸。”

但此地既是主人划为禁地,自己也不便再往里闯,既然偷出静室,难免要受疯师叔一顿斥责,索性出这庄院一看究竟。

主意既定,忙穿过几丛花草走到院墙跟前,飞身一纵已过围墙,找一颗巨松攀登树顶一看,见这数百亩盆地内竟是一个村庄模样,房舍疏落,除自己住这个庄院矗立正中外,余下的全是依山势而建,总共约有三十家左右,四周高峰环抱,地方好像一个大天井院子似的,小乞侠心中暗想,这块盆地大不过数百亩,松竹青石杂出其间,四面又都是千寻峭壁,大概除那个密道外没有出路。

抬头极目四望,忽然发现东北方向,一条山谷被山峰阻挡,不留心绝难发现,小乞侠心中一动,立即跳下巨松,借松石掩住身形,展开飞行功夫一溜烟向东北方跑去。

这个地方原就不大,小乞侠一阵疾跃已到山根,一辨形势立即施展轻功冒险攀登,好在他身手矫健,一鼓气爬有百多丈高,竟然被他发现那条山谷了,原来这山谷在两峰交接处沿壁斜下,小乞侠艺高胆大,竟顺那峰壁猱身下谷,那谷深有百丈,两边尽是参天古松,谷底更是杂草荆林盘伸交结,仰头不见日光。

小乞侠为好奇心所动,哪顾厉害,立提丹田真气施展“蹬萍渡水”轻功,从那交结杂草上沿谷绕进,不知他走了多少路程,前面又矗立着一座高峰,恰巧阻止这深谷再往前延伸,三壁环立已至尽处,对面山峰尤高千丈,且峭壁绝崖光滑如镜,不要说突石虬松,连草也未生一根,心想凭自己武功绝难飞越。

小乞侠瞪着一双怪眼穷目搜望,忽见正东方山壁前,有一块黑色巨石,大有数丈,笔直挺立,小乞侠不由心中高兴,立即一振精神向那块黑石走去,近前一看,发现那巨石之后是一个山洞,洞口不过五尺大小,蜿蜒而入,洞内黑暗异常,向右弯走去,看不出有多长多深。

小乞侠刚想进洞一探究竟,突然一个沉重苍老的声音起自头顶道:“要命的赶快止步。”

小乞侠吓了一跳,忙回目注视,空山寂寂人踪全无,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暗道:“我小要饭的今天真是碰上了鬼吗?难道这个幽谷之中,真有了山精木怪不成。”

忙镇定下心神扣好暗器,身形一缩作出欲入洞内的姿态,暗地里可留上了神,果然从那大黑石顶上又传来一声轻呼:“小娃娃不要命吗?”

小乞侠注定发音之处,身子猛然向上一窜,右手七孔黄蜂针筒机簧一响,一道极细黄光随手发出,疾逾电闪。

小乞侠心想必中,哪知大黑石顶呼呼发出一阵强风,黄蜂针被来人用内家劈空掌打得无踪无影,跟着巨鹤也似飞下一条人影落在小乞侠面前,竟是一个童颜鹤发,须眉皆白的老道,一身浅灰色道袍,背后斜插一柄宝剑,双目神光外射,面色一片肃穆。

小乞侠正想躬身发话,那老道已微笑道:“你这个娃娃可是江南神乞尚乾露的徒弟吗?

怎的如此放肆,不问敌友猝下毒手,如换别人早伤在你那七孔黄蜂针下了,还不快随我走,站在此地等死吗?”

老道说话神威慑人,小乞侠不自觉的随着老道身后走去,约有里许远近,老道停下身子回头对小乞侠道:“你这个黑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如老夫再晚到一步,恐尔命丧多时了,不想你恩将仇报,突起发难,我如不念你年幼无知,定让你吃点苦头,以戒下次。”

小乞侠听那道装老人说毕,躬身一礼答道:“老前辈,你把我教训了半天,还未请教你老的姓名,你说我猝下辣手突起发难,但这种荒山幽谷之中,又距仇敌巢穴不远,你隐身示警,敌我难辨,如是敌人故施狡计趁机下毒手,我这个小要饭的恐早已升天了。”

道装老人见小乞侠口齿伶俐,出言尖锐,不由哈哈一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老夫二十年前和你师父有过一面之缘,我见他性喜游戏人间,不想二十年后又出你这个小怪物,承受他的衣体。老夫姓吕双名九皋,我一看到你打出的七孔黄蜂针,知道此物,天下只有尚乾露手中有一支,又见你打扮装着,故而喝问一声,不想猜中,你问那石洞中有何危险之处,老夫目前难道其详,只知洞中现在隐住一位奇人,养着一雕双猿,均为千年灵物,你如冒险而进必为所伤,老夫自认虽有降猿之力,但无伏雕之能,故始终未越雷池半步,故对此人来历出处均不明了,尔微末之技,伤则必矣!”

小乞侠一听,此人竟是常听师父言及的,武当派仅存的一位前辈奇人、万里游龙吕九皋,怪不得出手掌风能震落自己独霸江湖的暗器七孔黄蜂针,不过此老生性独特,不愿混迹江湖争名夺霸,立志息隐山林作一个闭云野鹤。

张慧龙虽数度敬请他掌武当门户,均遭此老拒绝,他也没有一定的住处宿所,四海一身到处飘游,想不到此时此地竟让自己无意遇上,慌忙往地上一跪,叩头说道:“弟子诸坤,不知你老人家驾鹤莅临,失礼之处望乞恕罪。”

老人拉起小乞侠笑道:“你这个小化子颇有师风,老夫又见一辈后起之秀矣!”

小乞侠把自己等七人血战恶狼坪,遇雕猿相救的经过,详详细细对老人说了一遍。

万里游龙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个人似是有意相助而来,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便再去追求人家来历,不过愁云崖方面已然大举发动,此非善地不宜久留,昨天人家已用灵鸽传信之法飞报雪山十二连环峰,你告诉云梦双侠的柳疯子,叫他转告我慧龙师侄,一切不可轻举妄动,老夫在三月之内自会回武当去,你也不要在此多停,速依原路返回吧!”

万里游龙说完话,身形猛地一展,施展壁虎功从那千寻峭壁疾游而上,不过一盏热茶工夫,人已失去踪影,看得小乞侠直伸舌头,忙照老侠所嘱依原路返回翠华山庄。

小乞侠回到翠华山庄已是薄暮时分,疯侠等正等得心焦,一见诸坤归来,疯侠立时怒叱道:“你这个小要饭的真是毛猴子不入客室,目前危机四伏,尔竟擅自行动,难道我就不能替老要饭的管教你吗?”

小乞侠却对疯侠深深一揖笑道:“弟子知罪该万死,但幸亏我这一溜,不但碰到一位前辈高人,而且还侦知这位玩虎大王新主人的落脚地方。”

众人一听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小乞侠却哈哈一笑,把自己经过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众人听后又惊又喜,小乞侠却回头对伏虎大王笑道:“你别看已知道你主人的落脚之处,如果没有令谕,最好还是不要冒昧晋见,免得弄巧成拙,反不如不知道了。”

伏虎大王被他说得面色一红,疯侠连忙喝止诸坤,然后对伏虎大王道:“这个小要饭的生就口快心直的脾气,出语无状,杨兄休怪。”

伏虎大王笑道:“这位小侠直爽无隐,余生平最喜欢和这种人亲近,恨各位远别在即,只待留待异日有缘再见了。”

疯侠哈哈一笑说:“我们虽是萍水相逢,但一见如故,尔后借助之处正多,你还怕我们不来打扰吗,不过我们尚未知杨兄大名尊称,别离在即,望能见告,以后也好再来讨扰。”

伏虎大王看了众人一眼答道:“小弟双字霸宇,愚人粗号不堪入耳。”

疯侠一听他竟是昔年江湖盛传的辽东侠盗杨霸宇,不知怎的竟来到四川大巴山做起隐士来了,心在想嘴里并未说破。

正谈论间,忽闻院处高空呼呼一响,落下一个巨大青雕,站在地上仍有五尺多高,巨目碧光确为罕见灵物。

众人知成行在即,遂跟在伏虎大王身后一同离开庄院,伏虎大王右手食指含入口内一声长啸,片刻工夫昨夜所乘四虎不知从哪里跑来,伏虎大王抱拳笑道:“有我主人灵雕沿途护送,绝无阻碍,各位慢走,小弟不远送了。”

众人还礼分骑虎身,伏虎大王又吹了一声口哨,那四虎放蹄跑去,接着一声雕鸣,那巨大青雕双翅一展直刺高空,护送着七人四虎离开山区。

疯侠等一行七人一路无语,加紧赶路,幸得灵雕四虎协护,一夜之间,走出大巴山区,立即取道长江雇舟出川。

顺水行船原就快速,何况三峡函澈如瀑,不过一夜之间众人已达巴东,遂弃舟登陆,在巴东寻了个客栈往下,客栈位于城东大街,名叫五福兴,七人包了该栈二进院中全部房间,疯侠忽对肖俊道:“余有一空门知交,久居离此不远荆山‘枫林’寺院,余趁此借机往访,顺便邀请相助一臂之力,少则十日多则两旬即可回来,巴东为水道出川必经要路,你们也可在此一查雪山派动静,如非被迫最好不要和他们交手,免得再惹起风波,等余回来后再一同归武当山去见你们那牛鼻子师父,告诉他吕老前辈留下的话,看他有何打算再作道理。”

小乞侠笑道:“疯师叔,你老往访的可是枫林寺方丈一心大师吗?”

疯侠笑答道:“你这小要饭的怎么认识这个老和尚呢?”小乞侠把两只怪眼一挤笑道:

“老和尚德高望重,怎肯和我这小要饭的来往,倒是他那徒弟黑罗汉三宝和尚,和我小要饭的臭气相投,你说我小要饭的在巴东等他,包管他一闻之下立刻就来。”

肖俊等六人,依疯侠所嘱,安住巴东“五福兴”号客栈,每日轮流外出探查雪山、崆峒两派动静。几人之中除小乞侠外大都怀念着雁秋安危,玉虎儿更是愁锁眉尖。

小乞侠见大家都是愁目苦脸,不由笑道:“肖师兄,你们几个每天把脸绷得紧紧地,像是害了相思病样,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我看我们大家准得拉着手一块进鬼门关去,我昨天由江边回来,见靠江畔有一座新建的大酒楼,名叫临江阁,今天咱们一起去喝他几杯,免得你们坐在店里愁眉对苦脸,让我小要饭的看了心中难过。”

大家一听,横竖无事,去看看也好,肖俊立时吩咐店家照顾房门,六人一同起身向临江阁而去。

临江阁是巴东新建的一家大酒楼,背临长江,登楼可望滔滔江水,千叶帆影,右临闹区。

肖俊等登楼一看,毕竟是景美酒香,不少士绅阔少都来小饮买醉。铁书生、欧阳鹤、小乞侠三人坐了一个靠窗面水的位子,梁文龙、玉虎儿、万翠苹另在肖俊不远处寻了个桌位坐下。

酒保送上酒莱,小乞侠慌忙取过自己酒杯,一连满饮三杯,点点头道:“这几天你们个个愁眉苦脸,弄得我也中了邪,肚里酒虫饿得半死,今天难得几位善心大发,赏给小要饭的这一顿好酒菜,我叫化子可要大喂酒虫了。”

说过,只管举杯连连狂饮,肖俊、欧阳鹤见小乞侠那种脱凡超俗的气概,不禁油然而生敬佩之心,像这等人物看似怪僻,实在一腔热情侠胆,真正称得上风尘中的豪客。

几人正当酒兴高的当儿,忽闻一阵琵琶弦管之声,铁书生停杯一看,见一个三旬左右赤面大汉,带着一个十七八岁头挽双髻的姑娘,正站在一群阔少桌边挑弦轻歌,那姑娘一身青布衣裙,腰中束了一条三指宽的白布带子,手捧琵琶,玉指挑弦,正唱一支李白的长相思,音若笙簧,缠绵悱恻,恍似杜鹃轻啼,又如金玉交鸣,唱完那最后两句:“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戛然中止,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少女歌音一停,那大汉手捧一个红漆木盒,环绕桌边接受客人赏赐,少女却转向肖俊等这边走来。

刚才是背面而立并未看清那少女面貌如何,如今正面走来,肖俊等看个清清楚楚。只见她,生得秋水如神,柔肌胜雪,虽布衣荆衩却长短合身,粉面朱唇,凤首蛾眉,未施半点脂粉,看上去越发显得清丽如仙,两截袖管微微卷起,露出两条嫩藕似的玉腕,细步凌波走近肖俊,微微躬身福了一礼,星目流波,秀眉一扬,手挽琵琶,玉指定弦,经启樱唇,又弹唱起来,这次却唱的秦韬玉的(贫女)。

一曲甫毕,满楼掌声不绝。肖俊已看出这少女、大汉都非平常卖唱之人,她手捧的琵琶颈细身长,分明是铁琵琶一类兵刃,这类兵器最难施用,且其内部藏有机簧,一弹指间可齐发数支梅花针来,三丈内人休想躲开,肖俊心中怦然一动,立时掏出一锭银子来,暗运功劲送到那少女跟前,她皓齿微露浅浅一笑,玉腕轻扬亦用右手食中两指挟住银子另端,说声:

“多谢相公厚赐。”

气贯双指,运起真力,柳腰一扭,罗裙轻飘,那锭银子竟然一分两半,宛如利剪所断,幸得少女柳腰一扭,正好遮住楼上客人视线,未明露行藏。

肖俊心中蓦然一惊,知这少女不但武功极好而且机智绝伦,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忙笑说:“不成敬意,姑娘笑纳。”

说话时把残余一半银子藏入怀中,但那少女柳腰扭动,恍似风摆弱柳,看得楼上一般酒客大声叫起“好”来。

正当此际,楼梯“噔噔”一响,上来了两个中年汉子,一着青绸长衫,黑面凶目,一着黄色短装,一张青渗惨的马脸,十分丑恶,俩人各提一个长形包袱,似带兵刃,一上楼,四目立即集中到那少女身上,黄衣大汉,猛然一阵冷笑,说道:“伙计快来两壶状元红,二大爷吃了酒还要赶着捉黄莺儿入笼呢!”

