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小娇娘》超好看热血悬疑古言 男强女强互宠 恋爱探案两不误
光启二十二年七月十六的夜晚,没有半点星光。 亥正时分,早已宵禁,承天门外灯火肃静,雨点纷纷扬扬铺天而落,将夜色衬得惨淡幽暗。 城门在吱呀声里一点一点拉开,一辆镶金嵌宝的黑漆马车缓慢驶出,窗牖隐在灯火里,看不出里面的人影,门前两排侍卫绷直了脊背,低头垂目,大气都不敢出。 “大都督。” 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到了马车跟前,翻身跃下,单膝跪地。 “无乩馆捉了个细作。” “知道了。”赵胤手抚着疼痛的膝盖,揉捏着皱起眉头,“去把阿拾叫到无乩馆。” …… 无乩馆的廊下,几盏孤灯昏黄孤冷,将这所暗巷里的宅子衬得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院子里,传来一个人痛苦的呻吟。 赵胤冷着脸,加快脚步。 大厅外的柱子上绑着个高大的男人,穿了顺天府衙役的衣服,嘴里塞着布巾出不了声,脑袋来回摆动着,一张脸肿得不见样貌。 “怎么回事?” “爷,您看。”谢放匆匆上前,将一支羽箭呈上,顺便递上一张明显被扎穿的信纸。 “朱九发现那人偷偷往无乩馆内射箭,还把您养在园子里的鹦鹉射,射死了一只。” 冤枉啊! 那不是射箭,那是传递消息。 周明生看到赵胤黑漆漆的眼睛,脸都吓绿了,觉得阿拾坑他。 刚才他几个锦衣卫好一顿抽,已是去了半条命,现在这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大人回来了,只怕这条小命今夜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呜呜。” 周明生嘴巴说不了话,两只眼瞪得像铜铃。 赵胤看他一眼,将信纸展开。 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画了一个烤架上面串着十只像鸭又像鸟的东西。 “这是什么?”谢放凑过去看了看,“烤熟的鸭子要飞了?” “不,我看就是冲爷的鸟来的,画的一箭穿心。” “爷那是鹦鹉。”谢放瞪了朱九一眼。 朱九摸了摸脖子,小声嘀咕,“反正这小子射死了爷的鸟,没得好活了。” 不不不不是故意的。周明生内心疯狂咆哮,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得呜呜着将脑袋往柱子上撞得咚咚作响。 赵胤合上信纸:“松绑。”
谢放意外地看着他,“爷,这个人深夜射箭,定是不怀好意……” 赵胤面无表情,让人在院子里放了一张舒适的椅子,坐下来手抚膝盖,冷冷看着周明生。 “顺天府衙的?” 周明生被重重丢在地上,痛得直抽搐,但好歹嘴获得了自由。 他点头如捣葱。 “回大人话。是,是的。” “谁派你来的?” 周明生张开嘴要说“阿拾”,看到赵胤冰冷的眼睛,又改了主意。 这人肯定会把他和阿拾一起宰了。 他想不通阿拾为什么要把这狗屁不通的“画”送到无乩馆,又是怨又是怕,连头带脖子一起缩了回去,目光惶恐,但态度坚定。 “我不是细作,也没人派我来。我,我就是仰慕大都督多时,想来认个门,改日好备足礼品来拜见。” “仰慕?”谢放和杨斐对视一眼。 仰慕就是把大都督的鹦鹉射死了? 这小子不是蠢就是坏。 依大都督的脾气,不用说,死定了。 他们看着赵胤,一副跃跃欲试要整死周明生的样子。不料赵胤将那信纸往掌心一合,摆摆手,阖上眸子。 “既然不肯说,滚吧。” 这是何意? 不肯说就滚, 说了,就能不滚吗? 周明生还没听懂,就被两名锦衣卫像丢沙袋似的丢出了无乩馆。 大牢里的时雍还没有入睡,看到他脸肿得像个刚下刀的猪头,很是诧异。 “你这是遭贼了?” “我这是被打得,被他们打的。” 周明生摸着肿痛的脸,眼巴巴地看着她,嘴被布巾塞得红肿起来,像含了两根腊肠,一句话含糊不清,凄凄惨惨。 “我是来给你告别的。我得罪了锦衣卫就快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怜我上有老母,下有……下啥也没有。呜!” 时雍:“??你没把我的画送到无乩馆?” “送了。”周明生说着抹了抹眼睛,“就是我那箭术太出神入化,一箭就射中了大都督的鸟。” 一箭就射中了大都督的鸟?
