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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吟诗月下歌解签(日上吟诗月下歌)

日上吟诗月下歌解签(日上吟诗月下歌)

观音灵签 第六十一签

【签诗】

日落吟诗月下歌 逢场作戏笑呵呵 

相逢会遇难藏避 唱彩齐唱连理罗

【智慧】

此签有“不可貌相”之意。鼓励当事人要有自信。很多人不安于现状总想力争上游,俗语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职位高低代表的只不过是一时的虚名,不一定非要苦苦追求。社会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各司其职才能保持平衡。切勿轻视某一行的人,其中卧虎藏龙的大有人在,只不过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罢了!

【典故】厮养卒走燕归赵王

《柳永诗词名篇353首大全集》露花倒影柳三变,桂子飘香张久成

柳永(约987年-约1053年),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北宋著名词人,婉约派代表人物。

柳永出身官宦世家,少时学习诗词,有功名用世之志。咸平五年(1002年),柳永离开家乡,流寓杭州、苏州,沉醉于听歌买笑的浪漫生活。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柳永进京参加科举,屡试不中,遂一心填词。景祐元年(1034年),柳永暮年及第,历任睦州团练推官、余杭县令、晓峰盐监、泗州判官等职,以屯田员外郎致仕,故世称柳屯田。

柳永精通音律,善于吸取民间词的精华,所作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擅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为中国大量制作慢词的第一人, 其将敷陈其事的赋法移植于词,同时充分运用俚词俗语,以适俗的意象、淋漓尽致的铺叙、平淡无华的白描等独特的艺术个性,对宋词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柳永还是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也是两宋词坛上创用词调最多的词人。柳永的作品有《乐章集》。

雨霖铃·寒蝉凄切

【宋代】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好景 一作:美景)

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宋代】 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阑 通 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望海潮·东南形胜

【宋代】 柳永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宋代】 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阑 一作:栏)

鹤冲天·黄金榜上

【宋代】 柳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

【宋代】 柳永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

【宋代】 柳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岛 一作:鸟)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

【宋代】 柳永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定风波·自春来

【宋代】 柳永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

【宋代】 柳永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集贤宾·小楼深巷狂游遍

【宋代】 柳永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

御街行·前时小饮春庭院

【宋代】 柳永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欢。

十二时(秋夜)

【宋代】 柳永

晚晴初,淡烟笼月,风透蟾光如洗。觉翠帐、凉生秋思。渐入微寒天气。败叶敲窗,西风满院,睡不成还起。更漏咽、滴破忧心,万感并生,都在离人愁耳。天怎知、当时一句,做得十分萦系。夜永有时,分明枕上,觑着孜孜地。烛暗时酒醒,元来又是梦里。〓睡觉来、披衣独坐,万种无憀情意。怎得伊来,重谐云雨,再整馀香被。祝告天发愿,从今永无抛弃。

梁州令(中吕宫)

【宋代】 柳永

梦觉纱窗晓。残灯掩然空照。因思人事苦萦牵,离愁别恨,无限何时了。怜深定是心肠小。往往成烦恼。一生惆怅情多少。月不长圆,春色易为老。

瑞鹧鸪(二之一)

【宋代】 柳永

天将奇艳与寒梅。乍惊繁杏腊前开。暗想花神、巧作江南信,鲜染燕脂细翦裁。寿阳妆罢无端饮,凌晨酒入香腮。恨听烟隖深中,谁恁吹羌管、逐风来。绛雪纷纷落翠苔。

塞孤(般涉调)

【宋代】 柳永

一声鸡,又报残更歇。秣马巾车催发。草草主人灯下别。山路险,新霜滑。瑶珂响、起栖乌,金钲冷、敲残月。渐西风系,襟袖凄冽。遥指白玉京,望断黄金阙。还道何时行彻。算得佳人凝恨切。应念念,归时节。相见了、执柔夷,幽会处、偎香雪。免鸳衾、两恁虚设。

瑞鹧鸪(二之二·南吕调)

【宋代】 柳永

吴会风流。人烟好,高下水际山头。瑶台绛阙,依约蓬丘。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蛾画舸,红粉朱楼。方面委元侯。致讼简时丰,继日欢游。襦温袴暖,已扇民讴。旦暮锋车命驾,重整济川舟。当恁时,沙堤路稳,归去难留。

瑞鹧鸪(二之一·南吕调)