说完在身边桌位坐下,那赤面大汉和少女同时惊觉,回头一看俩人,忽现出一脸张慌之色,姑娘又依恋地看了肖俊一眼,才和那赤面大汉匆匆下楼而去。

那两个大汉要来了酒菜,一边吃酒,一面四只贼眼不住打量肖俊等六人,低头窃语,突然那长袍黑脸大汉放下杯筷,霍然起身,匆匆下楼而去,铁书生正感事出有因,欧阳鹤已低声说:“我看那两个家队对我们很注意,很可能是雪山派的眼线,我看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肖俊点点头,唤过酒保,算了酒帐,六人一同出了临江阁,径自回“五福兴”客栈。几人走了一段路程,小乞侠回头一看,见刚才酒楼上那个黄衣大汉闪闪躲躲在后面盯梢跟来,遂低声对肖俊等道:“刚才酒楼上那个穿黄的兔崽子果然盯了我们的梢,你们先走一步,待我小要饭的打发他回去。”

肖俊笑答道:“不要慌,据我看刚才临江阁那卖唱的大汉少女,似和这人有点关连,我们索性反盯住他,看个水落石出,不要弄出误会,反觉不美。”

肖俊说完,吩咐梁文龙、玉虎儿、万翠苹三人加速步子,自己和欧阳鹤、小乞侠,三个人趁在一个转弯的地方,闪到一个叉路里面。

一刻工夫,果见那个黄衣青脸的家伙匆匆的赶过来,但他并不直追梁文龙等三人的去路,反而也往肖俊等隐身的那堆茅草不远处,一个浅沟里藏起身子,这一来铁书生暗想糟了,这家伙真够机警,难道已发觉我们欲擒欲纵的办法了,心念初动,那黄衣人却从沟里探出头来看了几下,又匆匆跑上来向外走去。

肖俊三人也急急赶出,奇怪的是那黄衣人又返临江阁来路而去,这一下铁书生心中着实纳闷起来,这一纳闷就欲要看个水落石出,三人不约而同反追那黄衣人下去。

那个黄衣大汉走过了临江阁直往江边而去,肖俊等三个人借行人树木掩护着身子,也不敢过于逼近,恐怕为人所觉。

那人到江边东张西望了一阵又匆匆退了回来,向临江阁左面那块高地密林中走去,三人被黄衣怪汉东绕西进的举动引得好奇,也愈想看出个所以然来,竟自盯住那人向密林中跟去。

那密林原是一块高地,生些林木翠竹,远远看去风景很不错,可是一过高地,形势突变,前面地形满生茅草,一片荒凉,三人跟那黄衣人身后不觉走出了五六里路,远远望去前面是一片乱坟墓地,一所残墙断壁的荒刹隐现在几株树木之中,黄衣人径自入那荒刹之中,三人看看还早,默记道路一打手势依原道退回客店。

是夜,肖俊嘱咐文龙、玉虎儿、翠苹夜间留心,自己决心到那乱墓荒刹中一探究竟,二更左右仍和小乞侠、欧阳鹤换上夜行衣服,各带着兵刃暗器离了客店,施展夜行功夫往乱墓中那座荒刹奔去。

一路上鹤伏鹿行,向前疾进,到了临江阁前略一停留,正想往那边密林中转进,突闻一阵呼叱之声随夜风传来,三个人转变方向,往临江阁后面发声处寻去。

约走有里许路,见前面一片空地中对立着六人,再往前去两箭路就是滚滚江水,三个人飞上大树,往下观着,只见靠北站的正是白天在临江阁琵琶高曲的少女和那个赤脸大汉,少女此时一身短装,密扣夜行衣,手持铁琵琶,大汉亦着劲装,右手倒提一柄似鞭非鞭、似锤非锤的软兵刀,通体精光闪闪活似一条大银蛇,从头到尾只有六尺长短,肖俊认得这种兵器叫链子锤

对站四人一排横立,今天楼上所见的两个怪汉似乎也在里面,这当儿,那握锤的赤面大汉又对四人求告说:“大家都是昔日好友,竞不愿放我兄妹一条生路,苦苦相逼,难道各位真存心要将我兄妹二人置于死地吗?”

靠右的一人冷笑一声道:“余飞嵩,你不必再逞口舌之辩,既然照了面还是乖乖的放下兵器随我们一起去见钱堂主,老实告诉你吧,自你兄妹偷盗天龙堂铜牌敕今逃下大雪山后,天龙堂郑堂主异常震怒,亲赴逍遥山庄掌门师祖处请罪,幸得师祖慈悲,尚未责怪到郑堂主身上,且近来堂务繁忙无暇抽身,恰巧这时掌门师祖的养子李少堂主和把守逍遥山庄聚英殿的司徒姑娘奉师祖令谕到鄂中一行,师祖便令其顺便追寻你们两个逆徒,郑堂主也派了我们兄弟四人随行缉拿,还有外三堂执刑的钱堂主也为你们兄妹下了十二连环峰,识时务者趁早束手就擒,免伤我们以往的和气,如要拒捕逃走,那就休要怪我们翻目无情,只好执行师祖令谕。”

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巧的铁锁往地上一掷,余飞嵩见对方已然拿出派中的刑具,知求告已经绝望,仰天一阵大笑道:“好,四位既不念昔日相处情义,我兄妹只好以微末之技闯逃保命了。”

余飞嵩说完后,手中链子锤一抖,就往外闯,那少女握住铁琵琶跟定哥哥身后。

俩人一发动,对面站的四个大汉齐声怒叱道:“胆大叛徒妄图闯逃吗?”

哗哗一响,三刀双鞭同时掣出,往上一围。

余飞嵩见事已至此,喝道:“霞妹,闯,谁能走谁走!”

说完,手中锤“探臂引龙”,呼的一阵强风横扫过去,发话大汉首当其击,忙用个“斜飞乳燕”退出八尺多远,让过来势后,立展双鞭猛攻过去,另三个施刀的汉子,狂风急雨似的一拥而上。

那少女也娇叱一声,铁琵琶“铁鸡夺栗”,斜刺里直扑过去,抵住了两个施刀的大汉,一交上手,谁也不肯留情,招招都是煞手,锤影纵横,刀花飞舞,那少女一支琵琶更是呼呼生风,转眼就是十余个照面。

别看四人打俩还真占不了上风,一时间难分出胜负来,那少女兄妹志在脱身,不耐多战,只见她铁琵琶“长江截斗”荡开刀光,身子托的向后一跳,铁琵琶一收,玉指挥处铮铮两声弦响,接着一个施刀的大汉右手刀向地下一抛,凄然大呼:“我中了贱婢的琵琶梅花针了!”

两手便向脸上蒙住,疼得团团乱转,这一来,另一个心中一惊一怔,少女玉指一动,铁琵琶机簧一响,又是两支极细银针飞出,大汉慌向旁边一闪,但哪还来得及呢,只觉着右肩头一阵刺痛,单刀脱手落地。

少女连伤二寇,不过是刹那工夫,也不管俩人死活,一抡铁琵琶,翻身向施双鞭大汉攻去,口中娇喝道:“汝等是否还要尝我琵琶梅花针的厉害?”

这一喝,两寇果然一惊,向后一退,少女忙喊道:“哥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声犹未了,人已纵出一丈多远,余飞嵩听妹妹一叫,忙把链子锤趁势一收,向圈外一跳,回头就走。

四寇伤二,余下俩人因惧少女琵琶梅花针过于毒辣,不敢紧追,但如他兄妹一走,自己必要受到派规处分,说不定会说他们看在昔日相处情分故意放纵俩人,真是进退两难,那边负伤的两个痛得乱跳乱叫,这边两个未负伤的又闹得全没有了主意,眼看余飞嵩兄妹俩施展身法就要走去,正感到束手无策之时,猛闻到一声断喝:“逆徒还想逃命吗?”

两条一黑一红的人影,宛如流星飞渡,从江边来路上一闪,声落人现,一男一女各施展“横渡江波”的上乘轻功,带起两阵呼呼疾风,挡住了余飞嵩兄妹俩人的去路。

现身的俩人正是雪山派掌门师祖养子、少堂主李英白和逍遥山庄聚英殿的红衣女飞卫司徒霜姑娘。

这现身的一男一女并不施用兵刃,只凭着四只肉掌,男的直取余飞嵩,女的抢扑余栖霞。余飞嵩兄妹一见俩人,知道今夜要想逃走恐比登天还难,余飞嵩钢牙一咬,链子锤用个“散花盖顶”,虎吼一声,用全力当头打下,那黑衣少年只一声轻笑,右肩一甩,轻飘一闪避开来势,左手一探“手挥琵琶”,一掌反向余飞嵩前胸打去。出手之快,避闪之巧,看得隐身树上偷瞧的肖俊等三人全吃一惊,暗想糟了,今天这兄妹两个人恐怕没命了,心念一动之间,那边已有两个照面,那少年果然武艺大得出奇,一双肉掌在余飞嵩链子锤下好似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

猛见余飞嵩一个“仙猿摘果”,把一柄链子锤抖得笔直向那黑衣少年打去,其势既猛又快,眼看将中,那少年陡的一声断喝:“来得好,还不给我躺下!”

右手竟用“分花取果”,顺着链子锤往里一抢,手掌一合把锤链抓住,左手一错一伸,并食中二指快如闪电点中余飞嵩右肋“太乙穴”,那样高大的汉子立觉身上一木,锤链脱手,人也倒在地上,这边李英白得手,那面红衣少女也把余栖霞给点了麻穴。

原来余栖霞一见红衣女飞卫突然现身阻挡去路,也已感到今夜逃走无望,余栖霞过去虽未见过司徒霜,但在十二连环峰时已闻及这个女魔头的大名。

司徒霜独力卫守逍遥山庄全雪山派议事头目所在聚英殿,平时冷面冰心,连内外三堂堂主都对她敬畏几分,她平生爱着红装,昼夜如此,最易辨认。所以见司徒霜向自己补时并不避闪,玉指一弹把琵琶内仅存的五支梅花针一齐发出,按说这距离既近,发难又出意外,很难躲开,哪知红衣少女确有非常之本领,娇喊一声:“贱婢讨死,敢下此辣手。”

声出人起,像一团红色火球,一纵两丈多高,梅花针五缕白色银线飞过鞋底。

那红衣少女已带起一阵风当头落下,余栖霞慌忙把铁琵琶施一个“斜柳穿鱼”向上一送一扫,红衣少女突用一招“乱推彩云”,右手玉掌倏的反借铁琵琶一扫之力顺势向右一推,余栖霞聚觉右臂似吃人用力一拉,铁琵琶几乎脱手飞去,忙收势变招,可是哪还来得及呢,红衣少女左手已趁空揉进,在余栖霞左肩井穴一点,余栖霞只觉左臂一麻,全身功力顿失,不自觉身子向后倒去。

李英白对两个未负伤的大汉说:“你先把他兄妹俩人捆好,我再活了他们被点的穴道,你俩好把他们押送钱堂主处执刑。”

两个大汉取出带来备用的牛筋,把余氏兄妹捆个结结实实,红衣少女借这讲话的工夫走近那两个伤者,从身上取出一个形如马蹄的黑色东西,在俩人伤处一阵晃动,随手起出两支极小的梅花针来。

梅花针原来均未煨毒,随血液流动,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循血管流入心脏必死无疑,可算毒辣已极。两寇止痛后,立即过去拜谢救命之恩,冷面冰心的司徒霜却连正眼也没瞧一下。两人碰个钉子,遂和另外两个大汉押起余氏兄妹回身便走,黑衣少年和红衣少女相视一笑,径直往江边来路而返。

肖俊等三个人隐身树下看得心里怦怦乱跳,想不到这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的武功竟有这样深的造诣,看来自己的处境又是危机四伏了。直等那一男一女失了踪影,三个人才急急顺着押送余氏兄妹去路上追进。

可是三人这一误时间,四寇押着余氏兄妹已走没了踪影。好在他们白天已去过那乱墓荒刹,匆匆疾进不到顿饭工夫已入乱墓,只见那突起荒坟后几株巨柏里,一所破落的古刹中隐约透出灯光。

三人一打手势,借乱坟隐进到破庙之外,各爬到株巨柏树上。

荒刹内景物清晰可见,大殿上燃着四支巨烛,供台后并无神像,却坐着一个五十开外,一脸阴森之气的矮胖老头,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嘴上挂着一分阴沉沉的冷笑,左右两边各站着两个短衣紧装的中年汉子,每人各抱一口厚背薄刃的鬼头刀,押送余氏兄妹的四个盗匪此时垂手侍立供台两边。

余氏兄妹各被牛筋捆绑着,放在供台前面,半晌,那坐在供台上的矮胖老头突然阴险地一笑道:“余飞嵩、余栖霞,你们知道叛派私逃应该受怎样的处置吗?”

余飞嵩臂腿都被捆着,横躺地下,闻言凄然答道:“我兄妹业已知罪,只求钱堂主早赐一刀,割去我兄妹六阳魁首,免行五刃分尸之苦,我兄妹感恩不尽了。”

那老者听完后又是阴沉沉的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怕五刀分尸之苦吗?我偏要你尝尝这个滋味。”

余飞嵩正想再说什么,忽见妹妹在地上一滚,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叱道:“哥哥,你何必说这种没有用的话呢,谁不知钱独亮是出名的残忍毒辣魔王,我们兄妹既已被擒,杀剐任随其便,你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小妹视死如归呢?”

钱独亮一阵狂笑,声如枭鸣,凄厉刺耳,笑声住后,回头对身后四个抱刀大汉说:“供上祖师法像,先把余飞嵩依派规执刑。”

说毕离开坐位,从背后取下一个黄缎袋子,取出一幅绘有人像的白绫,交给左边第一个抱鬼头刀的大汉,高高挂在供台后面殿壁上。

那画像是个面貌清瘦的道装老人,长须紫袍,上面横写着掌门师祖四个大字。那矮胖老者面色倏然一正,两膝并跪,早有另一个抱鬼头刀的大汉双手捧送过来一束燃着的檀香,老者接过香一阵祷告:“弟子外三堂掌刑堂主钱独亮,代师祖执行派规。”

祷告完,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身子,把手中一束檀香插在供台上的香炉里,霍然转身,一声厉喝道:“把逆徒余飞嵩明正刑规。”

话声一落,那四个抱鬼头刀的大汉同声应道:“敬尊法谕。”

一齐跳落供台下余飞嵩的身后,左首上面那个大汉鬼头刀向下一落,接着就是一声惨叫,血花飞溅中,余飞嵩一条左臂已被齐肩斩掉,牛筋捆着的身体只痛得满地乱滚,右首上面大汉鬼头刀又是一闪一落,余飞嵩那条右臂也齐肩而落,这惨刑就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受不住,余飞嵩虽也算是江湖上的好汉,也疼得发出凄厉的惨叫,下面左右两个大汉的鬼头刀同时向下一沉,又把余飞嵩两条腿同时劈掉,这一来,只剩下一团鲜血四喷的肉球,不住的乱颤、乱抖。

矮老儿钱独亮枭鸣似的一声狂笑,伸手抢过一把鬼头刀来一挥,余飞嵩一颗血头齐颈断去,然后矮老儿把鬼头刀向地上一掷,走到供台前,从下面拿出一个小木箱来,从小腿上拔出一把锋利匕首割了余飞嵩一只右耳,放入木箱中,才吩咐四个抱鬼头刀的大汉把余飞嵩血肉模糊的残躯断肢抛到殿后乱坟中去。

肖俊等三人,在殿外大树上隐身偷瞧着这一幕五刃分尸的惨状,虽都是武林豪客,经过不少阵仗,断臂残躯原常所见,但像这样惨绝人寰的杀人方法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自觉心中乱跳,差一点失声叫出,抱刀的大汉抛去余飞嵩残躯转回复命,那矮老儿又一步一步逼近到余栖霞跟前,一伸手抓起捆满着牛筋的娇躯向后一退,右面垂手侍立的两个大汉慌忙扶住,不让余栖霞身子倒下,此时少女已是青丝蓬乱,满面泪痕,娇美的脸蛋变成惨白,但却紧咬着银牙一语不发。

钱独亮望着她发出几声凄厉的怪笑,右手抓住她衣领向下一扯,少女穿的一身深青紧身衣服被钱独亮撕下来一块,只露出雪也似的前胸,几乎看到那两个耸起的玉乳。

肖俊等三人已看得怒火难耐,哪还顾厉害后果,同时怒叱,一齐发动,铁书生肖俊扬手处,两枚金钱镖飞向那两个手扶少女娇躯的大汉,只闻两声惊叫,一中咽喉,一中华盖穴,这两处均是要害,俩人身子同时向后一裁,立时了帐。

荒刹大殿上的雪山盗匪,因变起仓促,一时间没了主意,那矮老儿一飘身先取下挂在殿壁的祖师画像,这当儿,欧阳鹤双笔疾展,已飞入大殿,余下的六个人双鞭五刀,一齐向欧阳鹤围过来,忽闻到轻微机簧连连几响,四道极细的黄光一闪,那四个抱鬼头刀的汉子连喊声都未叫出,立即倒地身死,用双鞭的和另一个用单刀的大汉受此一惊,心中一呆,就在俩人惊魂未定的当儿,飒然风动,殿外又穿进一个形如叫化的瘦小的人来,脚刚沾地,两手一抖打出两个形如捣蛋,精光耀目的钢球来。原来小乞侠诸坤施用的这对兵器名叫飞索五芒球,用上好的金刚制成一个形如鹅蛋的钢球,前端各有五个锋利的枣核尖,如被中身,立即破肉而入,即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亦禁受不起,轻则负伤,重则殒命,钢球后面有两个铁环,用发丝银线合以极细的蛟筋制成索绳,全长九尺,平时带在身上绝看不出带有兵刃,一上手,把索环绕在两臂,长短随心,收放如意。

欧阳鹤双笔一合,施展个“寒鸦渡塘”起落之间已过少女,这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嫌,右臂一伸,拦腰抱起少女,往外就跑。