时雍古怪地看着他。 周明生哭丧着脸,“不过我没出卖你。你别怕。” 时雍挑眉,“你没说我让你传信?” 周明生坚定地摇头,“我宁死不招,才会被打成这样。” 时雍:“……” 周明生委屈地摸了摸红肿的脸,“事到如今,我已是想明白了。我死不要紧,就是我娘,你看在她为你做肉的份上,在我死后,多照顾她。” 时雍扫他一眼,“你死不了。” 要死的人,出不了无乩馆。 想来大都督的鸟伤得不重。 可是周明生不明白。 他还没有从箭神光环里挣脱出来,一直碎碎念。 “阿拾,我家门口的桂花树下,有我藏的五两银子,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记得把它挖出来,交给我娘。就说儿子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 嗡嗡嗡。 这人吵个不停。 时雍从来没有见过比周明生更啰嗦的男人。 还会哭。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真让她长见识。 时雍都听乐了。 “你为何不自己挖出来给大娘?” 周明生摇头:“那我还没被锦衣卫暗杀,就被我娘打死了。” 暗杀? 就他锦衣卫还用暗杀呢? 时雍双头抱头倒下去,躺在干草上,“你死不了。你若真有个不测,桂花树下的银子也甭惦记,我会帮你讨个媳妇儿,请别人帮你生个娃,一年给你烧三炷香。” “我都要死了,你还在幸灾乐祸?” 周明生想到在无乩馆的遭遇,瑟瑟发抖。 “他们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 “换点新鲜词儿。” “他们不是男人,不是男人,不是男人。” “回去睡吧。”时雍坐起来。 “嗯?”周明生看她无动于衷,怒了,“你这人怎的没心没肺?” 时雍瞥他一眼,“……”
亥时四刻,赵胤房里还掌着灯。 门外一群腰佩绣春刀的值夜守卫在巡逻,呼啸的风雨撞击着窗椽,将守卫们整齐的步伐衬得极是整齐。 突地,一体匆促的脚步声踩乱了节奏。 “报——!” 谢放急匆匆打帘子进来,单膝叩地。 “爷,阿拾被押入了顺天府大牢。” 谢放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赵胤眉头微动,手上的书慢慢合上,丢在桌几上,纹丝不动地坐了片刻,将那张画着鸭子的字条放在烛火上烧掉。 “歇了。” “爷。可是您的腿,得让阿拾来针灸啊。这几日连绵阴雨,您这般熬下去……” “死不了。”赵胤大步走入里间。 明明痛得厉害还能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谢放看着他的背影,一咬牙,“爷,我现在就去顺天府衙提人……” “不必。她原该吃些苦头。” 赵胤抬手制止,走得更快,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帘子里。 一股风猛地灌过来,烛火摇曳。 门合上了。 朱九看看谢放,“爷这是怎么了?” 谢放皱皱眉,“兴许是阿拾所做之事,不合爷的心意了吧?” 夜阑风静,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无乩馆内愈发寂静。 …… 翌日,七月十七。 时雍是被牢头丁四叫醒的。 当时她正在做梦,是个弥漫着诡异气氛的怪梦。梦里的人,有些她认识,有些不认识。但是他们每个人的面孔都呈现出一种死亡般的黑白灰色,梦中的场景转换了几次,潜意识告诉她,那是在张捕快的家里。 张捕快和夫人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张芸儿一脸紧张地拉了她去闺房…… 后来他们,都变成了尸体。 睁开眼看到丁四,时雍还没回过神,看他也像个尸体。 “丁四哥,有事?” “府尹大人有令,提你去供招房问话。” 来都来了,审问是免不了的。 时雍打个哈欠,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把丁四都看笑了。 “我在衙门里做看守十年了,你是头一个睡得这么好的。” “荣幸荣幸。”时雍朝她拱了拱手,大步走在前面。 都进这里来了,荣幸个什么玩意儿?况且谁不知道谢再衡是广武侯的未来女婿,这阿拾招惹上他,即使没有张捕快的案子,怕也是不好过了。 丁四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说不准真像那些人所说,阿拾体了她娘,脑子有些傻?
