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 > 命理

爱之神是谁古希腊(爱之神)

爱之神是谁古希腊(爱之神)

时间之神,在张学友的歌里真容一现

张学友又要开始新一轮全球巡演。他本来无需开记者会,反正票不愁卖。发布会还没开始,场次都未公布,黄牛市场就闻先机而动,遥遥地为歌神预热。

三年了,他说以为自己失业,心里很慌。又说有一段时间非常迷失,想到做演唱会,会惊。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共情。

制作基本上是老班底,老人马。上次是“火”的主题,这次是“水”的元素。发布会的灯一亮,张学友看到台下很多熟悉的面孔,自己也觉得开心。当时的氛围,不管是场内媒体和工作人员,或是场外的整座澳门城,都抱着想尽快回归旧日繁华的心情,使会场非常同心一致。

巡演叫“60+”,“我今年61,再过几个月就63了(虚岁)”。“+”又是“十”的意思,这会是张学友四十年职业生涯的第十轮巡演,和上一轮之间隔着十年。

不懂得热爱的人,大概很难理解人为什么愿意全心投入一件极其劳苦的事。会觉得张学友一把年纪还在做奥德赛之旅(他的巡演动辄百场起,时间跨度以年计算),大概是因为想赚钱,继而大胆推测是否他的财富来源结构不够健康。这种人,只会把一生悬命想成是很悲惨的事。

但八十岁的米克·贾格尔还在舞台上大跳大唱呢。在所有令人成瘾的事情中,音乐和舞台一定名列前茅。因为它如此令人着迷,张学友才会说:“我觉得自己进步了。我每天练唱。我不怕老。我会加油的。”

被倾注热爱的事情,是隔开生死的屏障。“我怕失去自己喜欢的东西。做这一行,不是这首歌可以,下一首就一定可以。现在有人来看你,不代表以后也会有人来看你。”对害怕失去舞台的张学友来说,适度的惊和慌是必要的刺激源。它让人产生有益的紧迫感,“当你什么都不怕的时候,也不好。”

“音乐剧牵扯的人太多,不能只有我说了算,所以还是从最拿手的演唱会做起。”歌神想尽快回到旧日轨道,找回掌控,不怕惹人嫌地每个演唱会环节都要参与。不管是2007年那一轮燃烧自己的痛苦巡演,还是之后懂得“享受”也令观众更快乐的演出,都只是一种状态的两种形容。做巡演,就要把自己完全交给一项事业,期望在某一瞬间产生飞跃时间的幻觉。

眼前的张学友老得很漂亮,好身材是他自律的体现。“你们要再看我一字马吗?练一练应该也可以。”反应快,机警,听人讲话时很专注,也诚实。他说唱不好的饶舌不唱,新的流行歌不翻,这次就唱自己的歌。“每次concert都在体现过去。没办法,因为我是老歌手。”很少歌手会提到一轮长长巡演后的空虚感。张学友会讲,on the road时的不知疲倦,结束后两周犹如戒断般的踩空感。

不愿,不欲,不能;空虚和惊恐。这些消极性的必然存在,就像张学友歌里那些明显的心碎与痛苦,都是今天这个时代急欲掩盖的东西。

每个歌手都有自己的时代。张学友最红的1980-1990年代,情歌的主音是悲伤。那时人们还延续古典精神,承认爱情的悲剧性本质。人人都想在人海中寻找那个找不到的人,心怀得到回报的幻想。

就像一场淘金热或郁金香狂热,张学友的歌就是这场狂热的声音。他一首一首地唱,加强了爱情是悲剧的共识,告诉我们爱情需要对抗自我中心的本能,否定掉一部分的自我。就算这样,也未必能够得到它。爱情照亮的短途之外,仍然有大块的虚空。但在追寻的过程中,曾经产生像他的歌那么美的东西,在以后的生命里余响几十年。

今天的社会不分国度,纷纷患上爱欲低下的毛病。雍和宫手串的垂直细分领域,粉红色的爱情串最受冷遇。大家都活得辛苦,深恐再被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他者剥削损耗,因此力求自保,恨不能主动隔断所有伤害的来源。