此时钱独亮已然收好画像,一声怒叱,从腰中抖出一枝软亮银枪,一纵身使出一招“乌龙穿塔”,人随枪走,银尖一闪,向欧阳鹤后心扎去,欧阳鹤匆忙中向旁一闪,枪尖带风从身侧穿过,正好肖俊现身赶来,长剑一挥“仙人指路”反削钱独亮的左臂。钱独亮无暇再追欧阳鹤了,软索亮银枪疾如狂雨,和肖俊挤上了命,霎时间,古刹大殿上一片刀光剑影,转眼就是十余个回合。

小乞侠飞中五芒球变化莫测,宛似两条活蛇,把二寇圈入其中,舞刀的大汉一个失神,被小乞侠一球击中前胸,立时一高惨吼,前胸洞穿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魂归地府,舞鞭的大汉见同伴又一个惨死,哪里还敢恋战,心中一慌,急欲找机脱身,但是小乞侠杀机已起,哪还容他逃走,左手五芒球“盘龙绕柱”一送一圈,舞鞭大汉慌展鞭“推窗望月”,想对抗小乞侠钢球。招势才发,小乞侠左手五芒球一个“枯树盘根”,缠住舞鞭大汉两腿顺势一拉,那大汉便不由自主向后一倒,小乞侠右手芒球向下一落正击顶门,当场脑花四飞一命呜呼。

荒殿上九个雪山贼党除掉了八个,只有钱独亮一枝软索亮银枪招数狠绝,仍和肖俊大战。小乞侠知道铁书生武技不在自己之下,并不上前帮助,伫足看俩人这场龙争虎斗。

肖俊剑术已得张慧龙十之七八,展开三才剑招术,只见寒光飞绕,剑影纵横,俩人恶战到三十余个回合之后,钱独亮见肖俊愈战愈勇,自己这边的人,只余下自己一个,再不见机脱身恐亦难幸免,忙施展“飞鸟出林”,挫腰垫步,顿足处宛如飞鸟,落在大殿外一堵残墙上,小乞侠一晃身跟着就追,钱独亮身站墙上一抬手打出三支梅花箭来,品字形一齐袭到,势急劲速。小乞侠慌忙施展“云中翻”向左一闪,一缕冷风擦身打过,小乞侠一气,正想摸出七孔针筒回敬他一黄蜂针去,钱独亮却冷森森地喝道:“暂寄尔等几颗人头在颈上,不出三天钱大爷必取尔等性命。”

说毕,也不等肖俊等回话,一飘身向夜幕中飞去。小乞侠还要追,肖俊阻道:“贼人暗器厉害,贤弟不可穷追,何况江边还有他们党羽,速收拾一下离开此地吧。”

肖俊、诸坤离荒刹回到客栈,见肖俊房内烛光通明,梁文龙、玉虎儿等已穿着整齐的夜行,带上了兵刃,正准备赶往接应俩人,看他们无恙归来,心始放下,欧阳鹤急急问道:

“那几个匪徒怎么样了?”

肖俊还没来得及张嘴,小乞侠抢先说:“九个兔崽子,八个进了鬼门关,一个跑得快,逃出了阎罗殿,这个专门执刑索命的家伙,以后只能变成拘命鬼,作恶阴曹地府了。”

说完话,两只怪眼满屋子乱看,只不见刚才救出的少女哪里去了,正想询问,欧阳鹤已然笑道:“你这个小要饭的贼眼乱转,必欲所见,余姑娘和苹妹更衣去了,大概你……”

话未完,万翠苹带着余栖霞双双入室,欧阳鹤只得把下半截话又咽了下去,此时,余栖霞换万翠苹一套浅蓝绸子对襟衣裙,两女身材差不许多,一进门,余栖霞抢前一步盈盈下拜,对肖俊、小乞侠道:“难女余栖霞承两位英雄救助,得保残躯,救命大德恩同再造,小女子叩谢了。”

肖俊慌忙向旁一闪急道:“余姑娘快些请起,此乃我辈份内之事,理应如此,苹妹快代小兄扶起余姑娘来。”

翠苹一挽栖霞笑道:“姑娘起来吧,我们肖师兄素来不拘俗礼。”

余栖霞含泪起身,和翠苹并肩而立。小乞侠从身上取下铁琵琶,送到余栖霞面前道:

“姑娘的兵器被我顺手牵羊取了回来,此物一时不易购买,正好物归原主,姑娘请收下吧。”

余栖霞接过铁琵琶又道了谢意,肖俊看看天色,对众人说:“时已近四更,我看大家还是睡会儿吧!有话明天再说,苹妹可和余姑娘暂宿一室,明天再另定房间。”

各起身回房去,翠苹挽着栖霞手儿笑说:“妹妹,走,和我一块儿安歇去吧。”

几个人闹了大半夜都有点疲乏,一上床很快的都睡了,第二天肖俊醒得很晚,一睁眼见满窗阳光,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过去在武当山学艺时候总是五更起身,开始练习功夫,数十年来如一日,昨夜虽有点累也不致贪睡至此,用手摸摸头,还觉着有些昏昏沉沉,口中也觉着有些渴,抬头向屋上一瞧,屋顶上有几片瓦似已被人动过,心中突然一惊,慌忙披衣而起,再看地上果然有一片房上的松土,铁书生这时真若利刃穿心,又痛又急,一转头见床上枕下露出一片白色纸角,匆忙取出一看,一张方方正正的白色信笺,涂满着黑字,内容写的是:

深夜造访,至感冒昧,原拟静夜中对坐清谈,惜君好梦正甜,不便惊扰,只得抱兴而访,败兴而归,复忆及君夜来苦战,想必困乏,索性用本门特制助眠散,使君多睡一时养神,成人之美,君当不为怪。

余在边疆荒峰之顶,已闻铁书生大名遍传四海,不想今竞幸会,殊感快慰,本派钱堂主败归告余,知君等自扬威大巴山后,现仍留居巴东,余虽是野莽村夫,但亦不愿效江湖宵小作窃刺暗杀之举,特奉邀阁下及诸友,于明夜三更,仍在君等杀人旧址一会,使余得瞻仰武当绝技,君等均侠义中人,量不致使余空待荒坟,设野宴以候诸驾,幸勿见弃。

字奉铁书生肖相公行驿。

李英白敬启

肖俊看完了这封信,真是急愧交集,无以复加,心想这次所蒙之羞,真是一生之奇耻大辱,他呆呆的拿着信坐在床上,直到欧阳鹤在门外高声呼喊,肖俊始觉着如梦初醒。

欧阳鹤、小乞侠似已等得不耐,门一开小乞侠抢先道:“我的肖相公,你昨夜大概是到愁云崖大战穿云凤了吧?要不然怎么睡到这般时候,我们如再不叫你,恐怕晚餐要作早餐吃了。”

欧阳鹤一进门就注意到肖俊的脸色,虽然他仍和往日一样和颜微笑,但是那眉尖眼角之中,却带着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愁苦。

欧阳鹤想不出什么事使师兄如此痛苦。

肖俊把俩人让入房内落了座才开始漱洗,这当儿小乞侠也发觉肖俊神态和往常有异,他瞪着一双怪眼满屋搜寻,从床底到壁角找不出一点破绽,直等到肖俊漱洗完毕,小乞侠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坐的椅子有几片浮上,他慌忙抬头,不由口中“咦”了一声,匆忙里站起身,两脚一顿腾空而起,右手抓住梁边的大椽,用左手推推那几块似已动过的瓦面,果然应手而起,变成了一个尺余见方的通天小孔。小乞侠没有说话,合好瓦,身子轻飘飘的落回原处,不由心中暗暗吃惊,因为尺余大小的方洞只能够勉强通过一个人头,如果来人不会收身缩骨法,无论如何是不能入屋,就凭人家这一着就比自己高明多了。

欧阳鹤也被这个变故惊了一跳,他正想问问师兄怎么一回事,肖俊已然开口说道:“刚才诸贤弟发觉了这回事,小兄可算是两世为人了,想不到雪山派中也有这种君子风尘中人,不说别的,人家把屋顶的瓦都取下几片,我竟毫无所觉,而且房顶的孔口不过是尺余大小,这证明来人定会收身缩骨法一类功夫,并在枕头下还留了函件……”

说着把那封信交给俩人,此时房中默默无声,两个人四只眼贯注在那封信上,看完后面面相觑。

半晌小乞侠才说道:“依信上口气推断,这个自称李英白的大概就是昨夜江边现身,擒拿余飞嵩的少年了,他既然留函邀斗,就有什么上乘功夫,合我们数人之力,未必就准落败,今夜不妨如约前往,到时见机行事。”

肖俊笑道:“小要饭的,你也会感到事情有点严重吗?今夜是我肖俊生死存亡的一场决斗,所以我想不要把这件事让三弟、四弟及翠苹师妹知道,你们二位不妨今夜和我一起赴约,如果对方是单人匹马,你们俩也不必现身帮助,万一我不幸死在对方手内,二弟可把我尸体用火化去,带回武当山交给恩师处理,再遇秋弟时告诉我已遭人毒手,不能助他报杀父大仇了,让他原谅这个没有用的大哥,你们立刻和三弟苹妹回武当山去请命师父,不必再等疯师叔了……”

肖俊话未完,欧阳鹤已急喊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我们是师兄弟,又是结盟的异姓骨肉,幼小在一起长大,生死全都是相互关连,谁也不能舍谁独行其事,别人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欧阳鹤无论如何今夜和师兄共生共死,和他一决胜负,小弟这几句话全都是肺腑之言,只望师兄能允弟之请,否则小弟当先师兄……”

肖俊忙挡住欧阳鹤不许他再说下去,那肃穆的玉面上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说:“二弟你不要再说下去,我对你知之素深,不是小兄说句夸大的话,我如不行你上去也是白白送命,诸贤弟亦请恕我今天语无伦次,就凭对方的收身缩骨法武技绝不在你我之下,何必作这种无谓的牺牲呢?再说武当派还要在江湖上立足,难道大家都去作孤注一掷吗,我此时心志已决,两位贤弟都不要再说下去,今夜二更我们分头到临江阁会齐便了。”

肖俊也不等俩人回答,又继续说道:“我这时颇觉到有点饥饿,想吃点东西,二位贤弟也该回房去休息下吧!”

这天晚上肖俊特别叫店家整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和几个兄弟等对坐长饮,梁文龙、玉虎儿、万翠苹和余姑娘都不知道这件事,在席上谈笑风生,肖俊更是殷勤劝酒,满面欢悦,欧阳鹤虽然勉强镇定心神,但不时流露忧虑的脸色,小乞侠仍是妙语如珠,怪态依旧,只见他酒到杯干,连连狂饮,这顿酒直吃到初更过后,梁文龙、玉虎儿等都吃了八分酒意,肖俊吩咐撤了席,嘱大家回房去早点安歇,他自己也回到卧室息灯就榻。

等听到二更鼓后,慌忙翻起身穿着齐整,一推窗轻飘飘跳出室外,夜风一吹使刚才的酒意全消,肖俊怀着异样心情,听玉虎儿和文龙等均已入睡,不由一声长叹,跃上屋脊施展夜行术,急急向临江阁赶去。

夜幕低垂,星光暗淡,黑影中临江阁巍然屹立,欧阳鹤背插双笔,一身紧服似已等候多时,俩人打过了招呼在临江阁直等到三更鼓过,仍未见小乞侠到来,俩人的心都焦急起来,欧阳鹤一跺脚叹口气道:“这个小要饭的真是不够朋友。”

肖俊猛然地一转念头,说道:“糟,二弟快走,再晚一步诸贤弟就没命了。”

欧阳鹤似有所觉的“唔”了一声,两个人匆匆展开身法,一路上电掣风驰,狂奔荒冢,一入乱墓,果见繁星淡光下那巨柏影边,剑影纵横,不时出现龙吟虎啸之声。

铁书生急火攻心,慌忙拉了剑直扑过去。等肖俊欧阳鹤近前一看,不由一怔,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就不出话来,一切的推断全都不对,但在那乱墓古柏下,确有两个少年在舍生忘死的决斗着,一个较大的少年用着两支罕见的外门兵刃,看去似戟非戟,似锏非锏,遍体约有三尺长短,顶上有一个鸭嘴形的矛锋,下面扎着血挡,血挡下面又有曲尺形的两根钢刺,五寸长,一指粗,一上一下分列左右,这对奇形的兵刃名叫“阴阳三才锉”,非有绝好的武功不能使用。另一个则使用着一柄宝光四射耀人眼目的长形古剑,不正是每日思念的五弟罗雁秋吗?

再看两个人正斗到紧处,罗雁秋长剑如虹,忽像匹练绕体,忽如瑞雪弥空,周围丈余内冷风浸骨,那少年的“阴阳三才锉”招术亦精奇绝,双锉宛似两条活蛇,鸭嘴矛锋,血挡钢刺,左飞右舞变化莫测,这俩人都是上乘身手,只看得铁书生和欧阳鹤胆战心惊。

罗雁秋白霜剑,李英白三才锉苦斗七十余个回合,罗雁秋已杀得勾起真火,只见他倏然的一声怒啸,剑法轻灵,一点锉锋,右腕疾展唰的一道寒光锐风,直取对方前胸,李英白身躯一退一转便自让过,双锉回抡,挥动如风,大喝一声:“好剑法。”

一矮身,左手锉“进步撩阴”,右手锉“撒花盖顶”,骤然间变招并进,罗雁秋淡然冷笑,施了招“拦江截斗”,微拨双挫,一沾便走,李英白好不容易寻了雁秋一个破绽,哪能会轻易放过,口中喝声:“哪里走。”

进身发招,双锉如怪蟒吐信,一伸一长已然袭到背后,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猛见雁秋施展一招“回头望月”,身子一闪,双锉便一齐落空。随即雁秋一翻身,剑疾展“白虹贯日”,剑锋顺左肋柔进,这一招不但奇绝而且迅速已极,李英白倏的一惊,一甩肩头猛力收锉,向剑身一推一锁,想封长剑。

哪知罗雁秋太乙五行剑法变化无穷,待对方双锉落空,一沉健腕忽又变为“玉女抛梭”,唰的一剑由中宫抢进,这一下又快又狠,李英白被势所迫,一声怒吼,双锉疾分向后一仰身,施展“金鲤倒穿波”,退后一丈多远,方才躲过这一剑,可是雁秋剑走轻飘,一个“龙行一式”,呼的一声连人带剑又赶到跟前,一伏身剑光贴地如流,又向下部卷来。

对方吃雁秋剑光连连迫制,心中怒极,匆忙中“一鹤冲天”拔起两丈多高,身悬半空,突施绝技,左脚一点右脚背面,手中双锉“飞鹰捕兔”,宛如两道银蛇旋空卷下。

雁秋心中一惊,知道这是武林中最上乘的功夫,对方如一施展,在三丈方圆之内休想躲开,而且你愈躲愈糟。慌忙提气贯劲双肩一耸,手中剑“横断巫山”,全身离地飞起迎击过去,两道活蛇似的寒光一绞,只听“呛呛”连响,两个人同时由空中落下,李英白右手的钢刺已被雁秋的白霜剑削断,但他并不服输,冷冷一笑道:“朋友仗宝刃,胜之下武,你敢易剑再战吗?”

罗雁秋江湖阅历不多,听人一激,剑眉怒竖,俊目射光,朗声答道:“哪个还惧你不成,不过我……”

一回头,看见了肖俊两个人,喝声:“大哥,剑借小弟一用。”

说着人也跑了过去,一伸手从肖俊身上抢过长剑,把自己白霜剑一丢,转身跑来横剑一立,李英白哈哈一阵大笑道:“有胆识,好朋友,接招吧!”

口里说着话,人也抢过来。这当儿,突闻两阵飒然风响,一个红衣女子和肖俊同时往俩人中间一站,那女子樱唇轻启,微笑着道:“两位势均力敌,二虎争斗必有一伤,这又是何苦呢?英哥,我们走吧!”

