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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眉中间有颗痣好吗女人(两眉中间有颗痣好吗)

两眉中间有颗痣好吗女人(两眉中间有颗痣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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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边痣

从高中时期的选理不选文,到大学时期的恋爱私奔,陈曼曼一直都在尝试打破母亲给她定下的“规则”,但最终还是被拴在了母亲身边。而她脸上的那颗痣被认定是不祥之物,是一切不幸的源头。唯有去除它才能获得幸福……

突然陈曼曼上前一步,

不是冲我,

而是冲着操场上的一个男的跑去。

我看着她,

把喝过的矿泉水瓶塞进那人手里,

嘴里一直在说:

“你跟我处对象吗?

你跟我处对象吗?”

我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

我想,完了。

1

我第一次看见陈曼曼是在高一三班,教室里厚而闷的嗡嗡声里,她在讲台上跟老师说话。老师的身材矮胖,她把腰低成有些讨好的姿态,短发从耳后跳脱出来,好像交谈得入迷了,她一直忘记把头发掖回去。

这是当地的重点高中,除了砸钱进来的,都是成绩好的,毕业生像鸭子似的被一波一波往重点大学赶。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无人可以闲聊,我是跟爸妈工作调动来到这座城市,教室里没有熟人,就算是有,我也懒得说话。

离上课还有七分钟,人都坐齐了,我同桌的位置还是空的。也不算空,书包已经在了,蓝色的,方方正正地摆在抽屉里,桌面上有一本包了白色书皮的语文书,上面端正地写着:高一三班,陈曼曼。

对上了,讲台上那个肯定是陈曼曼。

我斜坐着,用目光送陈曼曼去别的桌发表格,又用目光把陈曼曼接回座位。我以为她会跟我打个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希望跟她说话,可是她坐下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我用几乎渴望的眼神看她,等待一个说话的时机。终于,她翻书的手慢慢停了,眼睛盯着一处,好像在做跟我打招呼的思想准备,我准备好一个热情得恰到好处的笑容,结果她突然站起来,对着全班同学说:“快上课了,安静。”

第一节是语文课,那个中年女老师从自我介绍讲到她在国外出差的老公,我昏昏欲睡。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我恍惚看见陈曼曼挺直腰板,我只希望她别举手回答问题,我还想睡个好觉。

我跟陈曼曼第三节课下才说上话,我实在忍不住了,装作努力辨认饮水机指示灯的样子问陈曼曼:“同学,那个热水烧好了吗?”陈曼曼戴上眼镜,也极其认真地看向饮水机:“好了,你要接水吗?”说着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要给我让路,我这才想起,我压根没有水杯。

不过不管怎么说,话算搭上了。我也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想跟她说话,陈曼曼顶多算得上清秀,她眉眼有些寡淡,脸很小,嘴巴也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总喝水,嘴唇一直是水红的。她眉边有一颗痣,深褐色,本来不算大,但她脸长得实在是小,倒衬得那颗痣突兀了。我对她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好玩。

我在这个班级呆了一年,没什么朋友。跟班里一个傻逼富二代打过一架,他用拖把失手把我腿打断了,我觉得非常耻辱,但是他好像愧疚得不行,天天背我上楼,我俩最后竟然成了朋友。对了,还有陈曼曼,也算一个朋友。

我跟陈曼曼是班里的两极,我平时其实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叛精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我不待见老师。有一回,我跟后桌的同学上课说话,班主任直接冲进来把我俩拽到办公室里,没想到她训完那小子就放他走了,剩我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我看着她被大腿肥肉挤压得半透明的打底裤,陷入了沉思,突然对上她愤怒的目光,她问我:“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尽力真诚地说:“真没有,老师。”其实我不是对她有意见,我是对所有老师都有意见,她想多了。她用眼神压制了我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说:“行了,你走吧。”

“你走吧”,是这个中年女人经常对我说的话,而对陈曼曼,她一般都是轻轻地敲她的桌面,再和善温柔地说:“你来。”然后陈曼曼就扔下做了一半的题,跟她去办公室,再回来不是抱着作业,就是要宣布某项新制定的纪律。

但是,我俩还是成了朋友,非常奇妙又顺理成章的事。她在空闲时间模仿我的狗爬字给我填练习册,为了我拖延一点交作业的时间,我倒没帮过她什么,她从来不惹事,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就是偶尔打球回来给她买一杯学校门口的热奶茶,但她不是很喜欢。她有一个保温杯,里面偶尔漂着两朵干玫瑰花,有时是两片干柠檬,她天天喝那个。她还有一个坐垫,走哪带哪,去图书馆也带。我对她这种行为有点不满意,好像上学这档子倒霉事,在她这儿像是过日子了。

