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总说工作很忙,暂时不考虑结婚,他说等以后再考虑成家的事
我家有个独生子,现在27岁了,叫小强。他从小就聪明懂事,成绩一直很好,是我们的骄傲。目前他在一家地产公司工作,非常辛苦,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我和妻子一直催他早点交女朋友,早点成家,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当爷爷奶奶了。#情感#
儿子总说工作很忙,暂时不考虑结婚。他觉得现在正是事业发展的阶段,想多赚些钱。他说等以后再考虑成家的事情。我真的很着急啊!儿子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但他们性格不合,总是吵架,影响了大家的心情,所以很快就分手了。
上周去堂弟家吃饭时,听侄女说小强有一个交往了半年的女朋友,是一名警察。听到这个消息,我心情复杂,既高兴又生气。生气的是他竟然不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侄女恳求我不要告诉小强是她告诉我们的,否则他会责怪她的。她说:“这是个秘密,我告诉你们也是为了看他早点成家。你们不能出卖我,否则以后我就不会告诉你们关于小强的事情了。”我笑着回答:“放心吧,我会保守秘密的。听到这个消息,叔叔当然很高兴。”
吃完饭回家后,我赶紧告诉了妻子,她也感到惊喜。我们试探性地问了问儿子的情况,但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们。我开始变得非常着急。后来,我找侄女询问情况。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无话不谈,或许她还知道一些信息。
最终我问出了情况。女孩叫王晓霖,今年27岁,也是大学毕业生。她在农村长大,毕业后进入警校,目前在我们区的派出所工作。了解到了王晓霖的工作时间和地点之后,我打算去见见未来儿媳的样子和性格。
为了留下好印象,我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了一件朴素的旧衣服,希望显得平凡一些。
确认了儿媳的工作时间和地点后,我穿着这身衣服提着一个装满瓶子的塑料袋走向她。当接近她时,假装脚崴了,然后躺在地上,捂着腿大声喊疼。目的是观察她的反应。
王晓霖立刻走到我跟前,关切地说:“大叔,您没事吧?我扶你起来,送你去医院好吗?你能站起来走路吗?”我们近距离接触,我终于看到了她的样子,她大概175厘米左右,长得很漂亮,给人温柔善良的感觉。我的好感度一下子提升了。我对未来的儿媳妇期望越来越高,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激动。
我立刻回答说:“姑娘,我没事,你扶我起来就行了。”然后,王晓霖帮我起来,让我坐在路边的凳子上。她询问我家是否远,担心路上车辆多会不安全。还劝我不要捡瓶子,尽快回家。
我回答说:“我们家条件不好,只能靠捡废品维持生活。”这句话是想测试她是否有爱心,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帮助的意愿。
看到她没有反应,我决定更明确一些。我说:“姑娘,我出门带了点钱,不小心弄丢了,可不可以帮我叫辆车送我回家?我的腿这样实在是走不动。”
谁知她听完我说的话,立刻变了脸色,直接回答:“大叔,我身上也没有带钱,而且你们老年人岂不比我们公务员有钱多了?每个月还有退休金,很多人在城里买车买房,怎么会在路上乞讨呢?这样可不行啊。如果实在解决不了,我可以叫同事送你回家。”
听完她的话,我感到非常失望。她不仅没有帮助我,还说话带有讽刺。如果我儿子将来娶了这样的人,他还能有幸福吗?
我摇摇头,心情沮丧地离开了那里。回到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她也认为这个女孩不适合我们的儿子,没有善良的心。
大家觉得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儿子吗?他知道后会做出什么决定呢?
嫁给男配一年多却没圆房,干脆剑走偏锋给自己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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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今湘盯着头顶许久了。
眼睛眨也不眨。
但漆红木雕横亘在眼前,丝毫未变,海棠色床幔袅袅垂下,纹理细腻,便是床头一角的雕龙凤纹重环玉穗亦清晰真切,不似虚幻。
又一会,她缓慢眨眼,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她穿越了。
穿越成一本小说中寥寥几句的女配,女配爱慕男配成痴,犯下种种恶端,最终引火自/焚,下场惨淡。
她穿越的时机恰好是女配种下恶端之后,女配与男配成亲一年多,但一直未曾圆房,女配担心自己被休弃,于是剑走偏锋,给男配下了药。
且此药还有讲究,是祖父当年云游江南时碰到的一位道人所赠,此药一不治顽疾,二不调身心,只管那长久不嗣的症状,于此上有神奇效果,女配那几年未孕的姑母只用了一剂便成功怀孕,诞下嫡子。
如此神奇效果却有一样忌讳,就是不可与催情物同用,一旦同用便会融成毒药,侵害自身。
可惜,女配只知道这味药的神奇,不清楚这味药的忌讳,贸然同用了药物和催情香,在红浪翻滚时消香玉陨,反倒让陆今湘这个倒霉蛋,亦或说幸运儿穿了过来。
陆今湘叹了口气,她昨晚在报社忙完,走出公司大门,正美滋滋计划第二日休假去吃顿烤鱼,突然天降瓢泼大雨,她都没来得及躲避,一道电闪雷鸣,她就失去了意识。
此时想来,大概那道雷劈中了她吧。
如此巧合,如此离谱。
苦着脸闷了一会,陆今湘撑着手坐起身,刚准备趿鞋下床,大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看见她,眼睛一亮:“少夫人,您醒了。”
陆今湘看过去,少女一身湘色,年龄不过十五六岁,圆圆脸蛋看起来十分讨喜。
结合脑海里的记忆,陆今湘迟疑道:“鱼,鱼柳?“
鱼柳是原主的陪嫁丫鬟,自小陪原主一起长大,对原主忠心耿耿。
鱼柳放下茶壶,碎步冲过来:“少夫人,您终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奴婢就要再次延请太医了。”
“我没事了。”陆今湘劝道。
她掀开被子,坐到床沿,眉头微微一蹙,鱼柳忙停止呜咽,搀住她一只胳膊。
陆今湘在鱼柳的搀扶下,来到桌边坐下。
见她嘴唇干裂,鱼柳提起茶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陆今湘接过来慢慢润着嗓子。
趁她润嗓子,鱼柳简单将她晕了后的事情说了一遍,有药方做包票,加上夫人一旁求情,老夫人并没有严惩大诫,只下令暂时将她们关禁闭。
闻言,陆今湘眨着眼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什么,苦恼地皱了皱眉头。
鱼柳说完,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您觉得如何?”
陆今湘放下茶盏:“什么如何?”
“就,就那个呀,”鱼柳嘴唇张合,似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脸蛋都憋红了。
她用力呼出一口气:“您身子,身子……您不是有了吗?”
啥?陆今湘神情僵硬,然后反应过来,原主信心满满用了这药,一.夜成事后,她跟身边丫鬟都笃定,肯定成事了,只等十月分娩,顺利诞下国公府嫡长重孙。
但可惜,原主注定要失望了,两个月后,宫廷太医亲自来把脉问诊,原主并未怀孕。
听到这个消息,原主先是不可置信,后疯若癫狂,满口说着“不可能”,药方没有错,指定是有人暗害于她,不想让她怀孕,一直吵着要找出陷害她的凶手,根本不能接受自己没有怀孕的事实。
想到这里,陆今湘下意识松了口气,没有怀孕就好,没有怀孕就好啊。
鱼柳满含期待地掰着手指头数:“奴婢听闻,怀了孕的女子,所想所感都与之前大不相同,比如说有些人极爱吃酸辣食物,还容易有嗜睡感,还会感到想吐……”
她认真地盯着陆今湘:“少夫人,您现在身子不同以往,但凡有丝毫不适之处,您都要跟奴婢说。”
陆今湘无言,内心默默道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鱼柳还在畅想,脸上露出甜滋滋的笑容:“这下可以放心了,有了这个孩子,您位置就稳当了,少爷不会再拒您于千里之外,您二位琴瑟和鸣,恩爱如初,还有娘家老爷夫人们,若知道您怀孕的消息,怕是笑得嘴都要歪了……”
陆今湘一边听,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敦敦喝着。
鱼柳絮絮叨叨一番,末了,欢喜又期待地看向陆今湘:“那少夫人,您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额,饿算吗?”
鱼柳:“……”
陆今湘抱着肚子,黑亮的大眼睛无辜地跟她对视。
真的,她现在没其他感觉,唯一感觉就是饿,真饿啊,快要饿死了!
将近一天一夜,她滴水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只想要热腾腾冒着白气儿的饭菜。
“有吃的吗?”她问。
鱼柳回过神,“有,小厨房上一直给您热着呢。”
说着,她兴冲冲跑了出去,一点没为少夫人的“不解风情”感到郁闷,听闻怀孕的人还会胃口大增呢嘻嘻。
没一会儿,她提着饭菜进来了,一共四菜一汤,三珍斋酱鸡,清蒸鲻鱼,煎酿茄子,素什锦,并一份鱼头豆腐汤。
一眼望去,三珍斋酱鸡色泽鲜亮,油红里嫩,清蒸鲻鱼通体银色,清淡细腻,就连鱼头豆腐汤也是醇绵牛奶般的汤汁儿里头裹着白玉豆腐块儿,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
陆今湘迫不及待抄起筷子,先尝了口三珍斋酱鸡,唔,入口陡觉鲜嫩十分,咬下去更是脆里带香,酥里带着绵软,又夹起一块清蒸鲻鱼,味道十分清香淡爽,果然如传言一般,味似蟹肉,嫩滑可口。
陆今湘被这美味征服了,吃得头也不抬,十分沉浸式,中途鱼柳说要上前帮她夹菜,被她挥手拒绝了,开玩笑,美食还是要自己动手方能尝出原滋原味。
一顿饕餮,四盘子菜被扫去大半,还有一碗清淡披香的豆腐汤。
最后,吃饱喝足的陆今湘扶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椅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不知是不是饿过头了,她觉得今晚的饭菜格外好吃。
当然,就算没有饿过头,她也得承认,府上的厨子水平很高,起码不比她前世遍寻品尝过的星级饭店水平差。
陆今湘吃饭过程中,鱼柳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她看,看她吃了这么多,更是比自己得了赏钱还开心。
陆今湘看她一眼没有作声,不用问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吃好喝好,她整个人变得舒缓,突然觉得不就是个穿书吗,也没啥,起码还能继续咸鱼躺尝美食,不是吗?
这厢,陆今湘整个人豁然开朗。
却不知府上其他人为她的事灯火未熄。
寿安堂。
齐国公府老夫人倚在软榻上闭目小憩,额间一方黛蓝色抹额,上头椭圆白玉烛光下熠熠生辉,身后一位身板端正的老嬷嬷,正轻柔地给她按摩两边穴道。
想到这两日发生的糟心事,齐国公府老夫人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她睁开眼,道:“依你看,大郎媳妇提及的那味药方是真是假?”
老嬷嬷,也就是老夫人的陪嫁嬷嬷秦嬷嬷,笑着开口:“依老奴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老夫人哽住,扭头虚点她一下,笑骂她滑头,但心中也知道嬷嬷这是瞧自己心情欠佳,特意逗笑宽慰自己。
她重新倚回软榻上,叹息:“听闻这是大郎媳妇父亲当年游历江南,偶然施手于一无名道士,道士感念恩德遂赠与他这味药方,大郎媳妇因此才得了骏哥儿。”
老夫人话语中的大郎媳妇是她儿媳妇,亦是陆今湘的亲姑母,当年高嫁入国公府,好几年没有身孕,几度求香拜佛,后来突然有孕,顺利诞下嫡次子骏哥儿,当时府上都以为是常年调理身体加求香拜佛的缘故,没曾想里头还涉及到娘家的一味秘药。
秦嬷嬷想了想,道:“老奴见识浅薄,没见过世上还有这般神奇的药。”想到夫人如今掌家,性子也算纯善,嫁过来这么多年,操持内宅孝顺长辈,称得上有功,她知道老夫人其实早就接纳夫人了,于是继续道,“不过夫人一向忠厚,想必不敢欺瞒于您。”
老夫人“哼”一声:“那是没涉及到她那个亲侄女,一旦涉及到她那个亲侄女,她犯的出格事还少吗?”
秦嬷嬷笑笑,没有回话。
不过老夫人也知道,大郎媳妇那个人,性子忠厚,不是偷奸耍滑之人,且当日,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不似说谎。
如今,最要紧的是陆今湘同样用了这药,这味成功让世子夫人怀孕的药。
那她,是不是也如当年的世子夫人般,成功怀了孩子。
老夫人声音平静:“给太医看过了吗?”
秦嬷嬷回:“看过了,太医说是顶好的调理怀孕的方子,方子没有问题。”至于有多大效果,太医也没法儿做保证。
老夫人“嗯”一声,又问:“派去调查的人有结果了吗?”
就算偏向世子夫人不会说谎,这件事也要有个周密的调查,如若是谎言还好,如若是真的……
秦嬷嬷抬起头,刚要回话,珠帘突然被掀起,一个小丫鬟走进来,站在稍远的位置,脆声道:“老夫人,周嬷嬷前来请安。”
秦嬷嬷闻言就笑了:“瞧,回话的人这不就来了。”
周嬷嬷低头进来,率先给老夫人请了个大安,她也是老夫人跟前得用的嬷嬷,在府上领着差事,时而被老夫人吩咐着去办点儿事,此次调查药方的事就交给了她,她性子精明又妥帖,药方的事还真被她抠出一点线索来。
“却说夫人有位远嫁到闽南之地的堂姐,嫁过去十余载,除了婚后第二年流了个女婴,后面再无子嗣,各方知名郎中都寻了个遍,只说当年流产伤了身子,不宜再有孕,后来没办法就托了自家母亲,也就是夫人的大伯母,看能不能在京城请个女科圣手。
老奴打听到,那位伯夫人后来求到了夫人娘家,不知从夫人娘家拿到了什么,连夜将东西并一些调养滋血的物什一块送往了闽南,嗨,您瞧怎么着,几个月后那位陆夫人当真顺利有了身孕,隔年就抱了个大胖小子。”
周嬷嬷手舞足蹈地说完,上首两人呼吸顿时急促了些。
老夫人眼神虚虚地落在半空,不知在思考什么,室内陷入静谧,周嬷嬷见老夫人陷入沉思,知道接下来的事用不到自己,于是弯了弯腰,悄声无息退下了。
一片静谧中,许久,屋内传出一声呢喃。
“难道,煊哥儿媳妇当真有了?”