说完话,秋波流转对雁秋一笑,拉了那少年竟自转头跑去,这变故又出了肖俊的意外,罗雁秋还透着不服的样子,幸得肖俊及时紧握住雁秋的左手低声道:“秋弟!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替小兄和人动上了手,既成敌对,哪还能掉换兵刃,你已中了人的狡计,下次千万不可了。”

欧阳鹤也跑过来,把白霜剑还入雁秋身后鞘内笑道:“秋弟,你可想坏我们了。”

雁秋见两盟兄对自己都是这样关怀,心中很是感激,他笑笑把手中的剑还给肖俊。

突然身旁一棵巨柏上枝叶一响,飞落下一个人来,一落地抢先开口说道:“今晚多亏这位朋友早来一步,要不然我小要饭的准替肖师兄填上这条命了,这位朋友,大概就是你们日夜想念的五弟罗雁秋相公了。”

说罢,一个人仰面大笑,雁秋看看他并不认识,肖俊这时对小乞侠又是感激又是抱怨地说道:“贤弟,你对愚兄这份热情,我是感激不尽,但以后千万不可再如此涉险了。”

他们这一讲话,把雁秋听得摸不着头脑,怔怔的瞧着几人,肖俊忙替他们俩人引见,小乞侠笑着说:“如今这件事暂算完结,这荒冢乱坟里也不是久停的地方,我们有话回客栈再说吧!”

四个人施展开飞行功夫,离开了那一片荒墓。

肖俊的房内烛光如昼,四个人对坐清谈。

肖俊抓住雁秋的手问道:“秋弟,你怎么来到此地,又知道这回事呢?快点说吧!最近大家都在想念着你,你四哥担心你的安危连饭都不想吃了。”

雁秋笑道:“不要紧,四哥有苹姊姊随侧劝慰,不怕想出病来,如是二哥这样,那真令我担心了。”

三人一听都笑了起来,欧阳鹤边笑边说:“秋弟,一月不见面皮老了许多,如小兄推想不错,必有一段离奇的遇合吧。”

罗雁秋微微一笑说出他到此的经过。

原来雁秋在大巴山中发现了贼踪,立即追了下去,李福担心小主人的安危,也跟了下去,前面贼人身法很快,雁秋追过几座山头才赶上,立时仗剑阻击,那人哪是雁秋的对手,不到几个回合被雁秋劈死剑下,一回头见李福也跟了来,两个人本想立刻返回,忽见几只信鸽振翼而过,罗雁秋仗艺高胆大,竟和李福顺着信鸽飞的方向追过去,赶了一阵,信鸽已失去踪迹,俩人也迷了道路,他们正想找路回去,突闻山谷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两个人心神一惊,呆站在一株大松树下面四方了望,这当儿忽闻得身后扑通一响,回头一看,一个身穿劲装的大汉从身旁松树上掉下来,俩人慌忙跑过去,仔细一瞧,那大汉已被人用菩提子打了死穴,早已气绝身亡了,这一下把雁秋呆住了,站在死尸旁边直发楞。

这当儿,不远松树上枝叶又是一响,雁秋急了,也不问是敌是友,一扬腕打出三粒银莲子来,疾如流星飞向那松树枝叶深处,哪知如石落大海毫无反应,却听到有人吃的一笑道:

“你这人真是不讲理,人家救了你的小命,你却恩将仇报,用这些破铜烂铁打起我了,打吧!打吧!有多少尽管一齐施出来,还有你身上背的那支杀狗用的破铁片最好也一齐施出来,叫我见识见识你压箱底的本领有多大。”

音若笙簧,分明是个女子的口音,罗雁秋厉声喝道:“你是谁,怎么救了我的命,快点出来,要不然我……”

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突闻飒然风响,面前俏生生的站着一个淡青紧服的少女来,她说:“你要怎么样?”

雁秋慌忙地往后退几步,定神一看不由瞠目直视,呆若木鸡,只见那个少女美极了,一张俏脸,宜啧宜喜,淡淡的透出一层红晕,两道弯月似的秀眉,陪衬着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樱唇菱角,瑶鼻通梁,头上用三尺香帕,裹着秀发,后拖燕尾,全身修长合度,穿一身窄窄的密扣对襟淡青罗衫,纤纤柳腰,束一月白绣花汗巾,足下套着一双鹿皮小蛮靴,左腰挎着一具镖囊,空着两手,未带兵刃,轻盈曼立。罗雁秋怔怔的半天讲不出话来。少女娇嗔着喝道:“喂!你说……你要怎么样……说呀……”

说完又嫣然一笑,露出一排编贝似的皓齿,雪白整齐,这一笑,罗雁秋心中顿时怦怦乱跳,只觉着她脸上平添无穷媚态,难以形容,嘴中哦哦连声道:“我……我说你怎么救了我的命……”

少女娇笑道:“你问这个么,刚才你已看见那个死尸吧!你们正在四面张望时,别人却隐身树上,准备用暗器伤你们性命,我心里一急才用菩提子打了他的死穴,救了你的命,这不是骗你的吧。”

罗雁秋听了,不由暗暗感激人家救命之恩,睁大了一双俊目,想说几句感激的话,恰巧对方一对勾魂摄魄的秋波,也正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不由心中又是一阵乱跳,诚惶诚恐地说道:“承蒙女英雄暗中救护,得免毒手,真叫我一辈子难报……”罗雁秋话还未完,那少女却吃的一笑道:“算了,如果我希望你报答,我也不会救你,只要你说的话都是内心发出的,那就不愧我千里迢迢……”

她说到这里,猛觉说漏了嘴,慌忙改口道:“我也是千里迢迢无意到此,机会凑巧,偶伸援手罢了。”

罗雁秋聪明透顶,一听对方口气,心中荡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那少女对雁秋点点头,转身向一株树旁走去,雁秋不由自主的跟过去,少女笑指树边一块山石示意他坐下,望着他,笑笑道:“你们尚茫然无觉,其实愁云崖贼人全出了手了,凭你们这几个人未必是人家敌手,和你们同来的几个兄弟,恐怕就要遭人包围截击,你现在离贼巢过近,更是危机四伏。好在他们几个像样的人物都下了愁云崖,一时间顾不及这里,我现在没有工夫和你细说,你和你那个同伴暂时在这地方隐起来等我,我去察看一下贼势就来,听我的话守在这儿不许动,记着了吧!”

少女说话时两道眼神注定看雁秋,妩媚中隐含神光,雁秋剑眉一扬,看着她点点头,那少女又笑笑,立即柳腰一摆,斜向一个峰侧落去,接着见那峰侧飞起一只大青雕,少女端坐雕背,青雕已冲霄直上,转眼失了影儿。

少女走后,雁秋和李福呆坐在松树旁边出神,罗小侠更是思潮起伏。突然一阵轻微履音,把雁秋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慌忙起身一看,左后方有四个疾装劲服的大汉,正各握兵刃准备偷袭,等雁秋发觉以后,他们竟变偷袭为明攻,四人同时展开迅捷的身法,向雁秋扑去。

罗小侠剑眉一挑,翻手拉出了白霜宝剑,突闻身后又转来了一声喝:“好小子,躺下……”雁秋全神贯注前面四匪,闻声惊觉,三支奇毒槟榔梅花箭一齐偷袭,雁秋匆忙里向右急闪三尺,避过左中两支,右边一支却打中小侠左后肩窝,骤然间雁秋觉着左肩突然一麻,知已中了带毒暗器,仗武功精纯,立时自闭穴道,提一口丹田真气,回身一看,距自己两丈外,立着一个面貌奇丑的老者,蓝袍黄须,倒眉凶目,倒提一支鸠头铁杖,幽灵般带着一份阴森的冷笑,再看李福人已昏倒地上,心知必是那奇丑老人所为,不由怒火攻心,一语不发仗剑直扑过去。

那老人嘿嘿一阵怪笑,身子一闪,轻飘飘退出去两丈多远,这工夫身后四个大汉已然扑到,一个动手把李福捆起,三个挺刀进步直取雁秋,罗雁秋急怒交加,也顾不得再追那老人,一翻身和三人打到一处。

罗雁秋心头火发,哪还留一步余地,不到五合,被他连劈俩人,另一个亦身负剑伤,血透衣外,但仍然拼力苦战,兀自不退。

猛然一声厉啸,那奇丑老人手舞鸠头铁杖,挟一团劲风当头打来,罗雁秋见对方兵刃沉重,怕伤宝剑,不敢硬接,赶忙一闪,避开来势,那老者一支铁杖横扫直打,专找雁秋致命处下手,另一个大汉把李福捆好后也挺刀加入战斗。

如论雁秋武功,足可抵敌,但因左肩负伤,又是中的毒药暗器,只得自闭穴道,免毒气攻入内腑,这就等于半个人一样,本身本领一大半不能施展出来,幸仗武功精纯,又得良师真传,尚勉可支持,但到了二十回合后,渐感真气不继,自闭穴道逐渐散开,半身受制,运用不畅,渐觉得白霜剑沉重起来,眼冒金星。摇摇欲跌,全身透出了冷汗。

这时,那奇丑老人手中鸠头铁杖,挟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过来,同时另两匪的双刀分取雁秋两腿及上盘。

罗雁秋一声虎吼,人如飘风,剑似游龙,施展“巧燕穿云”招式,人已出了杖影刀光之外,立时一翻身,剑如银涛骇电,寒光中闻一声惨吼,冷冷剑锋刺透一施刀大汉后心,可是这一来雁秋用力过猛,直气一散,左肩穴道全开,毒气也趁势攻入,他只觉着左肩上一团热气正四散全身,知已无法挽救,恐这条命要丢在大巴山了,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奋起余力,一昧猛攻,也不再顾及损伤宝刀,一霎时剑势凌厉,寒光凛凛,反把那奇丑老人和仅存一个使刀汉子圈入一片剑光之中。

那奇丑老人,真还没看出来这年轻小后生,有这样登峰造极的武功,自己的煨毒槟榔梅花箭,打中人之后,盏茶工夫,一定要昏迷过去,这后生竟能撑斗三十余回合,而且愈斗愈狠,只得尽力苦战,待他毒发力尽,然后再予生擒。

可是雁秋是存心拼命,一个“迎风劈浪”,又把余下一个施刀的横截两断,丑老人又惊又怒,自己一行五人,已有四个丧命在雁秋剑下,只剩自己一人,如果传扬下去,不便是一世英名尽付流水,还有何颜面在愁云崖立足。他越想越气,狂吼一声,鸠头铁杖一阵疾扫,和雁秋拼上了命,呼的一杖“泰山压顶”当头打下。

罗雁秋白霜剑往上一迎,一片龙吟之声,果然宝剑非凡,竟把鸭蛋粗细的纯钢鸠头杖一削两段,可是雁秋经这一震,神志昏迷,身子也向下倒去,恍惚中似闻一声娇喊:“相公你……”

人便栽倒,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睁眼一看,见自己躺在一个石洞里,这洞约有四间房子大小,高有一丈,四周洁白一片,宛似一个整体的玉山,为巧工名匠雕凿而成一样,自己则仰卧在一个宽大的龙须矮榻上,不远处有一张巧工雕置的大石床,上面铺有厚厚的床垫,一色清绿的床单,纱帐,壁角放着淡绿瓷的盆花,另有几个青石做成的矮墩上面亦铺着淡绿的布垫子,总之这洞除了周围洞壁雪白以外,其他的陈设都是淡绿的色彩,布置虽然简单,却另有一种雅洁情丽的景象,被那洞顶悬挂的数百条璎珞的莹莹碧光一照,越发感觉到石洞内翠碧交映,色调幽雅之极。

罗雁秋见这样一个好地方,心中非常高兴,一挺身就想坐起来,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嗔喝道:“快给我乖乖地躺下,你还没有完全复元哩!”

随着这娇脆的喝声,从壁角一个洞门外走进来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袅袅婷婷,走到雁秋仰卧的矮榻旁边,坐在榻旁的石墩上笑道:“喂!你还觉得痛吗?”

雁秋已认出那娇美的脸蛋,一想到自己中人暗器昏倒的情形,不由惊叫道:“啊呀!这是什么地方,我还活着吗……哟,一定又是你这女英雄救了我的性命,我……”

那少女睁着一双秀媚的妙目,脉脉含情,半晌才轻轻地叹气道:“都是我一时大意,害你受这种苦头……”

她说着,似乎感到眼睛中有点湿润,慌忙别过头去。

罗雁秋人本聪明多情,何况这姑娘又是风华绝代,人样花枝,娇中透媚,秀里带俏。

罗雁秋只觉一阵心荡神摇,红着脸搭讪着说:“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真不会相信世界上有女英雄这样秀美的姿容,和出奇的本领。”

那少女听后,格格笑道:“美吗?我两次救了你的命,你要怎样报答我呢?我问你,你今年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这一问,又勾起罗雁秋凄惨的身世来,不由眼圈一红,落下几颗泪珠,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家世说了一遍。

姑娘叹口气道:“可怜你小小年纪有着这样一段悲惨的身世,不过也许我的身世比你更惨,十九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父母的面,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我自幼就在我苦因师伯和恩师照顾下长大,我听恩师叫我为凌雪红,我那苦因师伯原是一位得道高僧,精通各种采药练丹秘法,对我却是钟爱异常,每每把他在绝峰荒岛费尽心机采得奇药制炼的丹九,送我服用,有时一粒灵丹可抵上数年工夫,我又自小生长在恩师所住昆仑山烟霞洞内,每天和些虎猿在一块长大,因此我这一身本领大半仗我苦因师伯灵丹之力,部分天赋,部分师传,再加上我师伯常为传我一种绝技神功,不惜在烟霞洞中一留数月,可怜他老人家常常往返于东海无极岛和昆仑山,遥遥万里之间,只想把我培育成一个武林中的健者,去年七月,我恩师在苦因师伯指导下,从峨眉山中得到一件至宝叫做钢母,我师伯就在东海无极岛闭门铸剑,我也奉师命下山行道,苦因师伯太爱我了,又把他一只神雕和两头灵猿送我,这一雕两猿都是守东海无极岛的神物,因我自小生长在虎猿群中,对兽类自然的音律就懂了一些,这一雕两猿又都是通灵异物,一说便知,真是比两个笨一点的人还聪明,我就仗这一雕两猿,把愁云崖闹得天翻地覆。”

少女说到此处,看看雁秋,见他听得聚精会神,微微一笑又继续说:“我在烟霞洞学艺的时候,不但苦研各种绝技,而且还得苦读各种书籍,我读的书不是一般人读的经书,而是儒、释、道全有,所以十几年来,不但学了这身武功,也装了不少学问,也正因为此,害得我夜郎自大,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放在我的心里,便立志修道,这一生决不侍人,不想一见到你这个冤家,竟不克自制……

从成都到大巴山来,我无缘无故和雪山派结下了血海深仇……”

罗雁秋听到这里,心中猛然忆及大师伯在剑湖失宝时,自己似见一大雕背上的白衣道姑大概就是此女之师了,不用说成都盗马,荒野示警,通江城伤贼,长青峡灵猿戏弄梁文龙都是她一人所为,不由又惊奇,又佩服,抬头正见她秀目微蹙,妙目蕴泪,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这就又增加一份铭心的感激,不自觉的脱口喊了一声“姊姊。”

霍然坐起来,两只手抢握着她一双柔嫩的手,少女亦趁势向他一扑,依偎在雁秋怀中,像依人小鸟,柔顺小羊……

罗雁秋轻抱着凌雪红的玲珑娇躯,只觉着她身上一阵香泽袭人,如兰如麝,令人欲醉,他低声轻喊道:“姊姊…”

凌雪红突抬起一双秀眉,把罗雁秋吓了一跳,只见她红着眼圈,泪光盈目,似是哭了起来,罗雁秋哪经过这些事情,慌忙把娇躯向怀中一揽道:“红姊……你为什么要流泪嘛,有什么话你只管吩咐我吧!我一定会照姊姊的话去做。”

