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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俸”与“禄”,其实是两个概念,现代人都混淆了
俸禄,其实就是古代公职人员的工资。
不过由于历朝历代的规定不一样,所以古代的俸禄并不一定是以现金形式发放的,有时是土地,有时又是粮食等实物,发放钱币的情况其实不多见。在古代俸禄的发放形式中,以发放实物尤其是粮食居多,所以古代官吏又有“吃皇粮”之说,这种说法一直延续到现在。
俸禄制度的发展,总体可分为三个时期:
商朝时期,因为“官”与“爵”是同一个概念,是世袭罔替的,每个官爵都有自己的封地,所以他们每年并不会得到朝廷下发的俸禄。
那么,他们的俸禄从何而来呢?
其实就是每年封地内的经济收入。当然,这部分经济收入中的一部分,需要以税的形式缴纳给朝廷。由此,俸禄的多少,就要看土地的大小,土地越大每年产出的利润越多,官爵能得到的就越多,反之亦然。
到了东周时期,乃至隋朝末期,由于官僚制度的变化,发放俸禄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在此期间实物俸禄逐渐成了主流。
平时,我们习惯于将“俸禄”这两个字连用,这种用法并无不可,但“俸”与“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千万不能混淆。
在古代,“俸”是“俸”,“禄”是“禄”,二者之间的区别比较大。在《论语别裁》中,该书的作者南怀瑾深入地向我们解释了这两个字之间的不同之处,“俸”相当于现在的薪水,“禄”却是实体工资。由于古人与我们的价值观不同,“禄”的重要性远高于“俸”。
简单来说,朝廷发放给官吏的现金,包括钱币、银两、金子这些可流通在市场上的货币都可称作“俸”;“禄”则是朝廷发放给官吏的实物,各种各样的谷物都算作“禄”。在史料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官员不但能够从朝廷领到“俸”,同时也能领到“禄”。
不过,在每个朝代,发放俸禄的形式都是不一样的。
从东周到秦朝,官吏们领到的报酬主要以“禄”为主,很少有官吏能够领到“俸”,至于领到“俸”的情况是否存在,史料中的记载不多。由于当时中国的主要农作物是粟米,所以粟米就是当时最主流的“禄”,当然也不排除发放其他谷物的可能性。
到了两汉时期,官吏的薪资制度更加完善,发放俸禄的形式开始变得越来越正规。根据级别的不同,官吏能够领到不同数量的粮食,这些粮食以“石”和“斛”作为计量单位表示。当时出现了“百石官”和“万石官”这样的称呼,不过这种称呼并不代表官职,只代表官吏的薪资水平。两汉时期,朝廷总共划分了十六个等级的俸禄待遇。
例如“万石官”每个月能领到350“斛”的谷物,而“百石官”则只有16“斛”。放到现在来看,一“斛”相当于一百三十斤。在当时,一个地方县令,根据任职地区的不同,多为“千石官”或“六百石官”,每个月能领到的俸禄不到一百“斛”,约为一万斤粮食。考虑到官吏的消费情况,除了禄米之外,朝廷还会发放一定数量的俸钱,通常来说这笔俸钱的价值与禄米相当。
魏晋时期,俸禄制度更加完善,俸禄制度也与九品中正制完美结合,发放形式也从以前的“俸”、“禄”各占一半,变成了粮食、衣料、钱币各占三分之一。除了俸禄之外,官员还能领到“帛”,也就是衣料。从这里就能看出,魏晋时期的俸禄制度是非常人性化的,这种俸禄制度满足了官员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和日常消费。
不过,到了隋朝,这一制度被取消了,俸禄发放制度重新恢复到两汉时期以禄为主的形式。到了唐朝,俸禄制度变得灵活许多,除了俸禄之外,田地也在发放的范围内。除了正常的俸禄之外,朝廷隔三差五还会发放绸缎、纸币、薪炭。在当时,由于地方衙门需要雇佣一批幕僚,如师爷、主簿等,所以地方官的俸禄难免会捉襟见肘,所以后来朝廷又包揽了这笔雇佣人员的俸料银,帮地方官减轻负担。
开元年间,朝廷进行了俸禄改革,开始按月发放俸钱,减少禄米的发放比例。从唐朝中期开始,直到明清两朝,俸禄的制度相对固定,“禄”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俸”成了主要的薪资发放形式。
参考资料:
【《后汉书》、《韩诗外传》、《资治通鉴》】
“俸”与“禄”,其实是两个概念,现代人都混淆了
“俸禄”一词最早见于汉文帝时期博士韩婴所著的《韩诗外传》中。汉语词汇为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和人们的用语习惯,随着时代的不断变更而在不断变动着。“俸禄”一词在汉语词汇的变动中也逐渐被舍弃,人们在现代生活中已经基本不再使用了,而是换了其他的词来代替,例如:工资或薪水。
在古代,俸禄被人们用来作为古代公职人员所获薪资的代称,但俸禄制度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并且其中“俸”和“禄”也分别表示为不同的意思。
在汉代以前,官员们拿到的报酬大多是非常规的赏赐,直到汉代建立了实物和钱币兼具支付的俸禄制度,我国官员俸禄制度才开始正规化。早在秦始皇时期,统一了度量衡,三者分别是长度单位,重量单位和容积单位,其中以“禄”作为官员的报酬标准,以“衡”的单位“石”来计算,官俸则以“量”的单位“斛”来计算,汉代俸禄制度也依旧顺承了这些计量单位,并将官员俸禄待遇分为十六个等级,如:“百石之官”月俸有16斛、“万石之吏”月俸则有350斛。据《后汉书》记载,汉代的俸禄在发放时采取“钱谷各半”,也就是以半实物半钱币的形式进行发放,实物包括有谷粮、衣物、酒肉果品等,其中的实物薪水也就是“禄”,钱币形式的薪水则是“俸”。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曹魏创立了九品中正制,俸禄制度也随之愈加完善,采用官员品级的高低来制定俸禄。不同于两汉时期的“钱谷各半”的发放形式,该时期的俸禄内容更加多样,且主要以实物为主要发放形式,包括米、绢、绵、钱、菜田、杂役等。
唐朝时期,随着当时封建社会各方面的发展达到鼎盛时期,俸禄水平也创造了历史新高,可以说,唐朝所制定的俸禄制度不仅俸禄丰厚且非常人性化。唐朝的俸禄制度一方面继承了前朝的大致框架,另一方面也对其进行了一些创新,例如:继续沿用了前朝以九品区分职级,俸禄则以九品正从分为了十八级,发放形式主要是职田、俸钱、赏赐。其中,唐朝在给官员发放基本俸禄的基础上,还实行了类似现代的一些福利制度,如:每年可享受公休假;家中有父母亡故可“丁忧”一年,还有公务用车福利、官员出差福利、退休金等。
两宋时期,统治者对官员施以优待政策,对官员从不吝于给予好处。一方面是为了激发有识之士的从政之心,另一方面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官员的廉洁作风,也因此,两宋时期的官员俸禄是历朝历代最高的,也因为这优厚的待遇,宋朝大小官员极少有自愿退休的,为此,朝廷还专门做了自愿退休相关的赏罚制度。据史料记载,王安石在任职宰相时,单单只是配发给他的仆人就有100多人,他的月薪折算到现在也高达九万元左右。这时期俸禄的发放形式是以俸钱为主,职田为辅,并且各类福利补贴名目繁多,甚至会涉及到很多细小的事项,如:茶酒钱、马料钱等。
到了明清时期,与唐宋时期的丰厚俸禄制度不同,该时期实行的是“薄俸制”。明代的俸禄制度受朱元璋影响,官员们的俸禄待遇呈现出两极分化的情况,在对待皇室宗亲的俸禄发放时,朱元璋实行丰厚奖励政策,而在对待其他普通官员时则非常刻薄,不断压低他们所能拿到手的禄米等数量,据相关史料记载分析,宋朝时期普通官员的平均收入大概至少是明朝普通官员的五倍多,可见明朝统治者对于官员的抠门程度,这也一度导致很多普通官员出现无法承担家庭支出的情况。清朝的俸禄制度也顺延了明代的“薄俸制”,是以俸银为主,粮米为辅的形式进行俸禄的发放,到了晚清时期,又因为各种战争的爆发,俸禄制度也随着时局的转变而变动,逐渐变为以战争支出为中心不断进行调整,官吏们的生存也愈加艰难。
综上所述,我们也可以发现中国历朝历代的俸禄制度虽然各有特点,但大多都是以实物加钱币的形式进行发放的,也就组成了我们所认识的这个词语——“俸禄”,二者分别代表的含义融进了中国古代的俸禄制度之中,它也不单单只是一个词,更是在滚滚历史洪流中,中国古代俸禄制度发展演变的见证者。
《吕氏春秋》原文 译文(十六)
《吕氏春秋》是战国末年(公元前“239”年前后)秦国丞相吕不韦组织属下门客们集体编撰的杂家著作,又名《吕览》。此书共分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十二卷,一百十六篇,二十余万字。在公元前239年成,当时正是秦国统一六国前夜。
离俗
原文:
一曰:世之所不足者,理义也;所有馀者,妄苟也。民之情,贵所不足,贱所有馀,故布衣、人臣之行,洁白清廉中绳,愈穷愈荣,虽死,天下愈高之,所不足也。 然而以理义斫削,神农、黄帝犹有可非,微独舜、汤。飞兔、要褭,古之骏马也,材犹有短。故以绳墨取木,则宫室不成矣。舜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 “棬々乎后之为人也!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乎夫负妻戴,携子以入於海,去之终身不反。舜又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畎亩之中,而游入於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我羞之。”而自投於苍林之渊。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辞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卞随曰:“吾不知也。”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务光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 如?”务光曰:“强力忍诟,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夏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 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诟我,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於颍水而死。汤又让於务光曰:“智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位之? 请相吾子。”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非其义,不受其利;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於尊我乎?吾不忍 久见也。”乃负石而沈于募水。故如石户之农、北人无择、卞随、务光者,其视天下,若六合之外,人之所不能察。其视贵富也,苟可得已,则必不之赖。高节厉 行,独乐其意,而物莫之害。不漫於利,不牵於埶,而羞居浊世。惟此四士者之节。若夫舜、汤,则苞裹覆容,缘不得已而动,因时而为,以爱利为本,以万民为 义。譬之若钓者,鱼有小大,饵有宜适,羽有动静。齐、晋相与战,平阿之馀子亡戟得矛,却而去,不自快,谓路之人曰:“亡戟得矛,可以归乎?”路之人曰: “戟亦兵也,矛亦兵也,亡兵得兵,何为不可以归?”去行,心犹不自快,遇高唐之孤叔无孙,当其马前曰:“今者战,亡戟得矛,可以归乎?”叔无孙曰:“矛非戟也,戟非矛也,亡戟得矛,岂亢责也哉?”平阿之馀子曰:“嘻!”还反战,趋尚及之,遂战而死。叔无孙曰:“吾闻之,君子济人於患,必离其难。”疾驱而从之,亦死而不反。令此将众,亦必不备矣;令此处人主之旁, 亦必死义矣。今死矣而无大功,其任小笔也。任小者,不知大也。今焉知天下之无平阿馀子与叔无孙也?故人主之欲得廉士者,不可不务求。齐庄公之时,有士曰宾 卑聚。梦有壮子,白缟之冠,丹绩之衤旬。东布之衣,新素履,墨剑室,从而叱之,唾其面。惕然而寤,徒梦也。终夜坐,不自快。明日,召其友而告之曰:“吾少 好勇,年六十而无所挫辱。今夜辱,吾将索其形,期得之则可,不得将死之。”每朝与其友俱立乎衢,三日不得,却而自殁。谓此当务则未也,虽然,其心之不辱 也,有可以加乎?