陈曼曼一开始还跟我客客气气,后来时间长了,好像也放松了不少,听我给她讲数学题的时候,偶尔还顶两句,说我这是野路子,得不了满分。但是她跟我说话的时候,脸总不完全对着我,后来我发现,她跟所有人都是,脸总是稍稍地向左偏,她可能觉得那颗痣不好看。

我的数学的确得不了满分,有一回数学题难得变态,发试卷的时候全班都鬼哭狼嚎。陈曼曼有一道大题错了,扣了六分,她坐在那呆了半分钟,仍没有动的迹象。

我拿胳膊碰了她一下,我说:“给我看看错哪了。”她把卷子递过来,我又要了她的草稿纸,原来中间的一步她把3写成2了,导致后面全错,我看她实在难受,忍住了没嘲讽她,我说:“没事,我语文这回没及格。”

她慢吞吞地说:“你又不怕你妈。”我一下子乐了,我说:“谁不怕我妈?我回去,她唾沫星子今天得给我拌饭。”她好像想笑,但是愁眉苦脸的不如不笑。

我问她:“你怕你妈啊?”她低下头,手指一直摩挲那张卷子,她说得很小声,我差点没听清,她说:“我妈不打我,不骂我,就拿那种特别失望特别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我。”那是她第一回提起她妈,我斟酌一下说:“那挺可怕。”她好像又要跟我说什么,但是胳膊不小心碰倒了保温杯,那杯子平时严严实实,今天却突然漏水了,陈曼曼赶紧拿纸去擦,水渍干了,像没洒过一样。话也就没接下去。

我后来才知道,陈曼曼的妈不仅仅是可怕,我妈属于物理攻击,她妈是化学攻击。从心理防线突破,陈曼曼那脆弱的自尊心,叫她一打一个准。

2

文理分科那天,陈曼曼又呆住了,看着那张表格,就打个勾的事,她好像在面对终极难题。我打趣地说:“还想跟我做同桌,就选理呗。”她没理我,然而却把笔拿出来郑重地在“理”旁边打了一个勾,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用力到发白的指节。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她是真的喜欢理科,平时看她文文静静,好像坐下来就能写小散文的样子,其实她上历史课也困得直点头,反倒是上物理课,眼睛眨都不眨,跟我讨论作用力的时候,矜持都顾不上,恨不得一巴掌拍在我身上,让我试试作用力。

但是我没想到,她这是瞒着她妈选的,我们学校成绩好,但管得并不严,文理分科这事儿,陈曼曼竟然伪造签字,擅自做主了。

没等我好好夸她的勇士精神,她妈就冲到学校来了。也不应该用“冲”这个字,我妈来的时候才叫“冲”。陈曼曼的妈妈走路还是挺优雅的,她穿着米白色的平底鞋,一身职业装,长得不凶,眼神却莫名严厉。陈曼曼跟她不太像,但有意思的是,她妈眉边也有一颗痣,比陈曼曼的小,位置几乎一样。

那天正上语文课,我们班主任在前面给我们催眠,吃饱喝足的我马上进入梦乡,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不响,但十分急促,我一下子清醒了。

老师开门后的第一刻,陈曼曼她妈就侧身进来了,她跟老师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就向我们这张桌子走过来,全班的目光都粘在我和陈曼曼身上。我觉得,主要是在看我,但这回真不关我的事。

陈曼曼她妈过来拽她的校服,而且力气不小,她的校服被揪出很大的褶皱,但是陈曼曼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只趔趄了一下,仍坐着不起来。就这样,她们母女在全班的注目礼下无声地拉锯,陈曼曼倔强地抿着嘴,这不奇怪,我知道她其实是个挺倔的人。不过我这次算是见识了陈曼曼所说的他妈妈的那种失望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觉得她形容得不太到位,那种眼神更像是在恨自己,好像陈曼曼不从她的愿,选了理科,是她的恶果,她下一秒就能悲痛得跳河。