……
第2章 第二章
◎002◎
这几日,陆今湘熟悉了这里。
国公府日子其实很简单,每日睡到自然醒,醒过来立即有丫鬟全面小心侍奉,这让现代社会独立长大的陆今湘十分不适应,且越来越沉醉其中。
试问,一条咸鱼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不就是完全不用自己动手,有人照顾吃喝揉捏挠痒痒嘛。
现在,她算是初步实现了这个梦想。
阳光明媚,秋风飒爽,廊下,陆今湘站在阳光晒到又不太热的地方,悠闲眺望远处开阔的天空。
古代的天空真干净透亮啊!
鱼柳抱了个素罗披风过来,小心为她披上。
“少夫人,秋风刺头,您今时不同往日,小心些,别着凉了。”
面对鱼柳这些时日老生常提的话题,陆今湘很习惯地予以忽视。
鱼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院子一角,漆红的墙面,明净的天空,以及探出墙外蠢蠢欲动的翠绿色银杏枝丫。
鱼柳误会了,颇为心疼地开口:“少夫人,您不要难过,老夫人不会长久关着您,等想清楚就放您出去了。”
陆今湘茫然地看向她,她知道啊。
等觑到她暗指的出墙银杏,陆今湘方反应过来,她犹豫了下,劝道:“你不必担心,老,祖母不会一直关着我的。”
一对主仆都以为对方向往自由攀爬向墙外天空的银杏树。
院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脸蛋红红的小丫鬟提着饭盒跨了进来。
看到廊下的陆今湘,她眼睛一亮,屈膝蹲下:“少夫人,午膳提来了。”
陆今湘看到她也是眼睛一亮,要说这两日最令人开怀的事莫过于府上的饭菜,到底是勋贵世家,从厨子上就可见一斑,这两日她尝到的美食样样都有前世星际饭店的水平,就连最简单一个小米粥都能熬出花来。
她欢快招手:“快快,帮我摆膳。”
看到她这样,鱼柳和小丫鬟俱抿唇笑了。
这两日,自家主子似有了些变化,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多了这份喜好口腹之欲的热乎乎的朝气儿。
对此,鱼柳喜闻乐见,喜欢吃饭,用的多才好呢。
今日中午是荷叶粉蒸肉,落汤宴球,八珍糕,花胶乌鸡羹等一共六菜一汤,陆今湘先尝了口荷叶粉蒸肉,用筷子挑开半拢的荷叶,露出里头鲜亮泛黄酥肉,外间翠绿色荷叶包裹,里外黄绿相间,令人垂涎欲滴,摘一口放入嘴里,酥软香嫩,油而不腻,依旧不失往日水准。
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又舀了一口,配合小碟里水渍过的酸豆角,一口塞入嘴里,肉香味与酸豆角酸味在嘴里炸开,简直神仙口味。
陆今湘吃得两腮鼓鼓,眯着眼,一副满足欢悦的模样。
鱼柳一旁候着,嘴里无声嘟囔着酸儿辣女,酸儿辣女,照这么看,主子这胎很可能是个小少爷呢。
刚这么想,就见陆今湘又抄了口减辣版的麻婆豆腐,豆腐软嫩,上头裹着红油,一口咬下去,粉润的嘴唇立即变得红嘟嘟,油光发亮,偏偏她一边嘶嘶倒吸气,一边又迫不及待夹了块裹满红油的麻婆豆腐,看样子也很喜欢辣菜呀。
难不成是小小姐?
鱼柳沉思,想到将来可能有个跟主子一般白软乖巧的小小姐,嘴角的笑容几乎控制不住。
用完午膳,陆今湘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出来散步,她所在院子是一座正规四合院,不算大也不算小,当然在陆今湘眼里,已经很大了,正房几个屋子和东面厢房都是她用,丫鬟们大多住在跟正房相对的倒座房,只有贴近伺候陆今湘的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得以住在西厢房。
初秋刚至,日光温热却不炙烈,暖暖晒在身上,人有些昏昏欲睡。
陆今湘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走到西厢房的北次间,路过窗外,隐隐听到里头传来对话声,且话语里头貌似还提及到她,这让她忍不住好奇,停下了脚步。
“娘,今日我去库房领取置换的窗纱,您没看见那些子下贱胚子是怎么看我的,上头主子做下这丢人事儿,带累得下头奴婢也脸上无光,真是羞死人了。”抱怨得是个嗓音有点尖锐的少女。
“行了,妄议上头主子,教给你的规矩都忘狗肚子里了?”一位声音略微暗哑的老妇人斥责她。
“我又不会跑外面说,”少女咕哝一声,转而气道,“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乡野女子,比不得那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女,您说她这次又犯了什么错,惹得老夫人直接罚了禁闭?”
老妇人声音平静:“你问我,我问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受那妇人重用。”
“啐,也不瞧瞧自己出身,在我们跟前摆上谱了,”少女恶狠狠地骂道,“合该叫老夫人狠狠惩罚她,直接休了她才最好呢。”
……
听到这里,剩下不用听了,无非就是抱怨自己出身卑微性情刻薄,活该不受上头待见,早晚有好下场,要不要另谋出路云云。
陆今湘脑海里对这两人记忆不深,只知道个大概身份,是原主嫁过来后分配到身边的,原主平时不爱搭理她们,只当在院子里养了对闲人。
陆今湘打了个哈欠,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一扭头却瞧见鱼柳双拳攥紧,脸蛋气得涨红,鼻孔里都“咻咻”出气,一个踏步向前,就要踹门找茬。
她忙拦住了她。
鱼柳怒而不解:“少夫人,您别拦奴婢,看奴婢进去不撕了这两个王八羔子那张狗.屎里掏尿的烂嘴。”
陆今湘汗颜,没想到自家小丫鬟也有一张跟里头不遑上下的巧嘴。
她刚想说不必跟里头多费口舌,回头直接赶出院子就行,她是主子,还不是想怎么处理她们就怎么处理。
突然,门扉自内而外打开,丫鬟从里头走出来。
丫鬟正准备去前头耳房提饭菜,一开门,看到了外面主仆二人。
她脸蛋刷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哆嗦嗦:“少,少夫人。”
身上一软,竟然直接滑膝跪到了地上。
少夫人怎么在外面?她,她听到了吗?
王嬷嬷着急忙慌从里面奔出,看到外面的陆今湘也是神色一慌,她不知道刚刚的话被外面听去多少,但看鱼柳那愤怒得眼睛要喷火的样子,只怕不妙,她“扑通”一声跪下来。
“少夫人,都怪老奴管教不严,竟叫外面那些烂嘴的话儿传到了院子里,老奴这蠢闺女信以为真,冲撞了您,还请您手下留情。”
鱼柳闻言更是喷火,这死皮赖脸的老刁奴,居然想将错误全部推到外人身上,企图蒙蔽主子。
陆今湘倒是没被蒙蔽,她只是好奇地打量哆嗦的母女二人,想了想,问出一句刚刚就想问的话:“既然你们这么看不上这里,为何还要留下?为何不早早另谋出路呢?”
王嬷嬷脑袋转得飞快,正在想如何脱身,突听面前女子这么问,她愣了一下,磕磕绊绊回答:“能侍奉主子是老奴的荣幸,老奴怎敢生出二心。”
陆今湘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无碍,回头我秉了姑母,将你们遣离就是。”
王嬷嬷傻了,她不是这个意思啊,虽然少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但到底是少夫人,国公府嫡长孙的原配正室夫人,何况,如今掌家夫人是少夫人嫡亲姑母,一向对少夫人偏宠有加,身为少夫人院子里唯一的管家嬷嬷,她在府上一向是横着走,如若丢了这份差事,留给她得能是什么好下场。
王嬷嬷这下是真的慌了,但不等她匍匐向陆今湘求情,陆今湘已经转身离开了。
过了会儿,丫鬟惨白着脸过来,搀扶起王嬷嬷,咬着唇愤愤:“娘,您不必忧心,她这次未必能逃过去,我可听说少爷当日怒言要休了她。”
王嬷嬷颓废瘫在地上,许久,长叹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刚这般期望,外头蹬蹬蹬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欢喜地扯着嗓子叫唤。
“少夫人,秦嬷嬷来了,说老夫人解除您的禁闭了。”
*
单看面容,秦嬷嬷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过来跟陆今湘见礼时,也是温和有度:“给少夫人请安。”
陆今湘哪敢让老夫人跟前第一人,且年龄这么大一老奶奶给自己行礼,忙伸手免了礼。
秦嬷嬷笑望着她:“少夫人跟老奴走一趟吧,老夫人想见见您。”
听到这个话,本来因为老夫人解封这件事高兴的鱼柳立马紧张起来,不禁攥住陆今湘一只袖子,低低地叫了声“少夫人”。
陆今湘知道后续剧情,既然原著里原主能猖狂到两个月后,可见这次老夫人是轻拿轻放,此次过去应当没事,她便对鱼柳说:“不用担心,祖母是疼我呢。”
然后,转向秦嬷嬷,眼神清澈,眸光泛亮:“我们走吧,嬷嬷。”
秦嬷嬷惊讶地看陆今湘一眼,这位少夫人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
第3章 第三章
◎修个文◎
陆今湘跟着秦嬷嬷来到寿安堂。
老夫人已经等在上首,陆今湘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请安间隙,她偷瞄了眼老夫人,唔看着威严但眼角细纹透出一丝温和,原著里关于这位国公府老夫人的着墨也不多,只依稀记得是个开明的老太太。
老夫人神色淡淡叫她起身,望向一旁,神色却缓和下来。
“劳烦张太医了。”
陆今湘这才注意到左边下首还坐着位鹤发老爷爷,老爷爷老态龙钟,精神矍铄,最显目的是下颌那缕白胡子,足有一丈长,打理得光亮顺滑。
那位张太医站起身,恭敬地朝上拱手,继而看向陆今湘,客气邀请:“还请少夫人将手腕悬在此方脉枕上。”
陆今湘微微颔首朝他见礼,走过去坐下,依言将手腕搁在脉枕上。
张太医抚着白胡子,小心为她把脉,眉宇轻轻拧着,过了会儿,许有一刻钟,张太医收回手指,神色和缓地朝老夫人禀报。
“老夫人且放心,少夫人脉象很好,当日中的轻微毒素已经全部拔除,接下来只要安心调养,便可恢复往常康健。”
闻言,老夫人舒了口气,威严的脸庞透出一抹轻松。
“如此就好,此番劳烦张太医了。”
原来是为她中毒那件事,陆今湘看着老夫人真心实意替她放松的神情,心下感慨,老夫人果然如原著所言,是个开明慈善的老太太啊。
张太医没有多停留,留下一个调理身子的配方就离开了。
陆今湘知道,今日重头戏此时方上场。
她调整了下呼吸,思索接下来怎样应对才显得真诚不做作。
张太医走后,老夫人收起温情,冷淡地望着下首的陆今湘。
“我下令关你禁闭,这些时日,你可知道错了?”
陆今湘,“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把老夫人并旁边的秦嬷嬷唬了一跳,老夫人着急道:“我还没罚你跪下呢,你跪下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地上那么凉,好不容易调理过来的身子再有点好歹。
秦嬷嬷更是亲自过来,一边搀扶她起身,一边絮叨:“您说您怎么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呢,地上多凉啊,老主子是个多心软的人,您还不知情嘛,好好跟老主子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陆今湘当然是想过的,无论她怎么穿过来的,既然穿成了原主,总要为原主的行为负责,试问还有啥比下跪请罪更显得真诚不做作。
陆今湘顺势借着秦嬷嬷站起身,继续真诚,低头认错:“祖母,孙媳知道错了,孙媳不该这么冲动妄为。”
可不是冲动妄为,把自己整没了,还把她带了过来。
老夫人望着她,长叹一口气:“你能认清自己做错事,自然最好不过。”
这一跪,把她原本想说的话都给打乱了。
重新理了下心绪,该训斥还是得训斥。
“你一向有自己的小主意,我总想着你年龄尚幼,日后慢慢掰扯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胆大包天,居然敢私自用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我带着太医及时赶去,你那条小命早就交代在□□上了,还有煊哥儿……”
她赶过去时,覃煊正怒极提刀,若不是她惊呼冲上去拦住,愤怒至极的覃煊,焉能放过陷害他至此的陆今湘。
后面,覃煊更是挥洒书下一封和离书,甩袖离开。
这些事情陆今湘都听鱼柳讲过一遍,当时没什么感触,说到底是原主作死,男配自幼在宫廷长大,如今又执掌大权,手中鲜血不知凡几,又岂是温良性子,但此时听老夫人以又惊又怒又忧又怕的语气重复一遍,她方才觉得后怕,她当时昏迷过去,若不是老夫人及时感到,她这条小命真就再次交代过去了。
陆今湘忍不住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
见她知道怕了,老夫人板着脸,呵斥她:“现在知道怕了,之前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思虑周全?”