译文:
社会上不足的东西,是理义,有余的东西,是胡作非为。人之常情是,以不足的东西为贵,以有余的东西为贱。所以平民、臣子的品行,应该纯洁清廉,合乎法度, 越穷困越感到荣耀,即使死了,天下的人也越发尊崇他们,这是因为社会上这种品行不足啊。然而如果按照理义的标准来衡量,连神农、黄帝都还有可以非难的地 方,不仅仅是舜,汤而已。飞免、要褭,是古代的骏马,它们的力气尚且有所不足。所以如果用墨绳严格地量取木材,那么房屋就不能建成。
舜把带位让给自己的朋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说:“君王您的为人真是孜孜不倦啊!是个勤劳任力的人。”认为舜的品德尚未完备,于是丈夫背着东西,妻子头顶着 东西,领着孩子去海上隐居,离开了舜,终身不再回来。舜又把帝位让给自己的朋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说:“君王您的为人真是与众不同啊,本来居住在乡野之 中,却到尧那里继承了王位。不仅仅是这样就罢了,又想用自己耻辱的行为玷污我,我对此感到羞耻。”因而自己跳到苍凉的深渊中。
汤将要讨伐桀,去找卞随谋划,卞随谢绝说:“这不是我的事情。”汤说:“谁可以谋划?”卞随说:“我不知道。”汤又去找务光谋划,务光说;“这不是我的事 情。”汤说,“谁可以谋划?”务光说:“我不知道。”扬说;“伊尹怎么样?”务光说;“他能奋力做事,忍受耻辱,我不知道他别的情况了。”扬子是就跟伊尹 谋划讨伐夏桀,战胜了夏桀。汤把王位让给卞随,卞随谢绝说;“君王您讨伐桀的时候,要跟我谋划,一定是认为我残忍,战胜桀后要把王位让给我,一定是认为我 贪婪。我生在乱世,而无道之人两次来污辱我,我不忍心屡次听这样的话。”于是就自己就跳入颖水而死。汤又把王位让给务光,说:“聪明的人谋划它,勇武的人 实现它,仁德的人享有它,这是自古以来的原则。您何不居王位呢?我甘愿辅佐您。”务光谢绝说:“废弃君主桀,这是不义的行为,作战杀死人民,这是不仁的行 为,别人冒战争的危难,我享受战争的利益,这是不廉洁的行为。我听说过这样的话,不符合义,就不接受利益,不符合道义的社会,就不踏上它的土地。我不忍心 长久地看到这种情况。”于是就背负石头沉没在墓水之中。
所以象石户之农、北人无择、卞随、务光这样的人,他们看待天下,就如同天外之物一样,这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他们看待富贵,即使可以得到,也一定不把它 当作有利的事。他们节操高尚,品行坚贞,独自为坚持自己的理想而感到快乐,因而外物没有什么可以危害他们。他们不为利益玷污,不受权势牵制,以居于污浊的 社会为耻。只有这四位贤士具有这样的节操。
至于舜,汤,则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因为迫不得已而采取行动,顺应时势而有所作为,把爱和利怍为根本,把为万民作为义的准则。这就如同钓鱼的人一样,鱼有小有大,钓饵与之相应,钓浮有动有静,都要相机而行。
齐国、晋国相互怍战,平阿邑的士卒丢失了戟截,得到了矛,后退时,自己很不高兴,对路上的人说:“我丢失了戟,得到了矛,可以回去吗?”路上的人说;“戟 也是兵器,矛也是兵器,丢失了兵器又得到了兵器,为什么不可以回去?”士卒又往回走,自己心里还是不高兴,遇到高唐邑的守邑大夫叔无孙,就在他的马前说: “今天作战时,我丢失了戡,得到了矛,可以回去码?”叔无孙说:“矛不是戟,戟不是矛,丢失了戟,得到了矛,怎么能交待得了呢?”那个士卒说了声: “嘿!”又返回去作战,跑到战场,还赶上作战,终千战死丁。叔无孙说:“我听说过,君子让人遭受祸患,自己一定要跟他共患难。”急速赶马去追他,也死在战 场上没有回来。假使让这两个人统率军队,也必定不会战败逃跑,假使让他们处于君主身边,也必定会为道义而献身。如今他们死了,却没有什么大功劳,这是因为 他们职位小的缘故。职位小的人是不考虑大事情的。现在怎么知道天下没有平阿的士卒与叔无孙那样的人呢?所以君主中那些希望得到廉正之士的人,不可不努力寻 求这样的人。
齐庄公时,有个士人名叫宾卑聚。他梦见有个强壮的男子,藏着白绢做的帽子,系着红麻线做的帽带,穿着熟绢做的衣服,白色的新鞋,佩带着黑鞘宝剑,走上前来 叱责他,用唾沫吐他的脸。他吓醒了,原来只是一个梦。坐了整整一夜,自己很不高兴。第二天,找来他的朋友告诉说。“我年轻时就爱好勇力,年纪六十了,没有 遭受过挫折悔辱。现在夜里遭到悔辱,我将寻求这个人的形迹,如期得到还可以,如果得不到我将为此而死。”每天早晨跟他的朋友一起站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上,过 了三天没有得到,回去以后就自刎而死。要说这是应当尽力去做的却未必,虽说如此,但是他的内心不可受辱,这一点还有能超过的吗?
高义
原文:
二曰:君子之自行也,动必缘义,行必诚义,俗虽谓之穷,通也。行不诚义,动不缘义,俗虽谓之通,穷也。然则君子之穷通,有异乎俗者也。故当功以受赏,当罪 以受罚。赏不当,虽与之必辞;罚诚当,虽赦之不外。度之於国,必利长久。长久之於主,必宜内反於心不惭然後动。孔子见齐景公,景公致廪丘以为养。孔子辞不 受,入谓弟子曰:“吾闻君子当功以受禄。今说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赐之廪丘,其不知丘亦甚矣!”令弟子趣驾,辞而行。孔子,布衣也,官在鲁司寇,万乘难与比 行,三王之佐不显焉,取舍不苟也夫!子墨子游公上过於越。公上过语墨子之义,越王说之,谓公上过曰:“子之师苟肯至越,请以故吴之地陰江之浦书社三百以封 夫子。”公上过往复於子墨子,子墨子曰:“子之观越王也,能听吾言、用吾道乎?”公上过曰:“殆未能也。”墨子曰:“不唯越王不知翟之意,虽子亦不知翟之 意。若越王听吾言用吾道,翟度身而衣,量腹而食,比於宾萌,未敢求仕。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虽全越以与我,吾无所用之。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受 其国,是以义翟也。义翟何必越,虽於中国亦可。”凡人不可不熟论。秦之野人,以小利之故,弟兄相狱,亲戚相忍。今可得其国,恐亏其义而辞之,可谓能守行 矣。其与秦之野人相去亦远矣。荆人与吴人将战,荆师寡,吴师众。荆将军子囊曰:“我与吴人战,必败。败王师,辱王名,亏壤土,忠臣不忍为也。”不复於王而 遁。至於郊,使人复於王曰:“臣请死。”王曰:“将军之遁也,以其为利也。今诚利,将军何死?”子囊曰:“遁者无罪,则後世之为王臣者,将皆依不利之名而效臣遁。若是,则荆国终为天下挠。”遂伏剑而 死。王曰:“请成将军之义。”乃为之桐棺三寸,加斧锧其上。人主之患,存而不知所以存,亡而不知所以亡。此存亡之所以数至也。郼、岐之广也,万国之顺也, 从此生矣。荆之为四十二世矣,尝有干溪、白公之乱矣,尝有郑襄、州侯之避矣,而今犹为万乘之大国,其时有臣如子囊与!子囊之节,非独立一世之人臣也。荆昭 王之时,有士焉曰石渚。其为人也,公直无私,王使为政。道有杀人者,石渚追之,则其父也。还车而反,立於廷曰:“杀人者,仆之父也。以父行法,不忍;阿有 罪,废国法,不可。失法伏罪,人臣之义也。”於是乎伏斧锧,请死於王。王曰:“追而不及,岂必伏罪哉!子复事矣。”石渚辞曰:“不私其亲,不可谓孝子;事 君枉法,不可谓忠臣。君令赦之,上之惠也;不敢废法,臣之行也。”不去斧锧,殁头乎王廷。正法枉必死,父犯法而不忍,王赦之而不肯,石渚之为人臣也,可谓 忠且孝矣。
译文:
君子自身的所作所为,举动必须遵循卫的原则,行为必须忠于义的原则,世俗虽然认为行不通,但君子认为行得通。行为不忠于义的原则,举动不遵循义的原则,世 俗虽然认为行得通,但君子认为行不通。这样看来,那么君子的所谓行不通或行得通,就跟世俗不同了。所以有功就接受相应的奖赏,有罪就接受相应的惩罚。如果 不该受赏,那么即使赏给自己,也一定谢绝,如果应该受罚,那么即使赦免自己,也不躲避惩罚.用这种原则考虑国家大事,一定会对国家有长远的利益。要对君主 有长远的利益,君子一定应该内心反省不感到惭愧然后才行动。
孔子谒见齐景公,景公送给他廪丘作为食邑。孔子谢绝了,不肯接受,出来以后对学生们说:“我听说君子有功因而接受俸禄,现在我劝悦景公听从我的主张,景公 还没有实行,却要赏赐给我廪丘,他太不了解我了。”让学生们赶快套好车,告辞以后就走了。孔子这时是平民,他在鲁国只当过司寇的官,然而拥有万辆兵车的大 国君主难以跟他相提并论,三位帝王的辅佐之臣不比他显赫,这是因为他取舍都不苟且啊!
墨子让公上过到越国游说。公上过讲述了墨子的主张,越王很喜欢,对公上过说:“您的老师如果肯到越国来,我愿把过去吴国的土地陰江沿岸三百社的地方封给他 老先生,”公上过回去禀报给墨子,墨子说;“你看越王能听从我的话、采纳我的主张吗?”公上过说:“恐怕不能。”墨子说:“不仅越王不了解我的心意,就是 你也不了解我的心意。假如越王听从我的话、采纳我的主张,我衡量自己的身体穿衣,估量自己的肚子吃饭,我将处于客居之民的地位,不敢要求做官,假如越王不 听从我的话、不采纳我的主张,即使把整个越国给我,我也用不着它。越王不听从我的话,不采纳我的主张,我却接受他的国家,选就是拿原则做交易。拿原则做交 易,何必到越国去?即使是中原之国也是可以的。”大凡对于人不可不仔细考察。秦国的鄙野之人,因为一点小利的缘故,弟兄之间就相互打官司,亲人之间就相互 残害。现在墨子可以得到越王的国土,却担心损害了自己的道义,因而谢绝了,这可以说是能保持操行了。秦国的鄙野之人与他相距也太远了。
楚国人与吴国人将要作战,楚国军队人少,吴国军队人多。楚国将军子囊说:“我国与吴国人作战,必定失败。让君主的军队失败,让君主的名声受辱,使国家的土 地受损失,忠臣不忍心这样做。”没有向楚王禀告就跑回来了。到了郊外,派人向楚王禀告说;“我请求被处死。”楚王说:“将军你跑回来,是认为这样做有利 啊。现在确实有利,将军你为什么要死呢?”子翼说;“跑回来的如果不加惩处,那么后世当君主将领的人,都会借口作战不利而效法我逃跑。达样,那么楚国最终 就会被天下的诸侯挫败。”于是就用剑自杀而死。楚王说:“让我成全他的道义。”就给他做了三寸厚的桐木棺表示惩处,把斧子砧子等刑具放在棺上表示处以死 刑。君主的弊病是,保存住柄家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保存住,丧失掉国家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丧失掉。这就是保存住柄家与丧失掉国家的情况频繁出现的原因。郼、岐的 扩大,各国的归顺,由此就产生了。楚国成为国家已经四十二代了,曾经有过灵王被迫在干溪自缢而死、白公胜杀死子西子旗攻陷楚都那样的祸乱,曾经有过郑袖、 州侯帮楚王行邪僻的事情,可是如今仍然是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这大概就是因为它经常有象子囊那样的臣子吧!子囊的气节,不只是磨砺一代的臣子啊!