需要与他人建立深刻联系的爱情先被舍弃。为爱痴狂被简化成三个字—“恋爱脑”,几乎成为低智无能的近义词,被群嘲。

新千年以后,最红的华语歌手已经不是张学友了。陈奕迅、周杰伦、王菲、孙燕姿,个个都比张学友的爱情观更多元。以他们的歌作为启蒙的一代人,拥有更强的自我意识,苦苦恋爱不再成为人生信条。张学友是上一代的余响,童年的背景音。一些歌词随歌声落进记忆,一些语焉不详,跟童年一起冻结。

但张学友一直没有如他所担心的过气。一个说中文的小孩,就算从华语流行听到欧美流行,然后沿说唱-电子-摇滚-民谣-爵士一路倒溯到百年前,又浸淫在千禧年后的各国音乐里,偶尔听一听张学友,还是能够一首接一首地听下去。

是因为在他的歌里,时间总以爱情的面目出现。你会对爱爱爱厌烦,但无法对时间无动于衷。张学友就像时间的化身。十年十年又十年地过去,在他的歌声里,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最好的那些歌,都和时间有关。

爱情只存在于时间里。没有什么爱情可以历久弥新。它只会不断变化,在曲阑人散后一遍遍重演当年情景,被消磨掉又长出新肉。爱情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对手总是缺席,时间常在。

演唱会的行期未定,能不能买到票更加难讲。但我们还可以听听老歌,听听歌神那些跟时间有关的歌。张学友还是很有老派香港艺人的风范,说做演唱会,“最重要是大家看得开心,我做得高兴。”不过如果真能听一场他的演唱会,开心该是排在很后面的情绪。届时,台上台下人都已经跟时间打了很久的拉锯战,一个要把你拖垮,一个还想继续进步,想想总是一件伤感的事。

这个舞台上的张学友,不可能比十年前跳得更好,声音机能只会衰退,不会更佳。但时间自有它的补偿机制。一个人淌过的时间,会使他的感受力加倍。容易迎风落泪的人,风是歌,歌是时间。

选了十首张学友和时间有关的歌,从1990年代跨到今年。最难捉住的时间之神,在歌里真容一现。

1.《李香兰》

最喜欢的一首张学友。未必是李香兰,也可以不是山口淑子。是久久凝望褪色照片,看见时间的裂隙。似看非看,似花非花,似梦还醒。在时间定格的一秒,生出这样一首歌。

2.《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这首歌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唱片里看似固若金汤的歌手,也躲不过时间。一个女人的半生被张学友的演唱会打下只只烙印。歌手悲悯地看见,将别人的经历溶进自己的歌。每唱一遍,歌手都老去一点。

每次听这首歌,都有时间悠长,但还有明天的感觉。嵌短短人生里的永恒片段。

3.《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张学友结婚时收到词人老友的结婚礼物。词人难得写温暖的歌,“快乐童话像你我一对已经足够”,歌神唱得平淡却令人不安。“动荡时闲话着世情”是河流里的一粒金砂,美满中的一句预言,即恐成真,日子也还有得过。

4.《相思风雨中》

字雕句琢,不过是为了互道珍重。那个年代喷涌出那么多离别歌,像一场透雨,使土壤积聚养分水分,支撑以后真实的离别。

5.《相爱很难》

再听到梅艳芳的声音多好。相爱了,然后呢。矛盾心思曲折绕,不如永远记住第一戒,“别要张开双眼”。但若始终闭上双眼,又怎么能够被时间留下痕迹,不在尽头时发觉两手空空。

6.《分手总要在雨天》

有一天在街角重逢,港台歌给过我们多少这样的幻想。巨大的意外和稀松平淡的对话,中间隔着万壑千岩。惟恐走入旧途,又记挂年月未变的眼光。一错身,一首歌。

7.《爱是永恒》

华语音乐剧茫茫,凭音乐剧唱红的歌,大概只有《雪狼湖》里的那几首。《爱是永恒》,林振强的词,“这滔滔不息的爱,我赠给你用。”在音乐里飞跃时间的瞬间。

8.《这么近(那么远)》

4月里的世界孤独症日,一路高架桥上的显示屏滚动播放“关心孤独症”的字样,一时以为全城都被孤独症侵染。

时间聚沙成塔,终致身边人的心极远,亲近之人的脸难分辨。伸手想够,始终差一点点。罹患此病的,又何止天使儿童。

9.《祝福》

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会把一部分生命留给我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祝福》那么美,传唱如此广,它演练告别,为告别的脸挂上微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让生和死都可以期待。