陆今湘低眉搭眼,继续好声好气地认错:“孙媳错了。”
说了这么多,陆今湘神色间不见不耐烦不服气,观其眉眼神情,认真诚恳,应当是真认知到自己的错误了,老夫人不由神色变缓。
“也罢,我知道这一年多,你心里不痛快,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过去之事就不再提,万望你吃了此次教训,日后性子更加稳妥。”
陆今湘虽然并不觉得得偿所愿,但仍然点头应是。
敲打一番后,告知最后惩罚,罚她抄写两遍经书,不拘什么时候,只要抄写完毕供上佛龛,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不限时辰,抄写完就行,这个算是惩罚吗?陆今湘不是很懂但聪明得没直接开口问。
老夫人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说到底还是顾及她的身子。
接下来,轮到老夫人最关心的事。
“你这几日,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吧?”尤其肚子,虽然太医说没什么事,但老夫人总担心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陆今湘知道老夫人问的是什么,干脆利落斩钉截铁道:“您放心,孙媳这几日吃好喝好,每日睡到自然醒,鱼羹能炫两大碗呢。”
老夫人不懂“炫”为何意,但大体意思听懂了,她不由眉眼带笑,跟鱼柳一样的想法,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不要拘着自己,之后有什么想吃想用的,就问你母亲要。”
想必,陆夫人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她这宝贝侄女儿。
陆今湘想到这几日变着花样的美食,为陆夫人邀功:“谢祖母体贴,这几日孙媳能吃好睡全赖母亲的妥帖照顾。”
老夫人颔首,这两日小院里吃喝用度她都心中有数,知道是大郎媳妇特意命人叮嘱过的。
余外,无非就是交代陆今湘,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等闲寒凉刺激的食物少碰,也不要去容易滑倒的地方,总之,日后该留意的地方就要谨慎起来。
如此,琐碎叮嘱一番,老夫人累了,便挥挥手让她走了。
陆今湘顺顺当当从寿安堂出来,还有些惊诧茫然,没想到老夫人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
还以为至少面上狠狠训斥、厌恶呢。
她心下轻松,转脚准备回自个院子,却见角落里一个小丫鬟藏头躲尾,看到她神色一喜,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给少夫人请安。”小丫鬟来到跟前,行了个屈膝礼,然后道,“夫人请您过去。”
原著里,原主和陆夫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反派阵营,尤其陆夫人,当年恶毒地赶男配出门,后又逼迫男配娶自家身份低微的侄女儿,在侄女犯下一系列罪行后,不仅不管教侄女还为虎作伥,纵容溺爱,将恶毒反派人设发挥了十足十。
去宁安院的路上陆今湘还在想,原主跟姑母关系极好,那位陆夫人会不会看穿自己跟以前不一样。
但想到要在陆夫人跟前伪装原主的性格,陆今湘就觉得,啊好累,算了,爱怎么滴怎么滴吧,实在不行编个大彻大悟今非昔比的借口也不是不可以。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亲眼见到本人后,她发现,自家姑母虽然有一张十分白莲花的脸蛋以及更加白莲花的气质,但言谈举止间,却隐隐透出一丝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淳朴之气。
踏入宁安院,陆姑母亲自站起身迎接她,同时吩咐小丫鬟们将她准备好的甜枣糕和参茶端上来。
这些都是特意给她准备的孕中补物。
碟子里甜枣糕外裹糖衣内沁红蕊,发得蓬松圆润呈方块状,旁边参茶通体澄黄色,两片参片点缀其中。
陆今湘看得眼前一亮,心下立即对眼前女子好感大增。
这位姑母好懂她!
她抿唇朝她一笑:“谢谢姑母,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她迫不及待捻起一块甜枣糕,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软绵绵的甜味在嘴里炸开,陆今湘享受地眯起眼,好好次呀。
陆姑母腰身后仰,靠在软榻上,少倾,叹了口气,婉约的眉梢微微一蹙,拧出滴水般的温柔。
“你这孩子,做什么事之前也不跟姑母商量一下,还好姑母机灵,看懂了你身边丫鬟的暗示,不然姑母两眼一抓瞎,只能抱住老夫人的大.腿给你求情了。”
陆今湘嘴里塞着甜枣糕,闻言点头表示认同,这个法子不错啊,可以加入下次的方案当中。
不过她还是安慰道:“下次不用姑母抱老夫人的大.腿,直接我自己上就行。”
陆姑母瞪她一眼,美目潋滟:“你还想有下次呀?!”
陆今湘立马摇头,她就是那么一说。
陆姑母神色恢复缓和,不过想到另一件事,秀美的眉尖又微微蹙起。
“还有那药方,你也是任性,不知道忌讳就敢用,幸好没出事,不然你让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还不如直接给那覃煊下蒙汗药呢。”
陆今湘放下甜枣糕,端起丫鬟倒好的参茶,饮下之前认真想了想,发现蒙汗药确实比催情散有效。
于是,她替原主回道:“还是姑母想得周全。”
陆姑母轻咳一声,神色局促:“姑母就是那么一说,你可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
陆今湘道:“那不能。”
她又不傻,搅合进原著剧情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这条命来之不易,可爱惜着呢。
陆姑母神色宽慰,又数落了她几句方罢手。
后面想到侄女如今肚子里已经踹了孩子,脸上渐渐转为欢喜。
“无论如何,好歹成事了,你成亲一年有余,一直没有圆房,我和你母亲一直忧心此事,如今你顺利有孕,我们可算是放下心了。”
陆今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随口敷衍几句,想了想,忍不住开口。
“您就那么肯定我会怀孕?万一我没……”
“呸呸呸,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陆姑母倏地坐直身子,盯着她谆谆教导,“姑母告诉你,这事儿没可能,不说这是咱家传世的秘方,就说你姑母我,跟前的例子,你都忘了?”
陆今湘当然没有忘,但她更没有忘原文的剧情后续。
她只是好奇,姑母和鱼柳都这么肯定,难道从来没想过她有可能不会怀孕。
不过看姑母这个样子,想必不会乐意听到她这么说,陆今湘便闭上嘴,安分吃自己的甜枣糕。
陆夫人训完陆今湘后,想到她这些时日被关禁闭,刚刚又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心疼的情绪占据上风,情绪立马变得缓和,于是柔声问她最近过得如何,院子里可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其他倒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只是……
“您将王嬷嬷调走吧,我那边可能容不下她。”
陆夫人知道王嬷嬷,是侄女院子里的教养嬷嬷,她拧起眉:“怎么,那老婆子怠慢了你?”
陆今湘摇头:“她有些嘴碎的毛病。”
陆夫人见陆今湘不肯多说,想着回头派人调查一番,若是那老婆子怠慢了湘姐儿,定轻饶不了她。
暂时将这事搁下,陆夫人点着她鼻尖,道:“这事儿啊,你办得糊涂,好在结果是好的。”
陆今湘虚虚一笑没有吭声。
心下自有自己的打算。
经过这段时日,她想清楚了,当时覃煊厌恶她到直接甩了和离书,两个月后确认没怀孕后,覃煊势必会再提和离之事,到时候她可以佯作痛苦解脱状,顺势跟覃煊和离。
等和离后,她买一方小院子,选三两个厨子,走四五条街巷,等六七时归家,如此美好前景,岂不是美滋滋。
第4章 第四章
◎004◎
陆今湘中午在姑母这里用得午膳。
一共十二道菜,其中鹿蹄筋和栗子炒鸡两道菜是姑母这边小厨房独家改造过的,与她在其他地方吃过的味道不同,但更有一番风味。
陆今湘最喜欢这两道菜,陆姑母见她喜欢干脆吩咐人将方子给她抄一遍,让她回头带走。
除此外,还有两道比较辛辣刺激的菜肴,陆今湘蠢蠢欲动,不过陆姑母瞪她一眼,随即示意小丫鬟将那两道菜挪远点,陆今湘只好喟然放弃。
用过午膳,又被陆姑母逼着饮下一盏热腾腾的红糖姜水,陆今湘方圆润地从宁安院出来。
终于解封了,时下无事,陆今湘就慢悠悠溜达着回自个院子。
顺便观赏齐国公府的美好风景。
因是夏末初秋,路边鲜花烂漫,竞相绽放,偶有一小片早早嗅到初秋气息的繁花森木,枝头鬓角露出一点晕染的黄色。
陆今湘穿梭其中,突然感到些不切实际的恍然来。
谁能想到,她居然穿进了一本书中。
还是一本叙文背景与现代相差千年的古代背景小说中。
望着周围亭台楼阁,檐角峥嵘,偶有丫鬟仆从路过,微微屈膝俯首朝她行礼。
所见所感,无不彰显古香古色。
陆今湘慨叹地长舒一口气。
然后觉得,她得打开文稿写一篇古代游记感想了。
咳咳,报社工作的后遗症。
当然,写游记是不可能写的,但看看别人写的游记,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陆今湘回到小院中,立即有丫鬟迎上来给她解衣擦脸重编头发,刚刚去跟老夫人请安,她被庄重拾掇了一番。
陆今湘一边伸胳膊抬腿,一边吩咐鱼柳将带回来的甜枣糕分与几个小丫鬟。
当时姑母见她多吃了两块,遂吩咐丫鬟将剩下甜枣糕,连带着两个食方一并给她包了回来。
小丫鬟们左右对视,颇有些受宠若惊。
这几日少夫人变化好大,不仅没有嫌弃她们手脚不利索,想不出讨少爷欢心的好点子,还频频赏赐她们,尤其是好吃的零嘴,但凡有陆今湘觉得味道不错的,总要拉身边人与她一起品尝。
想到少夫人这些时日的变化,二等丫鬟若兰咬唇上前一步,低声谢过陆今湘的赏赐。
有若兰开头,剩下几个二等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上前一步,接过了陆今湘的赏赐。
望着手中甜糯发软的甜枣糕,几个小丫鬟抿抿唇,羞涩欢喜地笑了。
晚间,齐国公回到府中。
丫鬟给齐国公解开外面繁重的冕袍,伺候齐国公洗漱完毕,然后带着两个小丫鬟退出了内室。
秦嬷嬷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内室顿时只剩下齐国公和老夫人二人。
老夫人亲自上前,帮齐国公解了头发。
顺便,跟他叙述了遍今日的事。
听到处理结果,齐国公神色未变,这都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
只是难免有所不满:“性子如此冲动狭隘,难当持家之妇。”
老夫人平静道:“不管怎样,她肚子里都可能踹着煊哥儿头一个孩子。”
若是儿子,那便是煊哥儿嫡长子,日后要承接煊哥儿衣钵,等闲不能当普通子嗣对待,若是女儿,亦是煊哥儿嫡长女,当为齐国公府表率煊哥儿剩下孩子的长姐,身份顶顶的尊贵。
况且……
“大郎也来我跟前求情,说日后必叫贞娘好好约束管教她。”
贞娘是陆夫人的小名。
齐国公闻言愈发不满:“真是个糊涂蛋,自个儿子被人算计,他倒维护起外人来了,莫怪煊哥儿跟他离心。”
又想到煊哥儿至此,都是他害得,怒极之下,直接将手里的杯子扔了出去。
“若不是他轻易结下亲事,煊哥儿大好前程,怎可能聘此蠢妇为妻,这个王八羔子,当初就不该调他回京城,直接死外面得了!”
“行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他作甚。”老夫人喝止他,慢悠悠打量他一眼,“当初若不是你小人心作祟,担心煊哥儿外祖那边,大郎又怎能轻易将煊哥儿婚事许人。”
还有脸提及往事。
齐国公愤怒的气势顿止,心虚地瞥她一眼,嘟囔道:“我这不是恼怒那个糊涂蛋不知轻重。”
老夫人又何尝不知道,必定是大郎媳妇撺掇他来的,但说到底,若非他自己不疼煊哥儿……
想到这,她训斥道:“说什么内人外人,合着你这意思,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在你心里头一直是个外人?”
“不是,我没,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一时口快,一时口快。“
……
平静下来后,老夫人提及嫡长孙覃煊。
覃煊这段时日一直没回家,他在外面有自己的宅子,等闲不让外人去,老夫人和齐国公也只知道大概住址。
“煊哥儿一直住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回头你看到他,还是劝他回家来住。”
当日直接甩袖走了,怒急攻心,再伤了心肺,她总惦记着请个太医给他把把脉。
齐国公应下。
一室静寂。
老夫人想起长孙夫妇,不由幽幽长叹。
“也不知煊哥儿媳妇这胎,对他俩究竟是福是祸。”
…
第二日,天朗气清,秋风和煦。
一行数十人来到小院,当头一位翠绿色内衬梅红色比甲少女上前扣门。
“谁呀?”里头小丫鬟脆声问道。
一阵咚咚咚跑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丫鬟打开半扇门扉,觑着门缝往外瞧,瞧见当头的少女,不由眼睛一亮。
“娥冬姐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来人正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娥冬。
娥冬见人先笑,一双剔透的眼眸好似含着春水,“你这惫懒丫头,是不是在里头躲懒了,这么久才开门。”
小丫鬟吐出舌头讨饶:“哪敢儿啊,您可不能冤枉我。”
说着她略略用力敞开门扉,迎娥冬一行人进来。
娥冬身姿秀雅,款款行入,轻声问她:“少夫人醒了么?”
小丫鬟回道:“刚醒,正在里头洗漱呢。”
娥冬便站住,说:“那便等等,你一会再进去禀报。”
小丫鬟脆声道:“好嘞。”
等了一会儿,约莫陆今湘洗漱完毕,娥冬方带着人走向正屋。
进入屋内,入目桌边坐着一位少女,少女杏眼桃腮,容貌精致,许是刚起,眼角氤氲一点朦胧湿意,更显得整个人清丽灵秀。
娥冬上前给陆今湘请安,被她打着哈欠叫起。
她站直身子,笑着回禀此次过来的目的。
“老夫人惦记少夫人,特命奴婢送来一些时今用得到的东西。”
说着,站到旁边,给陆今湘展示带过来的物品,最前头是两根手腕粗细的野人参,靠后一点的盒子装着灵芝肉苁蓉燕窝等物,再靠后则是颜色明艳质地偏软的绫罗绸缎……
展示完毕,娥冬笑盈盈道:“老夫人还让奴婢问问您,有没有什么或缺之处?”
陆今湘刚醒没多久,脑子还有些迷糊,冷不丁瞧见这么多珍贵玩意儿,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看看那边,又看看身前的娥冬,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
“这,都是给我的呀?”
娥冬道:“自然都是给您的。”
陆今湘站起身,想要过去品赏,想到什么,又坐下来,吩咐人给娥冬上茶,然后笑眯眯道:“谢过娥冬姐姐跑这一趟。”
娥冬摇头:“少夫人客气,这都是奴婢应当的。”
陆今湘踌躇了下,悄悄从荷包里捏出一把铜钱,顿住没动,过了会,又换成一角碎银子,觉得不够,又从桌上拿起一块甜枣糕,一并递给娥冬。
“娥冬姐姐拿去喝茶吧。”
娥冬愣住,忙不矢道不敢。
陆今湘点点头:“要的要的。”
神色认真,明眸清澈,娥冬竟看愣了一瞬。
心疼了会儿自己的私房钱,陆今湘恢复平静,这次站起身,走向赏赐。
稀罕地瞅瞅前面的人参鹿茸,又走到后面的绫罗绸缎,随手捻起一面芒青色面料,轻轻揉了揉,这是宫廷赐下的云锦,一年只能产一丁点,除却留给后宫的部分,剩下只给得皇上看重的顶级勋贵名臣之流,老夫人库存也不多,想着云锦质地紧密颜色又富丽,适合做外敞大衣,就全部给她带过来了。
陆今湘好奇地抚摸,神色带上惊叹,这就是古代堪比黄金的云锦啊!果然又华又贵!