【宋代】 柳永

宝髻瑶簪。严妆巧,天然绿媚红深。绮罗丛里,独逞讴吟。一曲阳春定价,何啻值千金。倾听处,王孙帝子,鹤盖成阴。凝态掩霞襟。动象板声声,怨思难任。嘹亮处,回厌弦管低沈。时恁回眸敛黛,空役五陵心。须信道,缘情寄意。别有知音。

红窗听(仙吕调)

【宋代】 柳永

如削肌肤红玉莹。举措有、许多端正。二年三岁同鸳寝。表温柔心性。别后无非良夜永。如何向、名牵利役,归期未定。算伊心里,却冤成薄幸。

六么令(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淡烟残照,摇曳溪光碧。溪边浅桃深杏,迤逦染春色。昨夜扁舟泊处,枕底当滩碛。波声渔笛。惊回好梦,梦里欲归归不得。展转翻成无寐,因此伤行役。思念多媚多娇,咫尺千山隔。都为深情密爱,不忍轻离拆。好天良夕。鸳帷寂寞,算得也应暗相忆。

如鱼水(二之一·仙吕调)

【宋代】 柳永

轻霭浮空,乱峰倒影,潋滟十里银塘。绕岸垂杨。红楼朱阁相望。芰荷香。双双戏、鸂鶒鸳鸯。乍雨过、兰芷汀洲,望中依约似潇湘。风淡淡,水茫茫。动一片晴光。画舫相将。盈盈红粉清商。紫薇郎。修禊饮、且乐仙乡。更归去,遍历銮坡凤沼,此景也难忘。

木兰花(四之三·林钟商)

【宋代】 柳永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少年游(十之十·林钟商)

【宋代】 柳永

佳人巧笑值千金。当日偶情深。几回饮散,灯残香暖,好事尽鸳衾。如今万水千山阻,魂杳杳、信沈沈。孤棹烟波,小楼风月,两处一般心。

少年游(十之七·林钟商)

【宋代】 柳永

帘垂深院冷萧萧。花外漏声遥。青灯未灭,红窗闲卧,魂梦去迢迢。薄情漫有归消息,鸳鸯被、半香消。试问伊家,阿谁心绪,禁得恁无憀。

少年游(十之六·林钟商)

【宋代】 柳永

铃斋无讼宴游频。罗绮簇簪绅。施朱溥粉,丰肌清骨,空态尽天真。舞裀歌扇花光里,翻回雪,驻行云。绮席阑珊,凤灯明灭,谁是意中人。

荔枝香(歇指调)

【宋代】 柳永

甚处寻芳赏翠,归去晚。缓步罗袜生尘,来绕琼筵看。金缕霞衣轻褪,似觉春游倦。遥认,众里盈盈好身段。拟回首,又伫立、帘帏畔。素脸红眉,时揭盖头微见。笑整金翘,一点芳心在娇眼。王孙空恁肠断。

永遇乐(二之一·歇指调)

【宋代】 柳永

薰风解愠,昼景清和,新霁时候。火德流光,萝图荐祉,累庆金枝秀。璿枢绕电,华渚流虹,是日挺生元后。缵唐虞垂拱,千载应期,万灵敷祐。殊方异域,争贡琛赆,架巘航波奔凑。三殿称觞,九仪就列,韶頀锵金奏。藩侯瞻望彤庭,亲携僚吏,竞歌元首。祝尧龄、北极齐尊,南山共久。

柳初新·东郊向晓星杓亚

【宋代】 柳永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阳、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倾杯乐·禁漏花深

【宋代】 柳永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蒨。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羽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向晓色、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鳌抃。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

甘草子(二之二)

【宋代】 柳永

秋尽。叶翦红绡,砌菊遗金粉。雁字一行来,还有边庭信。飘散露华清风紧。动翠幕、晓寒犹嫩。中酒残妆慵整顿。聚两眉离恨。

西江月

【宋代】 柳永

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按。奸字中心著我。

清平乐(越调)

【宋代】 柳永

繁花锦烂。已恨归期晚。翠减红稀莺似懒。特地柔肠欲断。调不堪尊酒频倾。恼人转转愁生。□□□□□□,多情争似无情。

燕归梁(中吕调)

【宋代】 柳永

轻蹑罗鞋掩绛绡。传音耗、苦相招。语声犹颤不成娇。乍得见、两魂消。匆匆草草难留恋、还归去、又无聊。若谐雨夕与云朝。得似个、有嚣嚣。

倾杯乐(散水调)