10.《又十年》

2023年春天张学友的新歌,不太像张学友,像一个疲倦的老友。老朋友难约,从前的日子已完结。时间残忍起来毫无道理,热情冷却,和世界的关联渐淡。

消沉的情绪没有拐点,那就不要刹车,一路荡到下流。看明天,是否会有起色。

时间之神,在张学友的歌里真容一现

张学友又要开始新一轮全球巡演。他本来无需开记者会,反正票不愁卖。发布会还没开始,场次都未公布,黄牛市场就闻先机而动,遥遥地为歌神预热。

三年了,他说以为自己失业,心里很慌。又说有一段时间非常迷失,想到做演唱会,会惊。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共情。

制作基本上是老班底,老人马。上次是“火”的主题,这次是“水”的元素。发布会的灯一亮,张学友看到台下很多熟悉的面孔,自己也觉得开心。当时的氛围,不管是场内媒体和工作人员,或是场外的整座澳门城,都抱着想尽快回归旧日繁华的心情,使会场非常同心一致。

巡演叫“60+”,“我今年61,再过几个月就63了(虚岁)”。“+”又是“十”的意思,这会是张学友四十年职业生涯的第十轮巡演,和上一轮之间隔着十年。

不懂得热爱的人,大概很难理解人为什么愿意全心投入一件极其劳苦的事。会觉得张学友一把年纪还在做奥德赛之旅(他的巡演动辄百场起,时间跨度以年计算),大概是因为想赚钱,继而大胆推测是否他的财富来源结构不够健康。这种人,只会把一生悬命想成是很悲惨的事。

但八十岁的米克·贾格尔还在舞台上大跳大唱呢。在所有令人成瘾的事情中,音乐和舞台一定名列前茅。因为它如此令人着迷,张学友才会说:“我觉得自己进步了。我每天练唱。我不怕老。我会加油的。”

被倾注热爱的事情,是隔开生死的屏障。“我怕失去自己喜欢的东西。做这一行,不是这首歌可以,下一首就一定可以。现在有人来看你,不代表以后也会有人来看你。”对害怕失去舞台的张学友来说,适度的惊和慌是必要的刺激源。它让人产生有益的紧迫感,“当你什么都不怕的时候,也不好。”

“音乐剧牵扯的人太多,不能只有我说了算,所以还是从最拿手的演唱会做起。”歌神想尽快回到旧日轨道,找回掌控,不怕惹人嫌地每个演唱会环节都要参与。不管是2007年那一轮燃烧自己的痛苦巡演,还是之后懂得“享受”也令观众更快乐的演出,都只是一种状态的两种形容。做巡演,就要把自己完全交给一项事业,期望在某一瞬间产生飞跃时间的幻觉。

眼前的张学友老得很漂亮,好身材是他自律的体现。“你们要再看我一字马吗?练一练应该也可以。”反应快,机警,听人讲话时很专注,也诚实。他说唱不好的饶舌不唱,新的流行歌不翻,这次就唱自己的歌。“每次concert都在体现过去。没办法,因为我是老歌手。”很少歌手会提到一轮长长巡演后的空虚感。张学友会讲,on the road时的不知疲倦,结束后两周犹如戒断般的踩空感。

不愿,不欲,不能;空虚和惊恐。这些消极性的必然存在,就像张学友歌里那些明显的心碎与痛苦,都是今天这个时代急欲掩盖的东西。

每个歌手都有自己的时代。张学友最红的1980-1990年代,情歌的主音是悲伤。那时人们还延续古典精神,承认爱情的悲剧性本质。人人都想在人海中寻找那个找不到的人,心怀得到回报的幻想。

就像一场淘金热或郁金香狂热,张学友的歌就是这场狂热的声音。他一首一首地唱,加强了爱情是悲剧的共识,告诉我们爱情需要对抗自我中心的本能,否定掉一部分的自我。就算这样,也未必能够得到它。爱情照亮的短途之外,仍然有大块的虚空。但在追寻的过程中,曾经产生像他的歌那么美的东西,在以后的生命里余响几十年。

今天的社会不分国度,纷纷患上爱欲低下的毛病。雍和宫手串的垂直细分领域,粉红色的爱情串最受冷遇。大家都活得辛苦,深恐再被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他者剥削损耗,因此力求自保,恨不能主动隔断所有伤害的来源。