楚昭王时,有个贤士名叫石渚。他为人公正无私,昭王让他治理政事。有个在道上杀人的人,石渚去追赶这个人,原来是他的父亲。他掉转车子返回来,站在朝廷上 说:“杀人的人是我父亲。对父亲施刑法,我不忍心偏袒有罪之人,废弃国家刑法,这不可以。执法有失要受惩处,这是臣子应遵守的道义。”于是就趴伏在刑具上 上,请求在昭王面前受死。昭王说:“追赶杀人的人没有追上,哪里一定要受惩处呢?你重新担任职务吧。”石渚说:“不偏爱自己的父亲,不可以叫做孝子,侍奉 君主而违法曲断,不可以叫做忠臣。您命令赦免我,这是君主的恩惠,不教废弃刑法,这是臣子的操行。”他不让拿掉刑具,在昭王朝廷上自刎而死。按照公正的刑 法,违法必定处死,父亲犯法,自己不忍心处以死刑,君主赦免了自己,却不肯接受赦免。石渚作为臣子,可以说是又忠又孝了。
上德
原文:
三曰: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劝,不罚而邪止。此神农、黄帝之政也。以德以义,则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太华之高, 会稽之险,不能障矣;阖庐之教,孙、吴之兵,不能当矣。故古之王者,德回乎天地,澹乎四海,东西南北,极日月之所烛。天覆地载,爱恶不臧。虚素以公,小民 皆之,其之敌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谓顺天。教变容改俗,而莫得其所受之,此之谓顺情。故古之人,身隐而功著,形息而名彰,说通而化奋,利行乎天下,而民不 识,岂必以严罚厚赏哉?严罚厚赏,此衰世之政也。三苗不服,禹请攻之,舜曰:“以德可也。”行德三年,而三苗服。孔子闻之,曰:“通乎德之情,则孟门、太 行不为险矣。故曰德之速,疾乎以邮传命。”周明堂金在其後,有以见先德後武也。舜其犹此乎!其臧武通於周矣。晋献公为丽姬远太子。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 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丽姬谓太子曰:“往昔君梦见姜氏。”太子祠而膳于公,丽姬易之。公将尝膳,姬曰:“所由远,请使人尝之。”尝人,人死;食狗,狗死。故诛太子。太子不肯自释,曰:“君非丽姬,居不安,食不甘。”遂以剑死。公子夷吾自屈奔梁。公子重耳自蒲奔翟。去翟国卫,卫文公 无礼焉。过五鹿,如齐,齐桓公死。去齐之曹,曹共公视其骈胁,使袒而捕池鱼。去曹过宋,宋襄公加礼焉。之郑,郑文公不敬,被瞻谏曰:“臣闻贤主不穷穷。今 晋公子之从者,皆贤者也。君不礼也,不如杀之。”郑君不听。去郑之荆,荆成王慢焉。去荆之秦,秦缪公入之。晋既定,兴师攻郑,求被瞻。被瞻谓郑君曰:“不 若以臣与之。”郑君曰:“此孤之过也。”被瞻曰:“杀臣以免国,臣愿之。”被瞻入晋军,文公将烹之,被瞻据镬而呼曰:“三军之士皆听瞻也:自今以来,无有 忠於其君,忠於其君者将烹。”文公谢焉,罢师,归之於郑。且被瞻忠於其君,而君免於晋患也;行义於郑,而见说於文公也。故义之为利博矣。墨者钜子孟胜,善 荆之陽城君。陽城君令守於国,毁璜以为符,曰曰:“符合听之。”荆王薨,群臣攻吴起,兵於丧所,陽城君与焉。荆罪之,陽城君走。荆收其国。孟胜曰:“受人 之国,与之有符。今不见符,而力不能禁,不能死,不可。”其弟子徐弱谏孟胜曰:“死而有益陽城君,死之可矣;无益也,而绝墨者於世,不可。”孟胜曰:“不然。吾於陽城君也,非师则友也,非友则臣也。不死,自今以 来,求严师必不於墨者矣,求贤友必不於墨者矣,求良臣必不於墨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我将属钜子於宋之田襄子。田襄子,贤者也,何患墨 者之绝世也?”徐弱曰:“若夫子之言,若请先死以除路。”还殁头前於孟胜。因使二人传钜子於田襄子。孟胜死,弟子死之者百八十。三人以致令於田襄子,欲反 死孟胜於荆,田襄子止之曰:“孟子已传钜子於我矣,当听。”遂反死之。墨者以为不听钜子不察。严罚厚赏,不足以致此。今世之言治,多以严罚厚赏,此上世之 若客也。
译文:
治理天下和国家,莫过于用德,莫过于行义。用德用义,不靠赏赐人民就会努力向善,不靠刑罚邪恶就能制止。这是神农、黄帝的政治。用德用义,那么四海的广 大,长江黄河的流水,都不能抵御,华山的高大,会稽山的险峻,都不能阻挡,阖庐的教化,孙武、吴起的军队,都不能抵挡。所以古代称王的人,他们的道德布满 天地之间,充满四海之内,东西南北,一直到达日月所能照耀刊的地方。他们的道德象天一样覆盖万物,象地一样承载万物,无论对喜爱的还是厌恶的,都不藏匿其 道德。他们恬淡质朴,处事公正,小民们也都随之公正,小民与王一起公正处事,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就叫做顺应了天性。王的教化改变了小民的面貌和 习俗,小民自己却不知道受了教化,这就叫做顺应了人情。所以古代的人,他们自身隐没了,可是功绩却卓著,他们本身死了,可是名声却显扬。他们的主张畅通, 教化大行。他们给天下人带来利益,可是人民并不能察觉到。哪里一定要用严刑厚赏呢?严刑厚赏,这是衰落社会的政治。
三苗不归服,禹请求攻打它,舜说,“用德政就可以了。”实行德政三年,三苗就归服了。孔子听到了这件事,说:“通晓了德教的实质,那么孟门、太行山都算不 得险峻了。所以说德教的迅速,比用驿车传递命令还快。”周代的朝堂把金属乐器和器物摆在后边,这是用来表示先行德教后用武力啊。舜大概就是这样做的吧,他 不轻易动用武力的精神流传到周代了。
晋献公为了丽姬的缘故而疏远了太子。太子申生住在曲沃,公子重耳住在蒲城,公子夷吾住在曲邑。丽姬对太子说:“前几天夜里君主梦见了姜氏。”太子就祭祀姜 氏,并把食品奉献给献公,丽姬用毒食替换了膳食。献公要吃膳食,丽姬说:“膳食从远处进来的,请让人先尝尝。”让人尝,人死了,让狗吃,狗死了。所以要杀 死太子。太子不肯为自己申辩,说;“君主如果没有丽姬,睡觉就不安稳,吃饭就不香甜。”于是就用剑自杀了。公子夷吾从屈邑逃到粱国。公子重耳从蒲城逃到 翟。离开翟,经过卫国,卫文公不以礼相待。经过五鹿,到了齐国,正赶上齐桓公死了.又离开齐国到了曹国,曹共公想看看他紧紧相连的肋骨,就让他脱了衣服去 捕池里的鱼。离开曹国,经过宋国,宋襄公以礼相待。到了郑国,郑文公不尊重他,被瞻劝告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会永远困厄。现在晋公子随行的人,都是贤 德之人。您不以礼相待,不如杀了他。”郑国君主不听从他的劝告。离开郑国,到了楚国,楚成王对他很不敬。离开楚国,到了秦国,秦穆公把他送回晋国。重耳机 位以后,发兵攻打郑国,索取被瞻。被瞻对郑国君主说:“不如把我交给晋国。”郑国君主说:“这是我的过错。”被瞻说;“杀死我从而使国家免于灾难,我愿意 这样做。”被瞻到了晋国军队里,晋文公要煮死他,被瞻抓住大锅喊遭:“三军的兵士都听我说:从今以后,不要再忠于自己的君主了,忠子自己君主的人将被煮 死。”文公向他道歉,撤回了军队,让被瞻回到了郑国。被瞻忠于自己的君主,因而君主避免了晋国的祸患;他在郑国按义
的原则行事,因而受到了晋文公的喜欢。所以义带来的利益太大了。
墨家学派的钜子孟胜,与楚国的陽城君友好。陽城君让他守卫自己的食邑,剖分开璜玉作为符信,与他约定说:“合符以后才能听从命令。”楚王死了,大臣们攻打 吴起,在停丧的地方动起了兵器,陽城君参与了这件事。楚国治罪这些大臣,陽城君逃走了。楚国要收回他的食邑。孟胜说;“我接受了人家的食邑,与人家有符信 为凭证。现在没有见到符信,而自己的力量又不能禁止楚国收回食邑,不能为此而死,是不行的。”他的学生徐弱劝阻他说:“死了如果对陽城君有好处,那么为此 而死是可以的,如果对陽城君没有好处,却使墨家在社会上断绝了,这不可以。”孟胜说;“不对。我对于陽城君来说,不是老师就是朋友,不是朋友就是臣子。如 果不为此而死,从今以后,寻求严师一定不会从墨家中寻求了,寻求贤友一定不会从墨家中寻求了,寻求良臣一定不会从墨家中寻求了。为此而死,正是为了实行墨 家的道义从而使墨家的事业得以继续啊!我将把钜子的职务托付给宋国的田襄子。田襄于是贤德的人,哪里用得若担心墨家在社会上断绝呢?”徐弱说:“象先生您 说的这样,那我请求先死以便扫清道路。”转过身去在孟胜之前刎颈而死。孟胜于是就派两个人把钜子的职务传给田襄子。孟胜死了,学生们为他殉死的有一百八十 人。那两个人把孟胜的命令传达绐田襄子,想返回去在楚国为孟胜殉死,田襄子制止他们说:“孟于已把钜子的职务传给我了,你们应当听我的。两个人终于返回去 为孟胜殉死。墨家认为不听从自己的钜子的话就是不知墨家之义。严刑厚赏,不足以达到这样的地步。现在社会上谈到治理天下国家,大都认为要用严刑厚赏,这就 是古代所认为的以繁烦苛酷为明察啊。
用民
原文:
四曰:凡用民,太上以义,其次以赏罚。其义则不足死,赏罚则不足去就,若是而能用其民者,古今无有。民无常用也,无常不用也,唯得其道为可。阖庐之用兵 也,不过三万。吴起之用兵也,不过五万。万乘之国,其为三万五万尚多,今外之则不可以拒敌,内之则不可以守国,其民非不可用也,不得所以用之也。不得所以 用之,国虽大,势虽便,卒虽众,何益?古者多有天下而亡者矣,其民不为用也。用民之论,不可不熟。剑不徒断,车不自行,或使之也。夫种麦而得麦,种稷而得 稷,人不怪也。用民亦有种,不审其种,而祈民之用,惑莫大焉。当禹之时,天下万国,至於汤而三千馀国,今无存者矣,皆不能用其民也。民之不用,赏罚不充 也。汤、武因夏、商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管、商亦因齐、秦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民之用也有故,得其故,民无所不用。用民有纪有纲。壹引其纪,万目皆 起;壹引其纲,万目皆张。为民纪纲者何也?欲也恶也。何欲何恶?欲荣利,恶辱害。辱害所以为罚充也,荣利所以为赏实也。赏罚皆有充实,则民无不用矣。阖庐 试其民於五湖,剑皆加於肩,地流血几不可止。句践试其民於寝宫,民争入水火,死者千馀矣,遽击金而却之。赏罚有充也。莫邪不为勇者兴惧者变,勇者以工,惧 者以拙,能与不能也。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归神农。密须之民,自缚其主而与文王。汤、武非徒能用其民也,又能用非己之民。能用非己之民,国虽小,卒虽少, 功名犹可立。古昔多由布衣定一世者矣,皆能用非其有也。用非其有之心,不可察之本。三代之道无二,以信为管。宋人有取道者,其马不进,倒而投之鸂水。又复 取道,其马不进,又倒而投之鸂水。如此三者。虽造父之所以威马,不过此矣。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无益於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於此。不得其道,而徒 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用。亡国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无有,而不足专恃。譬之若盐之於味,凡盐之用,有所托也。不适,则败托而不可食。威亦 然,必有所托,然後可行。恶乎托?托於爱利。爱利之心谕,威乃可行。威太甚则爱利之心息,爱利之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此殷、夏之所以绝也。君利势 也,次官也。处次官,执利势,不可而不察於此。夫不禁而禁者,其唯深见此论邪!