【宋代】 柳永

楼锁轻烟,水横斜照,遥山半隐愁碧。片帆岸远,行客路杳,簇一天寒色。楚梅映雪数枝艳,报青春消息。年华梦促,音信断、声远飞鸿南北。算伊别来无绪,翠消红减,双带长抛掷。但泪眼沈迷,看朱成碧。惹闲愁堆积。雨意云情,酒心花态,孤负高阳客。梦难极。和梦也、多时间隔。

倾杯(黄钟羽)

【宋代】 柳永

水乡天气,洒蒹葭、露结寒生早。客馆更堪秋杪。空阶下、木叶飘零,飒飒声乾,狂风乱扫。当无绪、人静酒初醒,天外征鸿,知送谁家归信,穿云悲叫。蛩响幽窗,鼠窥寒砚,一点银釭闲照。梦枕频惊,愁衾半拥,万里归心悄悄。往事追思多少。赢得空使方寸挠。断不成眠,此夜厌厌,就中难晓。

甘州令(仙吕调)

【宋代】 柳永

冻云深,淑气浅,寒欺绿野。轻雪伴、早梅飘谢。艳阳天,正明媚,却成潇洒。玉人歌,画楼酒,对此景、骤增高价。卖花巷陌,放灯台榭。好时节、怎生轻舍。赖和风,荡霁霭,廓清良夜。玉尘铺,桂华满,素光里、更堪游冶。

减字木兰花(仙吕调)

【宋代】 柳永

花心柳眼。郎似游丝常惹绊。慵困谁怜。绣线金针不喜穿。深房密宴。争向好天多聚散。绿锁窗前。几日春愁废管弦。

临江仙(仙吕调)

【宋代】 柳永

鸣珂碎撼都门晓,旌幛拥下天人。马摇金辔破香尘。壶浆盈路,欢动一城春。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凤箫依旧月中闻。荆王魂梦,应认岭头云。

剔银灯(仙吕调)

【宋代】 柳永

何事春工用意。绣画出、万红千翠。艳杏夭桃,垂杨芳草,各斗雨膏烟腻。如斯佳致。早晚是、读书天气。渐渐园林明媚。便好安排欢计。论槛买花,盈车载酒,百琲千金邀妓。何妨沈醉。有人伴、日高春睡。

小镇西犯(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水乡初禁火,青春未老。芳菲满、柳汀烟岛。波际红帏缥缈。尽杯盘小。歌祓禊,声声谐楚调。路缭绕。野桥新市里,花秾妓好。引游人、竞来喧笑。酩酊谁家年少。信玉山倒。家何处,落日眠芳草。

满江红(四之二·仙吕调)

【宋代】 柳永

访雨寻云,无非是、奇容艳色。就中有、天真妖丽,自然标格。恶发姿颜欢喜面,细追想处皆堪惜。自别后、幽怨与闲愁,成堆积。鳞鸿阻,无信息。梦魂断,难寻觅。尽思量,休又怎生休得。谁恁多情凭向道,纵来相见且相忆。便不成、常遣似如今,轻抛掷。

玉蝴蝶(五之四·仙吕调)

【宋代】 柳永

误入平康小巷,画檐深处,珠箔微褰。罗绮丛中,偶认旧识婵娟。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亸、浓染春烟。忆情牵。粉墙曾恁,窥宋三年。迁延。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接新声、珠喉渐稳,想旧意、波脸增妍。苦留连。凤衾鸳枕,忍负良天。

玉蝴蝶(五之二·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渐觉芳郊明媚,夜来膏雨,一洒尘埃。满目浅桃深杏,露染风裁。银塘静、鱼鳞簟展,烟岫翠、龟甲屏开。殷晴雷。云中鼓吹,游遍蓬莱。徘徊。隼旟前后,三千珠履,十二金钗。雅俗熙熙,下车成宴尽春台。好雍容、东山妓女,堪笑傲、北海尊罍。且追陪。凤池归去,那更重来。

如鱼水·帝里疏散

【宋代】 柳永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菊花新(中吕调)

【宋代】 柳永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须臾放了残针线。脱罗裳、恣情无限。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安公子(中吕调)

【宋代】 柳永

长川波潋滟。楚乡淮岸迢递,一霎烟汀雨过,芳草青如染。驱驱携书剑。当此好天好景,自觉多愁多病,行役心情厌。望处旷野沈沈,暮云黯黯。行侵夜色,又是急桨投村店。认去程将近,舟子相呼,遥指渔灯一点。