需要与他人建立深刻联系的爱情先被舍弃。为爱痴狂被简化成三个字—“恋爱脑”,几乎成为低智无能的近义词,被群嘲。

新千年以后,最红的华语歌手已经不是张学友了。陈奕迅、周杰伦、王菲、孙燕姿,个个都比张学友的爱情观更多元。以他们的歌作为启蒙的一代人,拥有更强的自我意识,苦苦恋爱不再成为人生信条。张学友是上一代的余响,童年的背景音。一些歌词随歌声落进记忆,一些语焉不详,跟童年一起冻结。

但张学友一直没有如他所担心的过气。一个说中文的小孩,就算从华语流行听到欧美流行,然后沿说唱-电子-摇滚-民谣-爵士一路倒溯到百年前,又浸淫在千禧年后的各国音乐里,偶尔听一听张学友,还是能够一首接一首地听下去。

是因为在他的歌里,时间总以爱情的面目出现。你会对爱爱爱厌烦,但无法对时间无动于衷。张学友就像时间的化身。十年十年又十年地过去,在他的歌声里,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最好的那些歌,都和时间有关。

爱情只存在于时间里。没有什么爱情可以历久弥新。它只会不断变化,在曲阑人散后一遍遍重演当年情景,被消磨掉又长出新肉。爱情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对手总是缺席,时间常在。

演唱会的行期未定,能不能买到票更加难讲。但我们还可以听听老歌,听听歌神那些跟时间有关的歌。张学友还是很有老派香港艺人的风范,说做演唱会,“最重要是大家看得开心,我做得高兴。”不过如果真能听一场他的演唱会,开心该是排在很后面的情绪。届时,台上台下人都已经跟时间打了很久的拉锯战,一个要把你拖垮,一个还想继续进步,想想总是一件伤感的事。

这个舞台上的张学友,不可能比十年前跳得更好,声音机能只会衰退,不会更佳。但时间自有它的补偿机制。一个人淌过的时间,会使他的感受力加倍。容易迎风落泪的人,风是歌,歌是时间。

选了十首张学友和时间有关的歌,从1990年代跨到今年。最难捉住的时间之神,在歌里真容一现。

1.《李香兰》

最喜欢的一首张学友。未必是李香兰,也可以不是山口淑子。是久久凝望褪色照片,看见时间的裂隙。似看非看,似花非花,似梦还醒。在时间定格的一秒,生出这样一首歌。

2.《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这首歌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唱片里看似固若金汤的歌手,也躲不过时间。一个女人的半生被张学友的演唱会打下只只烙印。歌手悲悯地看见,将别人的经历溶进自己的歌。每唱一遍,歌手都老去一点。

每次听这首歌,都有时间悠长,但还有明天的感觉。嵌短短人生里的永恒片段。

3.《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张学友结婚时收到词人老友的结婚礼物。词人难得写温暖的歌,“快乐童话像你我一对已经足够”,歌神唱得平淡却令人不安。“动荡时闲话着世情”是河流里的一粒金砂,美满中的一句预言,即恐成真,日子也还有得过。

4.《相思风雨中》

字雕句琢,不过是为了互道珍重。那个年代喷涌出那么多离别歌,像一场透雨,使土壤积聚养分水分,支撑以后真实的离别。

5.《相爱很难》

再听到梅艳芳的声音多好。相爱了,然后呢。矛盾心思曲折绕,不如永远记住第一戒,“别要张开双眼”。但若始终闭上双眼,又怎么能够被时间留下痕迹,不在尽头时发觉两手空空。

6.《分手总要在雨天》

有一天在街角重逢,港台歌给过我们多少这样的幻想。巨大的意外和稀松平淡的对话,中间隔着万壑千岩。惟恐走入旧途,又记挂年月未变的眼光。一错身,一首歌。

7.《爱是永恒》

华语音乐剧茫茫,凭音乐剧唱红的歌,大概只有《雪狼湖》里的那几首。《爱是永恒》,林振强的词,“这滔滔不息的爱,我赠给你用。”在音乐里飞跃时间的瞬间。

8.《这么近(那么远)》

4月里的世界孤独症日,一路高架桥上的显示屏滚动播放“关心孤独症”的字样,一时以为全城都被孤独症侵染。

时间聚沙成塔,终致身边人的心极远,亲近之人的脸难分辨。伸手想够,始终差一点点。罹患此病的,又何止天使儿童。

9.《祝福》

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会把一部分生命留给我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祝福》那么美,传唱如此广,它演练告别,为告别的脸挂上微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让生和死都可以期待。