译文:
大凡使用人民,最上等的是用义,其次是用赏罚。义如果不足以让人民效死,赏罚如果不足以让人民去恶向善,这样却能使用自己人民的,从古到今都没有。人民并 不永远被使用,也不永远不被使用,只有掌握了正确的方法,人民才可以被使用。阖庐用兵,不超过三万。吴起用兵,不超过五万。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它们用兵 比三万五万还多,可是如今对外不可以御敌,对内不可以保国,它们的人民并不是不可以使用,只是没有掌握恰当的使用人民的方法。没有掌握恰当的使用人民的方 法,国家即使很大,形势即使很有利,士兵即使很多,有什么益处?古代有很多享有天下可是最后却遭到灭亡的,就是因为人民不被他们使用啊。使用人民的道理, 不可不详尽了解。
剑不会自己凭空砍断东西,车不会自己行走,是有人让它们这样的。播种麦子就收获麦子,播种糜子就收获糜子,人们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使用人民也有播什么种子的问题,不考察播下什么种子,却要求人民被使用,没有比这更胡涂的了。
在禹那个时代,天下有上万个诸侯国,到汤那个时代有三千多个诸侯国,这些诸侯国现在没有存在的了,都是因为不能使用自己的人民啊。人民不受使用,是因为赏 罚不能兑现。汤、武王凭惜的是夏朝、商朝的人民,这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恰当的使用人民的方法。管忡、商鞅也是凭借的齐国、秦国的人民,这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恰 当的使用人民的方法。人民被使用是有原因的,懂得了这原因,人民就会听凭使用了。使用人民也有纲,一举起纲来,万目都随之张开。成为人民的纲的是什么呢? 是希望和厌恶。希望什么厌恶什么?希望荣耀利益,厌恶耻辱祸害。耻辱祸害是用来实现惩罚的,荣耀利益是用来实现赏赐的。赏赐惩罚都能实现,那人民就没有不 被使用的了。阖庐在五湖检验他的人民,剑都刺到了肩头,血流遍地,几乎都不能制止人民前进。勾践在寝官着火时检验他的人民,人民争着赴汤蹈火,死的人有一 千多,赶紧鸣金才能让人民后退。这是因为赏罚都能兑现。莫邪那样的良剑不因为勇敢的人与怯懦的人而改变锋利的程度,勇敢的人靠了它更加灵巧,怯懦的人靠了 它更加笨拙,这是由于他们善于使用或不善于使用造成的。
夙沙国的人民,自己杀死自己的君主来归附神农。密须国的人民,自己捆上自己的君主来归附周文王。汤、武王不只是能他用自己的人民,还能使用不属于自己的人 民。能使用不属于自己的人民,国家即使小,士兵即使少,功名仍然可以建立。古代有很多由平民而平定天下的人,这是因为他们都能使用不属于自己所有的人民 啊。使用不属于自己所有的人民这种心思,是不可不考察清楚的根本啊。夏,商、周三代的法则没有别的,就是把信用作为准绳。
宋国有个赶路的人,他的马不肯前进,就杀死它把它扔到溪水里。又重新赶路,他的马不肯前进,又杀死它把它扔到溪水里。这样反复了三次。即使是造父对马村立志 威严的方法,也不过如此。那个宋国人没有学到驾驭马的方法,却仅仅学到了威严,这对于驾驭马没有什么好处。君主当中那些不贤德的人,与此相似。他们没有 学到当君主的方法,却仅仅学到很多当君主的威严。威严越多,人民越不被使用。亡国的君主,大都凭着威严使用人民。所以威严不可以没有,也不足以专门依仗。 这就譬如盐的味道一样,凡是使用盐,一定要有凭借的东西。用量不适度,就毁坏了所凭借的东西,因而就不可食用了。威严也是这样,一定要有所凭借,然后才 可以施以威严。凭借什么?凭借爱和利。爱和利的心被人晓了,威严才可以施行。威严太过分了,那爱和利的心就会消失。爱和利的心消失了,却只是厉行威严, 自身必定遭殃。这就是夏、商之所以灭亡的原因。君主有利有势,能决定官吏的等级。处于决定官吏等级的地位,掌握着利益和权势,君主对这种情况不可不审察清 楚。不须刑罚禁止就能禁止人们为非的,大概只有深刻地认识到这个道理才能做到吧。
示威
原文:
五曰:先王之使其民,若御良马,轻任新节,欲走不得,故致千里。善用其民者亦然。民日夜祈用而不可得,苟得为上用,民之走之也,若决积水於千仞之溪,其谁 能当之?《周书》曰:“民,善之则畜也,不善则雠也。”有雠而众,不若无有。厉王,天子也,有雠而众,故流于彘,祸及子孙,微召公虎而绝无後嗣。今世之人 主,多欲众之,而不知善,此多其雠也。不善则不有。有必缘其心,爱之谓也。有其形不可为有之。舜布衣而有天下,桀,天子也,而不得息,由此生矣。有无之 论,不可不熟。汤、武通於此论,故功名立。古之君民者,仁义以治之,爱利以安之,忠信以导之,务除其灾,思致其福。故民之於上也,若玺之於涂也,抑之以方 则方,抑之以圜则圜;若五种之於地也,必应其类,而蕃息於百倍。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身已终矣,而後世化之如神,其人事审也。魏武侯之居中山也,问於 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曰:“骤战而骤胜。”武侯曰:“骤战而骤胜,国家之福也,其独以亡,何故?”对曰:“骤战则民罢,骤胜则主骄。以骄 主使罢民,然而国不亡者,天下少矣。骄则恣,恣则极物;罢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此夫差之所以自殁於干隧也。”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曰:“善。”以为造父不过也。使之钩百而少及焉。颜阖入见,庄公曰:“子遇东野稷乎?”对曰:“然,臣遇 之。其马必败。”庄公曰:“将何败?”少顷,东野之马败而至。庄公召颜阖而问之曰:“子何以知其败也?”颜阖对曰:“夫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造父之御, 无以过焉。乡臣遇之,犹求其马,臣是以知其败也。”故乱国之使其民,不论人之性,不反人之情,烦为教而过不识,数为令而非不从,巨为危而罪不敢,重为任而 罚不胜。民进则欲其赏,退则畏其罪。知其能力之不足也,则以为继矣。以为继,知,则上又从而罪之,是以罪召罪。上下之相雠也,由是起矣。故礼烦则不庄,业 烦则无功,令苛则不听,禁多则不行。桀、纣之禁,不可胜数,故民因而身为戮,极也,不能用威适。子陽极也好严,有过而折弓者,恐必死,遂应猘狗而弑子陽, 极也。周鼎有窃曲,状甚长,上下皆曲,以见极之败也。
译文:
先王役使自己的百姓,就象驾驭好马一样,让马拉着轻载,手里拿着马鞭,马想尽情跑也办不到,所以能达到千里远的地方。善于役使自己的百姓的人也是这样。百 姓日夜祈求被使用可是却不能够被使用,如果能够被君主使用,百姓为君主奔走,就象积水从万丈深的溪中决口冲出来,谁又能阻挡得住呢?