他没有想到这一说更糟,她竟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

罗雁秋一颗心被她哭得没了主意,急得不住摇着她一双秀肩,嘴里面不住的姊姊,姊姊的叫,不觉俊目中也急得落下泪水,正掉在红姑娘的粉脸上,这一下她止声抬头,看雁秋星目滴泪,渐渐地破啼为笑,刚才雁秋抱住她一乱摇,又加上满口姊姊,姊姊,叫得又甜又响,面对着这位秀绝人间,多情的美男子,凌雪红如何还能不心动神摇,一时间,一张粉脸上白里透红,嘴角微翘,不断地露出浅笑,这笑里风情万种,媚态横生,罗雁秋被她笑乱了心,不自主地低下头去猛亲她一下香唇,谁知这一下闯出大祸,红姑娘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一挺身挣脱雁秋怀抱,娇喊一声:“秋弟,你要害……”

害什么她可没有说出来,人像一阵风似的抢到对面石床前,倒在床上,伏被大哭起来……

这当儿可难坏了罗雁秋了,他不知是怕还是惭愧,张着嘴,含着泪,哭笑不得,缓缓走近床沿,壮着胆,一歪身也坐在床上,慢慢伸出两只手,扳着她一双肩头,低喊道:“红姊,你不要生气吧,我的心快被你哭碎了……”

凌雪红随着他两只慢慢移动的手转过身子,一双妙目神光直注,玉体颤抖,脸上不时泛起一阵羞赧,梨涡里微现红晕,一排整齐洁白的玉齿,紧紧的咬着下面的樱唇,缓缓的用她两只玉臂拨开雁秋双手,把自己一双雪白的手掌轻轻压在雁秋双肩上,罗雁秋感觉着一股热气在两肩流动,那柔若无骨的嫩手骤发千斤压力,十个白玉般的手指变成十支钢条,而且紧紧的扣住了他的肩骨,如功力稍差的人恐早已骨折肩塌。

雁秋心中大吃一惊,这种内功真力,已贴肉近身,倘对方是仇人,必死无疑,慌忙运内功抵御,但对方适可而止,不松不放,这可使罗雁秋作了难,如是过手比拳,可以闪避腾封,用招式化解,现在是并肩促膝,细腻调情,无论如何是不能乱蹦乱跳大煞风景,罗雁秋果然是异质天生,聪明绝顶,一转念间可看透了对方弱点,不管她内功如何精纯,见他两臂一分,向前一扑,拦腰一抱,脸儿相偎,胸儿相贴,只听红姑娘口中嘤了一声惊叫……又娇颤地喊道:“秋弟……冤家……你……”

两个人一齐跌入那雕刻精致的石床上……

两个人一阵痴心缠绵,都是初度云雨会巫山,凌雪红如一头柔顺羔羊,依偎雁秋怀中低低的啜泣,罗雁秋却轻怜蜜爱,说不尽山盟海誓在天比翼的话来,红姑娘在雁秋怀中抬起一双泪光溶溶的妙目,轻声说道:“秋弟,我把女儿家珍逾性命的清白身子交给了你,从今后我们是生死一体,谁也不能一个人活着。”

她说到此处,倏然一正面色,坐起身子叹口气道:“唉!我还说什么呢?只可怜我苦因师伯和恩师对我一片苦心孤诣的培育恩情,他们原想使我参悟玄门秘奥,习那伐毛、洗髓、练神还虚的上乘工夫,逐渐再坚心清性,澄清尘念,到那无我生像,化气合神的武家玄境,谁知无端竟碰上你这个魔星。”

罗雁秋被凌雪红深情惋转而略带悲怆地一说,不由他剑眉一皱道:“红姊,不要说你不放心离开我,就是我如不见姊姊也想得要死,我们是一对同命鸳鸯,谁也不能再离开谁,何况我还想姊姊每日能指点我的武功呢!”

凌雪红心神微动,坐起身嗤地笑道:“只要你心中永远不忘记我这个红姊,我就为你赴汤蹈火死也心甘了。”

罗雁秋被她说得心中一荡,又是感激,又是怜爱,他两臂一分又把红姊娇躯抱在怀里,一阵轻柔的抚摸,闹得凌雪红不住地格格媚笑,正在他们俩缱绻调情调笑的当儿,忽然传来一声猿啸,凌雪红挺娇躯挣脱雁秋怀抱,穿好衣服,伸玉腕整理下鬓前云发,娇声说道:

“秋弟,猩猿报警,必有所见,我去查看下就来,你稍坐勿动。”

说话中抓起枕边的镖袋,一长身翩如飞燕,一闪而逝,罗雁秋睁着俊目,未看清这位娇妻是如何的走法。

凌雪红施展神行无影之身法,一闪而出石室,宛如轻烟闪电,其快无比,抬头看去,果然守在室外弯道口处的白色猩猩已然不见,大约追赶来人去了。

秀眉一耸,三起三落,飞出去十五六丈远近,赶到石洞出口,飞上洞外数丈高的一个屏风似的大黑石顶,合拢眼神四下瞧去,见对面峭壁顶上一点白影一闪而逝,料是那只白猩猿追赶敌人,慌忙赶去,一到峭壁底下,玉臂一抖,展开“凌空虚渡”绝传神功,闭了一口气,手足并用贴壁飞上。

登上峰顶一看,靠西南角上站定一个朱服儒巾,剑眉朗目的中年男子,双手空空背插铁萧,神色从容,一派文士书生气慨,那白色猩猿似已吃过人家的苦头,在离那人不远处站着,怒口暴吼,双目突出,却是不敢向前扑去。

凌雪红心中蓦然一惊,暗想,这只白色猩猿力大无穷,身坚逾铁,爪能碎石,利齿如剑,来人竟能瞬间制服,不敢相犯,确不可轻视,先喝退猩猿让它返回守洞,才转身对那中年文士娇喝道:“你是哪里来的,竟敢偷入人家姑娘深闺,如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你就休想再出青灵谷地境。”

那中年文士初见姑娘,亦似为她的美媚而感到惊奇,听她说完话却微微一笑答道:“我无意到此,见这幽谷之中景色甚佳,一时游兴,不想误犯洞府,已被那个白毛畜生追了一阵,足可抵我这无心之过吧!话已说过,在下要告辞了。”

说毕,一扭身就想退走,凌雪红冷笑一声道:“听你说得倒是满合情理,不过你既能制住我养的白毛畜生,料必身怀绝技,如不留下两招,未免太负你此行了。”

那中年文士被红姑娘拿话一逼,倏而剑眉一竖答道:“姑娘这话未免逼人过甚了,这荒山幽谷,原无主人,难道只许你一个人息居赏玩,就不许别人涉足其间吗?小姑娘你不要自视过高咄咄逼人。”

凌雪红被他说得心头火发,秀眉一扬,暗运真功,玉腕疾翻,娇叱一声:“少要利口狡辩。”

人随声起,离那中年文士还有一丈多远,双掌疾推,一股绵柔之力直撞过去,那人初尚认为姑娘所发不过是劈空掌力之类,等到对方掌力发出,才觉着不对,竟是气功中最高的“太乙气功”掌力,暗道一声:“不好。”

慌忙拔身想避开来势,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猛然一声轻喝:“三弟勿动,此乃太乙气功!”

声未住飘飘然破空落下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来,右手一伸一推,亦打出一股绵柔之力,双方力量一接,大和尚站起微笑未动。

凌雪红却感心神微微一震,不由后退数步,大和尚对红姑娘笑道:“小姑娘,这种太乙气功为武门中至高功夫,平日既无怨仇,何必下此毒手,未免太过于狠点了吧!”

凌雪红见那文士既能制住自己白猿,绝非平常人物,因而一出手就用了苦因师伯传授的凝神化力的“太乙气功”,想使对方吃点苦头,也未存心伤人,哪知半路中又出来一个大和尚,现身之后亦发出“太乙气功”,一交之下把自己震退数步,如非对方适可而止必遭重伤,虽然自觉功力不敌,但凌雪红自小在苦因禅师和净尘庵主爱护之下,哪吃过这种苦头,气得她眼圈一红差一点流下泪来,她银牙暗咬说道:“老禅师,好太乙气功,小女子还要讨教。”

说话时身子一撤,探镖袋右手取出五支子午透骨钉,左手扣了十二粒菩提子,暗运内劲,翻玉腕刚想打出,猛闻一声沉喝:“红儿住手,你有多大本领,敢和东海三侠动手!”

声落人现,飒飒微风中,绝峰之顶又多出个身披袈裟,童颜皓须的高大老僧来。

第1集|天外来物入侵地球,奇门遁甲重出江湖 #变声

《奇门遁甲》第1/3段:好大一条鱼,却被关进铁笼。

一条大鱼被抓,没想到是妖界阴谋。北宋年间,妖魔横行危害人间,雾隐门一个潜伏在人间的帮派。当年伏羲收服蚩尤后所创,专门收妖伏魔为民除害。每当有重大情况,便会召唤大家回总部探讨对策。这天开封捕快刀宜锋拿图寻人,可这画画的着实让人开眼。

这时一个扎须大汉抱着一鱼缸,他发现正是画中之人。他跟了过去,大汉走进了一家客栈要住店。店家看这大汉衣衫不整以宠物谢绝入内为由拒绝。特别是鱼。争吵中,缸里的鱼瞬间化成鱼妖,一口把大汉吃掉。眼看店家也将成为鱼妖口中食,刀宜锋赶紧出手相救。

鱼妖再次袭击店家时,跟来的暴牙大婶用桌子将鱼压在了下面。鱼妖再次变大将桌子震开,并且咬向大婶。不料被大婶,然后一脚踢飞。鱼妖见状朝房顶逃路,尽职的捕快刀宜锋追了出去。大婶施法让众人忘掉了刚才记忆,化身一块布也追了出去。上一秒还是暴牙的大婶落地,瞬间变成了一位书生。

他通过罗盘找进一家花楼。这时一个身影闪过,以为是鱼妖便追打起来才发现是刀宜锋。刀宜锋无意中发现书生是女儿身,然后脸皮一拉,再一拉随即变成一漂亮女子,这才是她原貌。原来此女子是雾隐门的老三叫铁蜻蜓。

捉妖除魔是她们的使命。鱼妖跑到了楼上,而刀宜锋的老相好娇娇就在上面。他赶紧上楼。还好娇娇安然无恙,可铁蜻蜓一上来就叫这位娇娇大鼻毛,还要让刀宜锋知道大鼻毛有多丑。明明如花似玉却说她丑陋不堪。这可把刀宜锋整蒙圈了。铁蜻蜓手一挥,把娇娇甩出窗外。刀宜锋着急了,赶紧拉住绸带。而刚才还是漂亮的娇娇,瞬间变成满鼻黑毛的大婶。

这可把刀宜锋吓一跳。铁蜻蜓发现了墙上的画,她慢慢走了过去。这时画里的鱼妖因为害怕露出破绽,欲逃之不料被铁蜻蜓一网拿下。大鼻毛被刀宜锋拉了上来。感慨道:你化妆前化妆后。差别真的这么大吗?

铁蜻蜓发现梁上新挂上去的清明上河图,逼问大鼻毛才得知是鱼放在这里的,过几天有人来拿,其他的一概不知了。刀宜锋要把画带回衙门作为破案证物。不料铁蜻蜓小手一挥,把刀宜锋的这段记忆删除了。瞬间回到了当时拿画找人的时候。

铁蜻蜓把鱼和画拿回了雾隐门总部。总部老大和鱼对视中,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场。它发现了不妙,想灭雾隐门的人要来了。鱼妖只是诱饵是故意被抓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雾隐门所在位置,然后一举歼灭。这时地动仪的铁球掉了下来。

铁蜻蜓赶紧召唤了雾隐门所有成员。老大提前赶往了洛阳寻找上古神器,御神机对抗妖魔。老二通过前任掌门留下的暗记,寻找新掌门,打开遁甲之门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以免天机外泄。铁蜻蜓用独门暗语,对其他师弟指派了任务。

回乡:叶嘉莹的世纪求索

半生漂泊回乡路。40多年前的叶嘉莹,是带着乡愁回来的。回乡前,她笔下的诗词始终弥漫着乡思。她为此归来,返回故土、返回祖国,也返回中华儿女的精神家园。

一切的乡愁,都是文化的乡愁。中华诗词里有中华民族世代相传的共同回忆、共同情感、共同审美和共同追求,因而,中华诗词也就成了中华儿女所独有的故乡。

一生致力于传承中华诗词文化,叶嘉莹唤起的,也是我们对“故乡”的记忆与思恋。

90岁那年,有人问叶嘉莹:人生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她回答说:“是找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真正的意义和价值。”

这位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常说自己是个很平常的人,“一向并无大志”,但在历经艰辛坎坷的一生当中,叶嘉莹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对人生意义的求索。

她所寻求的“真正”的人生意义和价值,当然不是成功学里的那种“成功”,而是更高远的东西。

“生活里边有个东西,比其他东西都重要。”社会学家费孝通在分析一代杰出学人的精神特点时,曾用“匹夫不可夺志”的“志”来形容这种东西。“知识分子心里总要有个着落,有个寄托。一生要做什么事情,他自己要知道要明白。……没有这样的人在那里拼命,一个学科是不可能出来的。”

叶嘉莹所寻求和践行的,正是这样一种“志”。而传承中国古典诗词文化,就是她生活里边“比其他东西都重要”的那样东西。

三岁时叶嘉莹与小舅(左)及大弟(右)合影。(除注明外,本组照片均由南开大学文学院提供)

叶嘉莹说,她亲自体会到了古典诗歌里美好、高洁的世界,所以,要把“不懂诗的人接引到里面来,这就是我一辈子不辞劳苦所要做的事情”。

叶嘉莹曾自言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好为人师”,二是喜好诗词。所以,她给侄孙女起了小名“师诗”;她从21岁开始教诗词,一直教到今天。

我们采访了叶嘉莹归国讲学后教过的从“50后”到“90后”的学生,问他们从叶嘉莹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诗词之美——当然了,但在诗词之外,还有更多答案:有人说是“家国情怀”,是“责任感”;有人说是“乐观”,是“怎么应对无常与苦难”;有人说是诗词鉴赏视野的扩大与创作能力的提高;有人说是如何做人,如何过好自己的一生……

按照农历算法,今年是叶嘉莹的期颐之年。从1979年,她从海外回国讲学算起,至今已经过去40多年了。

因为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叶嘉莹近三年没再出席过现场活动,也没再办过讲座。今年年初,她住进医院,即使是在病床上,也一期不落地亲自审校了在《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上连载的诗歌讲稿。

疫情期间,她还亲自读诵并审定了《叶嘉莹读诵纳兰词全集》的348首词。

“我们听到录音,眼泪都下来了。”与叶嘉莹合作这部书的纳兰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刘子菲说,“先生录了20多个小时,剪出来是四五个小时的录音。我们本来计划请她每个词牌下面,只读诵一首,作为示范。但先生说,同样的词牌,押的韵也不太一样,我还是全都给你读了吧。”

以诗词为生命,也以生命为诗词。每当有机会为古典诗词的传承做事时,叶嘉莹从来不惜力。

1941年高中毕业前的叶嘉莹(左)。1945年大学毕业获学士学位的叶嘉莹(右)。

归来的前奏

走近叶嘉莹,须到叶嘉莹自己的诗词中。因为这里有她最诚挚的自白。

1948年,24岁的叶嘉莹随新婚刚过半年的丈夫离开故乡北京,辗转赴台。此后30年,她走得越来越远。

思乡,是她这阶段诗词里最深情、显著、连续的主题。

到台湾不久,叶嘉莹的丈夫被投入监狱,叶嘉莹自己也抱着未满周岁、还需哺乳的女儿遭受拘留。被释放后,她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带幼女在亲戚家狭窄的过道打了几个月地铺。在诗中,她说自己是“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连台湾街头那些年年盛开的凤凰花,都会激起她的思乡之情,因为故乡北京没有这种花。“南台风物夏初时,昨宵明月动乡思。”

多少次,她在梦里回到老家的四合院,却发现所有房门都紧锁着。“故都北望海天遥,有夜夜梦魂飞绕。”她带着叹息,在一套散曲里写尽故乡当日风光好,说“怎甘心故乡人向他乡老”。