娥冬安静凝望左看看右看看的陆今湘,她不是第一次来找这位少夫人,却是第一次带着如此丰厚的赏赐过来,她隐约听说过其中原因,心下当然无不感叹,但也同样认清楚一件事。
此后,这位少夫人今非昔比了。
再也不是仗着世子夫人才能立稳脚跟的嫡长孙嗣夫人,如若传言是真,她不仅能坐稳嗣夫人的位子,将来还会更进一步,执掌整个齐国公府。
想到这,她不管表面还是内心都对陆今湘的恭敬更上一层。
第5章 第五章
◎005◎
鱼柳小心翼翼捧起一个盒子,“哇”了一声。
再捧起另外一个盒子,再次“哇”一声。
“少夫人,这两棵野人参得有两三百年了吧?”
“还有这些灵芝燕窝,这么多,足够您用到小少爷出生了。”
“这个是云锦吧,奴婢上次摸到云锦还是在夫人给您的嫁妆添盒里头。”
鱼柳爱不释手地抚摸完,得出结论:“老夫人现在对您可真好啊!”
刚刚老夫人派身边大婢女过来,赏赐了一大批东西。
她美滋滋地晃了晃脑袋,突然觉得当初那个计划虽然冲动,但能换来如今一切,那就值当。
鱼柳陶醉完,陆今湘却一直没吭声。
她回过头,见她正掰着手指嘴里嘟囔着什么,不由走过去,好奇地问。
“少夫人,您在干嘛?”
陆今湘正在盘算将来和离后能带走的嫁妆,看能不能置办得起京城的小院子。
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是她将来能继续咸鱼的重要保证。
她随口回道:“我在想银子的事。”
“银子?月例银子吗?”鱼柳疑惑道。
月例银子?对啊,她每个月还有月例银子呢。
陆今湘眼睛瞬时亮了,一把抓住鱼柳,殷切地问:“好鱼柳,我每个月月例银子是几两呀?”
应该不至于太低吧。
鱼柳愣愣地看着她:“十两呀,您忘了?”
十两!!
陆今湘幸福地吸了口气,脑袋里的加减乘除及银子符号通通扇飞,这下子她可以继续咸鱼了。
她依稀记得,一两银子在古代的购买力十分恐怖,足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四口一个月的花销。
每月月例银子加上她将来分得的嫁妆,怎么都够在京城地界买一处小院子了。
鱼柳看她重新展开笑颜,虽然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但也跟着笑了出来。
午膳是小厨房新学到手的鹿蹄筋和栗子炒鸡,见陆今湘特意带回来这两样食方,知道她肯定是喜欢这两样的口感,于是连夜将食方吃透,今日就将成品饭菜端了上来。
陆今湘尝着与姑母那边相差无几的味道,一边内心感叹古代贵族生活的奢靡,一边下筷如飞,心虚地融入这贵族奢靡之中。
用过午膳,陆夫人来到了小院中。
她坐在桌边,痛快饮了杯茶,脸上满是喜气。
“我听闻你祖母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陆今湘点头,鱼柳便拿出人参盒子,眉飞色舞地给她描述老夫人送过来的珍品。
听完,陆夫人神色更见欢喜。
欢喜得不是老夫人这些珍品,而是此次行为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待平静下来后,对陆今湘道:“我这里也准备了一些你用得到的东西,回头让你身边两个大丫鬟登记在册收进库房。”
陆今湘眨眨眼,真诚道:“谢谢姑母。”
“嗨,跟你亲姑母我还客气什么。”
陆夫人此次过来,除了送东西,还打着处理掉王嬷嬷那对母女。
当日陆今湘提起王嬷嬷母女后,陆夫人私底下派人调查了一番,调查到那对母女不仅经常中饱私囊,私底下居然还对陆今湘不敬,此等不忠不信的奴才,直接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但考虑到陆今湘言语中没有伤人命的想法,且她私心还有为侄女肚子里这个孩子积福行善的想法,遂改变想法决定发卖出去。
被公侯府发卖出去的奴仆,一般品行方面都有些问题,那些人牙子心里门清儿,这对母女最后下场不会太好。
她将自己的打算跟陆今湘说一遍,怕她心有不忍,还专门解释了一番。
“这等偷奸耍滑的奴仆不能留,你身份贵重,她仗着你的势,以小见大,将来总有捅窟窿的一天。”
陆今湘乖巧应道:“姑母放心,我都知晓。”
陆夫人欣慰颔首,觉得自家侄女自从怀孕后,变得越来越懂事了。
想了想,她道:“回头我给你另寻个嬷嬷,挑那家世清白,人品……”
“不必了,姑母。”陆今湘拒绝,“我这边人手够了,用不上那么多人。”
陆夫人眉头一皱,表示不认可:“身为嫡长世媳,便是再大规制也用得……”
“我知道,”陆今湘打断陆姑母的念叨,犹豫了下,拽住她袖子一角,轻轻一晃,眼巴巴望着她,“若来个嬷嬷,定要对我平时所为多加管束,您知道的,我实在不喜旁人约束。”
她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惫懒咸鱼的人,并且不想改变自己这个性格,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答应往院子里塞个管东管西的教养嬷嬷。
“你啊……”陆夫人点点她额角,温柔眼眸里满是无奈与疼爱,“你这冤家,就知道姑母拒绝不了你。”
陆今湘抿抿唇,咸鱼脸蛋罕见有些升温。
她好久没感受到这么直白赤诚的疼惜了。
甚至觉得,有些别扭和不好意思。
不过这件事最终这么定下了,暂时不往院子里塞教养嬷嬷,等日后她肚子月份大了,再把人手配齐。
当然,陆今湘坚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两件事都办完后,陆夫人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杯盏,神色罕见有些踌躇。
陆今湘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润着唇,一边好奇打量姑母。
许久,陆夫人似想好了,挥挥手让周围人都下去。
这么神秘,陆今湘更加好奇了。
陆夫人招招手,示意陆今湘凑过去。
陆今湘听话地把脑袋凑过去。
陆夫人的嗓音低如蝇蚊:“我听闻,煊哥儿被国公爷叫回来了。”
陆今湘:“……”
就这?
对上陆今湘直白惊诧的神情,陆夫人似想到什么,拍拍她的手,说:”你放心,你现在有老夫人护着,覃煊不敢动你。”
现如今这齐国公府,唯一让覃煊有几分温情的就是老夫人了。
陆今湘此时方抽出心思认真回想有关原主痴恋那位男配的具体情况,覃煊,太子伴读,齐国公府嫡长孙,如今不过弱冠便担任四品督俭事,并执掌五城兵马司,真正的前途无量。
原著中这位男配就有极高的人气,不仅在于他顶级勋贵的出身,也不仅在于他那傲慢冷冽的性格和聪慧至妖孽的手段,更在于他辉煌至极的人生,他只出现了文章的五分之一,却深刻影响着整篇文章,甚至贯穿影响着该文男主的人生信条。
相对比,就是原主了,都说原主是男配身上唯一的污点,拉低男配格调那种污点。
不过男配字数都不多,更别说原主了,全文一共出现两章左右,因此那些读者都戏称原主是书籍上面的一只跳蚤,忍耐两章就看不见了。
穿成书里一只“跳蚤”的陆今湘:“……”
她反过来安慰陆夫人:“没事,我不往他跟前凑就是了。”
这时候,她还很有信心。
只是,陆夫人瞧着更加欲言又止了。
第二日,陆今湘在后花园遛弯。
当时她瞧外面天色不错,就带着鱼柳去后花园闲逛,闲庭漫步间,前面突然出现两个人影。
陆今湘一眼就认出了为首之人。
小说中,男配覃煊身上最为显著的标志,是那身衿贵傲慢的气质。
这身气质源自他出身显贵的齐国公府,祖父齐国公庇佑大夏边境,几十年间立下赫赫战功。也源自他同样清贵的外祖父家谢府,外祖父高居二品,忝为两代帝师,当今皇上与太子俱为他名下学生,覃煊自幼跟着外祖父进宫,与太子一同追随外祖父读书,因此也可以说,覃煊自幼是在宫廷长大的。
加上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这些一同塑成了他身上独有的傲慢。
陆今湘之前从未想过,小说中那些描绘词会如此精准,精准到她一眼看到眼前人就能明白。
这是她如今的相公,齐国公府嫡长孙覃煊。
被迎面走来之人身上气势所迫,陆今湘迟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但不必她绞尽脑汁思考,因为覃煊俊美面容面无表情,穿金丝云纹衣袍翻飞,来到她跟前……
然后,好似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径自从她身旁略过了。
作者有话说:
架空ing
第6章 第六章
◎006◎
陆今湘和鱼柳回到小院,两个小丫鬟看到她们,准备上前行礼,但不等她们靠近,鱼柳便竖起一根手指,飞快朝她们摆摆手,眼神示意她们抓紧离开。
来到内室,鱼柳小心翼翼伺候她脱下外衫,又小心翼翼斟了杯茶,最后,小心翼翼观望她的神色。
“少夫人,您别难过。”
陆今湘闲逛半晌,正好渴了,接过来敦敦两大口。
闻言茫然地看向她,嘴里还鼓着茶水,脸蛋迷糊的样子哪有半分难过生气。
“你说啥?”
鱼柳疑惑一瞬,不过少夫人没有难过正好,飞快将这些情绪丢到一旁,笑眯眯道。
“没,奴婢是问您中午吃什么。”
提到这个让陆今湘欢喜的话题,她果不其然没追问刚刚鱼柳说了什么。
但这个时候,外头有人禀报,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陆今湘换了身衣服,来到寿安堂。
进去后,发现堂下坐着一个人。
长身玉立,气度骄矜,一身绛紫色华袍衬托他面容瓷白如玉,俊美无暇,不是覃煊又是谁。
陆今湘没有过多注意他,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颔首让她坐下,而后对覃煊道:“这些时日,你一直住在外头,我心里总是惦记你,遂让你祖父叫你回来。”
覃煊眼眸微垂,神色淡淡:“劳祖母挂心了。”
老夫人神情温和:“外头总比不上家里,还是归家来,我吩咐秦嬷嬷做了你最爱吃的豆汁莲子羹。”
听到吃的,陆今湘耳朵微动,没想到,这种冷淡骄矜的贵公子居然爱吃甜食。
覃煊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劳累嬷嬷了。”
秦嬷嬷慈爱地说不劳累。
老夫人见他没有抗拒回家,表情亦是轻松,转而想到什么,瞥陆今湘一眼,说:“煊哥儿媳妇,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让煊哥儿回来,如今人回来了,怎么坐那么远。”
与覃煊坐在相对面,且最远距离位子的陆今湘:?
她什么时候念叨了?
心里这么腹诽,陆今湘挺起腰,死死粘住椅子靠背,嘴角轻抿一点笑意。
“孙媳坐在这挺好的,挺好的。”
老夫人拧眉,不甚赞同看着她,须臾,主动招呼道:“你过来。”
陆今湘不想过去,但老夫人开口,府上谁人敢违背。
她一脸麻木地站起来,小碎步往前挪,恨不得挪到天色骤沉,她好找借口开溜。
最后,挪至覃煊身后一点,老夫人跟前的位置,老夫人方神色缓和。
她对覃煊道:“这些时日,你媳妇也一直挂记着你。”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惦记别人?
陆今湘觉得老夫人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是出众,但看覃煊对此冷淡毫无反应的样子,看来不吃她这一套的不止陆今湘自己。
老夫人唇边笑意不变,继续道:“这些时日,她没少想打听你的信儿,对吧煊哥儿媳妇?”
陆今湘很想说一句不是,但对上老夫人饱含笑意实则威严分明的眼神,她怂了,模糊不清道:“或许吧。”
覃煊对此没有丝毫反应,手掌搭在膝上,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眸光冷冷望向某处,玉雕般的侧脸透出一股陶瓷上釉般的剔明薄冷。
老夫人不肯轻易放弃,还想说陆今湘这些时日为此食不下咽,日渐消瘦,但转眼瞥到陆今湘好似圆润了不少的身子,嘴里的话卡在嗓子眼许久,到底说不出口。
陆今湘无辜地揣着手,眼角留意到覃煊旁边桌子上黄橙橙的糕点,悄无声息咽了口口水。
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啊。
老夫人叹口气,放弃了,决定直接打直线球,于是对陆今湘道:“我知道你一直对前几日的事情心有愧意,现在煊哥儿就在眼前……”
被老夫人盯着,陆今湘反应过来,对哦,这确实是个事儿。
陆今湘转过身,自进来后,头一次正面直视覃煊。
然后,诚恳开口:“覃……相公,前几日那事都是我的错,我猪油蒙了心,竟对您起了心思辣手摧花,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老夫人听得额角直跳,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知道煊哥儿媳妇不通笔墨,肚子里没什么文化,但也不能说出这等,这等,屁话!
显然,覃煊定力比老夫人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听到这些话,脸上也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站起身,欣长身姿挺拔玉立,比陆今湘足足高了一个半头,身上骄矜傲慢的气势更加盛气凌人,陆今湘被逼得险些喘不上气。
他对老夫人道:“孙子还有事,就先退下了。”
老夫人瞪陆今湘一眼,转向覃煊,神情和蔼可亲。
“也罢,你就先回去吧。”
又瞪着陆今湘:“你不是一直想跟煊哥儿说会话,还不快去送送他。”
陆今湘睁大眼睛,她没有啊,老夫人可不兴冤枉人啊。
但对上老夫人严厉的眼神,陆今湘怂了,只好焉搭搭地跟着覃煊走了出去。
两个人,一挺拔玉立一蔫头耷脑 ,一前一后出了寿安堂。
这么大年龄了还要为小辈之事操心的老夫人闭上眼睛,仰靠在后背上,皱着眉头一脸疲惫色,秦嬷嬷心疼地上前给她按捏,柔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苦劳累整这一出。”
老夫人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但煊哥儿的事儿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一直对不起他,更何况,如今煊哥儿媳妇有孕……”
她总盼着,煊哥儿夫妻哪怕不能恩爱白首,起码能做到相敬如宾,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相看两厌。
“事情会好起来的。”想到上次及此次见陆今湘,忍俊不禁:“奴婢这两次见少夫人,观她与之前有些许不同。”
老夫人只觉陆今湘比之前更让人头疼了,且是令人不一样的头疼,便摆摆手,说:“不要提那个蠢丫头,让她说点好听话都不会,之前的巧言令色跑哪儿了。”
秦嬷嬷嘴角含笑,老夫人虽然训斥着,却并不像之前那般冷淡疏离。
突然,她想到什么。
“如此说来,奴婢倒是有一个主意。”
…
外面,陆今湘与覃煊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陆今湘看看天,看看地,再看向前头那道瘦削却挺拔伟岸的背影,以及他旁边踏着步伐气势汹汹,恨不得甩后面一个周圈的小厮。
陆今湘觉得那小厮还挺好玩的,于是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然后就发现,那道背影走得愈发铿锵有力了。
且那架势,越来越有走正步的派头。
陆今湘脑补身旁端正衿贵的公子覃煊跟他一起迈正步的场景,立即以手掩唇,差点笑出声。
良什只觉得背后的视线越来越灼热,越来越肆无忌惮,他心下恼怒那女子不要脸,一个气急,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再看!再看!