时雍去到供招房,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捕头沈灏、府尹徐晋原、推官谭焘、师爷万福都在。 人员齐整,看来是个大案。 看到她,大人们脸色都不大好看。不过,想必是她爹豁出老脸去求了府尹大人,到也没有太过为难。 几个人轮番问了她几个问题,主要围绕那张绣帕,以及她打折谢再衡胳膊的事情。 “我打谢再衡,是因为他调戏我。” 时雍说得漫不经心。
“绣帕是我的没错,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飞到张家去。我是七月十六晌午从谢再衡手上拿回的绣帕,争执时撕了,弃了。而张捕快全家死于七月十五晚上,时辰就对不上。请大人明察。” 看她推得一干二净,徐府尹沉下了脸。 “然则,谢再衡交代,他不曾见过绣帕。” 不曾见过? 他没有见过,那她就有嫌疑了。 因为那张绣帕是在张芸儿的房里发现的。 据沈灏说,张芸儿把它牢牢攥在手里。 谢再衡这狗男人是真狗。 为了栽脏她,居然矢口否认。 “当时只有我与他二人,他不承认,大可让他来与我对质。” 徐府尹望了一眼师爷。 不是说宋仵作家的大姑娘性子木讷,不善言词吗? 师爷凑过去耳语两句,徐府尹面色微微一变。 “阿拾,本府问你。七月十五那晚一更到三更之间,你在何处,做了何事?” 问到点子上了。 时雍能仗势的时候绝不嘴软。 “七月十五晚上,我去了无乩馆。” 无乩馆? 徐府尹的脸又拉下几分。 “阿拾,念在你父亲宋长贵在顺天府署当差多年,你也跟了这么些日子,本府给你留了几面颜面,你怎生不识好歹,满口谎言?” 没有人相信赵胤会叫她去。 一个天,一个地,怎会有交集? 徐晋原那点本就不多的耐心没有了。 “你还不从实招来?非要本府上刑具吗?” 得,搬尊大佛砸了自己的脚。 时雍脑子痛得很,发觉装老实人真是太累了,远不如做女魔头来得痛快。 “不敢欺骗大人。那夜,大都督差人叫我去无乩馆问话,是为时雍验尸的事。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找了大都督来,一问便知。” “……” “……”
“……” 供招房里好半晌没有声音。 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时雍。 让他们把赵胤叫过来询问? 赵胤是随便什么人想叫就叫的吗? 不过,她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沉思片刻,徐晋原叫了书吏过来。 “带上本府的拜帖,去锦衣卫找指挥使大人。” 书吏点头称是,徐晋原眉头却又皱紧,“不妥不妥。备轿,本府亲自去问。” 见他要走,时雍叫住他。 “府尹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徐晋原回头。 “我想看一看张家人遗体。” 时雍又道:“我这些年跟着父亲和刘大娘也学了不少,和张芸儿又是闺中姐妹,兴许我能发现什么线索也未可知?” 徐府尹沉默片刻。 张家灭门案影响极坏,传出许多鬼神之说。刑部专程派了人来督促,说是宫里也得了信儿,叫他赶紧查明真凶,以安民心。 然而现在线索全无,与其焦头烂额,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准了。不过,须得沈灏同行。” 时雍松了口气,“谢过大人。” …… 徐晋原是辰初时去的锦衣卫,结果只见到了千户魏州,得了个大都督外出未归的回话。 “魏千户,本府有一事,冒昧相问。” 徐府尹虽觉得阿拾的说法荒唐,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那日去诏狱为时雍验尸的阿拾,十五那夜,是否被大都督叫去了无乩馆?” 阿拾? 魏州一愣,“不瞒大人,我不知情。待我问过大都督,派人给大人回话可好?” “那劳驾魏千户了。” 徐晋原拱了拱手,心中已有定论。 即使是赵胤要找阿拾问什么,也不会叫去无乩馆。那是他的私宅,连朝中大臣都不曾得脸被请进去坐一坐, 一个小小女差役凭什么? 