1966年,叶嘉莹受邀赴美国哈佛大学访学,故乡离她更遥远了。办公室窗外一棵高大的枫树,使她想起故乡也有这样的树,可自己何时能回去呢?“从去国,倍思家。归耕何地植桑麻。廿年我已飘零惯,如此生涯未有涯。”

上世纪70年代在哈佛燕京图书馆。

几年后,叶嘉莹赴加拿大执教,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教书不到半年,就获聘终身教授。她将父亲、丈夫和两个女儿都接到身边。生活越来越安稳,可她依然觉得“流离失所”。

“鹏飞谁与话云程,失所今悲匍地行。”在祖国,她用母语教书,像大鹏鸟一样在中国古典诗词的世界里,海阔天空,自如翱翔;到了国外,以陌生的英文讲解中国古典诗词,她觉得像从天上掉到地上爬。她日益强烈地感到:“我的故乡在中国,古典诗词的根也在中国。”

叶嘉莹随时准备着收拾行装,踏上归程。

1971年中国驻加拿大大使馆建立。1973年,叶嘉莹就前往大使馆申请回国探亲。第二年夏天,她终于踏上一别26载的故土。这一年,叶嘉莹50岁。

“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在久别重逢的祖国,叶嘉莹写下一首长达1870字、洋溢着激动喜悦之情的《祖国行长歌》,她内心埋藏了几十载的乡情必须以这样的长度喷薄抒发。

及至1978年春,大学恢复招生不久,叶嘉莹就寄信给教育部,申请利用每年假期时间回国教书。两年前,她刚遭受命运最沉痛的打击,长女罹难于车祸。一年前,她第二次回国探亲,在火车上看到有年轻人捧读《唐诗三百首》。“我当时觉得,中国真的是一个诗歌的民族,尽管经历了那么多劫难,还是用诗歌来表达自己。”“我本来以为,我平生学的这点东西,是没办法报效祖国了。看到这种情景,我想我还可以回国教书。”

人们一般认为,是丧女之痛改变了叶嘉莹的后半生,使她警醒于人世的短暂无常,转而去主动担荷更大的使命。叶嘉莹自己也讲过,她当时决定打破小我,把一切奉献给诗词传承时的所思所感。“我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有了新的期待和寄托,我发现我还可以回国教我喜欢的诗词,我还可以把我继承下来的一些传统回报给自己的国家。”她后来总结说,这既是为报国,也是为给自己的生命寻找一个意义。

其实,叶嘉莹思想上的一些变化,此前数年便有端倪。在完稿于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一书中,她对年少起就十分钟爱,“惟觉其深入我心”,钦仰其“清者”品格的王国维做了反思和批评,认为他“独善其身”而以“清者”自命,最终选择自沉身死,实际是出于一种懦弱的道德观。结合王国维的性格与其所处的文化激变的时代,叶嘉莹指出:时代既有负于王国维,王国维也有负于所生之时代。

这些思考伴随她对中国革命建设的关注不断深化,到1978年,叶嘉莹为上述著作补写后叙,谈及研究过程中心态的转变,她自省过去的悲观消极,不问世事,惟想洁身自保。“然而现在的我却有了另外的想法,我所感到的不再是远之唯恐不及,而却是参与的有所不足。”

她不愿意仅仅独善其身,她愿意把自己的手浸到现实的染缸里。2020年上映的聚焦叶嘉莹的文学纪录电影《掬水月在手》,英文片名取自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Like the Dyer’s Hand”(染匠之手),寓意诗词之于叶嘉莹,犹如染料之于染匠,浸润已久,留下洗不去的色彩。

实际上,这双细抚诗词的染匠之手,也是一双入世之手。

1944年,刚满20岁、还在北京辅仁大学读书的叶嘉莹,在给影响自己一生的老师顾随的和诗中写过这样的句子:“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年轻的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两句我很喜欢。”叶嘉莹后来说,“我觉得这两句诗真正表达了我立身处世的理念。”

想不负此生,就要入世,就要能担起种种苦难。不需要靠隐居来追求清高,在尘世也可以保住本心不受沾染。

顾随曾在讲课中说,人不能不踩泥、不吃苦、不流汗。批评南宋姜夔的词就是太“干净”,是“白袜子不踩泥”,这种人不肯出力,不肯动情。

叶嘉莹也说,号称要逃到禅里去的人,有时其实是自私和逃避,因为不沾泥,就永远不会错,不用负责任。

回到1978年春天,做下事关后半生的决定,54岁的叶嘉莹在异国的傍晚,穿过一大片寂静的树林,去寄那封申请回祖国教书的信。看着落日余晖洒落树梢,她思考着“余生何地惜余阴”,急切盼望着再度踏上归途。

这一次,她要为诗词还乡,她已经做好沾染双手的准备。不是落叶归根找归宿,而是“入世已拼愁似海”。

先生的课堂

要到叶嘉莹的课堂上,来了解叶嘉莹。因为这里有她最热诚的辛劳与快乐。

从1945年大学毕业,去中学教书算起,至今,叶嘉莹已经当了78年的老师。她曾自谦说,自己没能成为很好的诗人,也没能成为很好的学者,因为在这两条路上,都没有全身心地投入,“但是在教学的道路上,虽然我也未必是一个很好的教师,但我却确确实实为教学工作,投入了我大部分的生命”。

1956年叶嘉莹在台北教书。

作为老师,叶嘉莹似乎天生会讲课,而且“会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20世纪40年代,她大学毕业即到北京一所中学教书,因为课讲得好,又被两所中学请去兼课。那段时间,她每周教书30课时,一人教了三所中学五个班的国文课。

20世纪50年代,叶嘉莹在台湾大学任教,因为课讲得好,淡江大学、台湾辅仁大学等高校也都抢着请她去开课。她还在广播电台讲大学国文,在电视台讲古诗。有节目观众跑到电视台楼下要见她,没记住叶嘉莹的名字,说自己要找“李清照”。

后来远赴海外教书,最初英文不熟练,叶嘉莹每天都要查着词典,备课到深夜,可她课讲得好,接手时,只有十几个学生选修的中国古典文学课,在她手上变成六七十人选修的大课。

1979年春,叶嘉莹的归国讲学申请获批准。3月,她先被安排在北大讲课,不久,应恩师顾随好友、南开大学李霁野教授的邀请,转赴南开授课。

当年听过这些课的人,至今记得她课上的盛况。起初,对于大部分师生,叶嘉莹只是个突然而至的陌生人,但她的课堂一旦开启,中国古诗词与她授课的特有魅力立即俘获了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校内外听众。

叶嘉莹讲课的南开大学主楼111阶梯教室,约能容纳300人,结果加座加到了讲台上,最后教室的地上、门口、窗边都挤满了人。“一点都没夸张。”南开大学原常务副校长陈洪当时还在读中文系研究生,他形容叶嘉莹的到来如“一阵清风”,令人耳目一新。

“首先,刚经历‘文革’,很多老师还没走出之前模式化的思维。叶先生一来,完全送来了新的东西。她结合具体作品和自己的人生体验,从审美的角度来分析文学作品,这就让大家耳目一新!另外,她的个人魅力,她的博闻强记,讲稿都不拿,上来就是‘跑野马’地讲……”陈洪说。

叶嘉莹在诗中记录了当年的场景:“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她也在诗中表露了自己一介书生的报国之心:“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

那时在天津师范大学读书的徐晓莉,是叶嘉莹课堂上的外校旁听生。因为叶嘉莹的课太受欢迎,教室里人太多,南开中文系开始发盖章的听课证,凭证入内。有外校学生拿萝卜刻章,仿冒出一批“听课证”,徐晓莉也借此进了教室门。

“我1956年出生,‘文革’期间上完技校,分在无线电元件厂做模具钳工。1978年,22岁上大学,正是现在一些孩子追星的年龄。我学师范,之前又在工厂做模具,当年一看到叶先生,我就觉得找到了一个模范。”徐晓莉说。她感觉在叶嘉莹的课上,每首诗、每个诗人都在讲述中活了过来,并自此活在她心里。

“叶先生最喜欢讲大课。”叶嘉莹的侄子叶言材告诉我们,“姑母曾说,讲大课更能感受到与听众之间的相知和心灵的相通。”

叶嘉莹的学生黄晓丹2007年来南开读博之后,也留意到叶嘉莹讲大课和讲小课时的不同状态。“南开新生入学时,叶先生要给新生做一个讲座。讲座前,我们觉得叶先生近来身体不太好,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但她一上讲台,整个人好像忽然就有了力气,连讲两个钟头,而且是站着讲,讲到兴奋处,声情激壮。”

“到大概三年前,她讲课都站着讲,而且课上不喝水,休息时间才喝。”陈洪说。他感叹叶嘉莹与众不同的讲课热情,是她区别于其他人的重要特点。

有一次,年逾九旬的叶嘉莹一连讲了两个多小时课,陈洪在台下递纸条,希望她休息。“她看看我,没理,接着讲,要把问题给讲完。我中间两次提醒,感觉她都有点不高兴了。最后从上午讲到下午一点多,你说这是什么样的热情?”

1999年,叶嘉莹在南开与研究生讨论。

至于叶嘉莹给研究生们开的小课,那是另一种风格,更松弛、更平静,但同样迷人。

小课一般每周一到三次,开在晚上,在叶嘉莹家里上,一次两三个小时。所有叶嘉莹的硕士、博士、博士后不分年级地聚在一起,谈诗论道。有学生觉得,氛围有点像那种同道之人的文化沙龙。

“叶先生的小课,主体是学生自己讲。她布置一些书目,让我们准备,听我们讲的时候不时插话讲解。”迟宝东是在南开最早“享受”小课待遇的学生。1997年,他跟随叶嘉莹读硕士,是叶嘉莹在南开大学带的首届硕士生之一,后来又成为她在南开培养的首位博士生。

从那时起,听叶嘉莹小课的就不只是她自己的学生,还有其他专业、别的老师的学生,以及徐晓莉这样因为听课结缘的社会“粉丝”。

小课上,学生们会互相讨论。“这些讨论特别有意思!你还可以听到叶先生赞赏什么、纠正什么,我特别受益。”徐晓莉说。她当时已是天津广播电视大学的老师,也是叶嘉莹课上永不毕业的“留级生”之一,从大学开始追着叶嘉莹听课,一路听到自己退休后。

“讨论到什么问题,叶先生觉得有价值、有兴趣,她就讲上了。”叶嘉莹的2003届博士汪梦川说,她旁征博引,然后,“一晚上就过去了”。

汪梦川认为小课的氛围轻松。“叶先生不会给学生指定研究题目。她有句名言:你们想做什么题目都可以。她不要求学生走她的路子,你听课受到启发,对哪方面产生兴趣,就自己选题目去做。”

黄晓丹觉得,叶嘉莹自己也很享受这样上课,“而不是我有个教学大纲、教学任务,一定要教什么的上课方式”。

在黄晓丹的回忆里,小课上流动着自在无拘的气息。“常有朋友从海外回来看她,带来很多巧克力。于是,我们上课前,隔三岔五地,会先分巧克力。有时候,叶先生讲到哪个问题,说我在哪篇论文里写过一段什么评价,大家就会翻书架,第一个翻出这段话的同学就很得意。翻出来后,大家一起再读一遍。”

博士毕业后,黄晓丹也当了大学老师。在教书过程中,她一次次重读和重新理解着导师,“发现了叶先生作为老师很了不起的地方”。

黄晓丹说,作为古典文学爱好者,不喜欢的诗人可以不看;作为古典文学研究者,也可以不去了解研究领域之外的作者;但是当教师是很特殊的事情。“我讲中国古代文学史,从《诗经》讲到清末,没有哪个重要诗人可以不感兴趣就不讲。但有些诗人我天然更容易理解,另一些天然不理解。这时,看叶先生的书,我发现她拥有那么宽阔的视野和那么多理论武器。要找一个很会讲李白、很会讲杜甫的老师,很容易。但要找能讲100个诗人,而且把这100个诗人的不同、好处都讲出来的老师,非常难。但叶先生这方面做得相当好。”

“为什么她能做到?”黄晓丹说,“因为她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她的乐趣是把自己有感觉、能激发自己的东西让学生也能听得懂、感受到。以这样的标准,在与活生生的人交流的教学实践中,长期积累下来,她自然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所讲的,不仅是诗词里的知识,更是诗词里的生命。

2016年,叶嘉莹在南开大学演讲。(韦承金 摄)

为诗词干杯

叶嘉莹讲授诗词的方式,深受老师顾随的影响。她形容自己大学时听顾随讲课,“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内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始脱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万物之形态”。

顾随曾说,诗根本不是教训人的,而是感动人,是“推”、是“化”。因而,顾随讲诗,最重感发而不重书本上的知识,讲起课来,“全任神行,一空依傍”,有人说他是“跑野马”,没有章法可循。

叶嘉莹讲课,继承了顾随的重感发、“跑野马”,但也有许多区别于自己老师的地方。

“叶先生的书肯定比顾先生的容易懂。”汪梦川说,“顾先生讲得太玄妙了,是给‘利根人’说法。叶先生是掰开揉碎了讲,给‘钝根人’说法。她希望更多的人听得懂,所以就得这么讲。我认为是有意为之。”

课讲给谁?——这是叶嘉莹的另一个有别于顾随之处。在她的时代,战乱已远去,四处有课堂。

从1979年,55岁的叶嘉莹归国讲学开始,其后几十年,60岁,70岁,80岁……她年年都拉着装满书的行李箱,告别亲人,从大洋彼岸独自坐十几个小时飞机,回国讲学。一直讲到90岁,课还要讲,她在各界支持下决定定居国内,继续讲。

她不只是在南开大学讲。用陈洪的话,叶嘉莹是以南开为“据点”,四面八方去讲。北京的高校、天津的高校、上海的高校、东北的高校、新疆的高校、四川的高校、云南的高校、湖北的高校……只要有学校请她,她安排出时间,就一所所去讲。

她也不只是在高校讲,中学、小学、幼儿园,她全都去;她不只是给学生讲,政府官员、企业家、科研人员、社会公众、出家人……她都给讲。真正的有教无类。叶嘉莹讲学的足迹还不只是在中国,日本、新加坡、欧洲、北美,她都去讲过。

“这是叶先生很特殊的地方,她影响了一大批人,她是把传承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这一点,中国再有哪个学者能做到?叶先生这样的人,不是万中挑一,是百万、千万中的唯一。”陈洪说。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沈立岩,是南开1982届的学生。年轻时他听过叶嘉莹讲课,后来留校任教,担任过文学院院长,主持了不少叶嘉莹的讲座。“叶先生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她身上却隐然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她是真正把诗词与自己的人生打成一片,所以听叶先生讲课,你会觉得那不是先生在讲诗词,而是诗词在讲自己。”

沈立岩把叶嘉莹与孔子作比,“孔子颠沛四方,为的是传道。叶先生一生中也是奔走四方,为的也是传播中华文化之道。她之所以能够历尽磨难而屹立不倒,是因为有几千年中华文化强大的精神支柱。而且叶先生之所以可贵,就在于她不是偶一为之,而是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和生命在做这件事。”

迟宝东记得,有年中秋,叶嘉莹和学生们聚餐。大家请她说两句提酒词,“她说我也不会提酒啊,琢磨了半天,最后说:‘为诗词干杯!’”