我们那位老师一直在旁边小声劝阻,陈曼曼一张脸憋红了,终于喊了一声:“妈!”然后我眼睁睁看着她妈妈的眼泪开始往下掉,速度之快,让我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但随即那眼泪越来越多,她妈说:“你现在就去给我改回来。”哭腔很重,陈曼曼的脸不红了,变得煞白。我想这下完了,真不愧是陈曼曼她亲妈,就算现在给陈曼曼一巴掌,她都不一定会妥协,但是这眼泪,把她打得无所适从。陈曼曼愣住了,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她才站起来,跟着她妈出去了。

最终,陈曼曼还是学文了,留在原来的班级,在我们同桌的最后几周里,她都不怎么说话,跟别的同学几乎是没有交流了。我也不去烦她,但偶尔还给她买奶茶,奇怪的是她不像以前只嫌弃地喝半杯,反而愣愣地叼住吸管,一不留神就喝下一整杯。

放暑假的前一天,陈曼曼说有东西给我。回家以后我躺在床上吹夜风,心想,不能是情书吧?我俩能算得上朋友,但是根本没到那种程度。

第二天,发现果然是我想多了,她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保温杯,黑色的,我顿时哭笑不得。她跟我说:“以后少喝碳酸饮料,容易骨质疏松。”我说:“行,你应该把你那玫瑰花干也给我装点儿。”

后来那保温杯跟了我余下的高中两年,我不太用,但是一直把它放在桌上,偶尔用它喝水的时候总能想起陈曼曼,想起她喝水时微微仰起的脖颈,她喝水也很认真,拧上盖子时也很认真。

3

分班以后我跟陈曼曼不在一个楼层了,我每回见她都会借助身高优势弄乱她的头发,她本来只是埋怨地瞪我一眼,但有一回却表现得很生气,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后来听原来的同学说,陈曼曼谈恋爱了。

我们高中谈恋爱不是稀罕事,学校管得不算严,谈恋爱避开教导主任就行。但是陈曼曼谈恋爱却很稀罕。我本来挺好奇,可知道她谈恋爱的对象之后就好奇不起来了,那小子跟我一起打过球,球技不怎么样,下手倒是黑,我以前总想找个机会揍他一顿,这回好了,陈曼曼跟他谈恋爱,我也没法下手了。

陈曼曼的初恋持续了三个星期,最后是在她妈妈的手里夭折了。我不知道陈曼曼是怎么露馅的,但我听说她妈这回哭得更惨,而且这事儿学校里都传遍了。后来那小子跟我们打篮球的时候说,陈曼曼她妈简直像个疯子,怪不得陈曼曼也不咋正常。这回我找准机会,终于揍了他一顿。

陈曼曼成绩比我好,我一直以为她会去北京念大学。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天气出奇的热,我天天往网吧里溜。有一天黄昏,晚霞红得很浓,我骑自行车回家,看见了从超市回来的陈曼曼,她跟她妈并排走,手里拎着刚买的绿叶菜和酸奶,从后面看起来还挺温馨。

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打个招呼。她看见我的时候挺惊喜,我也就跟她多说了两句,我问她打算去哪上大学,她说了一个我们本地最好的学校。我有点吃惊,这学校好是好,但是她去有点屈才。她妈接过话来,笑着跟我说:“曼曼去这个学校正好,学中文,我就在那做老师。”原来如此,这下说得通了。

我还没来得及同情陈曼曼,就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我妈突发心脏病在医院里抢救,他声音都抖了,还不忘记让我别着急。但我怎么能不急。骑车赶往医院的时候,耳边只有风声,感觉风快把我的耳朵划破了。在路上我想,我果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要是我妈没事,我以后肯定天天在她身边。

我妈脱离危险后,我站在她病床边说:“你看看你,吃那么多,吃出心脏病了吧。”我妈那时候很虚弱,没什么力气骂我。后来,她知道我背着她把志愿填到本地学校的时候,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请我和我爸一起吃了顿口水拌饭。

再次见到陈曼曼是在我大学的第一个体育课后。我从体育馆出来,手里拎着我换下来的球鞋,陈曼曼拿着网球拍,看到我很吃惊。她反应过来以后问我:“你妈妈身体怎么样了?”