那丫头就是在说谎,害他难堪。 徐晋原气冲冲地走出锦衣卫,甩了甩袖子正要上轿,被人叫住。 “府尹大人,请留步。” 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女子站在街边,华服雪肌,一双宫靴粉嫩鲜艳。她的身后,是一辆静静停放的四轮马车。 徐晋原眼皮一跳。 “小娘子叫我何事?”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家公主想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
在京师这地界,一块牌匾落下都能砸出个皇亲国戚。 徐晋原做了三年顺天府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一看这眼前这紫金横架,健马宽轴,车夫也肩阔腰直,威风八面,他便知道这个公主是谁了。 今上的大公主怀宁。 徐晋原满脸是笑地迎了上去,端端正正行了个臣下礼。 “微臣顺天府尹徐晋原叩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暗青色的车帷轻轻一动,徐府尹鞠着身子不敢抬头直视公主容颜。 帘角掀起,隐隐一截锦袖,赵青菀满意地看着这个岁数大把的文官对自己恭敬有加的样子,轻哼一声,精致的脸高傲冰冷,“此处不便说话,大人上车吧。” 有生之年能上公主坐驾,徐晋原战战兢兢。 马车徐徐而动,车内宽敞华丽,有淡淡幽香,中间放着一张黄花梨的小几,摆了吃食和茶水。 赵青菀自顾自饮着,眼儿斜斜地看着徐晋原,讥诮几乎溢出睫毛。 很显然,她对这个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不屑一顾。 “徐大人手上有桩灭门案,听说凶手抓到了?” 徐晋原被马车里的香味熏得胡子发痒,很想撸一下,生生忍住。 “多谢殿下挂怀。这案子还没破。” “人不都抓了吗?徐大人还在等什么?” 眼风扫过来全是笑,可徐晋原愣是觉得骨子里发悚。 “回殿下的话。那姑娘只是带回衙门来盘问。仵作已然验明,张捕快一家九口死于蛇毒,阿拾一介女流之辈,和张捕快家又无怨无仇,凶犯不会是她……” “徐大人这是瞧不上女流之辈呢?”赵青菀哼笑一声,眼皮慢悠悠地翻动着,“这么说来,本宫这个女流之辈在徐大人面前也是上不得台面,说话也不管用咯?” 徐晋原表情微变,心在这一刻揪紧。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恕臣愚钝,殿下的意思是说?” “本宫什么也没说。”赵青菀娇冷冷地拖曳着声音,瞄他一眼,眼角的笑意味深长。 “这桩灭门案呀传得沸沸扬扬,父皇病中惊闻,心忧百姓、寝食难安。本宫是个重孝之人,恐父皇多生焦躁,影响龙体康健,这才来询问一下徐大人,何时能破案呀?” 一席话,搬出了当今天子。 徐晋原冷汗直流。 “回殿下话,此案案情复杂,凶手亦是狡猾诡诈,未曾留下半分线索……而阿拾那姑娘是衙门宋仵作家的女儿,性子木讷,胆子又极小,不会有这般手段……” “徐大人呀!”赵青菀慢吞吞打断他,薄薄的指甲从杯盏上划过,冰冷的视线却一动不动地盯住他,“人抓到了,案子就破了。百姓的嘴堵住了,大人的差也交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慢而带笑的话,说得阴狠无比。 徐晋原不由自主轻颤一下,壮着胆子道。 “臣实在不解,以公主殿下千金之尊,何苦与这等卑微贱役计较?” 赵青菀哼笑撩眼,目光带着尖厉的寒意,“徐大人是说本宫在仗势欺人?” 徐晋原愣了愣,慌不迭地拱手做揖,“微臣断然不敢有此等逾矩的想法。只是此案干系重大,刑部上官这两日也有派人来询,微臣虽是府尹,也不敢一人独断……” “这还不简单?” 赵青菀拿着茶针,在茶盏上慢腾腾地划拉着,一声又一声,摩擦得尖锐刺耳,听的人汗毛倒竖,她表情却越发自在。 “徐大人说她是凶手,她就是凶手。只要她招了,文书上画了押,办成铁案,便是三司会审,又如何?徐大人说她杀了人,她就不无辜。” “殿下……” 这是让他屈打成招的意思吗? 徐府尹抬袖擦了擦额头。