“理解了她的家国情怀,理解了她对诗词的情怀,就能理解那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在她是非常合乎逻辑的。”迟宝东说。

有几年,叶嘉莹跟学生们交流过她对市场经济浪潮中,人们重物欲、轻精神文化的担忧。

“叶先生老说要把她感受到的古典诗词里面好的东西传下去,不然,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来者。而传承诗词面临时代发展的问题。一方面,经济发展的那个阶段造成传统文化热度下降;另一方面,现代社会语境跟古代发生了很大变化,要让当下的人理解古诗词,难就难在这里。”迟宝东说,“明知其难,叶先生还是坚持做,慢慢变成诗词传承的一面旗帜。近些年,我们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大家又回头认识到传统文化的意义,但从认识到理解,需要桥梁。叶先生为我们搭建了桥梁。她结合当下把诗词讲活了,激活了古典诗词新的生命。”

很多人记得,在一次讲座后,有学生问叶嘉莹诗词有什么用,她毫不迟疑,朗声作答:“让人心灵不死。”

修辞立其诚

对待学生,叶嘉莹是温和的。迟宝东从没见过她厉声训斥学生,他作业里出现错别字,叶嘉莹温声提醒:“宝东啊,你这样不行,要多注意。不然人家说叶嘉莹的学生还有错字,这可不太好。”他听了,比受斥责还羞愧,“觉得太对不起老师了”。

汪梦川也记得贪玩偷懒,没做好功课时,老师带着无奈的笑语,“她说我真是不适合当导师,我不会管学生,我就没办法逼你们。她用这种方式说,我们就很惭愧”。

但对待学生,叶嘉莹也是严格的。她为人为学求真求诚求实,平生最厌恶虚伪浮夸的人事。

徐晓莉印象特别深的,是在一次小课上,叶嘉莹说了重话。“她发现现在的学风太浮躁,有学生写论文就上网一搜,东抄西抄。有的人慕名来考研究生,来了又不用心,恨不得就要一个名。她说我正式告诉你们,如果想要的是虚名,在我这里是通不过的,觉得委屈,可以转专业。”

还有一件让徐晓莉记忆犹新的往事。那是1981年,叶嘉莹回国讲课引发轰动后,有媒体想做一篇写她爱国爱天津的文章,刊发前请叶嘉莹看稿。“叶先生看完,先是不说话,抿着嘴笑,她其实不满意。她说我来天津,也不非得说是对天津糖葫芦钟情,我来天津是为了讲课。她指着我们说,我倒觉得这稿子不如让她们写,也许她们的文笔幼稚,但她们的感情是真诚的。”徐晓莉说,“叶先生讲,修辞立其诚,空洞的话说多了,就麻木了,她说你们要实事求是,不要弄花花草草。”

“‘花花草草’和‘东说西说’,在叶先生那里都是贬义词。”黄晓丹说,“有时候,我们说某某学者怎么说,某某某又怎么说,她就说这是一个‘东说西说’,只是人家的观点,东抄西抄来的,没有你自己的看法,无关你自己的生命体验。她看不上这种东西,如果发现了,是不放过的。”

在今天的学术评价体系下,发论文是年轻学者们要紧的现实考量,但叶嘉莹从不催学生们发论文,也不帮学生们发论文。

“很多人以为我们作为叶先生学生,可以挂她的名,很容易地发论文或者搞项目,其实根本没这回事。你要真是叶先生的学生,你也不屑于做这种事,叶先生也反对这种事。”汪梦川说。

他觉得几十年来,对学术圈里的一些世俗现实之物,叶嘉莹一直都“不太懂”。师与生,教与学,在她眼里始终是很纯粹的关系。

汪梦川读博时延期毕业了一年,结果被叶嘉莹拿来给师弟师妹做学习典范,说他为打磨出一篇好论文,要多读一年书。“我很惭愧,如果再勤奋一点,本来是不必延毕的。但在叶先生眼里,这是精益求精,她觉得把东西做好最重要,她可能甚至不知道延毕这一说。”

叶嘉莹对学生的严格与宽容,往往体现在跟其他老师不同的地方。黄晓丹说:“比如,其他老师会很现实地替学生考虑,你不要延毕,你多发几篇核心期刊论文,不然不好找工作。叶先生不想这些,她觉得读书不为稻粱谋。她也不觉得学生去一个985高校当老师比去教小学好。我们那两届,有一个同学去了中学,一个去了小学,叶先生觉得这是很有志气的表现,学生从小培养,比上大学后再培养更有效。”

当年,叶嘉莹在南开的首个博士生迟宝东毕业,叶嘉莹告诉他:“我不限制学生做什么,我学生各行各业都有,相信你们会在各自岗位上尽你们的力。”迟宝东后来进了高等教育出版社编教材,始终记得老师的话。“我总是带着责任感做这件事。你学到叶先生的精神,到哪里都会找到自己应该干的事,应该负的责任。”

发论文不重要,把研究做好重要;找到什么工作不重要,尽自己的力把工作做好重要。叶嘉莹的逻辑并不复杂,但是,投身现实生活后,年轻的后辈们都能对此信服吗?

叶嘉莹身体力行地提供了一部分说服力。正如她经常说的那句话:伟大的诗人用生命来写诗,用生活来实践诗。叶嘉莹用自己的生活,实践了每一条她深信的理念。

很多事情,叶嘉莹能做到,是因为她对精神与心灵上的追求有多全神倾注,对功利和物欲就有多敷衍应付。她认为:“一个人不能只活在物质世界,那样的人经不住任何打击,也经不住任何诱惑。”

当年叶嘉莹回国讲学后,有二十几年不仅讲课分文不取,连旅费都自付倒贴。1997年,她把一辈子教书得来的退休金,拿出一半,十万美元,捐给南开大学,奖励古典诗词学得好的学生。后来,又把出售北京故居和天津住房所得的钱全部捐给学校,设立“迦陵基金”,推动古典诗词教育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

叶嘉莹的秘书可延涛是她的学生,2004年毕业后一直留在老师身边。“先生对学问的要求很严谨,但是对个人生活的要求却很低,特别不愿意在吃饭穿衣这样的琐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可延涛回忆,他留校工作的头几年,叶嘉莹还没请保姆,所以每年9月她来南开大学前,可延涛都要为她准备一些食物,买得最多的,就是速冻水饺。

“这也是先生在电话中反复交代的。我向先生列举单一食品的不健康之处。先生说:‘我在哈佛大学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三明治。在温哥华时,每天午餐也是自己早上做一个三明治,带到学校。几十年都是如此,既省事,又节约时间。’”

有一回,可延涛足足买了10斤水饺,塞满冰箱的冷冻室。叶嘉莹看到后,连声说好,很愉快地表示未来十天半个月都不用考虑做什么饭了。

一个人,怎么能天天吃冻饺子、几十年吃同一样东西而不发腻呢?

孔子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叶嘉莹是“志于道”,以至于眼中根本没有“恶衣恶食”吧。

可延涛说,从读书时算起,他已经在叶嘉莹身边待了22年,发现自己这位老师,尽管年龄在增长,心态却和22年前几乎没有多大变化。

直到前两年,叶嘉莹每天工作还长达10小时以上,近两年才因为身体原因,减少了大量的读写。“在先生心中,有一个理想和信念,就是传播中华传统诗词文化,这是先生广大恒久的追求和向往,也是她这么多年来,遇到许多人生挫折和困境,依然初心不改,依然保持乐观积极向上心态的原因。”可延涛说。

“‘士志于道’,这是士最大的特点。”沈立岩说,“《论语》中,曾子说:‘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就是士的特点,对精神生活——而且不仅是自己的精神生活,是人类的精神生活——的关注度,远远超过对个人物质生活的关注度,有一种对建设公共价值或者共同价值的志向。我觉得叶先生确实带有中国传统士人那种以行道为己任的精神。”

不过,能做到叶嘉莹这样的人毕竟有限。而尽管对学术圈里的现实俗务“不太懂”,叶嘉莹也一定感受过年轻后辈们的压力。

2014年,南开大学物理系学生闫晓铮跨专业报考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失利。准备再战前,他将自己的感触写进邮件,发给叶嘉莹,没料到竟收到叶嘉莹的电话。

“叶先生首先觉得我对古代文学、对诗词感兴趣是很好的,但她也很在意这对我今后生活的影响,说物质生活上未必像学理工科那么好。”闫晓铮回忆。

坚持了自己的选择,闫晓铮第二年考上文学院的硕士研究生。如今,他已成为叶嘉莹的研究助理和新晋博士生。

“弱德”的力量

“真是光阴似箭啊。”叶嘉莹最近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画面,来自今年8月,中华经典诵写讲大赛“迦陵杯·诗教中国”诗词讲解大赛上公布的一段她给选手们录制的讲话。

视频中,叶嘉莹回顾了自己从三四岁背诗到将近百岁,仍以讲诗歌为业的一生,说学诗“实在是非常美好的一件事情”。

“你如果学了诗,内心之中,就对人类、世界、万物有一种关怀,看到草木的生发就欣喜,看到草木的零落就悲哀,是诗的这种感发,使人与人之间有了沟通和交流,也使人对万物有了一种兴发感动的关怀。”

她请大家注意:她的头发没有全白,有人以为是染过;她的脸上有红润,有人以为是涂的胭脂。“这完全是一种错误!我从来没有化过妆,能够保持头发黑,脸色好,我可以证明,这也是学诗的重要好处。”

她真挚又快乐的发言感染了所有人,在现场引起一片笑声与掌声。

不要忽略叶嘉莹的快乐。她提醒人们思考:自己对生命真正价值的关心是否足够?又是否感受过求索这种价值带来的超越物欲的喜悦?

96岁的叶嘉莹在南开大学寓所。(韦承金 摄)

“她做诗词传承这么些年,一般人都觉得有点悲壮、孤独,但她其实不是,她是乐在其中的。哪怕随便跟一个人讲讲,那个人只要愿意听,她就会很开心。”迟宝东说。

南开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冯大建还在读书时,曾经跑去问叶嘉莹,为什么她要付出那么多来做诗词传承这些事?得到的回答是:“我喜欢。”

被问及跟在叶嘉莹身边,能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叶嘉莹的学生、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张静说:“她很坚强。”

张静很喜欢叶嘉莹写于1980年的那首《踏莎行》:

一世多艰,寸心如水。也曾局囿深杯里。炎天流火劫烧馀,藐姑初识真仙子。

谷内青松,苍然若此。历尽冰霜偏未死。一朝鲲化欲鹏飞,天风吹动狂波起。

“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心境过乐观之生活。”从刚回国讲学起,叶嘉莹就常提到这两句话。最初,她假托老师顾随之口说,后来,她坦承这是她自己历尽劫难后的感悟。

战乱中生离死别之苦、动乱下流离失所之苦、婚姻不幸之苦、中年丧女之苦,还有诗词传承中的种种艰辛曲折……叶嘉莹已尝过命运赠与的多少种人生至苦?但她的身上,始终有向上、向前、向好的达观。

生于1997年,正在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张元昕,是叶嘉莹最小的硕士研究生。受长辈教导,这个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女孩自小就立下“弘扬中国文化”的志向,并在13岁时,被南开大学文学院破格录取,在叶嘉莹身边度过了6年时光。

张元昕认为,叶嘉莹的学问与人品是浑然一体的,这也正是时代所需要的品质。“叶先生是有道之人,她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实践着自己之所学,她的修养境界与她的学问是相应的。跟随先生之前,少年的我只知道诗词能对一个人的内心产生作用,但不知道经过一生的积累,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叶先生让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温柔敦厚者,诗之教也’。”

在研究朱彝尊爱情词的美感特质时,叶嘉莹创造了一个叫“弱德之美”的概念。

“这种美感所具含的乃是在强大之外势压力下,所表现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属于隐曲之姿态的一种美……就是豪放词人苏轼在‘天风海雨’中所蕴含的‘幽咽怨断之音’,以及辛弃疾在‘豪雄’中所蕴含的‘沉郁’‘悲凉’之慨,究其实,也同是属于在外在环境的强势压力下,乃不得不将其‘难言之处’变化出之的一种‘弱德之美’的表现。”叶嘉莹写道。

后来,这个词被人们加以引申,用来形容叶嘉莹本人。但有时,它也会被曲解成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实际上,‘弱德’指的不是放弃、躺平,而是在重压和不利下,仍然去承受、担当,运用自己的力量努力解决问题。就像夹在石头缝里的小草,看着柔弱,但在那里无声地承担,这种力量最后甚至能掀翻石块。”迟宝东解释。

在这个意义上,连顺境逆境都显得没那么紧要。时代的风向更顺、人们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时候,叶嘉莹做着她认为重要的诗词传承工作;时代的风向没那么顺、人们忽视这些的时候,叶嘉莹依然做着她认为重要的诗词传承工作。

她吹拂着属于自己的清风。

时代的馈赠

“一个人,能够在时代更迭中心绪不乱,是很了不起的。大家彷徨或者狂热的时候,她始终坚守着自己,不逞强,也绝不失落,坚信时代有一天会需要她做的事。”浙商总会顾问、浙江人文经济研究院顾问郑宇民说。

郑宇民曾组织浙江的企业家们看过多场纪录片《掬水月在手》,近几年,又为中华经典诵写讲大赛“迦陵杯·诗教中国”诗词讲解大赛等诗教项目提供了诸多支持。

他认为,诗词是中华文化的芯片,高度浓缩,又可以随时激活。而叶嘉莹的百年人生,能给企业家们带来精神洗礼,让我们国家在特殊转型时期获得新动力。

2015年,南开大学在八里台校区、叶嘉莹喜爱的马蹄湖畔为她修建起一座可用以讲课、治学、办公、生活使用的“迦陵学舍”,名字取自叶嘉莹的号——迦陵。从此,叶嘉莹正式结束跨洋奔波的日子,留在了南开园。

学舍建设期间,听过叶嘉莹课的人们纷纷响应。加拿大华侨刘和人、澳门实业家沈秉和主动联系校方捐款;横山书院的学员们提出要负责学舍的全部内装和家具;徐州一位喜爱诗词的企业家魏垂谷亲自押车,送来一块重达半吨的灵璧石……

魏垂谷曾数次携家人来天津听叶嘉莹讲课。他学诗的初衷是:“我们做企业很多年,每经历一段历程,都要总结得失。现在生活节奏快,就想用一句话、一首诗把体会提炼出来。”

看叶嘉莹的书,听叶嘉莹的课,魏垂谷感受到一种做人境界的提高。“她是为国家、为社会、为诗词传承在做事,听她讲诗能叫人积极向上。”

今天,走进迦陵学舍的内院,人们能看到北京恭王府送给叶嘉莹的两棵西府海棠,保定莲池书院送来的一坛古荷花,山东菏泽送来的若干株牡丹,北京园林研究者们送来的几棵梅花。学舍西侧外墙,还长着一株由叶嘉莹在加拿大执教时培养的学生们送来的紫玉兰。

“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一灯相续百千灯,传灯录上名无数。这些海外华人、企业家、各界人士为什么都要出这份力?因为我们的诗词文化有向心力和凝聚力。”张静说。

花开花落,生生不息。播下多年的种子,会生发,会壮大。

近年来,南开大学已连续承办了五届中华经典诵写讲大赛“迦陵杯·诗教中国”诗词讲解大赛,又开展“诗教润乡土”活动,探索怎么促进诗词文化在乡村的传播。

今年9月,他们在抖音上开办了“荷畔诗歌节”系列节目,通过短视频给网友讲诗词。而由叶嘉莹领衔讲解的短视频版《唐诗三百首》去年开始更新,一年来,累积播放量已超1.5亿次。

南开大学文学院院长李锡龙说:“今天,人们都在讨论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各地也都在探索怎么落地、怎么找抓手。南开大学文学院做的这几个诗教活动也越来越受关注。”

风轻日暖。张静这两年经常忙到失去周末和假期,切身感受到“传统文化热”与“古诗词热”。疲惫时,她会想想老师叶嘉莹,想想一个朋友跟她说过的“每个时代都要有每个时代的讲者”。

“顾随先生在战火纷飞的时代,保留了我们的薪火。叶先生在改革开放时期回到国内,推动见证了我们传统文化复兴的整个过程。我们站在这样的新时代,对于传统文化的弘扬应该做出怎样的努力?”这个问题,张静一直在边做边想。

大洋彼岸,张元昕仍抱着年少时立下的“弘扬中国文化”之志在哈佛大学继续求学。在她读书的东亚系一楼,有一间大教室,挂着一副对联:“文明新旧能相益,心理东西本自同。”

“我想,到了最高的境界,中西文化是有相通之处的。”她提起学校里已举办了五六届的中国诗词朗诵大赛,来自各个国家族裔的学生背诵着喜欢的诗词:有华裔学生穿古装背《念奴娇·赤壁怀古》;有白人女生穿唐装背王维的《终南别业》;一位黑人同学声情并茂地演唱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来自俄罗斯和印度的两位一年级同学展示了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绿肥红瘦……

“这些学生的文化背景、专业各不相同,中文水平也参差不齐,但都这么热爱诗词,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中国诗词是属于全世界的文化瑰宝吗?”张元昕说。

五年前,她和母亲在美国为华人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开办了“诗教班”。“在讲诗时,我们也尽量像叶先生那样,让孩子们感受到诗人的品格和修养,让他们体会到诗人的内心世界。以前的我总觉得,要像先生一样在大学教书,甚至在名校教书,才能达到我的志愿。但现在我觉得,哪里有因缘,哪里有机会,我就去哪里。只要能教学,能研究我热爱的诗词,就是很大的福报了。而且,我在学校教书的同时,也要继续办诗教班。等这一代学生毕业了,我们就继续招生,教好下一代孩子……”张元昕说。

“每次去见先生,先生只要精力比较充沛,就会问:张静,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的学生?”在今年中华经典诵写讲大赛“迦陵杯·诗教中国”诗词讲解大赛的一次专家评委会上,张静这样说。

“我做老师后,第一次回去看叶先生,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没有好的学生?”黄晓丹也说,“她就关心这个问题。我说有,她就说你把学生作业拿来我看一下。后来每次见面,她都要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成了“叶嘉莹之问”,被她年复一年地一次次问起。

有没有好的学生?