再看公子也不会赏你一个眼神!
陆今湘神色露出讶异,良什满意地收回视线。
但停了会,忍不住再次回头瞪一眼。
这次,陆今湘的神情更加讶异了,且她张开嘴,好似要说什么。
良什心想勿论你说什么,公子对你都只有满满的厌恶——
“嘭”,以及同时响起的“哎呦”声,打破了这一路的寂静。
“哎!”陆今湘刚想提醒他前方有棵树,没想到他已经一头撞上去了,她忍不住龇牙咧嘴,看着都替那小厮疼,但看小厮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忍不住噗笑出声。
然后,欣长身影冰寒的眼神就望过来了。
陆今湘嘴角的笑意僵住。
缩了缩脑袋,嗫嚅道:“那个,我就是觉得,挺好笑的。”
覃煊冷冷盯着她,良久,嘴角牵扯出一点弧度:“你是不是觉得挺好笑?”
那当然啊,不然她怎么会笑出声。
但看覃煊那冷冽好似寒冰的眼神,陆今湘直觉他所指的不是这件事。
她左右环顾,恰好周围没有任何丫鬟小厮,一旁的鱼柳更没出息,已经攥着她袖子抖成筛子样。
“如果你指的是撞树这回事,是有点好笑,如果你指的是其他事,那一点也不好笑。”陆今湘十分严谨地回道。
覃煊冷冽眸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刺痛人的刃光,听到她这个回话,唇角似乎隐隐扯了下,刃光更加寒凉,直铺上一层冷霜。
“可你偏偏,成为了那个笑话。”
这个……
陆今湘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她没想成为笑话,真的,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那么晚下班,更不会走那条道,不然此时的她一定坐在某个窗台明净的餐厅里,美美地品尝当地美食呢。
但世上没有如果。
想了想,还是得为这件事画上个句号。
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弯腰,低头,大声道:
“对不起!”
低着头,视线内只能看到对方绛紫色镶金丝一角衣袍,以及下方黧色云头履,过了会,靴履动了。
视线中,黧色云头履渐渐逼近,直至,停到她跟前。
陆今湘控制不住想后挪,但跟前男子伸出了手,或者说一截敞开式绣祥云纹箭袖,箭袖下面隐约可见干净指尖,他仅以袖头触碰她下颌,一点一点将她脑袋提起来。
陆今湘跟个捧着松子的呆松鼠似的,被他抬起下巴,逼迫着跟他对视。
眼神中带着茫然不解,却见他手指下移,滑过她下颌,脖子,乳色春燕绸衫,最后停至她平坦的小腹间。
她听到他问:“这里,有了孩子?”
陆今湘一个激灵,回过神,用力摇晃脑袋。
“那不能!”
除非剧情线严重崩塌,不然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不对,剧情线崩塌也不会有孩子,因为剧情线就算崩塌也不会崩塌到她这个出场仅两三章的炮灰头上啊。
头上响起一道极轻的嗤笑声,陆今湘抬眼望去,却见覃煊用一种极为漠然又极为蔑视的眼神看她,好似披锦衣覆玉缕高高在上的贵族正俯视被踩入泥潭浑身裹满泥泞的灰扑扑,充斥着傲慢与轻蔑。
“听说,两个月后才能确定。”
他声音轻缓,好似在与她商量一般。
“其实不必等那么久,现在就可以知道。”
现在?现在怎么知道?陆今湘神情迷茫,对上他漠然平静的眼神,及腹间手指缓缓游弋,一个激灵,陆今湘反应过来。
“不,不必了。”她讪笑两声,悄悄往后移了移。
见他眼神危险,脸上霜色越来越浓,陆今湘咬牙,一把抱住他袖口,斩钉截铁道。
“你放心,我.日后不会再骚扰你,更不会靠近你,日后见到你,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覃煊拧眉打量她,倏然,用力将袖子抽出来,嫌恶地扫了两眼。
丢下句“记得你说的话”。
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7章 第七章
◎007◎
绛紫色身影走远了。
鱼柳身子趔趄一下,扶住陆今湘的胳膊,颤声道:“少夫人,少爷好可怕啊。”
陆今湘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虽然不知道之前的覃煊是什么样子,但刚刚的覃煊,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把她开膛破肚。
她捂着小肚子,想到某个场景,身子哆嗦了下。
她将刚刚场景甩出脑外,快步朝小院走去。
鱼柳慌慌张张跟上去,走着走着,突然反应过来。
远远地,传来她高亢的声音。
“您最后怎么能说那种话,您这样不是把少爷给推得更远了?”
“推远才好呢。”
……
那日过后,陆今湘一直缩在小院里,足足两日没出门,当然就没有再碰见覃煊。
直到这日天色不错,她才去周围溜一圈,摘了些蔷薇花回来。
回到小院,却看见院子正中间立着一位少女。
少女眉目如画,容颜娇艳明媚,比她手里的蔷薇花还要娇艳,看到她后朝她走了过来。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陆今湘先是被少女绝美的容貌惊艳了一瞬,随即意识到她是谁,这是原主身边另一个大丫鬟关月,因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请假了几日,她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她。
没想到居然这般美貌!
陆今湘好奇打量身前少女,少女一席素色衣裙,身姿高挑纤细,但眉目十分寡淡,硬生生冲淡了她这身的娇媚之色。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谢少夫人体贴,但奴婢已无大碍,今日特来请示少夫人奴婢能否归位。”
陆今湘怔了下,颔首:“当然可以,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听到这句话,关月眉目悄悄放松了些。
陆今湘进入小院子,走了几步,留意到今日小丫鬟们好似格外匆忙。
比如那边,明明地上十分干净,看不到什么落叶,洒扫院子的小丫鬟却一脸认真,不停地挥动扫帚。
还有这边几个二等丫鬟,如若往常,她们早就欢喜地上前迎接自己,但此时分明看见自己了,却眼观鼻鼻观心,一派专心投入工作的模样。
陆今湘抬头看看天,难道这天儿要变了?
进入室内,发现室内也有变化,之前堆积在桌边的几个盒子不见了踪影。
关月从身上抽出一本小册子,垂首抬手,呈递给她。
“少夫人,奴婢已经将那些物品分门别类整理好,这是记录在案的册子,请您过目。”
陆今湘好奇地接过来,翻开册子扫了几眼。
一目十行看下去,她突然站起身,随手将册子甩到了桌上。
关月眼皮一跳,心顿时提起来。
陆今湘冲过来,一把握住关月的手,神情十分热切。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欢迎你回来!”
正预备跪下谢罪的关月愣住了。
陆今湘怪不得总觉得身边缺了点啥,看到关月后,她悟了。
试问,一只咸鱼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统领照顾身边一切事务的管家呢。
鱼柳性子不够稳重,若娟身份不大够,之前那个王嬷嬷不管事,小院子能一直平稳无事到现在,陆今湘还以为是原主亲自操劳的缘故,没想到主事的人一直没出场啊。
有了关月,她觉得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
……
晚膳是澉浦羊肉,清蒸白丝鱼,芋儿鸡,手撕包菜和清炒茭白,关月准备上前伺候陆今湘用膳。
陆今湘摆摆手说:“你们自个儿饭去,不用管我。”
关月一怔,刚想说什么,就被鱼柳拉住手,在耳边低声道:“听少夫人的,这些时日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厢,陆今湘已经迫不及待夹起一瓣儿羊肉,塞入了嘴里,腮帮鼓起,眼睛圆圆的,好像一只终于吃到松子的小松鼠。
关月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跟着鱼柳去了一旁耳房。
来到耳房,四个二等丫鬟已经坐好等着她们了。
再看桌上饭菜,分明跟陆今湘跟前的饭菜一模一样,且不是主子用过的已经凉了的剩菜。
若娟率先站起来,笑着对关月道:“关月姐姐终于回来了,你不在我们总觉得缺了点啥。”
关月谦虚推让,淡淡一笑:“我回来后观院子井井有条,可见都是诸位妹妹的功劳。”
众人嘻嘻哈哈逢迎一番,依次坐下来,围着用膳,关月先尝了口澉浦羊肉,脸上不动声色,下人桌上没有不说话的习惯,她主动开口问:“我见这些饭菜都是全新的。”
说到这个,就要提起少夫人近些时日的变化。
对此若娟等几个二等丫鬟最有感触,纷纷夸赞起少夫人性情和善可亲,就连饭菜也不舍得让丫鬟们用剩下的,主动提出日后每餐拨出一半给她们。
闻言,关月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看来她不在这几日,少夫人变化颇大啊。
一.夜好梦。
第二日,陆今湘在睡梦中被外面嘈杂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喊鱼柳:“外面怎么了?”
鱼柳小碎步掀帘子进来,脸上喜气洋洋,嗓音更是轻快。
“少夫人,咱们要搬家了。”
陆今湘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鱼柳便傻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子她听明白了,也彻底清醒了,掀开被子撑手坐起来。
“搬家?搬去哪儿?”
“奴婢听到也唬了一大跳呢,咱们居然要搬到隔壁院子去。”鱼柳咧着大嘴傻笑。
回忆起来隔壁院子的情况,陆今湘陡然神色大变。
这里要提一下齐国公府的构造,齐国公府一共分为东西两个跨院,东跨院大西跨院一倍有余,齐国公老夫妇并陆夫人和陆今湘等都住在东跨院,而西跨院只住着一个人,嫡长孙覃煊。
原本东跨院也有覃煊的院子,但成亲后覃煊不乐意跟陆今湘挨得太近,恰逢当时隔壁人家家道破败,准备卖掉这座京城的院子,覃煊便顺手买下来并搬了过去,一年到头住在那边,只初一十五等请安时才过来这边。
这要是搬过去,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陆今湘恨不得离覃煊十万八千里远,怎么可能上赶着靠近他。
她着急跳下床:“快给我梳妆打扮。
…
陆今湘风风火火来到寿安堂,时老夫人正在修剪花枝,看到她这样子,不由拧眉呵斥。
“上蹿下跳成什么样子,你身边丫鬟呢,不知道拦着点主子,一个个都该拉出去挨板子。”
紧赶慢赶赶过来的鱼柳恰巧听到这句话,脸色一白,扑通跪到了地上。
陆今湘停下来,胡乱理了理身上衣衫发饰,然后眼巴巴看向老夫人。
“祖母,我院子突然来了许多下人,说要给我搬家。”
“我吩咐的。”
老夫人捏住剪刀,慢条斯理剪下一枝长枝,神情十分淡定。
陆今湘急了,不是,老夫人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我那个院子住得挺好的,祖母,我不想搬。”
老夫人将手中剪子交给一旁侍奉的小丫鬟,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疑惑打量她。
“你不是一直想搬到隔壁,祖母帮你一手,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陆今湘顿住,嗓音嗫嚅:“那不是,相公他,他不喜我搬过去,我不想惹他厌烦。”
“无碍,回头你让他来找我。”老夫人一锤定音。
她将帕子丢还给小丫鬟,转身回了内室,看起来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陆今湘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往外走。
看来,她是一定要搬过去了。
回到院子,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关月带着几个二等丫鬟特意准备一本手册,专门记录整理陆今湘的私人物品,并且回禀她,这次只打算带过去一些常用的东西,剩下库房里的大头等回头再慢慢运,陆今湘摆手同意她随意安排。
隔壁院子名正黎苑,大小比她现在住的院子还要大一点,且院子左手旁栽了棵十分粗壮的石榴树,枝叶繁茂葱郁,上头挂满了一幢幢红灯笼似的石榴果。
看到这棵石榴树,陆今湘觉得自己懂了,老夫人为何执意要把自己挪过来。
不单单为了缓和她和覃煊的关系,更主要在于这棵石榴树吧。
院子里种一棵石榴树,有多子多福的寓意。
陆今湘坐在院子中间的凳子上,随意打量周围景致,院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并不显破旧,地上也重新铺了青石板,打扫得十分干净,看来老夫人已经提前命人收拾了一番。
丫鬟小厮还在进进出出搬运最后一批东西,鱼柳提着一壶茶水,搁到她跟前的石几上,又将糕点蜜饯摆了两行个玉盘。
“少夫人,您先用些茶点,马上就收拾好了。”
陆今湘站起身:“我先去周围逛逛。”
西跨院她还没怎么逛过,这边一直不太欢迎她。
“奴婢跟您一块儿出去。”
鱼柳急忙放下手中东西,脚步匆匆跟上她。
出来院子,外面是三条分岔路口,鱼柳跟她介绍。
“左手边通往前院的方向,中间通往后花园,至于右边么,就是回东跨院的方向。”
陆今湘抬眼估测一番,发现正黎苑距离哪边都不远,居然是一座坐落在中轴线上位置极佳的正院。
鱼柳悄悄环顾四周,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左手边那个院子,您瞧见了吗,那就是少爷的院子。”
陆今湘循声望过去,左手边那个院子距离这边更近,两个院子几乎挨着,中间只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种着银杏树,透过翠绿中发黄的树隙,院子漆红色院墙和伫立狮吼兽雕四角翘起的飞檐若隐若现。
因那边距离前院较近,右拐弯穿过垂花门就到前院了,因此覃煊没有选择这个正院而是选择了涣庭苑。
陆今湘也悄悄声问鱼柳:“他回来了吗?”
鱼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少夫人在问谁。
“少爷还没有回来。”
陆今湘呼了口气,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见到他呢。
她带着鱼柳随意在周围闲逛,右手边是她过来的方向,中间是通往后花园的石板路,遥遥望去,能看到其间落英缤纷水榭屹立,不知不觉走向了左手边,站在两个院子中间的甬道前,一眼望过去,前方好像有一片很大的空地。
陆今湘刚想溜达过去看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寒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陆今湘头皮一炸。
脑子尚没有转过圈,脚下已经有自己的想法。
转过身,拔腿就跑……
望着那落荒而逃跟只兔子似的背影,覃煊睁大眼睛,罕见有些震惊。
随即,他咬牙切齿:“将她给我捉回来!”