我说:“挺好,跟没事儿人似的。”

她又问我学什么专业,我说:“学物理。”然后又嘴欠地补了一句,“你最喜欢的。”她倒不介意,跟着我走了一路,还要了我的课表,说有空来旁听。

再见到陈曼曼我其实很开心,我总觉得她是一个很精彩的人,就算特别听老师家长的话,我也觉得她比大多数人都精彩,那种认真劲,特有活力。

我以为她会一直这么有活力,一辈子都默默地反叛,至少她坐在我旁边听电磁学的时候,我还是相信的。

4

大三的时候,我爸所在的公司出了事,他暂时回家待着,妈妈的心脏病也犯过两回。身边的人都在开始对未来做打算,聪明人都不愿意原地踏步,他们都想先跑,跑得多,总没错。

但我就是不愿意随大流。小时候天黑透了玩捉迷藏,他们都说前面的巷子里住着一个神经病,专门在晚上出来,没人敢去。可我就敢,我不怕那个,我也不信他们。

可是生活不只是碰见一个神经病那么简单。我妈身体不稳定,家里情况越来越差,我跟导师说不考虑留校继续学了,他说我这样很可惜。其实没什么可惜的,大学同学总调侃我是天才型选手,但我知道自己几两重,想爬到一个地方站到顶点,只有点天分是没用的。

那段时间我心里很乱,高中那个傻逼富二代朋友回来找我,我带着他上我们学校附近的一个大排档喝啤酒。他也不矫情,到那儿就一屁股坐下点菜。我嘴上总骂他,但其实还是挺愿意跟他说话,他这人话茬子一开就停不下来,我坐他对面一点负担都没有,偶尔我开个腔接两句话,就能把他逗得快要从塑料凳上翻下去。

他分析完我的问题后,就开始聊他的大学同学。他成绩不怎么样,但是架不住有钱,拿钱砸进了一个挺好的艺术类学校,就跟当初进我们高中一样。他天南海北地说,大多时候是在骂。我看着他手舞足蹈像只花孔雀,说道:“你差不多行了,酒还没喝多少呢。”他这才停下来,一口气喝了一杯干啤,然后打了一个地动山摇的嗝。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故作神秘地问我:“你最近没见到陈曼曼吧?”

其实,是很长时间没看见了。但是我这阶段都处在漂浮状态,也有可能是看见了没注意。我说:“没啊,她怎么了?”

他把脑袋凑过来,跟我说:“她可出大事了。”

原本我一直在喝酒,喝到意识有点脱离了,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清醒了一半。我说:“她一个小姑娘能出什么大事。”

他说:“谁家小姑娘那样,太敢干了。”我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网聊,跟一个无业人员,聊出感情跟人跑了。”

“她妈知道了,连夜坐火车去找的。找着了,人没跟回来。”

他这话我越听越不明白,意识又开始分离,是他把人名记错了?这能是陈曼曼?我又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我妈跟她妈是大学同学,有个共同的朋友,那人告诉我妈的。你猜为什么没跟回来?”

我已经跟不上他了,就只顾听他说:“陈曼曼怀孕了!”

我的意识一下子回笼,脑子里突然闪现陈曼曼那张小而白的脸。怀孕了?她大学没毕业,跟网聊的人私奔还怀孕了?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停了半天,想去夹菜,但喝太多了有点重影,又放弃了。我把筷子撂在桌上,跟虾壳和撒掉的啤酒混在一起,我说:“怎么这样了。”

后来的事全校皆知,都知道有个中文系老师的女儿,念大三,跟一个游手好闲的男的跑了,还被弄怀孕了,最后被她妈以死相逼带回来堕胎。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很烦躁,甚至感到愤怒,特别想在下课路上揪一个人打架。但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我得拿毕业证,然后去工作赚钱。再说了,学校里那么多人议论,我也打不过来。

我不知道陈曼曼究竟怎么样了,也动过去看她的念头,后来还是打消了。她那样强烈的自尊心,连母亲的眼泪都抵挡不住,我不知道她如何抵挡这些流言蜚语。

可我没想到,还能在学校看见她。但其实,不如没看见。

5

那天天气挺好,甜甜的槐花味腻在空气中,我不太愿意闻,坐在球场边上不停地打喷嚏。我其实挺长时间没来球场了,状态不太好,只能看着场上的人打。

然后我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陈曼曼,我不太敢认,她真的胖了不少,脸像泡发的苏打饼干,有一种膨胀感。我向她走过去,已经能看清她眉毛边上的痣了,突然她上前一步,不是冲我,而是冲着场上的一个男的跑去。我看着她把喝过的矿泉水瓶塞进那人手里,嘴里一直在说:“你跟我处对象吗?你跟我处对象吗?”