“微臣斗胆一问,殿下对阿拾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甚至怀疑,怀宁公主说的不是顺天府衙那个一棍子敲不出个响声的贱役阿拾。 阿拾怎会有资格得罪公主? “误会?”赵青菀拔高声线,笑得咬牙切齿,“徐大人是指本宫无事生非,跑到你跟前来误会一个贱婢?还是说本宫眼瞎,识人不清?” “臣、不敢。” 徐晋原堂堂三品大员,哪怕紧张得双肩紧绷,该说的话,还是一句都没少。 “还望殿下明鉴,府署里三班六房,无数双眼睛盯着臣,若是查无实证就草草了案,怕是不能取信于人。那么多人、那么多嘴,少不得会传出些风言风语……” “你怕?本宫教你个法子呀?” 赵青菀轻笑一声,那表情看上去竟是一种毫无心机的单纯,好像只是捏死一只不起眼的蚂蚁那么简单,“哪个人传出风声,你就割掉哪个人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不就好了吗?” 徐晋原第一个说不出话来。 侍立在赵青菀身边的小宫女,低垂头,也是难掩恐惧, 马车里突然寂静。 赵青菀脸蛋儿扬起,甜美地笑着,紧盯徐晋原呆滞的老脸。 “哎呀,本宫向来不喜为难旁人。徐大人若是当真破不了这案子也无妨,本宫自有办法找一个破得了的人来替徐大人分忧。你说这样可好?徐大人?” 徐晋原脸色煞白,僵在那处。 尽管怀宁公主笑得极为轻巧,可他明白,她铁了心要整死阿拾。 马车驶出街巷,停了片刻。 徐晋原被留在原地,那紧闭的车帷又启开了,传来赵青菀轻软的笑声。 “本宫等你的好消息哦,徐大人。” 徐晋原从喉头应了一声,又或是什么都没有应。 ……
顺天府大牢。 牢头丁四穿了件半旧的圆领皂隶青衣,拎着饭菜,晃晃悠悠地打了牢门。 “吃饭啦。” 时雍抬起头:“沈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带我去验尸?” 验尸?丁四心里直想笑。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让人来殓她的尸了吧? “得过了晌午吧?”丁四笑盈盈地说:“吃吧,特地给你加了菜,凉了就不好了。” 时雍嗯一声,接过来,没有什么表情。 丁四托着下巴看着低头吃饭的小娘子,心猿意马。 刚上头传了话来,府尹大人找到了张家灭门案的新线索,午后便要刑审阿拾。听那口气,是要把这桩案子硬办下来。阿拾这小娘皮,怕是活着走不出大牢了。 这些个当官的人,一会一个主意,他丁四管不着,但大牢这一亩三分地,是他牢头的地盘,一个活生生的小娘子死了怪可惜,临死前供他快活快活,算她积德,下辈子投胎遇个好人家,别再做贱役。 丁四喜好流连烟花之地,手头有些见不得人的脏药,为免阿拾不从闹事,他把药下在了饭菜里,将下面的人都支了出去,准备神不知鬼不知地办了这事。 等阿拾醒转,命都快没了,谁还在意这个? 丁四双眼生光,摸了摸嘴巴,在牢门外走来走去,窥视阿拾反应,有点性急。 很好,幸亏周明生给了十个大钱托他帮着照顾,这小娘皮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吃得津津有味。 丁四越看越心急,咽了一口唾沫。 小娘子低着头,发顶乌黑,一截雪白的脖子从粗布衣里露出来,纤纤细细,仿佛一折就能断,拿筷子的手瘦瘦小小,指甲粉.嫩,修剪整齐,吃饭的姿态缓慢雅致,若非她太过安静,又押在大牢,丁四会觉得这姿态是在故意勾.引他。 “丁四哥。”时雍抬头,“吃好了。” 丁四看她碗里都吃干净了,笑眯了一双眼。 “好吃吗?” “还好。劳驾了。” 时雍说完,靠在墙上阖上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丁四把碗筷拿出去放了,坐立不安地等待,而牢房里,那女子整个人挟裹在杂乱的枯草间,没有半点动静。 睡过去了?不是说吃了便淫.性大发吗? “阿拾?” “阿拾!” 丁四试着喊了两声,拿钥匙打开门,猥猥琐琐地走进去。 靠在墙上的女子没有半丝反应。