一刻钟后,陆今湘站在覃煊跟前,垂首低眸,一派乖巧听话模样。
跟前投影下一道黑色人影,玄青色华袍被风翻起,身上气势盛气凌人。
手指微动,陆今湘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佩印玄色麒麟团补的坚实胸膛,神色一僵,悄悄转头,旁边是两个傍圆体宽面无表情的老嬷嬷。
陆今湘不得已再次将脑袋转回来,想了想,轻轻抬起手,跟眼前人打了个招呼。
“嗨,我们又见面了。”
“日后不会再骚扰我,更不会靠近我,”覃煊面无表情盯着她,一字一句复述,“见到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陆今湘缩了缩脖子,讪笑两声:“那个,起码后面那句,我刚刚做到了。”
只是又被你逮回来了。
覃煊眉头一皱,神情冷漠高傲。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到这个,陆今湘立即将老夫人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并且暗搓搓地拿眼角瞅他。
他这么厌恶她,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应该比她更排斥搬过来的事情吧,说不定他自己就能将这件事情解决了。
听她说完,覃煊神色变得铁青,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院子人来人往的场景,佐证她所言非虚。
“看来我的话你是半分没放在心上。”
“不是我啊,我没想搬过来,真的是祖母非要我搬过来的。”陆今湘大呼冤枉。
“行,我们这就去老夫人跟前,亲眼让她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怀孕。”覃煊冷笑一声。
“那,那就不必了吧。”
覃煊抿着唇,眉宇间好似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出神盯着一处,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愈发孤傲高冷。
陆今湘见他暂时没空注意自己,悄悄转身,准备偷溜。
刚走了一步,背后传来他冷淡至极的嗓音:“你去哪儿?”
陆今湘暗叹一口气,转回去,眼神分外无辜:“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也劝过祖母,祖母不听我的,我觉得她肯定能听你的。”
覃煊神色淡淡:“你跟我一起去。”
陆今湘忧心他到时候别真来个“现场确诊”,于是使劲儿摆手推辞。
“不了吧,我跟着也没什么用处啊。”
对上他分外冷冽的眼神,声音渐渐低下来,想到什么,麻溜掏出一捧青翠色的手帕,“不然我……”
覃煊冷冷直视她,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睛好像能刺穿人的内心,突然,他收回视线。
“安分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乱走动。”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身走了,观他离开的方向,应是往东跨院找老夫人了。
身边人都随着覃煊的离开一哄而散,鱼柳总算能挤上前,扶住她胳膊,脸上满是后怕。
“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陆今湘摇头,将手帕塞回胸襟里,她刚刚还想挥动手帕给他加油打气呢,结果他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只能遗憾作罢。
作者有话说:
有点推翻大纲进程的想法……
第8章 第八章
◎008◎
院子收拾好了,关月正准备出去找她们,看到她们回来松了一口气。
不过出去一趟,鱼柳怎么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蔫头耷脑的,倒是一旁少夫人,神色没什么变化。
甚至脸上还萦绕着一种莫须有的期待之色。
陆今湘进入室内,发现里面布置跟她在东跨院一模一样,她眼睛亮亮地看向关月。
“小可爱,你有心啦。”
关月低头说不敢,不过心底却皱起波澜。
小可爱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说她可怜吗?
陆今湘坐回自己往日坐的位置,瘫在榻背上,长长舒了口气,眼下只等男配那边交涉成果了,要是能搬回去……但不知为啥,她内心陡然升起一股直觉,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忙活一天,不知不觉临到晚膳,西跨院跟东跨院分开,有自己单独的厨房。
小丫鬟去提晚膳了,陆今湘不由期待,不知道这边厨子水平怎么样。
没一会儿,小丫鬟们将晚膳提了过来。
陆今湘一眼看过去,居然足足八道菜,她瞠目结舌。
“没有提错吧?”
小丫鬟见这么多饭菜,也是笑嘻嘻的:“没有错,膳房师傅说,每日厨房分例很足,咱们这边却统共两位主子,是以每个小院都会多分一些饭菜。”
陆今湘两眼发光,还有这种好事儿?
再看桌上饭菜的卖相,居然不比东跨院差,甚至里头有几道那边不允许她碰的麻辣食材。
“这两样食材都有益于调养身心,且厨房特意做过处理,吃着带麻带辣其实本身并不刺激肠胃。”关月不动声色站到她跟前,解释了一遍。
陆今湘闻言看向关月,关月尚没说话,一旁若娟笑吟吟地替她道。
“少夫人您忘了,关月姐姐出身江州一带,那边最是嗜辣。”
陆今湘恍然大悟,看向跟前一桌,让她们依照旧例拨出一半饭菜,众人纷纷低首应下。
这次晚膳,陆今湘用得斯哈带爽,甚至比东跨院那边还要更符合她口味,她本身其实偏爱麻辣味道,但来到这边后,老夫人和姑母忌惮她的身子,吩咐厨房轻易不许上麻辣刺激的菜肴,她馋这一口已经许久了。
用完晚膳,陆今湘靠在椅背上,悠闲享用饭后茶点。
鱼柳迈着小碎步匆匆进来,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小丫鬟都下去,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她心里惦记着这件事,一直派人盯着涣庭苑,覃煊刚回来她就得到信儿了。
陆今湘闻言直起身子,放下茶盏
“是吗?那隔壁院子有动静没?”语气十分期待。
鱼柳摇摇头,脸上喜滋滋的。
“没,奴婢猜测,老夫人那边说服了少爷呢。”
鱼柳一直担心少爷会劝老夫人改变主意,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她脸上忍不住带上笑颜。
与之相对,陆今湘光亮的神采一下子暗淡下来。
虽然早就猜到,老夫人既然提出这样的安排,指定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覃煊亲自去劝估计也改变不了什么,但真正听到这个结果,还是难免挫败。
她扶着脸,眼睛眨巴眨巴:“估摸着,那位大爷此时恨不得把我赶出西跨院。”
复又想,如果能出去溜达一圈也不错,眉眼又重新绽开笑颜。
涣庭苑里,覃煊并没有将陆今湘赶出去的想法,只是沉着脸吩咐小厮:“看着点她,别让她靠近我的院子和书房。”
良什很为自家主子感到委屈,闻言闷声应下,心里却想回头定不给那边院子好脸色。
覃煊走到桌旁坐下,两根手指捏住眉宇,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形状弧度十分优美,搭配俊美的面貌,晕黄灯光笼罩下,好似一副君子如玉灯下图。
他脑子里繁繁复复略过许多事,一会是朝堂上的事,一会是家里头的事,一会是太子近日正在忧愁的国策,一会是老夫人的幽幽长叹,反反复复,最终,定格在陆今湘那张白皙秀美的脸蛋上。
她眼睛黑黑的,亮亮的,没有了之前的执念,却又好像
比之前更加顽固。
覃煊神情平静,透过指尖缝隙,盯着桌子上晃动的烛影。
她最好老老实实的,两个月后结果出来安分和离。
若不然……
老夫人年纪大了,盼儿孙的心情上涨,他却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什么一剂见效的神药,若真有这种神药,宫廷里那些做梦都想生养一位皇子的妃嫔怕不是早就奉若神明,挖掘三尺也要将那道士挖出来,又怎会至今没传出一点风声,能够顺利诞下皇嗣的终究还是少数。
正黎院那边,一.夜好梦。
陆今湘伸了个懒腰,舒坦地感叹一声。
“昨夜睡得真舒服啊!”
她往常睡眠质量也不错,但偶尔会做梦,做一些你追我跑的梦境,醒来后总觉得身上有些疲惫,但昨晚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后只觉浑身神清气爽,恨不得冲到院子里嗙嗙打两拳。
鱼柳走过来,轻轻推开窗户,窗台外面正是那棵挂满红灯笼的石榴树,风一吹,树叶飒飒作响,一个个胖嘟嘟的“小灯笼”你挨我挤,看着十分喜庆。
陆今湘走到窗边,倚窗眺望,一眼望去,入目一片翠绿,仔细一看,发现院子周围载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
怪不得一大早胸腔吸入满是清新,想来昨晚能睡那么好也是因着周围环境不错。
早膳是四菜一汤,搭配比较清淡,正好适合开胃。
尤其那盅莲子羹,恬淡适宜,软浓香糯,一口喝下去,心肺都得到了滋润,不知不觉间,一盅就喝完了。
用过早膳,陆今湘在院子里溜达消食,情不自禁走到那棵石榴树下,望着上面红通通的小石榴,嘴里口水泛滥,石榴子晶莹剔透,红里透着白,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汁液顺着流下来。
滋……
“少夫人。”身后突然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陆今湘回过神,先是抹了下嘴角,没摸见什么水渍,于是转过了身。
小丫鬟身后跟着两个人,两个人一男一女,约莫四五十上下,身上虽是奴仆装扮,却穿着得体衣饰华贵,想来至少是下人中的管事阶层。
两个人站出来,跪下朝陆今湘行大礼。
“奴肖氏/覃五,给少夫人请安。”
陆今湘下意识后退几步,来到这里这么久,她还是不习惯众人动不动就下跪,院子里丫鬟已经被她勒令改掉了这个习惯,但余外的人,她就管不到那么宽了。
她轻咳一声,叫起:“都起来吧。”
两个人小心谨慎地站起来,见她神色迷惑,于是率先来了个自我介绍。
这两人果然是西跨院的领导管事,中年妇人自称肖氏,现如今负责西跨院整个后宅,至于旁边年龄大点的男子,则是齐国公府的世仆,被冠于覃姓,现任西跨院管家一职。
这两人是听说她搬了过来,特地来跟她请安。
陆今湘恍然,换言之,就是日后照顾她咸鱼生活的打工人呗。
想到这,看向他们的目光顿时变得亲切热情,她忙不矢招呼鱼柳上茶上点心,同时亲切问候他们,例如用过早膳没,最近身体如何云云,这如沐春风的态度让两个人颇为坐立不安。
来之前,他们多少都听过这位少夫人的性子,前来请安禀报时,也都已经做好被恶劣对待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这位少夫人的态度居然如此,和善亲人。
两个人晕晕乎乎跟陆今湘来往一番,又被留下用了盏茶,方晕晕乎乎站起身告辞。
走出正黎院,秋风一吹,两个人清醒了。
对望一眼,肖嬷嬷率先伸手示意。
“您老先请。”
覃管家摸了摸颌下寸长的灰白胡须,朝她微微颔首,态度和蔼。
“少夫人如此性情乃大善,日后你少不得跟少夫人打交道,此也是你的幸事。”
肖嬷嬷知道他言下之意,是点拨她别仗着手中管事权而欺上瞒下。
一般女主人入主后宅,头一件事就是收拢后宅管家权,东跨院目前由世子夫人掌管,陆今湘沾染不到,好不容易搬到西跨院,可不得留意西跨院的管家权,但少爷特地吩咐了,仍然由她掌管后院。
刚刚她跟少夫人对话中,没有提及交换管家权的意思,偏偏她也没问,甚至一派全然撒手只管悠闲度日的派头。
头一次接触,肖嬷嬷觉得府上这位少夫人还挺有意思。
她笑了笑:“您说得对,咱们为奴为婢的,职责不就是伺候好主子,让主子没有后顾之忧,这样咱们才算不枉费主子一番托付信任。”
覃管家闻言满意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背过身一摇一晃地走了。
人走后,肖嬷嬷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往回走,左手边靠后一个院落,是她所在居所,甫进去,就有小丫鬟迎上来。
“嬷嬷,您回来了。”
小丫鬟名春燕,每个管事嬷嬷身边都配有两个小丫鬟,春燕就是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小丫鬟之一。
春燕先是给她递了杯茶,又用热帕子给她擦了手,最后站到她身后一边敲打肩膀一边好奇问她。
“您见过那位少夫人了,怎么样,没有为难您吧?”
“哪儿能啊。”肖嬷嬷无意识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茶水甫入肚子,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啧,她豁了豁牙口,往日还觉得甘甜韵香的茶叶,尝过那位少夫人跟前的茶水后,陡然变得失色不少,要知道她这里的茶叶便是东跨院那几个老婆子都满口夸赞,总惦记着用手里头积攒的养老钱换取一二。
到底是承嗣嫡长孙的正室夫人,哪怕再不受上头待见,等闲分例用度也不是她这等粗鄙嬷嬷可以攀比的。
肖嬷嬷只起了个头,便不往下说了,春燕被勾得浑身痒痒,不由推了推她肩膀。
“然后怎么着,您继续呀,那位少夫人是不是如传言那般尖锐执拗?”
好在肖嬷嬷性子精明手段也不俗,却不是个狭隘磋磨人的性子,被春燕打断了脑子里的思路,却也不恼,慢条斯理跟她说起那位少夫人的初印象。
和善,可亲,还尤其好看。
一个个字眼蹦出来,春燕愣住了。
这是她听说过的少夫人吗?
她狐疑地看向肖嬷嬷:“您莫不是唬我吧?”
“我唬你做什么。”肖嬷嬷慢慢悠悠。
春燕撇撇嘴,不以为意。
“估摸着知道少爷不待见她,在府上没什么威望,拿捏不住您,便只能和善……”
“嘭!”茶盏被用力搁到桌上。
响声吓了春燕一跳,她惶惶然停下手,脸色一片煞白。
“嬷嬷……”
肖嬷嬷冷冷盯着她:“说啊,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
春燕“扑通”一下跪下了,额上冒了层冷汗,言语失措:“嬷嬷,春燕错了,您绕过春燕这一回。”
肖嬷嬷等闲不动气,但一旦动气,春燕想到上个被肖嬷嬷处理掉的丫鬟,不由浑身抖若筛里。
肖嬷嬷冷淡地望着她,许久,才慢慢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说:“嬷嬷是疼你呢,你打量嬷嬷统管西跨院整个后宅,旁人见到嬷嬷,无一不是弯腰带笑屈膝逢迎,你就也跟着飘了,觉得能不管不顾谁也不放在眼里了是吗?”
春燕咬着唇,声若蚊蝇:“我没有。”
肖嬷嬷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接着道:“外人都瞧着我风光,但咱们得知道,这风光都是主子给咱们的,如果没有主子首肯,咱们就是那地里的泥巴,谁都能踩上一脚。”
春燕当然知道这点,只是……
肖嬷嬷当然看出她的不服气,淡淡一笑,想到某个私底下的秘闻。
“你觉得,那位少夫人不显山露水,老夫人不疼少爷也不看重,所以你心里就不怎么恭敬是吧?”