《周书》上说;“百姓,善待他们,他们就和君主友好,不善待他们,他们就和君主成为仇人。”有很多仇人,就不如没有好。周厉王是天子,他有很多仇人,所以 被放逐到彘,灾祸连累到子孙,如果没有召公虎,就断绝了后嗣。现世上的君主,大都想使自己百姓众多,却不知道善待百姓,这只是使仇人增多啊。不善待百姓, 就不能得到百姓拥护。得到百姓拥护,必须让百姓从内心里拥护,这就是所说的爱戴了。只占有百姓的躯体不能叫做得到了百姓拥护。舜是平民,却占有了天下。桀 是天子,却不得安居其位。这些都是从能否得民心这里产生出来的。得失民心的道理,不可不认真审察。汤、武王精通这个道理,所以功成名就。
古代当君主的人,用仁和义治理百蛀,用爱和利使百姓安定,用忠和信引导百姓,致力于为民除害,想着为民造福。所以百姓对于君主来说,就象把玺印打在封泥上 一样,用方形的按压就成为方形的,用圆形的按压就成为圆形的,就象把五谷种在土地上一样,收获的果实必定与种子同类,而且能成百倍地增长。这就是五帝三王 之所以无敌于天下的原因。他们自己虽然去世了,可是后世蒙受他们的教化如同神灵一般,这是因为他们对人世间的各种事情实行的准则经过认真审察。
魏武侯当中山君的时候,向李克问道:“吴国之所以灭亡的原因是什么呢?”李克回答说:“是因为屡战屡胜。”武侯说:“屡战屡胜,这是国家的福分,它却偏偏 因此灭亡,是什么原因呢?”李克回答说,“多次作战百姓就疲惫,多次胜利君主就骄傲。用骄傲的君主役使疲惫的百姓,选样国家却不灭亡的,天下太少了。骄傲 就会放纵,放纵就会用尽所欲之物,疲惫就会怨恨,怨恨就会用尽巧诈之心。君主和百姓都达到极点,吴国被灭亡还算晚了呢。这就是夫差之所以在干隧自刎的原 因。
东野稷在庄公面前表演自己的驾车技术,前进后退都符合规则,左转右转都台乎规矩。庄公说:“好。”认为造父也不能超过他。又让他的马绕一百个圈之后再回 来。过了一会儿,颜阖来谒见庄公,庄公说。“你遇到东野稷了吗?”颜阖回答说:“是的,我遇到了他。他的马一定要累坏。”庄公说;“怎么会累坏呢?”过了 一会儿,东野稷把马累坏回来了。庄公召米颜阖问他说:“你怎么知道他的马要累坏呢?”颜阖回答说:“前进后退部符合规则,左转右转都合乎规矩,造父驾车的 技术都无法超过他了。刚才我遇到他,他还在无止境地要求自己的马,我因此知道他的马要累坏。”
所以,混乱的国家役使自己的百姓,不了解人的本性,不反求人的常情。频繁地制订教令,而对人们不能掌握却加以责备,屡次下达命令,而对人们不能听从却加以 非难,制造巨大的危难,而对人们不敢迎难而上却加以治罪;把任务弄得十分繁重,而对人们不能胜任却加以惩罚。百姓前进就希望得到赏赐,后退就害怕受到惩 处,当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时,就会做虚假的事了。做虚假的事,君主知道了,跟着又加以惩处。这样就是因为畏罪而获罪。君主和百姓相互仇恨,就由此产生了。
所以,礼节繁琐就不庄重,事情繁琐就不能成功,命令严苛就不被听从,禁令多了就行不通。桀、纣的禁令不可胜数,所以百姓因此而背叛,他们自己也被杀死,这 是因为他们过分到极点了。子陽喜好严厉,每个人犯了过失弄断了弓,担心一定会被杀死,于是就乘追赶疯狗之机杀死了子陽,这是因为他过分到极点了。周鼎上铸 有窃曲形的花纹,花纹很长,上下都是弯曲的,以此表明过分到极点的害处。
为欲
原文:
六曰:使民无欲,上虽贤,犹不能用。夫无欲者,其视为天子也,与为舆隶同;其视有天下也,与无立锥之地同;其视为彭祖也,与为殇子同。天子,至贵也;天 下,至富也;彭祖,至寿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劝。舆隶,至贱也;无立锥之地,至贫也;殇子,至夭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禁。会有一欲,则北至大 夏,南至北户,西至三危,东至扶木,不敢乱矣;犯白刃,冒流矢,趣水火,不敢却也;晨寤兴,务耕疾庸,巽为烦辱,不敢休矣。故人之欲多者,其可得用亦 多;人之欲少者,其得用亦少;无欲者,不可得用也;人之欲虽多,而上无以令之,人虽得其欲,人犹不可用也。令人得欲之道,不可不审矣。善为上者,能令人得 欲无穷,故人之可得用亦无穷也。蛮夷反舌殊俗异习之国,其衣服冠带、宫室居处、舟车器械、声色滋味皆异,其为欲使一也。三王不能革,不能革而功成者,顺其 天也;桀、纣不能离。不能离而国亡者,逆其天也。逆而不知其逆也,湛於俗也。久湛而不去则若性。性异非性,不可不熟。不闻道者,何以去非性哉?无以去非 性,则欲未尝正矣。欲不正,以治身则夭,以治国则亡。故古之圣王,审顺其天而以行欲,则民无不令矣,功无不立矣。圣王执一,四夷皆至者,其此之谓也!执一 者至贵也,至贵者无敌。圣王托於无敌,故民命敌焉。群狗相与居,皆静无争。投以炙鸡,则相与争矣。或折其骨,或绝其筋,争术存也。争术存,因争;不争之术 存,因不争。取争之术而相与争,万国无一。凡治国,令其民争行义也;乱国,令其民争为不义也。强国,令其民争乐用也;弱国,令其民争竞不用也。夫争行义乐 用与争为不义竞不用,此其为祸福也,天不能覆,地不能载。晋文公伐原,与士期七日。七日而原不下,命去之。谋士言曰:“原将下矣。”师吏请待之,公曰:” 信,国之宝也。得原失宝,吾不为也。”遂去之。明年,复伐之,与士期必得原然後反。原人闻之,乃下。卫人闻之,以文公之信为至矣,乃归文公。故曰“攻原得 卫”者,此之谓也。文公非不欲得原也,以不信得原,不若勿得也。必诚信以得之。归之者非独卫也。文公可谓知求欲矣。
译文:
假使人们没有欲望,君主即使贤明,还是不能使用他们。没有欲望的人,他们看待当天子,跟当奴仆相同,他们看待享有天下,跟没有立锥之地相同,他们看待当个 彭祖那样长寿的人,跟当个夭折的孩子相同。天子是最尊贵的了,天下是最富饶的了,彭祖是最长寿的了,如果没有欲望,那么这三种情况都不足以鼓励人们,奴仆 是最低贱的了,没有立锥之地是最贫穷的了,夭折的孩子是最短命的了,如果没有欲望,那么这三种情况都不足以禁止人们。如果有一种欲望,那向北到大夏,向南 到北户,向西刮三危,向东到扶桑,人们就都不敢作乱了,迎着闪光的刀,冒着飞来的箭,奔赴水火之中,人们也不敢后退,清早就起身,致力于耕种,受人雇佣, 从事繁杂劳昔的耕作,也不敢休息。所以,欲望多的人,可以使用的地方也就多,欲望少的人,可以使用的地方也就少,没有欲望的人,就不可以使用了。人们的欲 望即使很多,可是君主没有恰当的方法役使他们,人们虽然得到了自己的欲望,还是不可以使用。让人们得到欲望的方法,不可不审察清楚。
善于当君主的人,能够让人们无穷无尽地得到欲望,所以人们也就可以无穷无尽地被役使。言语、风俗,习惯与华夏都不同的蛮夷之国,他们的衣服、帽子、衣带, 房屋、住处,车船、器物,声音、颜色、饮食,都与华夏不同,但是他们为欲望所驱使却与华夏是一样的。三王不能改变这种情况,不能改变这种情况而能成就功 业,这是因为顺应了人们的天性,桀、纣不能背离这种情况,不能背离这种情况而国家遭到灭亡,这是因为违背了人们的天性。违背了天性可是却还不知道,这是因 为沉溺在习俗中了。长期沉弱在习俗中而不能自拔,那就变成自己的习性了。本性与非本性不同,这是不可不认真分辨清楚的。不懂得让人们得到欲望的方法的人, 怎么能去掉非本性的东西呢?没有办法去掉非本性的东西,那么欲望就不会正当了。欲望不正当,用它来治理自身就会夭折,用它来治理国家就会亡国。所以古代的 圣贤君主,审察并顺应人们的天性,以便满足人们的欲望,那么人们就没有不听从命令的了,功业就没有不建立的了。圣贤的君王执守根本,四方部族都来归服,大 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执守根本的人是最尊贵的,最尊贵的人没有对手。圣贤的君主立身于没有对手的境地,所以人们的命运就都依附于他们了。
一群狗相互呆在一起,都安安静静地无所争夺。把烤熟的鸡扔给它们,就相互争夺了。有的被咬折了骨,有的被咬断了筋,这是因为存在着争夺的条件。存在着争夺 的条件,就争夺,不存在争夺的条件,就不争夺。不存在争夺的条件却相互争夺,所有的国家没有任何一国有这样的事。
凡是安定的国家,都是让人们争着做符合道义的事,混乱的国家,都是让人们争着傲不符合道义的事。强大的国家,都是让人们争着乐于为君主所使用,弱小的国 家,都是让人们争着不为君主所使用。争着做符合道义的事、争着为君主所使用与争着做不符合道义的事、争着不为君主所使用,这两种情况带来的祸和福,天都不 能覆盖住,地都不能承载起。
晋文公攻打原国,与士兵约定七天为期。过了七天可是原国却不投降,文公就命令离开。将士们说:“原国就要投降了。”军官们都请求等待一下,文公说:“信用 是国家的珍宝。得到原国失掉珍宝,我不这样做。”终于离开了。第二年,又攻打原国,与士兵约定一定得到原国然后才返回。原国人听到这约定,于是就投降了。 卫国人听到这件事,认为文公的信用真是达到极点了,就归顺了文公。所以人们说的“攻打原国同时得到了卫国”,指的就是这个。文公并不是不想得到原国,而是不 守信用为代价得到原国,不如不得到。一定要靠诚信来得到:归顺的不仅仅是卫国啊,文公可以说是懂得如何实现自己的欲望了。
贵 信
原文:
七曰: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故《周书》曰:“允哉!允哉!”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故信之为功大矣。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虚言可以赏,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用 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天地之物必为用矣。人主有见此论者,其王不久矣;人臣有知此论者,可以为王者佐矣。天行不信,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 之德风;风不信,其华不盛,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秋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 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刚,地不刚,则冻闭不开。天地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人事?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 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夫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 尊通,可与卑穷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於身,乃通於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寒暑四时当矣。齐桓公伐鲁。鲁人不敢轻战,去鲁国五十里而封之。 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桓公许之。曹翙谓鲁庄公曰:“君宁死而又死乎,其宁生而又生乎?”庄公曰:“何谓也?”曹翙曰:“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 而又生也;不听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曰:“请从。”於是明日将盟,庄公与曹翙皆怀剑至於坛上。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 曰:“鲁国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戮於君前。”管仲、鲍叔进。曹翙按剑当两陛之间曰:“且二君将改图,毋或进者!”庄公曰:“封 於汶则可,不则请死。”管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於汶南,与之盟。归而欲勿予,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谓 智;临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予,不可谓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不可以立功名。予之,虽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於天下,君犹得 也。”庄公,仇也;曹翙,贼也。信於仇贼,又况於非仇贼者乎?夫九合之而合,壹匡之而听,从此生矣。管仲可谓能因物矣。以辱为荣,以穷为通,虽失乎前,可 谓後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译文:
凡是君主一定要诚信,诚信了再诚信,谁能不亲附呢?所以《周书》上说:“诚信啊!诚信啊!”这是说如果不诚信,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成功。因此,诚信所产 生的功效太大了。诚信树立了,那么虚假的话就可以鉴别了。虚假的话可以鉴别,那么整个天下就都成为自己的了。诚信所达到的地方,就都能够控制了。能够控制 却不加以利用,仍然会为他人所有,能够控制而又加以利用,才会为自己所有。为自己所有,那么天地间的事物就全都为自己所用了。君主有知道这个道理的,那他 很快就能称王了,臣子如有知道这个道理的,就可以当帝王的辅佐了。
天的运行不遵循规律,就不能形成岁时;地的运行不遵循规律,草木就不能长大。春天的特征是风,风不能按时到来,花就不能盛开,花不能盛开,那么果实就不能 生长。夏天的特征是炎热,炎热不能按时到来,土地就不肥沃,土地不肥沃,那么植物生长成熟的情况就不好.秋天的特征是雨,雨不能按时降下,谷粒就不坚实饱 满?谷粒不坚实饱满,那么五谷就不能成熟。冬天的特征是寒冷,寒冷不能按时到来,地冻得就不坚固,地冻得不坚固,那么就不能冻开裂缝。天地如此之大,四时 如此变化,尚且不能以不遵循规律生成万物,更何况人事呢?