“小阿拾……” 丁四扭曲狰狞的脸带着淫.邪的笑,手朝向那张他肖想许久的小脸儿摸了过去。 “啊!”丁四先叫了起来。 时雍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血红的颜色,直勾勾看着丁四。 “算计我?” 平静冷漠的声音,把丁四吓得心脏乱跳。 “你怎么会没事?” “那饭菜你不都吃了吗?” 他一声盖过一声,被时雍冷冽的眸子盯得恐慌无比。 这是一双什么眼啊,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睛, 赤红、狠厉,分明在笑着看他,却像有一条毒蛇爬上了后腰,顺着脊背慢慢钻了进去,冰冷冷地啃噬他的皮肉—— 而这,来自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以为可以随意欺辱的小娘子。 “狗东西,你是反了不成?” 丁四心虚慌乱,嘴上不忘逞强,步子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连声音都变了调,“这是府狱大牢,老子分分钟捏死你信不信?” 时雍逼近,一把掐住丁四的脖子。 “谁要害我?说!”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时雍虎口越捏越紧。
“阿拾,你不要乱来。”丁四喉头腥甜,一种濒临死亡的痛苦让他圆瞪了双眼,一句话说得结巴。 “我说我说,是府尹大人要逼你认罪,一会就要动用大刑了。这桩案子你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就算,就算你杀了我,你也走不出府狱,何不积积德,饶我一命?” 时雍平静地看着他,“下的什么药?” 药? 丁四一愣,回过神来。 既然知道被下了药,那肯定是药物有反应了? 丁四低头,看她另一只手在微微颤抖,死死掐着大.腿,手背上青筋都涨露了出来,不由大喜。 “阿拾。”丁西阴恻恻地笑,“难受吗?是不是受不了?好妹妹,这药可烈性了,哪怕你是个贞节烈妇也熬不住的,不泄这个火,不死在大人的刑具下,也会暴体而亡。” 时雍眼底颜色更深。
那一片红血丝似要燃烧起来。 见她如此,分明是药性发作了,丁四又生了几分胆色,哆哆嗦嗦去搂她的腰。 “你看看你,老姑娘了,还没有男人肯要,真是可怜。活一辈子还没尝过男人是什么滋味儿吧?求我啊,求哥哥我成全你,让你死前得个完整?哈哈哈哈。” 哗啦! 铮! 金属划空而过—— 笑声戛然而止! 丁四低头一看,一柄腰刀透入他的腹中。 鲜血汩汩流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明显感觉到肠道受伤后的疯狂蠕动,还有那血液溅在手背上的温度。 眼前女子的脸,平静、冰凉。 而他甚至没能看清她是如何拔下他的腰刀。 “你……”丁四瞳孔睁大,拼命抓扯时雍,想要夺刀。 时雍面无表情,刀往前再送入半分。 丁四惊恐,“快来人啊……救,救命!” 外面吃酒的几个守卒听到呼救声,一口气冲进来好几个。 可是,一看眼前的情形,吓得停下脚步,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一个字都喊不出。 丁四满身是血抖如筛糠,时雍披头散发双目阴凉,捏刀的手微微颤抖。 咚! 丁四重重倒在地上。 牢门开着,没有上锁。 时雍一把掐住门柱,手指头抠向喉咙,哇啦吐了一地。 牢狱里安静得可怕, 几个守卒好半晌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阿拾,你是疯魔了不成?竟敢在府狱里行凶杀人?” 时雍眯起眼,抬袖子抹了抹嘴巴,冷笑着提起腰刀,慢吞吞走向他们。 “谁挡,谁死。” ……