1980年元旦,听叶嘉莹讲诗入了迷的徐晓莉给叶嘉莹写了封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她热情的回信,还寄了照片,并托侄子送来两本谈诗的著作。“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叶先生得到了她想要的回馈,看到她想传播的东西在我心里发了芽。她总说老师有薪尽火传的任务,希望像火种一样,点燃更多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我可能就是一个被点燃的火种。”徐晓莉说。

有没有好的学生?

2003年,南开历史系的硕士研究生汪梦川即将毕业,博士想读中文。“年少轻狂”,他把自己平时写的诗词打印出来,塞进要寄给叶嘉莹的信封,还在信中说:先生啊,现在名师好找,因为在明处,好学生可不太好找。没料到叶嘉莹读信后,专门派秘书到历史系找这个没留任何联系方式的学生,邀请他来听自己的小课。

有没有好的学生?

2009年春,11岁的张元昕和妹妹在温哥华第一次见到叶嘉莹。此前,已经能背诵上千首古诗词,并开始诗词创作的张元昕从电视上看到叶嘉莹的故事,与外祖母各写了一封信给她。叶嘉莹在回信中说:“元昕如此爱诗,甚为难得。其所作亦有可观,只可惜未习音律,如有机会见面,我可当面为她讲一讲。”

在温哥华,叶嘉莹教两姐妹音律,告诉她们学诗与做人的道理。午餐时分,她给两个小客人讲中国的“两个半诗人”:屈原、陶渊明和半个杜甫。

“为什么杜甫是一半呢?因为杜甫说过‘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说这话,就说明还是有和别人攀比的心。而人生最高的境界就是不和别人攀比,是实现自己内心的一种价值。这个境界正好对应马斯洛提出的七种需求层次理论的最高层次,就是自我实现(self-actualization)。当时,叶先生拿出一支钢笔,在一张餐巾纸上把self-actualization写给我们。她说陶渊明的诗‘千载后,百篇存,更无一字不清真’。因为陶渊明不是为写诗而写诗,他直抒胸臆,想什么就写什么,从来没有过和任何人攀比的心。这样的诗人、这样的品德才是我们现代人真正应该学的。”张元昕说。

回国传道后,叶嘉莹笔下的诗词,写满了对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命脉的殷殷期盼。

“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

她说:我虽然老了,但我对国家、对文化的痴心依旧。相信只要有种子,不管百年千年,中华文化和我们的诗词都会开出花结出果。

2016年9月10日教师节当天,南开大学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来到文化学者叶嘉莹先生的处所——迦陵学舍,为老先生送去节日祝福。新华社记者 李靖 摄

“天池若有人相待,何惧扶摇九万风。”“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

只要有可以培养的人在等待,我就不辞辛苦。希望自己“柔蚕吐丝”,最终能被后辈学生们织成美丽的锦缎,那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走过一个世纪,这便是叶嘉莹最大的心愿。(记者王京雪 刘梦妮 雷琨 实习生王嘉琪、臧泽萱对本文亦有贡献)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从诗词书画中感受伟人毛泽东的革命情怀

来源: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今天是伟大领袖毛泽东同志诞辰125周年纪念日,让我们满怀深情,在诗词、书、画中感受伟人毛泽东的革命情怀与英雄气概。

《沁园春·长沙》词意 傅抱石

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这首词作于1925年秋,通过对壮丽、辽阔的长沙秋景的描绘和对少年时代峥嵘岁月的回忆,抒发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远大志向。

《西江月·井冈山》词意 傅抱石

西江月·井冈山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1928年8月, 红军凭借黄洋界天险奋勇抵抗敌军进犯,胜利保卫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这首词是毛泽东在黄洋界保卫战胜利后所作,歌颂了红军战士英勇无畏的精神。

《廖廓江天万里霜》 傅抱石

采桑子·重阳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1929年秋,红四军攻克了上杭,这首词是毛泽东赴上杭途中所作,以秋日壮阔绚丽的景色抒发昂扬振奋的革命豪情。

《菩萨蛮·大柏地》词意 傅抱石

菩萨蛮·大柏地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

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1929年,毛泽东和朱德率领红军由井冈山向赣南进军,在大柏地打响了离开井冈山后的第一个大胜仗。这首词是毛泽东于1933年重过大柏地时所作,描绘了色彩斑斓的雨后景色,展现了乐观豪迈的胸襟与气魄。

《十六字令》词意 傅抱石

十六字令三首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其二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其三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这三首词描写了行军途中的险峻群山,气势磅礴,豪放洒脱,折射出红军战士一往无前的勇气。

《忆秦娥·娄山关》词意 傅抱石

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这首词前阕描写红军拂晓时向娄山关进军;后阕描写红军攻占和越过徒称天险的娄山关。作者自注,“万里长征,千回百折,顺利少于困难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过了岷山,豁然开朗,转化到了反面,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清平乐·六盘山》词意 傅抱石

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1935年10月,中央红军突破敌人封锁线,胜利越过六盘山,这首词则作于此后,回顾了万里长征的行程,展现了红军战士的钢铁意志和必胜的坚定信念。

《江山如此多娇》 傅抱石、关山月作

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沁园春·雪》作于红一方面军1936年2月由陕北准备东渡黄河进入山西省西部之时,这首词描写北国雪景,点评历史人物,歌颂当代英雄,抒发豪情壮志,风格雄阔高远,意境大气磅礴。

暗器无双,智计绝伦。《神州》奇门世家之蜀中唐门

三大奇门:慕容、上官、费

四大世家:慕容世家、墨家、南宫世家、蜀中唐门

唐门向以暗器和用毒称绝。

四川有两大豪门,浣花萧家和蜀中唐门。相对于萧家剑庐的光明清正,唐门给人的印象永远是:神秘。谁也不知道唐门到底有多少高手,谁也没见过唐门掌门人唐老太太,唐老太太从未在实战中留下活口,这成了唐门越来越神秘的原因之一。

“唐门五大”是唐门的旗帜性人物,但也只是在江湖上留下名号而已,见过真人的几乎没有。其实就连唐门年轻一代的三大高手:唐绝、唐宋和唐肥,也没有几个人见过。唐门神不神秘,由此可见一斑。

唐柔、唐大与唐方

《神州》最早的出场人物“锦江四兄弟”中有一位唐门中人:唐柔。他与萧秋水如何结交我们不得而知,但在一次貌似偶然的事件中,四兄弟惹上了天下第一大帮权力帮。争斗中,唐柔成了第一个牺牲者,被权力帮“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铁腕神魔”溥天义手下“无形”何昆偷袭暗杀。

由此,唐门与权力帮的恩怨从暗斗演变成了明争。在权力帮大举围攻萧家剑庐时,唐门直接派出了饮誉江湖的年轻一代领袖唐大和唐老太太最心爱的孙女唐方帮助萧家。唐大展示了唐门绝学“七子钢镖”后被权力帮卧底暗杀,唐方则与《神州》主角萧秋水暗生情愫,他们的爱情也贯穿了全书。

唐方

唐门通过这些动作向江湖发出了两个信号:一是唐门与权力帮从此势不两立;二是唐门意图亲近和代表武林正道。

唐朋:子母离魂镖

彼时的权力帮如日中天,占据绝对优势,唐门不得不采取另类的方式进行对抗和消耗。一些优秀的唐门弟子渗透到权力帮内部传递消息,当然相同的方式也被权力帮所使用。

在主角萧秋水打怪升级的过程中,总是得到一些莫名的援助。原因是唐门逐渐发现,这一股年轻的势力朝气蓬勃后劲十足,正好可以扶植为明面上的权力帮对手,而自己的绝对实力需要继续隐藏,寻找一击得手的机会。

古严关下,萧秋水和唐方对权力帮“瘟疫神魔”余哭余布下的毒雾一筹莫展,几乎陷入绝境。化名“汉四海”打入权力帮内部的唐朋不得不出手相救,他轻易地杀死余哭余,面对其余几个人魔级别的对手,甚至一度控制了局势。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内心喜欢堂姐唐方,即便暴露身份也要相救。

唐朋

可惜他真正要面对的是权力帮外围第一高手,练剑五十年的“剑王”屈寒山。即便唐朋打出比“七子钢镖”威力还大的“子母离魂镖”,依然一败涂地。萧秋水被击落悬崖生死不明,唐朋和唐方则被赶来的唐刚和唐猛救下。唐门弟子在争斗中展现出来的技艺,令权力帮和萧家剑庐为之侧目。

锦江之畔,唐朋带着对堂姐唐方无限的眷恋,与权力帮“鬼王”阴公互拼而亡。锦江之水葬唐朋,也令萧秋水与唐方的爱情蒙上了一层阴郁。

唐肥:唐花

唐门年轻一代三大高手里唐肥是最弱的,但她的“唐花”依然是连权力帮“火王”祖金殿都接不下的高超暗器。唐花一出,向无活口。

唐肥一度跟“神州结义”走得很近,铁星月也极其喜欢她。可惜的是任何门派都有叛徒,唐门也未能幸免,唐肥最终做了朱大天王的义女。对于叛徒,唐门是不留情的。“唐花”被唐方的“银河一线”破掉,唐肥也死于金刀胡福刀下。

唐宋:送终

多年隐忍后,唐门终于对权力帮发起了总攻。唐宋和唐绝实力比唐肥要高出很多,唐宋手中一把折扇就能隐藏二十几种暗器;而唐绝,没人见过他。

作为明面主攻人,唐宋靠着智计一出手就解决了在武林三大奇门和四大世家都排榜首的慕容世家主人慕容世情。唐门一直以来屈居于四大世家末位,果然是所谋甚大。

唐宋

唐宋顺便还解决了令唐老太太失去耐心的二伯唐君秋,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唐君秋有背叛唐门的嫌疑。唯一的解释不是唐君秋好色,而是他住持的唐门外围行动不利,损失了唐大、唐朋、唐柔、唐猛等多年培养的好手。

死于唐宋之手的还有唐门外围高手唐本本,他因为执行剿杀权力帮在唐门的卧底“不回刀”杜林不利而被唐宋处决。可以看出唐门的门规异常严格,出现重大失误不论是谁,都逃不出唐老太太的制裁。

唐宋的暗器叫送终,可他却被李沉舟送了终,面对权力帮主的拳头,唐十七少昙花一现,黯然销魂。

唐绝:黑光

李沉舟早就觉察到唐门的异动,不得不用诈死引出对权力帮觊觎已久的墨家、慕容世家和唐门,而且轻松地、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墨家和慕容世家。

但是对于唐门,谁都缺乏了解。唐宋来了,唐绝不可能不来。但是怎么来,没人知道。

唐绝最绝,他竟然是李沉舟的假死替身。这个连唐宋都没见过的唐大少在墨家巨子墨夜雨、慕容世家主人慕容世情、唐门十七少唐宋都死去、权力帮总管柳随风重伤、权力帮主李沉舟失去警惕时突然从棺内弹起,猛下杀手,一道黑光直打李沉舟背心死穴。

“要灭权力帮,先杀李沉舟;要杀李沉舟,先诛柳随风。”江湖谚语代表了一种真理,唐绝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权力帮身居高位的柳随风竟然与自己师出同门,而且论辈分是自己的师叔。

唐绝

唐绝的绝命一击被柳随风化解,唐绝的性命随即被李沉舟的拳头夺去。在门规甚严的唐门,没能完成任务,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唐君伤、唐灯枝

大家都以为唐门对权力帮的总攻结束了,毕竟江湖上闻名丧胆的唐宋和唐绝都来了,其实唐门真正的杀手锏还未出手。就像对于柳随风的身份,唐绝不知道不代表唐门不知道一样。

唐门五大是为唐尧舜、唐君秋、唐剑霞、唐君伤和唐灯枝。唐尧舜坐镇内堂,唐君秋掌管外围,唐剑霞侍从唐老太太,老四唐君伤和老五唐灯枝负责暗杀。

唐绝倒下时,灵堂中依然在混战不休。柳随风已是伤痕累累伏地不起,墨夜雨的大弟子墨最一人独战权力帮刀王兆秋息和水王鞠秀山不落下风。墨最忽然冲向李沉舟,鞠秀山追了过来,二人又斗在一起,鞠秀山处于下风。

两人用最普通最无奇的方式接近了李沉舟,双簧演得天衣无缝,直到李沉舟为助鞠秀山用手扣住墨最脉门的那一刻。李沉舟一惊,此人的内力远胜于他所表现出来的武功。如此隐忍,必有所谋。

唐门对李沉舟的暗杀真正开始了。鞠秀山竟然是“毒手王”唐君伤,而墨最则是“佛手千灯”唐灯枝。他们的暗器“金甲鱼鳞”和“佛手”不是唐绝和唐宋这些小辈可以企及的,李沉舟仓促间无论如何躲不过二人合力一击。

但唐门还忽略了一个人,权力帮的第三巨头“流云水袖”赵师容,她及时赶到卷住了唐君伤的金甲鱼鳞。唐君伤大怒对赵师容猛下杀手,十二片鱼鳞迅疾打出,关键时刻又是柳随风用生命救下了花容失色的梦中情人。

赵师容

缓过神的李沉舟击毙了唐君伤,却沉溺于柳随风的死里不能自拔。唐灯枝的绝佳机会来了,他正要打出暗器,却被随赵师容前来的唐方一声“五叔”打断了。面对回过神的李沉舟,唐灯枝不再犹豫,抓起侄女逃离了灵堂。

唐门作出了近六十年来最名动江湖的一次暗杀行动,居然还是失败。暗杀是摧残伟大生命的事,唐灯枝感到一阵颤栗的美丽,毋论成败!

后记

没有证据显示鞠秀山和墨最有易容的痕迹,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为了对抗崛起的权力帮,唐门至少提前五年甚至提前十年就做好了规划。

唐门负责暗杀的两个绝顶高手唐君伤和唐灯枝以低于自己真正实力的假身份去接近权力帮和墨家。

化名鞠秀山的唐君伤进入权力帮后勤勤恳恳办事,逐渐得到李沉舟的信任,最终被提拔为“水王”,负责权力帮内务。

而唐灯枝则拜墨夜雨为师,墨家常年在边关抗金。唐灯枝在征战中表现优异,被墨夜雨视为肱骨,着力培养。唐灯枝身兼唐门和墨家两派功力,实力大增。

唐灯枝

他们如此隐忍的目的就是奉唐老太太的命令,待权力帮有变时做出最名动山河的一次暗杀。暗杀目标就是天下第一人、权力帮主李沉舟。至于柳随风和赵师容,唐君伤和唐灯枝并不放在眼里。

最终“鞠秀山”从容地将李沉舟的假死替身换成唐绝,墨最则随墨夜雨来到灵堂。可惜的是他们太轻视了柳随风和赵师容,以至于关键时刻出现纰漏,功亏一篑。

李沉舟在柳五死后悲戚地对赵师容说:唐门,我们一直忽视了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