君臣不诚信,那百姓就会批评指责,国家就不得安宁。当官不诚信,那年轻的就不敬畏年长昀,地位尊贵的和地位低下的就会互相轻视。赏罚不诚信,那么百姓就会 轻易地犯法,不可以役使。结交朋友不诚信,那么就会离散怨恨,不能互相亲近。各种工匠不诚信,那么制造器物就会粗劣作假,丹和漆等颜料就不纯正。可以跟它 一块开始可以跟它一块终止,可以跟它一块尊贵显达,可以跟它一块卑微穷困的,大概只有诚信吧!诚信了再诚信,诚信重叠于身,就能与天意相通。靠这个来治理 人,那么滋润涡大地的雨水和甜美的露水就会降下来,寒暑四季就会得当了。
齐桓公攻打鲁国冒。鲁国人不敢轻率作战,离鲁国都城五十里封土为界。鲁国请求像齐国的封邑大臣一样服从齐国,桓公答应了。曹翙对鲁庄公说;“您是愿意死而 又死呢,还是愿意生而又生?”庄公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曹翙说:“您听从我的话,国土必定广大,您自身必定安乐,这就是生而又生,若不听从我的 话,国家必定灭亡,您自身必定遭到危险耻辱,这就是死而又死。”庄公说;“我愿意听从你的话。”于是第二天将要盟会时,庄公与曹翙都怀揣着剑到了盟会的土 坛上。庄公左手抓住桓公,右手抽出剑来指向自己,说:“鲁国都城本来离边境几百里。如今离边境只有五十里,反正也无法生存了。削减领土不能生存与跟你拼命 同样是死,让我死在您而前。”管仲、鲍叔要上去,曹翙手接着剑站在两阶之上说。“两位君主将另作商量,谁都不许上去。”庄公说:“在汶水封土为界就可以, 不然的话就请求一死。”管仲对桓公说:“是用领土保卫君主,不是用君主保卫领土。您还是答应了吧!”于是终于在汶水之南封士为界,跟鲁国订立丁盟约。桓公 回国以后想不还给鲁国土地,管仲说:“不可以。人家只是要劫持您,并不想跟您订立盟约,可是您却不知道,这不能说是聪明,面对危难却不能不受人家胁迫,这 不能说是勇敢,答应了人家却不还给人家土地,这不能算作诚信。不聪明、不勇敢、不诚信,有这三种行为的,不可以建立功名。还给它土地,这样虽说失去了土 地,也还能得到.诚信的名声。用四百里土地就在天下人面前显示出诚信来,您还是舍算的。”庄公是仇人,曹翙是敌人,对仇人敌人都讲诚信,更何况对不是仇人 敌人的人呢?桓公多次盟会诸侯而能成功,使天下一切都得到匡正而天下能听从,就由此产生出来了。管仲可以说是能因势利导了。他把耻辱变成光荣,把困窘变成 通达。虽说前边有所失,不过可以说后来有所得了。事情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啊。
举难
原文:
八曰:以全举人固难,物之情也。人伤尧以不慈之名,舜以卑父之号,禹以贪位之意,汤、武以放弑之谋,五伯以侵夺之事。由此观之,物岂可全哉?故君子责人则 以人,自责则以义。责人以人则易足,易足则得人;自责以义则难为非,难为非则行饰。故任天地而有馀。不肖者则不然。责人则以义,自责则以人。责人以义责难 瞻,难瞻则失亲;自责以人则易为,易为则行苟。故天下之大而不容也,身取危,国取亡焉。此桀、纣、幽、厉之行也。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适。先王知 物之不可全也,故择务而贵取一也。季孙氏劫公家,孔子欲谕术则见外,於是受养而便说。鲁国以訾。孔子曰:“龙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浊,鱼食乎浊 而游乎浊。今丘上不及龙,下不若鱼,丘其螭邪!”夫欲立功者,岂得中绳哉?救溺者濡,追逃者趋。魏文侯弟曰季成,友曰翟璜。文侯欲相之,而未能决,以问李 克,李克对曰:“君欲置相,则问乐腾与王孙苟端孰贤。”文侯曰:“善。”以王孙苟端为不肖,翟璜进之;以乐腾为贤,季成进之。故相季成。凡听於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弟也,翟璜,友也,而犹不能知,何由知乐 腾与王孙苟端哉?疏贱者知,亲习者不知,理无自然。自然而断相,过。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虽皆过,譬之若金之与木,金虽柔,犹坚於木。孟尝君问於白圭曰: “魏文侯名过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白圭对曰:“文侯师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桓公也。卜相曰‘成与璜孰可’,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 也。相也者,百官之长也。择者欲其博也。今择而不去二人,与用其雠亦远矣。且师友也者,公可也;戚爱也者,私安也。以私胜公,衰国之政也。然而名号显荣 者,三士羽翼之也。”宁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自进,於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暮宿於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爝火甚盛,从者甚众。宁戚饭 牛居车下,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车载之。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 见,说桓公以治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 也。”桓公曰:“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凡听必有以矣,今听而不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 全,权而用其长者,当举也。桓公得之矣。
译文:
用十全十美的标准举荐人必然很难,这是事物的实情。有人用不爱儿子的名声诋毁尧,用不孝顺父亲的称号诋毁舜,用内心贪图帝位来诋毁禹,用谋划放逐、杀死君 主来诋毁汤、武王,用侵吞掠夺别国来诋毁五霸。由此看来,事物怎么能十全十美呢?所以,君子要求别人按照一般的标准,要求自己按照义的标准。按照一般的标 准要求别人就容易得到满足,容易得到满足就能受别人民拥护,按照义的标准要求自己就难以做错事,难做错事行为就严正。所以他们承担天地间的重任还游刃有 余。不贤德的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要求别人按照义的标准,要求自己按照一般的标准。按照义的标准要求别人就难以满足,难以满足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会失去;按 照一般的标准要求自己就容易做到,容易做到行为就苟且。所以天下如此之大他们却不能容身,自己召致危险,国家召致灭亡。这就是桀、纣、周幽王、周厉王的所 作所为啊。一尺长的树木必定有节结,一寸大的玉石必定有瑕疵。先王知道事物不可能十全十美,所以对事物的选择只看重其长处。
季孙氏把持公室政权,孔子想晓之以理,但这样就会被疏远,于是就去接受他的衣食,以便向他进言。鲁国人因此都责备孔子。孔子说:“龙在清澈的水里吃东西, 在清澈的水里游动,螭在清澈的水里吃东西,在浑浊的水里游动,鱼茌浑浊的水里吃东西,在浑浊的水里游动。现在我往上赶不上龙,往下不象鱼那样,我大概象螭 一样吧!”那些想建立功业的人,哪能处处都合乎规则呢?援救溺水之人的人要沾湿衣服,追赶逃跑之人的人要奔跑。
魏文侯的弟弟名叫季成,朋友名叫翟璜。文侯想让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当相,可是不能决断,就询问李克,李克回答说;“您想立相,那么看看乐腾与王孙苟端哪一个 好些就可以了。文侯说:“好。”文侯认为王孙苟端不好,而他是翟璜举荐的,认为乐腾好,而他是季成举荐的。所以就让季成当了相。凡是言论被君主听从的人, 谈论别人不可不慎重。季成是弟弟,翟璜是明友,而文侯尚且不能了解,又怎么能够了解乐腾与王孙苟端呢?对疏远低贱的人却了解,对亲近熟悉的人却不了解,没 有这样的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却要以此决断相位,这就错了。李克同答文侯的话也错了。他们虽然都错了,但是就如同金和木一样,金虽然软,但还是此木 碣。
孟尝君向白圭问道:“魏文侯名声超过了齐桓公,可是功业却赶不上五霸,这是为什幺呢?”白圭回答说;“文侯以子夏为师,以田子方为友,敬重段干木,这就是 他的名声超过桓公的原因。选择相的时候说‘季成与翟璜哪一个可以’,这就是他的功业赶不上五霸的原因。相是百官之长。选择时要从众人中挑选。现在选择相却 离不开那两个人,这跟桓公任用自己的仇人管仲为相相差太远了。况且以师友为相,是为了公利,以亲属宠爱的人为相,是为了私利。把私利放在公利之上,这是衰 微国家的政治。然而他的名声却显赫荣耀,这是因为有三位贤士辅佐他。
宁戚想向齐桓公谋求官职,但处境穷困,没有办法使自己得到举荐,于是就给商人赶着装载货物的车子到了齐国,傍晚住往城门外。桓公到郊外迎客,夜里打开城 门,让装载货物的车子躲开,火把很明亮,跟随的人很多。宁戚在车下喂牛,望见桓公,心里很悲伤,就敲着牛角大声唱起歌来。桓公听到歌声,抚摸着自己车夫的 手说:“真是与众不同啊!这个唱歌的不是一般人!就命令副车载着他。桓公回去,到了朝廷里,跟随的人请示桓公如何安置宁戚。桓公赐给他衣服帽子,准备召见 他。宁戚见到桓公,用如何治理国家的话劝说桓公。第二天又碍见恒公,用如何治理天下的话劝说桓公。桓公非常高兴,准备任用他。臣子们劝谏说:“这个客人是 卫国人。卫国离齐国不远,您不如去询问一下。如果确实是贤德的人,再任用他也不晚。”桓公说:“不是这样。去询问,担心他有小毛病。因为人家的小毛病,丢 掉人家的大优点,这是君主失掉天下杰出人才的原因。”凡是听取别人的主张一定是有根据的了,现在听从了他的主张而不再去追究他的为人如何,这是因为其主张 符合听者心目中的标准。况且人本来就难以十全十美,衡量以后用其所长,这是举荐人才的恰当做法。桓公算是掌握住这个原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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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石箴的演变史: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是中国古代流传最广的官箴,寥寥数语,却振聋发聩。
戒石箴
自宋以来州县官员均将此十六字刻于石上,立于官署,警醒自己。
这十六字也被称为官员戒石箴。
今天,我们就来谈谈戒石箴和官箴的由来及演变。
自古以来,统治者都注重吏治,官吏的作风关系到统治的根基。
官箴,最早出自西周时期。
《左传·襄公四年》记载:“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於《虞人之箴》。”
“茫茫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
虞人,是管理田猎官员。《虞人之箴》不过六十三字,道出统治者要使百姓及万物生灵都能生养安息的愿望。
有出土文物证实的官箴,则是战国时期秦国的竹简。
睡虎地秦简
1975年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一件竹简,上面记载说秦王嬴政于前222年,曾颁布一道法令,阐明为吏之道:
“凡为吏之道,必精絜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
这也相当于是秦国的官箴,秦王要求秦国官员必须做到“精絜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二十四字要求。
此后历代有无明确颁布的官箴并不可知,不过此时的官箴只是一道文件命令,并没有刻在石上,遍行全国衙署。
官箴刻在石上变成戒石箴,最早的记载实在唐玄宗时期。
唐玄宗开元年间,玄宗励精图治,整顿吏治。他深知县令这个官职虽然最小却最关系民生,“户口安存,在于抚育,移风易俗,莫先令长”,所以极度重视县令的素质。
唐玄宗《令长新诫》
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二月,唐玄宗亲自复试吏部新任命县令,最终选中163人新任县令,且当场做《令长新诫》,赐给这些县令要求引以为训诫。
《令长新诫》一共九十六字:
“我求令长,保义下人。人之所为,必有所因。秋矜浸广,赋役不均,使夫离散,莫保其身。征诸善理,寄尔良臣,与之革故,政在维新。调风变俗,背伪归真。教先为富,惠恤於贫。无大无小,以躬以亲。青旌劝农,其惟在勤。墨绶行令,孰不攸遵;曷云被之,我泽如春。”
训诫很长,意思是要求县令(长)注意百姓赋役、注意教化、注意生产等问题。
唐玄宗还要求各县都要将《新诫》刻石,由此官箴发展成了戒石箴。
唐玄宗《令长新诫》拓片
不过唐玄宗的立戒石箴的行为在数百年后便不为人知了,尤其是宋太祖颁布了“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十六字戒石箴后,覆盖了前代事迹,后人都认为戒石箴是自宋才有的。
三百多年后,北宋欧阳修曾收集到唐玄宗《令长新诫》的六个拓片,收录在《集古录》,并记载道;
“唐开元之治盛矣,玄宗尝自择县令一百六十三人,赐以叮咛之诫。其后天下为县者,皆以《新诫》刻石,今犹有存者。余之所得者六,世人皆忽不以为贵也。玄宗自除内难,遂致太平,世徒以为英豪之主,然不知其兴治之勤,用心如此,可谓为政知本末矣。然鲜克有终,明智所不免,惜哉!”