离别难(中吕调)

【宋代】 柳永

花谢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阴。有天然、蕙质兰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便因甚、翠弱红衰,缠绵香体,都不胜任。算神仙、五色灵丹无验,中路委瓶簪。人悄悄,夜沈沈。闭香闺、永弃鸳衾。想娇魂媚魄非远,纵洪都方士也难寻。最苦是、好景良天,尊前歌笑,空想遗音。望断处,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云深。

引驾行(中吕调)

【宋代】 柳永

虹收残雨。蝉嘶败柳长堤暮。背都门、动消黯,西风片帆轻举。愁睹。泛画鹢翩翩,灵鼍隐隐下前浦。忍回首、佳人渐远,想高城、隔烟树。几许。秦楼永昼,谢阁连宵奇遇。算赠笑千金,酬歌百琲,尽成轻负。南顾。念吴邦越国,风烟萧索在何处。独自个、千山万水,指天涯去。

木兰花(四之二·林钟商)

【宋代】 柳永

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金鹅扇掩调累累,文杏梁高尘簌簌。鸾吟凤啸清相续。管裂弦焦争可逐。何当夜召入连昌,飞上九天歌一曲。

木兰花(四之一·林钟商)

【宋代】 柳永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衫步。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

少年游(十之九·林钟商)

【宋代】 柳永

日高花榭懒梳头。无语倚妆楼。修眉敛黛,遥山横翠,相对结春愁。王孙走马长楸陌,贪迷恋、少年游。似恁疏狂,费人拘管,争似不风流。

少年游(十之五·林钟商)

【宋代】 柳永

淡黄衫子郁金裙。长忆个人人。文谈间雅,歌喉清丽,举措好精神。当初为倚深深宠,无个事、爱娇嗔。想得别来,旧家模样,只是翠蛾颦。

宣清(林钟商)

【宋代】 柳永

残月朦胧,小宴阑珊,归来轻寒凛凛。背银釭、孤馆乍眠,拥重衾、醉魄犹噤。永漏频传,前欢已去,离愁一枕。暗寻思、旧追游,神京风物如锦。念掷果朋侪,绝缨宴会,当时曾痛饮。命舞燕翩翻,歌珠贯串,向玳筵前,尽是神仙流品。至更阑、疏狂转甚。更相将、凤帏鸳寝。玉钗乱横,任散尽高阳,这欢娱、甚时重恁。

倾杯·冻水消痕

【宋代】 柳永

冻水消痕,晓风生暖,春满东郊道。迟迟淑景,烟和露润,偏染长堤芳草。断鸿隐隐归飞,江天杳杳。遥山变色,妆眉淡扫。目极千里,闲倚危楼迥眺。动几许、伤春怀抱。念何处、韶阳偏早。想帝里看看,名园芳榭,烂漫莺花好。追思往昔年少。继日恁、把酒听歌,量金买笑。别后暗负,光阴多少。

浪淘沙令(歇指调)

【宋代】 柳永

有个人人。飞燕精神。急锵环佩上华裀。促拍尽随红袖举,风柳腰身。簌簌轻裙。妙尽尖新。曲终独立敛香尘。应是西施娇困也,眉黛双颦。

鹊桥仙(歇指调)

【宋代】 柳永

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当媚景,算密意幽欢,尽成轻负。此际寸肠万绪。惨愁颜、断魂无语。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

永遇乐(二之二·歇指调)

【宋代】 柳永

天阁英游,内朝密侍,当世荣遇。汉守分麾,尧庭请瑞,方面凭心膂。风驰千骑,云拥双旌,向晓洞开严署。拥朱轓、喜色欢声,处处竞歌来暮。吴王旧国,今古江山秀异,人烟繁富。甘雨车行,仁风扇动,雅称安黎庶。棠郊成政,槐府登贤,非久定须归去。且乘闲、孙阁长开,融尊盛举。

愁蕊香引(小石调)

【宋代】 柳永

留不得。光阴催促,奈芳兰歇,好花谢,惟顷刻。彩云易散琉璃脆,验前事端的。风月夜,几处前踪旧迹。忍思忆。这回望断,永作终天隔。向仙岛,归冥路,两无消息。

法曲第二(小石调)

【宋代】 柳永

青翼传情,香径偷期,自觉当初草草。未省同衾枕,便轻许相将,平生欢笑。怎生向、人间好事到头少。漫悔懊。细追思,恨从前容易,致得恩爱成烦恼。心下事千种,尽凭音耗。以此萦牵,等伊来、自家向道。洎相见,喜欢存问,又还忘了。