我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我想,完了。

太阳下的塑胶跑道让人眩晕,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躲开以后又拽别人,一直在问同样的话:“你跟我处对象吗?”

后来,我上班以后公司里有一个很大胆的女生,刚来没几天就一直给我做早饭带过来,然后她当面问我:“你跟我处对象吗?”我在那个时刻好像突然坠进一个梦境,类似于熟睡中的突然失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看见她就心悸。

陈曼曼疯了,但我从来不承认,我只说她心理出了点问题,我总觉得她活得这么认真的人,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逃避,遁进一个孩子的世界。

毕业以后,我找了一个工资不高不低的工作,在家里和工作的地方折中租了一个房子。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陈曼曼送给我的那个保温杯。杯盖磕得坑坑洼洼,但没怎么掉漆,像一个微型的月球表面。我拿着它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十分钟。站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还是去看看她吧。

这几年来我想做的事情一直在被自己否定,我以为这个荒诞的想法过一会儿就会自动消除,可它没有。我坐在卧室床上,一直在想:我去看看她吧,去看一眼。

我最终还是站在了她们家门口,让我吃惊的是,给我开门的竟然是陈曼曼,她好像又瘦回去了一点,看见我的时候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我差点以为她已经好了。可是她接下来却用双手拽住了我的手,朝着客厅喊:“妈!大姨!我同桌来找我了!”

我下意识握紧她的手,她写过英语满分作文的手,拿起保温杯的手,比着右手定则的手。我是她高一三班的同桌,那时候她还在默默地反叛,使劲地生活。

客厅里果然坐着她的大姨,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富态,是没吃过苦的中年女人才有的样子。陈曼曼她妈坐在沙发边上,看见我时眼皮只往上抬了抬。我听说自从陈曼曼被查出心理疾病后,她就不教书了,但没想到精神差到这个地步。

她们应该正在聊什么重要的事被我打断了,但我好像并不碍事。陈曼曼在我身旁紧紧坐下以后,我听见她大姨对她妈说:“就是这么回事,这人可准了。”陈曼曼她妈叹出一口或有或无的气,说:“我也猜着了,当初我就觉得不是什么祥兆,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她大姨又紧接着说:“我看早弄掉早完事,这破东西得祸害你娘俩一辈子。你当初像中了邪似的非得嫁个穷工人,曼曼也跟你一样,都是孽啊!”我没听懂,疑惑地看向陈曼曼,她冲我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指了指她眉边的痣,她说:“这个,得弄掉。”

我这回懂了。

陈曼曼她妈一开始还算平静,但是一提到她的前夫就变得激动起来:“都是那个杂种!是他害得我!我好不容易养大一个女儿给我争口气!”

我没想到她竟然是会骂人的,她现在反倒不流泪了,拽起陈曼曼就要去医院,但被陈曼曼她大姨拦住了,她说:“可不行啊,人家说了不能让至亲去,否则灾祸更大!”

于是,我成了带陈曼曼去点痣的最佳人选。

在去医院的路上,陈曼曼一言不发地坐在我旁边。我一直在想:真有命这种东西吗?齿轮严丝合缝地扣住,转到这里来了?但我其实是从来不信的,我只是无从得到答案,才往那方面想想。

负责点痣的是个肥胖的男医生,向我们推荐用物理方法去痣。陈曼曼听见“物理”这个词的时候,突然歪头向我笑笑,我说:“就这么弄吧。”

点掉一颗痣竟然这么容易,容易得让人觉得荒谬。陈曼曼跟我回去的时候,我时不时就看一下她眉边那块红红的地方。医生说那里会结痂,然后脱落,但那颗痣是否会再次生出,他也说不准。很多人点了痣,过不了多久还会长出来。

我问陈曼曼:“疼吗?”她认真地点点头说:“疼,但是我觉得挺好的。”

我又问她:“怎么好了?”

陈曼曼说:“从小我妈妈就说这里最难看,别的小孩也说这是我偷东西的时候溅上的泥点子。”然后她又歪头看我,“你肯定也觉得难看了,但是你尊重我,就没有说。”

我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我说:“我从来没觉得难看。”

陈曼曼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这回好了。”

“这回好了,这回好了。”我也跟着她重复。

诅咒被人为的抹掉,这颗眉边痣,从她母亲那里生根,在她这里发芽。被拔掉的命运,被终止的命运,会春风吹又生吗?

题图 | 图片来自《妈妈,不当你的女儿可以吗?》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文/周闵钧,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