欧阳修的记载
正是因为欧阳修的考古集古,后人才知道唐玄宗的这道《令长新诫》。
后世的金石学家曾根据欧阳修的记载,继续考证察访,到清末查实存世的有15副拓本。
唐玄宗的《令长新诫》内容太长,不太好记,这也影响了戒石箴的流传。
唐末五代后蜀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的源头正式出现。
后蜀孟昶治蜀时,一度重视吏治,重视生产,全蜀县邑都立有孟昶亲自撰写的戒石箴: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与是公,军国是资。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日戒,本朕密思。”
孟昶的戒石箴也是九十六字,其中出现了“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民膏民脂”的语句。
宋太宗灭后蜀后,虽对孟昶的奢侈很不屑,但是对他的这道戒石箴却刮目相看,认为很有教育和警示作用。
于是宋太宗便对孟昶的九十六字进行删减,只保留了其中四句十六字: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宋太宗将这四句戒石箴颁行天下。
到了南宋时期,朝廷还以著名书法家黄庭坚所写的戒石箴为范本,命令各州县的官员刻石,置于县衙,以时时警戒自己。
各州县府衙中都有戒石亭,亭中树碑,正面刻着宋太宗删定的十六字。
宋代戒石箴寥寥数语,言简意赅,易于记读,且全国推行,所以流传极广,影响极大。
黄庭坚书写的戒石铭
到了元代,曾一度对宋朝的十六字进行修改:
天有昭鉴,国有明法。尔畏尔谨,以中刑罚。
只不过这个修改,流传并不广。
到了明朝时期,各州县仍是保留宋朝戒石箴的十六个字。
不过,朱元璋在保留宋太宗这十六字戒石箴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圣谕六言”。
明太祖圣谕六言
与戒石箴针对官吏不同,朱元璋的“圣谕六言”主要针对的是百姓,因此语言浅显通俗。
“孝顺父母,恭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无作非为。”
朱元璋也要求各地把自己的“圣谕六言”刻碑勒石,以垂训后世。
官箴和戒石箴的流行,体现了各代统治者对于吏治的重视,也是对官员的警告,这种做法到了今天仍然就有借鉴意义,值得学习。
寻找红楼人物的诗意空间
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是曹雪芹笔下青年男女用青春和生命铸就的史诗,其中的“十二钗”更是贯穿小说主线的重要人物。人民文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红楼十二钗评传》一书,从《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文本出发,在比较多个版本的基础上,结合清人的批语和今人的研究,围绕《红楼梦》正副十二钗等人物,运用传记体的叙事手法和古诗词的意境,以从容、平和的心态,深入细致地剖析了人物的身份、面貌、才情以及命运结局。今天,本版邀请本书作者——中央民族大学教授、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曹立波,评讲红楼十二钗。
新近刊行的《红楼十二钗评传》,是在2007年版本基础上修订、增补而成。2012年,基于此书的视频课程《红楼十二钗评讲》,入选国家级精品视频公开课。我曾采撷书中的人物,应邀到京城内外做过60多场讲座。讲台上下的互动、网络书信的交流,使我收获了许多红学同好的反馈,也引发了一些思考。尤其是在文学视野之下,针对这部小说的悲剧主题和虚构艺术,以及小说修订的次数之多和版本的差异之大等问题的讨论心得,在这一版的修订中也有所增补。综合修订和交流过程中的几点体会,凑成一绝:悲金悼玉红楼梦,披阅增删几载成?掩卷曹侯还若往,秋棠染鬓十年情。
悲金悼玉红楼梦
《红楼梦》是一部怎样的悲剧?作者在第五回《红楼梦引子》中曾云:“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这里,“怀”字,甲辰、程本作“悲”,似在突出金玉良缘的悲剧色彩和抒情主人公的悲悯情怀。这首曲子具有点题的作用,不仅在伤怀宝黛钗的婚恋悲剧,也可以从广义上看,在悲悯众女子的青春、命运和婚姻爱情。
黛玉思乡。图片均选自《红楼十二钗评传》
王国维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其“彻头彻尾”,不仅有如泣如诉般的悲惨,还有如花如诗般的凄美。《红楼十二钗评传》看待红楼女子,在悲剧艺术的层面考虑得更多一些。元、迎、探、惜四位公府千金,有进宫墙者的闺怨,入空门者的绝情,庶出者的身世叹惋,买卖与包办婚姻之下的哭诉,四类女子富有典型意义,成为家族末世各类小姐命运之悲的集中写照。十二正册中的三位贾府媳妇,凤姐、李纨、可卿,可以说是才、德、貌各有千秋,可谓封建世家少奶奶的艺术画廊。曾经大权在握的王熙凤,虽然可以恃强逞能、谋财害命,但在当时的现实中,她没有去违背夫妻纲常,对“国舅老爷”的奉承、对平儿的拉拢与欺凌,足见其面对丈夫和侍妾时的角色意识。她既“泼辣”也“泼醋”,小说里所揭示的这位女强人的“辛酸”值得同情。李纨是唯一居住在大观园里的少奶奶,从居所来看,与豆蔻年华的怡红快绿不同的是,稻香村颇为另类。大观园中的“稻香老农”,是牧歌式的贞节牌坊,李纨应是物欲横流之贾府中的一件清雅的装饰。但这位二十几岁的寡居女子,门前无任何是非,物质待遇优厚,精神枷锁也同样沉重。她只能潜心教子,于己则心如槁木,甚至连戴花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曹雪芹在判词和《晚韶华》曲中已点明了她所付出的“美韶华”,以及留得虚名“枉与他人作笑谈”的悲苦一生。李纨的不幸,就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幸。秦可卿是贾府的重孙媳妇,她与贾蓉的结合,是贾母在为儿孙择偶问题上浪漫理想的体现,即“不管他根基富贵”,“只是模样性格难得好的”。就这样,寒门薄宦出身的秦氏成了宁国府的长房长孙媳。在那个社会,女子改变自己“穿衣吃饭”的温饱问题有时靠婚姻,但到了夫家,尤其是大家族中,想提升地位,一般要靠两方面因素:一是子嗣,所谓“母以子贵”,二是娘家的势力。当得知自己病重不育,弟弟秦钟无心学业且在学堂闯祸时,种种打击,让她病入膏肓。作者对秦可卿之死的构思,据脂批透露,相关情节曾有过改动,由“淫丧”改为病逝。无论是何种死因,这样“兼美”的女子过早地辞世,本身就蕴涵一种红颜薄命的感伤,更何况是在全家老少异口同声的赞扬中,这位心性要强、能为贾家瞻前顾后的美少妇撒手入黄泉,作为贾府草字辈长孙媳的秦可卿身后无子,进而丧命,使得本来就后继乏人的贾府,痛失一位“可齐家”的裙钗。
图片均选自《红楼十二钗评传》
王国维指出:“善人必令其终,而恶人必离(罹)其罚,此亦吾国戏曲小说之特质也。《红楼梦》则不然……”的确,《红楼梦》的人物评价体系不同于传统的惩恶扬善。这一点应从两个方面看:其一,红楼人物没有从善恶的角度去简单分类,即使写婚恋故事,也并非“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黛玉没有和知己从恋爱走进婚姻,宝玉在英雄救美方面也显得无可奈何,这与崔莺莺、张生等婚恋主人公相比,落差较大,而喜剧与悲剧的不同,也由此显现出来。即使第九十七回写了“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宝钗也非比“其间拨乱”的小人。小说同情失意者,也未鞭挞得意人。挖掘貌似得意者的失意,探究宝钗、袭人、李纨、可卿等女子潜在的悲苦,是领会小说悲剧意蕴的难点。其二,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也都“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若羡慕黛玉的“真心真意”,必须接受妹妹的“含酸”“嗔怪”;若仰慕宝钗的“心地宽大”,需要接受姐姐会给人“心里藏奸”的感觉。凤姐更是让人爱恨交织的圆形人物,善与恶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到边界。阅读《红楼梦》,是将自己置身于“体仁沐德”的温柔乡,置身于诗意芬芳的女儿国,去倾听深闺中的哭诉,去感受“以乐景写哀”的意境,进而去品味“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美学价值。
披阅增删几载成
《红楼梦》第一回中出现曹雪芹的名字,是与“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相关联的。句中的“披阅”,同“披览”,指翻阅书籍或文章的意思。“十载”和“五次”两个数词可以说亦虚亦实,意为曹雪芹在十年间反复增删、数易其稿。所以,《红楼梦》在构思和成稿过程中发生过变化,表现在不同章回之间,也在不同版本之间。基于写作和修订中的困难,作者难免在人和事的前后照应上有所疏忽。
读《红楼梦》既能感受到写人、写事、写诗的沁人心脾,也偶尔会挑出长篇巨著中间的鲁鱼亥豕。我们不应把小说中写得好的归功于曹公,而疏漏之处却归罪于他人。其实,有人常指责后四十回,指责程伟元和高鹗在刊行时把前八十回也加以妄改。殊不知在那些早期的残抄本中,前八十回本身也有一些照应牵强,甚至自相矛盾之处。比如,同在庚辰本中,秦钟的家境,第八回写他家连“二十四两贽见礼”都需要“东拼西凑”,到了第十六回却写他魂魄离身时,“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如果把读书想成一种写书的体验,去尝试对成书和修订过程的理解,不失为一种艺术享受。
《红楼梦》中的矛盾文字或疏漏之处显示了小说动态的成书过程。修订的优化原则是突出主要人物和主要矛盾,主要人物即贾宝玉和十二钗,主要矛盾即家族、婚恋和人生的悲剧。如,让凤姐的女儿只保留一个,并列入正册。在第二十二回生日宴会的寿星由“老太太和宝姐姐”两个人改为宝钗一人,情节重心逐渐集中于婚姻悲剧的主角薛宝钗。而在灯谜的补写上,也体现了修订思想的变化。联系后文来看,第二十三回集中于黛玉,也使得“怀金悼玉”的意蕴,前后映衬。关于史湘云,作者在创作初期考虑过她,但在第十八回群钗集会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现,说明起初是想写她与宝玉有过青梅竹马的关系,但后来为了突出林黛玉与贾宝玉的木石前盟,就把相关构思删掉了,让史湘云回到了叔叔家,以至于第二十三回大观园分配馆舍、第三十七回成立诗社都没有湘云的名字。这一点,从湘云的叔叔史鼎、史鼐的矛盾文字中可见一斑。但从史湘云这一人物在黛玉之才、宝钗之德等方面的间色作用来看,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巧姐与大姐的名字同时出现、贾母和宝钗的生日在同一天、史湘云和林黛玉幼年都曾在贾母身边等现象,说明小说的初期构思和后来的改稿之间发生过变化。至于秦氏姐弟之死的寓意,到底是“苦孝”还是“戒淫”?黛玉对宝玉的劝勉,究竟是爱意还是“势欲”?版本之间的差异、前后文之间的差异,都会导致不同的理解。我们不妨从小说的修订过程入手,理解作者、修订者为了突出主题,而对书中文字进行的调整。需要重视的是,在调整过程中因疏忽大意而留下了疏漏的痕迹,是带有化石意义的,值得珍视。