10.《又十年》

2023年春天张学友的新歌,不太像张学友,像一个疲倦的老友。老朋友难约,从前的日子已完结。时间残忍起来毫无道理,热情冷却,和世界的关联渐淡。

消沉的情绪没有拐点,那就不要刹车,一路荡到下流。看明天,是否会有起色。

无论“穷富贵贱”,都被月亮无分别地爱着丨周末读诗

终不似,少年游。二十年后,故地重游,时逢乱局,忧国伤时,刘过对今昔自多感慨。然而此时,村巷闲静,秋阳斜照石墙,使人但觉天地悠悠,古往今来,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又到中秋,月亮还是月亮,人世变迁,沧海桑田,终究也还是人世。

仿佛人世的一面镜子,我们照了很久,仍旧对月亮一无所知。

月亮是大家的

明 沈周《钓月亭图》

《中秋对月》

(唐)曹松

无云世界秋三五,

共看蟾盘上海涯。

直到天头天尽处,

不曾私照一人家。

青天有月来几时?李白曾这样把酒问月,那个夜晚,月亮离太白很近,似乎独属于他一人。有趣的是,按《把酒问月》题下原注,李白声称问月本非己意,是朋友贾淳叫他问的,他以戏谑口吻佯嗔:“彼不自问而令予问之”,故有此诗,足见太白风流脱俗,且以谪仙人自居。

苏轼的《水调歌头》,前面几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即从太白问月诗中脱出。因惊叹而问,并不为答,也无需作答。苏轼兼怀弟弟子由,由问月转为抒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最后升华为对天下有情的祝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李白诗中更多时空观照,月亮运行于广阔的空间,存在于亘古的时间,如诗中所写:“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古今变迁,多少朝代悉数湮灭,古人今人若尘埃,若流水,明月还是那轮明月,照过古人,照着今人,还将照着来人。太白与月亲如知音,他的诗却是非个人的,他是替大家写,替整个人类发问。

中秋节,众人共看一轮明月,自然被月亮联系在一起,从而产生更广袤的空间体验,比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一种伟大的存在,使我们暂时超越了有限的自身,感受到天下为家,四海大同。

曹松这首诗,语调明快,无心可猜。前三句平平叙来,末句一转,境界瞬间打开。自古写月亮的诗很多,月亮之美,之永恒,之神秘,本身就是一首写不完的诗,然而,月亮的伟大,更在于“不曾私照一人家”。

不论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不论穷人还是富人,不论种族、语言、文化、信仰,皆被月亮平等普照,皆被无分别地爱着。一切伟大存在,太阳、月亮、土地、河流等等,莫不如是。

我们赏月,赏的是什么?赏圆月的美满,赏皓月清风,赏月饼的味道,赏节日的氛围,或仅仅应个节气,转发几句诗词、一句问候,如此固无不可,然而还可以更超越。

送月九问

南宋 玉涧《洞庭秋月图》

《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

(宋)辛弃疾

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

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

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

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

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同写中秋夜月,对比诗与词,即知什么叫“诗之境阔,词之言长”。稼轩此词处处有苏轼《水调歌头》的痕迹,苏词说欢饮达旦,辛词是饮酒将旦,俱赋词以尽兴。苏词以发问开始,写月升月落,重在抒情;辛词则以天问体,单写送月,重在玄思。

且来看稼轩的送月九问: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既是送月,便问月亮要去哪里,可怜即可爱,中秋明月皎洁,清光动人,但月轮悄转,一刻也不停留。悠悠向何处?“月落”是个方便说,我们知道月亮不会落,也无处可落。

“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第二问是猜测,是想象,王国维先生叹赏稼轩以其直觉,神悟月轮绕地之理,与后来的科学密合。其实早在稼轩之前,上古及魏晋文献已有关于地球自转的记载,只不过并不为大众所了解,例如《文选》注引《河图》曰:“地常动移而人不知,譬如闲舟而行,不觉舟之运也。”

“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

莫非漫无边际的天外,宇宙长风浩浩,把月亮吹走,为送中秋?此问缘于直接经验,云影飘移,月亮似在云间穿行,好像被风吹走,但我们已经知道,这并非月亮在移动,移动的是云,是地球和我们。

“飞镜无根谁系?”