春燕想说不是,但对上肖嬷嬷洞若查明的目光,到底咬住唇,一言不发低下了头。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的,记住,从今以后,你得以十二分的恭敬和小心对待这位少夫人。”肖嬷嬷抽开手,冷冷地下最后指令,“若是让我瞧见你跟着那帮子眼皮子浅的一块厮混,怠慢了少夫人,你就收拾铺盖滚出我这院子。”
“嬷嬷!”春燕吓了一跳,她使了许多手段才终于挤到管事嬷嬷院子里,过上了以前从不敢想的日子,要是被肖嬷嬷赶出去,再次回到那些灰暗日子里,只要想想她就觉得窒息。
她咬着牙立誓:“您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日后对少夫人恭恭敬敬。”
第9章 第九章
◎009◎
屋内,一扇仕女图屏风横立,旁边镶金丝玉兔捧瓶珐琅熏笼,云烟丝丝袅袅,檀香实木方桌前,一方软榻安置在窗前。
陆今湘就躺在软榻上,一边随意翻动手中游记,一边被人投喂剥好的葡萄,葡萄甘甜,汁水横流,一口一个。
鱼柳蹲坐一旁,正垂目认真地剥着葡萄皮。
一边剥葡萄皮,一边嘴里嘟囔道:“那肖嬷嬷忒不识趣,您都搬过来了,她怎么不交还手中的管家权?”
陆今湘猛地咳嗽一声,手忙脚乱坐起身,接过帕子擦拭嘴边的水渍,然后抬起头,震惊地看向鱼柳。
“你怎么会产生这个想法?”
鱼柳茫然地跟她对视:“这个想法,怎么了吗?”
“不是,你认真地?”
陆今湘长吸一口气,诚恳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周围横扫一圈。
“你看,我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很惬意?”
鱼柳茫然点头,并且十分理直气壮:“您是少夫人,身份尊贵,自然该过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
陆今湘摇摇头,跟她分析情况。
“你错了,我能够这样惬意,不是因为我是少夫人,”顿了下,觉得这样说不对,于是修正道,“或者说,不仅仅因为我是少夫人,更是因为我是不管事的少夫人。”
见鱼柳神色仍然茫然不解,她继续好声好气地解释:“你看,我姑母,咱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身份足够尊贵吧,但她有我悠闲惬意吗?”
这下,鱼柳听懂了。
她回忆了下世子夫人平时的日常,又回忆了下陆今湘的日常,然后陡然惊觉,好像确实如此啊。
她张大嘴,整个人陷入了震惊中。
同时,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对劲……
关月捧着册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陆今湘惬意吃着葡萄,鱼柳呆立在原地的场景。
扫了眼鱼柳,她收回视线,认真跟陆今湘禀报。
“少夫人,目前已经搬过来的东西,奴婢划出了一个册子,余外还有些东西落在原来院子,预计这几日都会陆陆续续搬过来。”
“这些你看着安排就行,不必事事都来请教我。”陆今湘摆摆手。
关月闻言眼睛一亮,胸.脯微微一挺,声音清亮干脆。
“是!”
……
傍晚,鱼柳溜溜达达从外面回来,见陆今湘已经在桌前坐好,疑惑问道。
“少夫人,您不等少爷一起吗?”
“我等他干嘛?”陆今湘神情茫然。
“您之前,不是总邀请少爷一同用膳吗?”现在好不同意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少夫人居然没有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陆今湘脸色立马变得膈应,用力摆手:“不了不了,跟他一起用膳,我恐怕会消化不.良。”
鱼柳:“……”
少夫人真的是太不一样了。
那边,覃煊放值归家。
一切拾掇停当,他问伺候一旁的良什。
“今日如何?”
良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脸色不由变得古怪。
然后一五一十将陆今湘今日所为叙述了一番。
早晨起来用膳,接见管家和管事嬷嬷,午间用完午膳,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周围溜达了一圈,然后待在院子里一直没出来。
行为轨迹可以说,十分老实。
良什一开始不敢置信,但反复仔细询问过盯梢那边的小厮后,发现还真是如此。
听完,覃煊神色不变,若有所思一阵,冷声道。
“继续盯着。”
这晚,可能因晚上多吃了一碗粥,陆今湘很早就被憋醒了。
她被鱼柳伺候着更完衣,当然,鱼柳在外面等着,她在里面更衣。
更完衣,身心通顺,透过窗扉看外头,天色已经微亮。
陆今湘干脆不睡了,让鱼柳给她披上披风,准备出去看日出。
她有定时看日出的习惯,来古代后,还没看过日出呢,咳咳作为一只咸鱼,当然没有这么自律的习惯,事实上,大部分都是她半夜睡不着闲来无事才会起来看日出,比如半夜大姨妈疼,半夜看美食馋的流口水,诸如此类。
陆今湘走出小院,鱼柳想跟着,被她抬手制止了。
看日出这么私人的事情,还是让她这条咸鱼独自享受吧。
她本来想循着中间那条小道去后花园,昨天下午她去后花园简单逛过一圈,那里有个高台小楼,是个看日出的好去处。
但眼见瞥见两个小院子中间的甬道,她不由浮起好奇,上次就是走到这里,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看看,就被覃煊叫住了。
想了想,她抬脚朝甬道走去。
这条甬道挺长,两边种着高大的森木,走在其间,天边薄霞映下来,颇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走到路的尽头,一转头,居然是一个挺大的广场,广场上正中央是电视中那种比武台,四周竖着高大的靶子,还有各种样式的武器。
陆今湘张大嘴巴,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练武场。
电视中的练武场哎,她兴奋地冲上去,十分没出息地对着一柄长剑和长枪流口水,然后没忍住摸了下寒光凛冽的枪头,嘶,果然是开过刃的,差点划她一个口子。
还想提起一把长刀试试威风,她可佩服那些会玩长刀的女英雄了,可惜,长刀太沉了,她使了吃奶的劲儿,也只是将将提起刀柄,更别说把长刀舞出电视中那种虎虎生风的模样。
只能遗憾地放回去。
一通折腾后,陆今湘终于安分下来。
发现一处看日出的好地方,坐了上去,拢住膝盖,安静等着朝阳出来。
这日,覃煊按照往常习惯早起,换上练功服,去后面练武场练武。
仍旧是熟悉的天色,熟悉的甬道,一转身,熟悉的练武……不远处旗台上,一个白衣女子幽幽拥坐,藤蔓似的乌发迎风飘扬,搭在膝盖上的指尖白得好似透明。
心猛地一跳,覃煊下意识浑身紧绷,目光冷冽呵斥那边。
“谁?!”
说着,他就要抽出长刀,投掷过去,女子缓慢转过头,漆黑的头发垂在两侧,露出剔透惨白的脸蛋……
心跳骤止,继而,怒火上涌。
“陆今湘!”
很好,成亲一年多,覃大公子被气得头一次直呼了陆今湘的名字。
长发乌黑顺滑,披散在脸颊两侧,裹在中间的小脸蛋莹□□致,熟悉的样貌不是陆今湘又是谁。
她慢悠悠转过头,脸上神情本来十分悠闲,看到不远处的覃煊后,神色一怔,紧接着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拳住拳头揉了揉双眼,复睁开后,发现覃煊还站在原地,且脸上神情越来越冷冽。
“你怎么在这里?”话语脱口而出。
在他的地盘问他怎么在这里,覃煊简直要被她气笑,他甚至真的笑了出来,嘴角微扯,明明站得比陆今湘低,需要微微抬头才能跟她对视,但此时瞳孔很黑,泛着冷白色的光,看过来时仿佛一柄银色利刃,带着某种尖锐的嘲讽的色彩。
“如果没记错,这是我的练武场。”
那个“我的”两个字扣重音,仿佛生怕她听不见。
陆今湘愣了下,环顾四周,望见一柄柄锋利的兵器,反应过来,对哦这是练武场。
“你每日都会过来锻炼……练武啊。”下意识惊叹一句,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敬佩,不愧是走上权利顶峰的男人,生活习惯果然自律。
覃煊却面无表情盯着她,曦白晨光落在他白玉无暇的脸庞上,黑锐眼眸里涌动着嘲讽之意。
“难为你,大清早等候在此。”
怪不得昨日没有动静,原来早就打听好了,做好了安排。
陆今湘茫然片刻,旋即,略微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笑出来。
“也没有,我就是睡不着了,顺道起来看个日出。”不仅没听出来其中隐晦的嘲讽,反倒认真跟他解释了遍。
听在覃煊耳朵里,却是她死鸭子嘴硬,仍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这个认知让他耐心消磨殆尽,脸色直接冷下来,俊美面容覆盖一层冷霜。
“看完了吗?”
陆今湘看傻子一样看他:“太阳还没出来啊。”语毕,思量他近日可能过于劳累,连具体时辰都摸不准了,于是沉下声,诚恳劝了一句,“那个,你要多当心啊。”
多当心什么?居然还敢威胁他!
覃煊额角青筋跳动,沉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想要看清楚,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偏偏她呆头蒙脑地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望到底,里头满是恳切与澄明。
好像她不是特地为了他等候在此,也不是编造看日出的借口实则为了看他。
忽然,他沉下心。
随手提起那炳本来打算投掷陆今湘的长刀,转动了下刀柄,刀身上滚动着亮银色刺目的反光,偏头看她,最后问一句:“你确定不另寻地方看日出?”
陆今湘神色迟疑,显露出些许不大情愿,她觉得这里挺好的,开阔,高.耸,且方便上下,一会看完日出回院子也方便。
想着,她讨好地朝他笑了笑:“你放心,我看完日出就回去。”
覃煊冷哼一声,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也不多做劝诫,径直手腕翻转,竖起长刀,窄袖口束缚着金丝绳护腕,秋风鼓起他雪青色长衫和衣袖,其间隐隐可见坚实柔韧的臂膀胸膛,整个人显得格外峻拔玉立。
一刀劈出,秋风扫落叶,身形空中一跃,跃成跨马状,脊背弓成一根拉满的弦,瘦削、坚韧、有力量,好像随时能弹射而出,一刀要人性命。
陆今湘本来没想看他,省得这位大公子再说出什么“再看挖你双眼”的话,但那边金石萧萧,刀刀劈风声不绝于耳,不知不觉就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待看见场中之人身姿飒爽,忽上忽下好似一条浪里白龙,姿态翩然飘逸,瞬时眼睛就看直了。
原来小说中的武功是真的啊!
这气势,这力量,这腾跃而上随随便便两三层楼的高度,现代武术完全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啊,恐怕只有电视里那些武林内功高人方可与之媲美。
最重要,这身容貌与气度,乃她平生仅见,在灼日映照下,愈发显得夺目逼人。
陆今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中气势倏然一变,翻越腾空的刀锋似被东风卷起,化作万千落叶,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落叶忽然生出根根倒刺,直直朝向她,眼前只觉寒凉刺骨,刀风刮目,下一瞬,长刀竟脱离覃煊的管控,径直朝她飞来。
心脏剧烈跳动,脑袋一片空白,陆今湘“啊”一声,身子朝后倒去,被旗台接住了。
长刀擦着她头发飞过,“咚”一声,斜斜插入旗台中,刀柄几乎挨着她脸颊,透过眼角能看到刀柄因反震而微微颤动。
紧接着,一道人影随意踏上来,雪青色短衫下是一双绀青色绣云锦纹皂靴,再往上,俊挺洒然的身姿,俊美的面容隐在璀璨夺目明光中,让人看不清表情,朝阳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倾泻下万千光辉。
倏忽,他微微弯腰,手扶在她身旁刀柄上。
这下,陆今湘终于看到了他的神情,嘴角微勾,眼神却极冷淡,带着某种恶劣的意味,轻声道。
“手滑,忍不住,“少倾,语调嘲弄,一字一句道,“说了,让你换个地方。”
如侵立删
张玉环父子重逢:“儿子为什么这么恨我?”
9778天的牢狱之灾在张玉环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转入监狱前,他曾在看守所日夜戴着脚镣度过600多天,以至于双脚变形,走路时两只脚总是向外翻,呈现明显的“外八字”。
与身体上的伤痕相比,断裂了近27年的人生更难弥补。
26岁被抓,53岁无罪归来。8月4日黄昏,当张玉环身戴大红花再次回到江西省进贤县枕头岭张家村,望着在家门口迎接的众家人,他只认得母亲张炳莲和前妻宋小女。大多数面孔他都极其陌生,包括他的两个儿子。
呈现在他眼前的故乡,已没有了往日的炊烟和人气,满眼是荒废的砖房和杂草。他无罪释放的消息传出后,原本与张家相熟的邻居和远亲前来探望,张家村许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张玉环在倒塌的老宅前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卫佳铭 摄
在倒塌老屋门前的一片荒草中,面对来自全国各地媒体,张玉环努力回想着二十七年前被卷入那起命案前后的种种细节。他屡屡卷起裤腿,向记者展示伤痕,说这是刑讯逼供留下的,又在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哽咽中,眼眶不自觉地泛红。
久在牢笼无人问,一朝平反天下知。
张玉环不止一次向澎湃新闻表示,他不需要道歉,但必须要追究当年办案人员的刑事责任,“就算道歉,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拿钱也买不回我这二十七年的青春年华。”
5日上午,张玉环一家为先父张国福上坟。
父子重逢:“儿子为什么这么恨我?”
无罪释放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张玉环整宿未眠,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几个小时前,他刚踏进家门时的画面。大儿子张保仁突然猛推了他一把,冲他大吼:“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三母子?”监狱中,他曾无数次想象过父子重逢的场面,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他问躺在身边的小儿子张保刚:“保仁为什么这么恨我?”张保刚一时语塞。
张保刚说,他了解哥哥从小受的痛苦和委屈,“看到二十多年没见的爸爸,就像一个孩子在撒娇,发小孩子脾气,爸,你能理解不?”