《红楼十二钗评传》曹立波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人们常指责《红楼梦》后四十回对科举的态度与前八十回有天壤之别。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宝玉由少年到青年,他对科举时文的态度有一个从叛逆到接受的变化过程。从13岁写诗到19岁中举,贾宝玉经历了一番由自然属性向社会属性转化的成长过程。他不能只停留在“愚顽怕读文章”的“顽童闹学堂”之懵懂时期。他的书法“绛云轩”斗方得到黛玉的欣赏;他的诗词联额得到了父亲的首肯,“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落成,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结果是新园“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就此可以看出,宝玉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两度春夏过后,在第七十三回写了宝玉为了应付贾政的问话,对课业情况进行了阶段性总结,他从四书、五经、古文、时文八股等几个方面分头加以梳理。四书里的“学”“庸”“二论”(《论语》的上下两本),宝玉“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五经里,宝玉“常把《诗经》读些,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最后,谈到宝玉心中的时文八股,先是表达反感:“更有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后人饵名钓禄之阶”。接下来,作者也细致地描述了宝玉对时文中某些内容的肯定。
时文中也有精致、流荡、游戏、悲感的文字,使宝玉“稍能动性”,也表明作者对时文并没有全盘否定。假如我们只能确定前八十回是曹雪芹的文字,那么,这位才华出众的文学家毕竟没有生逢废除科举的时候。前八十回中写黛玉之父林如海是“前科的探花”,写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写贾珠“十四岁进学”……书中主要人物与科举还是有联系的。与《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一样,尽管深谙八股取士的弊端,但他们的文学积淀中依然离不开“四书”“五经”、古文时文等科举必读书的影响。在这样的前提下,《红楼梦》后四十回出现谈论时文的情节,并不显得突兀。随着宝玉年龄的增长,从相当于现在的初中到高中的年龄,一个男孩子的学习态度应该有变化。从第七十三回来看,宝玉对科举必读书的学习还是入门的,无论主观态度如何,但客观上他还是一直在学习,厌学不等于弃学。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图片均选自《红楼十二钗评传》
我们目前尚无确切的资料证明高鹗是后四十回的续作者,但是从程甲本上程伟元和高鹗的序言,以及程乙本上二人的《引言》中可以确定他们的修订工作。吴贵夫妇的增设、柳五儿复活和一些回忆性文字等迹象表明,后四十回中存在疑似程高补笔的成分。
后四十回的情节中,对前代作品有继承,也有创新。以前看到香菱在后四十回的遭遇时,我们容易觉察到夏金桂毒害“秋菱”而咎由自取的情节,与关汉卿《窦娥冤》中张驴儿害人不成,反毒死父亲的戏文有些相似,也由此为第一百零三回“施毒计金桂自焚身”这一情节的因袭古人缺乏创新而感到遗憾。第八十五回“贾存周报升郎中任”的情节,写了贾政荣升,加之黛玉生日,凤姐说:“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贾母对黛玉说:“你舅舅家就给你做生日,岂不好呢。”又写王子腾和亲戚家送过一班“新戏”来贺喜。出场的第三出戏“众皆不识”,听见外面人说:“这是新打的《蕊珠记》里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堕落人寰,几乎给人为配,幸亏观音点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时升引月宫。不听见曲里头唱的‘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这里的《蕊珠记》,经中央民族大学博士生储著炎考证,“它是根据元代吴昌龄的杂剧《辰钩月》改编而成,是为了‘花朝节’而新打的节令戏。”从“新打”的意义来讲,后四十回的情节设置还是不乏原创意义的。
迄今,我们不能用“续书说”或“全璧说”概括《红楼梦》后四十回和一百二十回本。不过,以科学的态度,从诗意的角度去欣赏《红楼梦》,则是红学同好们共同的心愿。
掩卷曹侯还若往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乾隆时期爱新觉罗·永忠这首《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三绝句》,是《红楼梦》小说问世以来,较早的读后感。绝句道出了四层深意,自后向前依次是:作者曹雪芹是与自己同时代的人,书里书外产生了共鸣,小说的永恒价值首当其冲的是传神文笔。
《红楼梦》中到底有没有与曹寅、曹雪芹家世相关的事情?如果有,又如何看待这些“本事”与小说的关系呢?可以肯定,《红楼梦》有些人物、有些情节,是有曹家的影子的。这方面,前人的关注也较多,比如贾母、贾政等形象的生活原型问题。我近年思考较多的是,李纨和贾兰的形象,以及有关孙绍祖出身的情节中,流露出与曹雪芹的祖辈、父辈相关的信息。这种看法,源于两篇论文披露的文献资料和新的考证成果。
关于曹寅的祖父曹振彦的任职情况,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中只写其“原任浙江盐法道”。邹玉义《〈重修大同镇城碑记〉考辨》介绍曹寅祖父“曹振彦随多尔衮平定姜瓖叛乱后,留在山西做官。顺治七年任山西吉县知州,顺治九年任大同知府”。在任大同知府时,曹振彦为修城做了大量工作,到他十三年离任时,大同恢复了府城的形象。他再度擢升任职浙江。值得注意的是,曹雪芹高祖的军职、大同等信息,出现在了迎春的夫婿孙绍祖的家事中。即第七十九回所写:“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这里,“大同”和“军官”等词语与曹振彦的信息相呼应。需要说明的是,小说中的“大同”与“金陵”“扬州”等地名一样,都曾是曹家祖上任职或居住过的地方,它们仅成为作者构想艺术情节的地理背景资料。而“军官出身”,还成为贾政对迎春这桩婚事不满的理由,因为“并非诗礼名门之裔”。《红楼梦》在此没有炫耀家史,只是讲述了中山狼“全不念当日根由”的劣迹,本来孙家“希图荣宁之势”拜在门下,却反说成“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迎春遇人不淑,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包办和买卖婚姻,给一位千金小姐带来的不幸。写孙绍祖的忘恩负义,烘托了世态炎凉,讽刺了贾赦贪图钱财、趋附权势的择婿标准。与元春的进宫墙、惜春的入空门等特殊境遇相比,迎春的婚姻悲剧,更有普遍意义。
关于曹雪芹的生父问题,胡适考证贾政是曹頫,“贾宝玉即是曹雪芹,即是曹頫之子”。其实,曹頫是由曹寅的侄子过继为子的,如果曹雪芹是曹頫的儿子,他便不是曹寅的嫡孙。还有一种看法认为曹雪芹是曹颙的遗腹子,但在曹颙之子曹天佑与曹雪芹之间是否能建立起联系,还缺乏直接的证据。张书才的《曹雪芹生父新考》认为,“曹雪芹的生父乃曹寅之长子曹颜”,他在“康熙五十年三月因意外事故卒于京城”,曹雪芹为曹颜的“遗腹子”。其实,无论曹颜还是曹颙,作者为“遗腹子”的考证结论如果成立,则曹雪芹应是曹寅的嫡亲孙子。如果生父为曹寅的长子曹颜,曹雪芹为遗腹子,这似乎可以解释贾珠、李纨、贾兰的问题。那么,贾兰身上应有作者的影子。这样可以解释书中对遗孀李纨形象的尊敬和呵护,含有对寡母的尊重。另外要考虑到的是,如果曹雪芹把自己的真实身世付诸贾兰,艺术的构思则倾注于宝玉形象上,那么,一个生活原型便对应了两个艺术形象。
一些源于生活真实的“本事”只是小说的背景,而不是小说的主体。小说的文学性需将熟悉的生活素材进行“陌生化”处理,经历化实为虚的过程。宛如酿酒一样,把作为原料的粮食,加以发酵,提炼出新的成分,也呈现出新的形态。从粮食到美酒,是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从生活素材到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是一种艺术的升华。
秋棠染鬓十年情
“十年辛苦不寻常”的是红楼一梦,也是我的这本评传。在书稿的撰写、刊行、讲解过程中,诸多亲友让我在梦里梦外,悦性怡情。
十年前从秋到春,红袖云集,帮我攒垒《红楼梦》人物事例的“梦甜娇”三钗,如今已成家立业,相夫育子。还有一位“爱博而心乐”的宝玉,2007年入学就来选修我的《红楼梦》导读课,课上我曾鼓励学生为头版挑错,志刚竟写出好几页修改建议,直到读博士,他一直关心着此书。从清明到芒种,我每个春天都把《红楼梦》导读实践课选在北京植物园曹雪芹纪念馆里上,十届学生的笑靥,仍如春花般清新。
2017年写本书后记谈到中关村名媛李佩先生时,1月7日还在感念,到1月12日便成悼念了。李佩先生1998—2011年主办中关村大讲坛,我有幸受邀,于2009年秋至2011年春,先后讲过四次红楼人物,从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到贾宝玉。难忘第一次讲座时李佩先生那藕荷色的唐装、乳白色的围巾,还有认真听讲后思路清晰的总结词。不能忘怀的是她送给我的讲座费是以送一本红楼新书的形式,把钱放在信封里,写上“谢谢曹老师”或者“曹立波同志,谢谢您”几个字,清雅而又温馨。以此推想,她主持的中关村大讲坛有600多场,为那么多内容广博的讲座,岂不是每一场都会专程去买一本相关内容的新书?多么可敬又可爱的老人!年寿有时而尽,荣辱止乎其身,能活在别人的记忆里,历久弥新,她的精神远远超越了百岁芳华!李佩先生的多次邀请给我很大鼓舞,能与郭永怀、钱学森的同行,与中国科技界的精英,一同赏析红楼人物,让我深刻体会到《红楼梦》亦能在科学与人文之间搭起心灵交融的平台。
这十年我似乎体验了林黛玉在十个章回期间,相继辞母别父的心路历程。2001年读博期间,为了写北师大藏《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查访录,我专程拜访了周汝昌先生。除了畅谈抄本的问题,周先生对我的姓氏兴趣较浓,也启发我去关注曹彬家世等问题。
《红楼梦》是滋养心灵的补品,隔空神会的阅读心得是一种精神享受。对生活的体验越丰富,对这部书的感应就越深切。呼唤纯洁爱情的时候,自然“彷徨”着宝玉的彷徨。遭遇职场挫折的时候,或许“呐喊”着探春的呐喊。当孩子处于青春期,叛逆厌学又不得不面对考场的时候,也许你会理解贾政的苦衷。当母亲挂念儿子与怎样的女生交往的时候,也许会读懂王夫人的心思。说不完的情淡情浓,恰如开不完的春柳春花。《红楼梦》有歌咏青春恋情的诗篇,有演绎中年苦恼的戏曲,也有描绘神仙老人的画卷。十年后,如果再传红楼人物,我将会关注贾母,写她银发彩菊,随意诗书;写她藕榭近水,雅听戏彩斑衣;芦亭依山,趣赏红梅白雪。
(作者:曹立波)
《光明日报》( 2019年01月09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