李白《古朗月行》写他小时候对月亮的印象:“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白玉盘稍觉死板,瑶台镜却很生动,明月不仅像一面镜子,而且是瑶台仙镜。飞镜典出太白诗,月亮像一面仙镜,飞在青天。稼轩问月亮并没有根系,如何能悬于天空?古人不知道万有引力,不知道星系的离心力和向心力,更不知道地球也是悬浮在空中。

“姮娥不嫁谁留?”

嫦娥的传说,今天想必没人会当真。纵有那样的女子,偷食灵药之后,飞入月宫,也该成仙了,她既决绝奔月,必不再留恋人间,又何来嫁娶这等俗事?这一问且留给稼轩。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

月亮从哪里来,古人认为是从海上,“海上生明月”,李白诗也说“但见宵从海上来”,然而到底是不是,欲问无由,无法验证。当今科学告诉人们,月亮并非从海上来,但月亮是怎么来的,乃至月亮究竟是什么,仍没有真正得到解释。月亮悬在夜空,即使悬在城市上空,也依旧是个谜。

“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

此问接着上问,稼轩说,月亮倘若真的经过海底,难道不怕万里长鲸,触破月亮里的玉殿琼楼?这个想象,在当时合情合理,可谓天真有趣。

“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

月亮上有蟾蜍,据说是嫦娥奔月后所化。又传说月亮上有玉兔,为西王母捣不死之药。稼轩质疑月亮若从海底生出来,蟾蜍识水性,堪浴水,玉兔如何能在海中沉浮?

“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如果说一切安然无恙,为何月亮却又渐渐缺损,由圆满变为如钩?古人看见月亮盈缺,但不知为何,我们现在知道,此不过是月球绕地球运行所致。

这首天问,问天而不期作答,因为提问本身即是一种回答。较李白诗和苏轼词,稼轩词更进一步,不叙悲欢离合,不写游子思妇,而直接离开人间,将目光投向浩瀚的宇宙,驰骋想象,一问到底。

八月十六夜月

宋 赵令穰(传)《舟月图》

《十六夜玩月》

(唐)杜甫

旧挹金波爽,皆传玉露秋。

关山随地阔,河汉近人流。

谷口樵归唱,孤城笛起愁。

巴童浑不寝,半夜有行舟。

俗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或合于事实,但谁又在乎是不是最圆呢,况且中秋节亦取圆满之意而已。中秋一过,月亮再圆,也没几个人看了。

若说中秋的月亮是大家的,那么十六的月亮,谁看见了,便是谁的,虽然看或不看,月亮都在那里。十六夜看月,玩月,这样的人总有些孤独,比如那年的杜甫。

唐代宗大历二年,公元767年,杜甫避乱夔州瀼西(今重庆奉节县),接连三夜,他独自赏月,赋诗抒怀。十六夜,江边风月清爽,玉露汤汤,月光下,关隘山川更显开阔,银河也离人更近,似乎伸手可及。

杜甫对夜晚的空间殊觉惊异,有一种迥然于白昼的陌生感,故每每信笔入诗。例如“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夜静中几乎听得见河汉流水,众星如沸。又如“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此是写实,非夜间在船上亲历,写不出如此切肤的句子。

“谷口樵归唱,孤城笛起愁。巴童浑不寝,半夜有行舟。”杜甫在水边望月,月光下山川如画,谷口归樵亦如画中人。崇山峻岭,白帝城孤零零,夜里有人吹笛,笛声悠曼,起游子客愁。时近夜半,巴童还没有睡,犹在月下行舟。

如今读这首诗,此情此景,皆成幻境。凡事到了回忆的时候,场景一旦点化为诗,真与幻已无二无别。

八月十七夜,杜甫又去水边看月,月亮仍然很圆,他说,水边只有他一个人。难道要在江村老此一身?他问月,亦自问。中秋夜,以月为主,赋诗二首,题曰“八月十五夜月”。十六夜尚有好心情,诗题“玩月”。十七夜,月仍圆,已渐远,故曰“对月”,有无可奈何之感。

诗人并未一味哀叹,不论何时,不论何地,生命本真永远清新,他感到万物的美,万物的诗意。“卷帘还照客,倚杖更随人”,月似解意,静静注视着他,依依与他相随。茅斋挨着橘柚,月光下澈,湛湛露斯,晶莹清切,寂寞的夜,也照样是良夜啊。

撰文/三书

编辑/张进、宫子

校对/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