徐晋原刚从夫人手上接过一碗黑乎乎的中药准备喝下去,外面就传来一阵呜声呐喊。 这是他在府衙里的内宅,平素胥吏小厮们是断断不敢乱闯乱叫的。 他正头痛呢,听到那喊声就皱了眉头。 “谁在外头?给本府掌嘴二十再来回话。” 一个仆从赶紧应是,走出去就骂。 “大人内宅,吼什么吼?掌嘴二十再来回话。” “府尹大人,不好了。”那守卒连哭带喊,扑通一声跪趴在地,“府狱里出大事了。” 一听府狱出事,徐晋原这药喝不下去了,夫人的纤纤玉手要来相扶也生烦了,一把推开她就大步出门。 “怎么回事?” 守卒跪趴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血,见到他号啕一声。 “大人!阿拾她疯了,拿了牢头丁四的腰刀,见人就砍,狂性大发,一连伤了我们十数人,眼看就要冲出府狱了。” “什么?”徐晋原大惊,“你们都是纸糊的吗?不会拦住她?” “拦了,拦不住。她,她,就是个疯子,我们都挡不住啊。” “饭桶!一介女流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徐晋原来不及多想,提了提没有穿好的鞋,边走边系衣服。 “沈灏呢?让沈灏即刻前去拿下凶犯。” 说来徐晋原心底是有几分窃喜的。 之前得了怀宁公主的命令,要替她办了阿拾,多少还有点心虚。这下好了,她自己作死,那便不怪他不留情面了。 内宅在府衙最北面,要去府狱得经后堂,二堂和仪门,徐晋原走得匆忙,还不等过仪门,一个衙役就疯子一般冲了进来。 “报——大人!大人!” 徐晋原正在火头上,一脚踹过去。 “本府还没落气呢,一个个嚎什么丧?” 他本以为是阿拾又砍杀了人。不想,那人被他没轻没重地踹了一脚,好半晌才喘过气禀报。 “大,大人。锦衣卫来要人了。” 提到锦衣卫,哪怕同属公门中人,心脏也得抖三抖。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直属近卫,可自行缉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法司审理,但凡与锦衣卫沾边的案子多是酷烈残忍,可谓恶名在外。 徐晋原立马整衣相迎,衙役们也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不过转瞬,魏州便风一般卷了进来。 “府尹大人辛苦,下官今日奉大都督之命,来提人犯宋阿拾问话。” 徐晋原脸上褪去了血色。 “阿拾?” “大人,行个方便?” 手持锦衣卫令牌,魏州满脸是笑。 他是北镇抚司里最好打交道的人,可是此刻,徐晋原却觉得这张笑脸比催命的阎王更加可怕了。 绝不能让锦衣卫把人提走。 怀宁公主那里无法交代也就罢了。 府狱出这么大的事,又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项上乌纱,还要不要了? 徐晋原沉吟着笑道:“千户大人,京师案件一向由我顺天府衙经办的。哈哈,本府不知,锦衣卫为何对这种小案也感兴趣了?” “小案?你何时见过我北镇抚司办小案?”
“难道这案子还有别的隐情不成?” 魏州笑盈盈地看着徐晋原,看上去好说话,但语气却不容置疑,也不向他解释半句。 “府尹大人,大都督没什么耐心,我得赶紧带了人去复命。不要让下官为难可好?” 徐晋原一颗心凉了半截。 不说北直隶这一亩三分地,便是当今天下的王侯将相,谁敢惹锦衣卫?谁又敢惹锦衣卫那位冷心无情的指挥使大人?那是一等一的贵人,也是一等一的狠人啦。 徐晋原骑虎难下。 “千户大人说得有理。那劳驾先去吏舍办个签押文书?” 他强自镇定,扭头对师爷说:“你去找府丞,招呼好千户大人,我先去办点私事。” 徐晋原拱手朝魏州告了歉,举步出仪门,又回望着吩咐随从。 “去告诉府丞,务必把魏州给我拦住了。府狱里的事,半句不可声张。” 事以至此,他只能先稳住魏州,去府狱把事情摆平再说。 …… 离府狱大门不足五丈,时雍停下了脚步。 初秋潮湿的凉风夹着水气扑面而来,她眯起双眼。 沈灏按刀站在门口,背后跟着十来个严阵以待的衙役。 “沈头。”时雍一手提着滴血的腰刀,一只手按着胸口,咬牙冷笑:“这般下作手段,不该是你。” “你这是怎么了?”沈灏看她面色潮红,神色有异,露出几分关切。 时雍似笑非笑地一笑:“无、耻。” 沈灏的表情僵硬在脸上,眉上的刀疤牵动一下,目光从时雍被鲜血和汗水混染的脸上别开。 “拿下,送到刑具房。” 刑具房是处置那些不听话的囚犯所用。 密封的空间里,辛臭气味弥漫,时雍吃下的饭菜虽然吐干净了,但药性仍有残留,这一番混乱厮杀下来,再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捕快塞到恐怖黑暗的房间,几乎没了反抗之力。 她盯着沈灏,呼吸困难。 “沈头,阿拾极为信任你。” 沈灏一言不发。 铐子、脚镣、沉重的枷琐,那铁器碰撞的锒锒声刺耳万分。 时雍嘴巴微张着,露出了笑。 “想让我认罪,再杀我灭口?伪造成畏罪自杀?” “只是盘问。”沈灏始终不看她的眼睛。 盘问? 若非得了上头授意,丁四再大的狗胆,也不敢做那腌臜事。 …… 嗒!嗒!嗒! 沉重的脚步声匆匆传来。 时雍转过头,看到穿着官服的徐晋原手负身后,神色慌乱地走了进来。 “招了没有?” 时雍还给他一张冷笑的脸。 徐晋原一怔。 他走到被按压在地的时雍面前,弯下腰,低着声音。 “招了吧,少吃苦头。”
“你在求我?”时雍道。 徐晋原看着她嘲弄的冷笑,本想哄她几句,唾沫却仿佛粘在了舌头上。 罢了。他已经没有选择。 “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啦!上拶(zǎn)子——” 时雍半眯眼。 一滴汗从睫毛落下来。 拶子是用对待女犯常用的刑具,又叫手夹板。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收紧,十指能被生生夹断。十指连心,那非人的疼痛一般人都无法承受。 徐晋原调任顺天府尹三年,用到拶指的次数屈指可数。 刑具房里的人俱是一怔。 沈灏更是变了脸色。 “大人,慎用酷刑——” 他话没说完,徐晋原便冷声打断。 “沈捕头,恶徒是你亲手擒来,你又心生同情了不成?张捕快是你同僚,再有刚被砍杀的十数人,平素你也常唤一声兄弟。阿拾不无辜!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逃不得这罪责!” 沈灏喉头微紧,“大人,阿拾是咱们衙门里的人,此中定有误会……” 徐晋原冷哼,不愿再浪费时间, “我看她就是顽固不化,狡诈奸恶。不动刑,怎么肯招?来人啦,给本府用刑。” “是。”高声应和着,两名衙役拿了拶子便套上时雍的手指。 尾指粗的麻绳往两边一拉,那拶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上去分别瘆人。 沈灏不忍再看,闭上眼将头转向旁边。 然而…… 没有他以为的呐喊呼叫, 阿拾安静得未发一声。 沈灏血液都冻住了。 这小女子刚硬如此,骨头竟不输男子。 徐晋原也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女子这般能耐。 他坐不住了,抬脚踩上时雍的手背。 “本府再问你一次,招是不招?招了,能得个好死。不招,那休怪本府无情了!” 时雍冷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府尹大人可知,我这双手,是赵胤的命?” “满口胡言乱语,我看你真是疯魔了。” 锦衣卫就在外面等着,徐晋原不敢耽搁,用力一咬牙,吼得面目狰狞。 “给本府用力拶!” 砰! 刑具房大门被人踢开。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赵大人到!” 魏州冲在最前面,凉风过处,一抹鬼魅般的修长身影在几个锦衣缇骑的簇拥下,举步走了进来。 赵胤? 这一刻,徐晋原感觉到了透骨的惊悚。 这才是真正的活阎王啊! 出任府尹三年,他和锦衣卫打了无数次交道,而赵胤来顺天府衙还是第一次。 且,贵足踏入狱中,能为什么? 徐晋原冷汗涔涔地侧过脸,看到时雍赤红的眼底有讥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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