距离张保仁上一次见到父亲已经过去19年了,那还是2001年张玉环案重审开庭时。这段记忆在张保仁的心里像扎了一根刺:12岁的他看到父亲戴着脚镣,在法警陪同下走上被告人席。张玉环看到前来旁听的家人就大喊“冤枉”,还伸出手,做出拥抱的姿势。
张保仁说,他永远记得父亲想要冲破阻拦抱自己的动作,可他的面容却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模糊。
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这是2001年11月28日,江西高院作出的终审裁定。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张保仁一直以为,缓两年的意思是先坐两年牢,时间到了,仍然要枪毙,“我以为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2020年7月9日,江西高院开庭再审,张保仁陪着母亲宋小女在进贤县法院观看视频直播,他几乎想要凑到屏幕上,想看清楚父亲的脸,但镜头中只能远远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身影。
8月4日,江西高院宣告张玉环无罪。得知父亲沉冤得雪后,张保仁和张保刚火速赶到了张家村,搀着母亲和婆婆(江西方言,即奶奶)等待他回家。终于,父亲身戴大红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他径直走向了张炳莲,没有在张保仁面前作任何停留。
回家后的张玉环和母亲张炳莲在一起。
张玉环后来告诉澎湃新闻,他当时没有认出儿子,在迎接的人群里,几乎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即便是他自己的弟弟张平凡他也不认得,“一切都变了”,能认得出的只有母亲张炳莲和前妻宋小女。
父亲从自己眼前擦过,宛如陌生人,张保仁觉得十几年的等待瞬间落空。没等反应过来,站在他身边原本就有高血压的宋小女又忽然昏倒了。此刻,张玉环已被涌入家门、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和当地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推进了堂屋。这一幕,让张保仁彻底“失控”:“这些年母亲和我们兄弟所受的委屈一下子都窜到我脑中,他怎么可以视而不见。”
张玉环无罪释放回家的第一晚,宋小女因激动过度昏倒,张保仁和张保刚用120送母亲去县城医院治病。
冲着父亲说出那句话后,张保仁独自一人跑进了已经坍塌了一半的老宅,蹲在瓦砾堆上掩面哭泣良久。之后,他和120急救车的医务人员一起,把四肢发麻的宋小女抬上了车,送往进贤县人民医院。和父亲重逢的第一面,就这样结束了。
混乱中,有亲戚质问张保仁:你又为父亲付出了多少?“这确实是一句灵魂拷问”,他说,他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我结婚比较早,经济方面也是不允许,我不能不工作,不然我小孩和媳妇就没饭吃了。”
张保仁曾对澎湃新闻坦言,他没有期许过父亲出来后能与他好好相处,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父爱,“从小没有这些给我,在我记忆里面没有这些东西。”但年幼时,他也曾许下愿望,希望来日能成为一名律师,在他心里,律师是能救爸爸性命的,是很高尚的职业。
“保仁推了爸爸一把”这件事在张家内部引起风波,长辈们对他颇有责备,连说“不懂事”,但张保刚懂得哥哥。他告诉澎湃新闻,哥哥只是太想知道他在爸爸心里到底有多重了。
5日中午,张玉环终于等来了大儿子张保仁,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8月5日中午,张玉环大哥张民强携妻子、妹妹妹夫、弟弟弟媳以及三家的小辈一起,在张家老宅摆了一桌团圆饭,菜是从县城饭店做好了带过来的,侄子们开车送菜,来往了很多趟。可到了饭点,张玉环却执着地站在太阳底下,等待大儿子保仁回来,无论亲人怎么劝说,他都不肯进屋。
11点50分,张保仁的电话打了进来。张玉环捧着手机,独自走向家门口的小径,带着哭腔大喊:“爸爸想你啊,我想你啊,你快回来。”
半个小时后,赶来的张保仁和父亲相拥着走进老宅,张玉环激动地举起纸杯,说道:“这是我们家27年来第一顿团圆饭,我感到太高兴了。”
张保仁和张玉环坐在老宅门前谈心。
午饭后,张玉环又拉着保仁在倒塌的老宅门前聊了许久。横亘在父子间的冰山好像在正午炙热阳光的烤晒下慢慢融化。
艰难适应:“像一个新生儿,需要一点点教”
一夜未眠,早晨六点不到,张玉环就起床了。他在家里摸索着牙刷、牙膏、毛巾等日用品的摆放位置,张保刚耐心地告诉他,但一转头,父亲好像又忘了。张玉环说,可能是刚回家事情太多,抑或是在“里面”太久,出来记性变差了。
张玉环用圆珠笔在废纸板上写下未曾谋面的儿媳和孙子孙女的姓名。
他拿一小块硬纸板,一笔一画地用圆珠笔记下儿媳和孙子孙女的名字,一遍记不住,他又抄了一遍,放在床边上的箱子上。
张玉环回家前,保仁和保刚就商量好了,要给父亲买一只智能手机,方便他跟远方的孙子孙女视频。回家的第一天,张玉环在儿子的指导下学会了打电话,保刚把家里所有亲人的电话都提前存在了手机通讯录里:民强、小凡、小女、保仁……
张保仁和张保刚为父亲提前购置的新手机,里面存好了全家人的联系方式。
南昌的8月,酷暑难当,老宅没有空调,保刚让父亲吹电扇乘凉,张玉环盯着电扇,好奇地问:“这个扇子怎么还能摇头的?”
27年的牢狱之灾,锐利得像一把刀,把张玉环和现代社会割裂,他的思维仿佛仍停留在出事前的1993年。他对张保刚说,出来最要紧的事是解决住房问题,他预备花两三万元在老宅的地基上盖一栋新房子。张保刚无奈地笑了,“爸爸呀,现在农村随便盖栋房子也要几十万了喽。”
“啊,要几十万啊?”张玉环吃惊地看着儿子,好像听到了天文数字。
除了房子,他对未来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打算:请政府分两亩地,种田赡养老娘。不仅如此,他还劝说张保刚也辞掉在福建的工作,回家一起陪他种地。张保刚没有当面回绝,顺着父亲应了下来。
他说,父亲刚出来,就像一个新生儿,需要一点点教他,“等他知道现在种地不挣钱了,他就会转变想法的。”他和哥哥计划,用一年的时间轮流“陪护”父亲,直到他适应出来后的生活。
5日清晨,张保刚用电动车载着张玉环出门购物。
5日清晨,张保刚骑电动车去村里的小卖部购置食物和日用品,他特地叫上张玉环一起,让父亲看着他如何用手机付款。
角色似乎变了。曾经缺席了儿子成长的父亲,如今变成了“孩童”,而张保刚试图在帮助父亲适应新生活的互动中,寻找那些年缺失的父爱。
不过,张玉环有时还是会教导儿子,他说的最多的话是:违法乱纪的事千万不要做。张保刚又有些哭笑不得,他回道:“爸爸呀,我们现在才听你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张玉环听了,没有说话。
1994年起,宋小女便外出打工挣钱,以养活两个儿子,出门前,她把他们分别托付给婆家和娘家的亲人,保仁留在张家村,保刚则跟着外公生活。
张保刚至今都觉得,比起哥哥,他要幸运得多。外公格外疼他,常常把他拉到其他孙儿找不到的房间里,把偷藏起来的好吃的留给他。
然而,对留守在张家村的张保仁来说,白眼、谩骂、甚至殴打,都是家常便饭。他不敢还手,因为顶着“杀人犯儿子”的帽子,他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受了委屈,他也不敢告诉婆婆。张保仁说,自从父亲出事,婆婆的性子就变得暴躁,动不动就是一顿打。家里条件不好,没有冰箱,每到夏天,猪肉都放坏了,婆婆也舍不得扔,“那就是吃蛆,知道蛆吗?”
大约八九岁时,张保刚回村里找哥哥玩,看到同村的小伙伴把张保仁摁在地上,还往他的嘴里塞牛粪,哥哥却躺在那里,打不还手。张保刚气不过,抄起路边的木棍把他们赶跑了。
张玉环回家后,现年84岁的张炳莲逢人就咧着嘴笑,年轻时的她曾经被同村人评价“嘴巴不饶人”。儿子出事后,要强的她一个人揽下了田里的活计。没人帮忙,只能拉着张保仁一起干。
直到现在,村里人还会说起张保仁小时候跟在奶奶身后放牛的场景:“小小的崽啊,还不到十岁,站在稻田里,水没过大腿,躲在牛背后,几乎看不到人。”
回忆起这段岁月,内向寡言的张保仁只说,“只有自己知道就好,心中的苦讲给别人听,别人也听不懂。”他知道父亲是冤枉的,但他选择逃避,不与人争辩,因为无用。
1997年,宋小女的父亲因病去世,张保刚也随即被送回了张家村,兄弟俩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有时两人犯了错,害怕被婆婆责罚,就整夜躲在牛棚或者稻田里,不敢回家。生病了,哪怕发高烧昏在路边,过路的村里人也只用脚踢两下,看看是否还有口气在就走开了。
有一次,家里的灯泡坏了,张保仁上手去修,裸露的电线把他整个人都电麻了,左手掌心烧出一个大窟窿。弟弟见状,上去拉哥哥,也被电得不轻。为了救人,张保刚爬上二楼平台,拽着电线往下跳,这才把电线扯断了。
“当时村里的人都传闲话,说我们兄弟两个不死,是老天爷不收。”张保刚说。只是,这些苦涩的成长经历,他们在成年之前都未曾对人说过。
回家后的第一个不眠之夜,张玉环听保刚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和哥哥的成长经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和自责,“儿子怨我,我理解,我都理解的,我知道他们在外面过得不容易”。
申诉往事:“这个王律师是不是就是接我案子的那个王律师?”
高墙之内,过去的二十多年,张玉环过得同样煎熬。最初在看守所时,同监舍的人都不喊他的名字,叫他“花生米”(即“枪子儿”),意思是很快就会被拖出去枪毙的人。
张玉环两次被判死缓,戴脚镣的时长超过了六百天,以至于张平凡说,哥哥出来后走路都不一样了,两只脚总是向外翻,呈“外八字”。
张玉环说,在当时,像他一样的量刑,进监狱服刑后,如果积极改造获得减刑,十几年也就出来了。但他起初始终不肯认罪,即便是被投入南昌监狱后,他仍坚持每周写一封申诉状,一封封积累起来,等到大哥张民强前去会见时,托他带出去。
张民强告诉澎湃新闻,张玉环在牢里写的申诉状总数以千计,他有时候都会劝弟弟,也别写得太频繁了,省得看管的狱警不耐烦。每次从监狱里带出来申诉状,张民强都细心地纠正错别字,有条件的情况下,他还会托打印店的老板把文字输入电脑里,再一张张复印出来,投递到各级政府部门:进贤、南昌和北京,都有。
除了寄材料,张民强也四处打听,为弟弟寻找律师。直到2017年,他等到了王飞律师和他的申诉律师团队。王飞翻阅过历次判决书和申诉材料后,还特地去南昌监狱会见了一次张玉环。隔着玻璃,他冷不丁问张玉环:你到底有没有杀人?张玉环很坚定地说:没有。
王飞说,那一刻,他确信,这应该就是一起冤案。他教张民强开通了微博,定期将申诉的进展发出去,当时已年届五旬的张民强哪懂这个,他不是跑去工作所在的大学宿舍楼里找大学生请教,就是问律师和记者,“微博文案这样写可不可以?有没有错别字?还麻烦你帮我看一看。”
然而,外界的这些努力,监狱中的张玉环知之甚少。他说,自己每天都会仔仔细细地阅读报刊,收看新闻联播,关注点有二:一是自己的案子有没有被媒体报道,二是有没有冤假错案平反。
他会认真地记下其他冤假错案当事人的名字:赵作海、刘忠林、廖海军。尤其是看到廖海军案平反的报道,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律师王飞的名字,他激动地给张民强打去亲情电话,问“这个王律师是不是就是接我案子的那个王律师?”
直到今年7月9日张玉环案在江西高院开庭再审,出庭检察员建议改判无罪之后,有管教干部悄悄地告诉张玉环,说他的案子已经有媒体报道了,还告诉他老家的房子坍塌了。张玉环想再追问些细节,对方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从再审开庭到宣判无罪,张玉环又等待了26天。得知宣判日期的那天,他激动地没有睡着。监狱里一些狱友见他要出去了,还有想托他转达申诉的。
出来后,张玉环觉得自己的视力明显糟糕了,他说那是在监狱里加工衣服熬坏的,他央弟弟张平凡去给他配一副眼镜。同时,他还要求儿子为他准备一本空白的日记本。监狱里养成的习惯,他还留着。
他努力地学习着周遭的新事物,但一切都变得很难。他更习惯回忆过去的事,他会拉着保刚的手说起他小时候有多顽皮,保仁的脾气就要和顺很多。但说着说着,笑容又突然停止。
张玉环对着媒体讲述自己被卷入冤案的前后细节。
围观之下:“拿钱也买不回我这二十七年的青春年华”
无罪至今,除了和亲人相见团聚,张玉环还要不间断地应付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媒体记者,对着成排的镜头,他紧张万分,用手搓红了手臂上的皮肤。
提问几乎如出一辙。他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他是如何被卷入案子,如何经历严刑拷打,如何在二十七年的牢狱生涯中坚持下来的。
张玉环向澎湃新闻展示手上被打留下的伤疤。
每每说到被刑讯逼供的细节,平常讲话轻声细语的他总会异常激动,并卷起裤腿,露出留在大腿根部的疤痕,说是受审讯时当年被狼狗咬伤。车轮战似的采访让他应接不暇,实在累得不行了,他就躲进老母亲的房间里,在床上躺一会儿,还没睡着,记者的电话又来了。
从张玉环的讲述中,人们能够大致拼凑出他出事前的生活图景:父亲生前是村里的能人,人缘颇好,哥哥从事粮油生意,他自己是木工,一家人生活得自给自足。
可这一切都被击得粉碎,他总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来形容自己目前的处境。
宣判无罪当日,江西高院法官和其他官方工作人员等20多人到监狱向张玉环赔礼道歉,回家当晚,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连说了三遍以上“感谢政府,我接受道歉”。
可渐渐地,张玉环说自己不想接受道歉了,“就算道歉,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拿钱也买不回我这二十七年的青春年华。”
他反复向澎湃新闻表示,他希望能够追究当年办案人员的刑事责任,“我这个案子就是刑讯逼供造出来的,他们放狼狗咬我,把我的手背着铐起来,我才招认的。”
张玉环不知道的是,他的讲述通过媒体报道在网络上引发了舆论热议,被宣判无罪之后,与他相关的话题连续三天登上新浪微博热搜榜。
有热心的网友看到报道以后,特地带着一家老小驱车从县城赶到张玉环家,送上安慰。有的说是被张家人27年坚持申诉的经历所感动,有的则说是想见一见“被羁押最久蒙冤者”的真容。
无论如何,张玉环以这样尴尬的方式红了。
他问来的人:“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事?”对方答,网上都报了。
“什么网啊?是这么大的网吗?”他一脸疑惑,用手在空中比划着画了一个圈。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