巫山一段云(五之五·双调)

【宋代】 柳永

萧氏贤夫妇,茅家好弟兄。羽轮飙驾赴层城。高会尽仙卿。一曲云谣为寿。倒尽金壶碧酒。醺酣争撼白榆花。踏碎九光霞。

御街行(圣寿·二之一·双调)

【宋代】 柳永

燔柴烟断星河曙。宝辇回天步。端门羽卫簇雕阑,六乐舜韶先举。鹤书飞下,鸡竿高耸,恩霈均寰寓。赤霜袍烂飘香雾。喜色成春煦。九仪三事仰天颜,八彩旋生眉宇。椿龄无尽,萝图有庆,常作乾坤主。

传华枝(大石调)

【宋代】 柳永

平生身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剧扮,能兵嗽,表里都峭。每遇著、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活取百十年,只恁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掩通著到。

女冠子(大石调)

【宋代】 柳永

断云残雨。洒微凉、生轩户。动清籁、萧萧庭树。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莎阶寂静无睹。幽蛩切切秋吟苦。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情处。绮罗丛里,有人人、那回饮散,略曾谐鸳侣。因循忍便瞪阻。想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

看花回(二之一·大石调)

【宋代】 柳永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极品何为。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手同归。

昼夜乐(二之二·中吕宫)

【宋代】 柳永

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洞房饮散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女冠子(夏景)

【宋代】 柳永

火云初布。迟迟永日炎暑。浓阴高树。黄鹂叶底,羽毛学整,方调娇语。薰风时渐劝,峻阁池塘,芰荷争吐。画梁紫燕,对对衔泥,飞来又去。想佳期、容易成辜负。共人人、同上画楼斟香醑。恨花无主。卧象床犀枕,成何情绪。有时魂梦断,半窗残月,透帘穿户。去年今夜,扇儿扇我,情人何处。

正宫

【宋代】 柳永

●爪茉莉秋夜每到秋来,转添甚况味。金风动、冷清清地。残蝉噪晚,其聒得、人心欲碎,更休道、宋玉多悲,石人、也须下泪。衾寒枕冷,夜迢迢、更无寐。深院静、月明风细。巴巴望晓,怎生捱、更迢递。料我儿、只在枕头根底,等人来、睡梦里。

木兰花(杏花·三之一·林钟商)

【宋代】 柳永

翦裁用尽春工意,浅蘸朝霞千万蕊。天然淡泞好精神,洗尽严妆方见媚。风亭月榭闲相倚。紫玉枝梢红蜡蒂。假饶花落未消愁,煮酒怀盘催结子。

瑞鹧鸪(二之二)

【宋代】 柳永

全吴嘉会古风流。渭南往岁忆来游。西子方来、越相功成去,千里沧江一叶舟。至今无限盈盈者,尽来拾翠芳洲。最是簇簇寒村,遥认南朝路、晚烟收。三两人家古渡头。

木兰花慢(三之三·南吕调)

【宋代】 柳永

古繁华茂苑,是当日、帝王州。咏人物鲜明,土风细腻,曾美诗流。寻幽。近香径处,聚莲娃钓叟簇汀洲。晴景吴波练静。万家绿水朱楼。凝旒。乃眷东南,思共理、命贤侯。继梦得文章,乐天惠爱,布政优优。鳌头。况虚位久,遇名都胜景阻淹留。赢得兰堂酝酒,画船携妓欢游。

木兰花慢(三之一·南吕调)

【宋代】 柳永

倚危楼伫立,乍萧索、晚晴初。渐素景衰残,风砧韵响,霜树红疏。云衢。见新雁过,奈佳人自别阻音书。空遣悲秋念远,寸肠万恨萦纡。皇都。暗想欢游,成往事、动欷歔。念对酒当歌,低帏并枕,翻恁轻孤。归途。纵凝望处,但斜阳暮霭满平芜。赢得无言悄悄,凭阑尽日踟蹰。

河传(二之二·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淮岸。向晚。圆荷向背,芙蓉深浅。仙娥画舸,露渍红芳交乱。难分花与面。采多渐觉轻船满。呼归伴。急桨烟村远。隐隐棹歌,渐被蒹葭遮断。曲终人不见。

河传(二之一·仙吕调)

【宋代】 柳永

翠深红浅。愁蛾黛蹙,娇波刀翦。奇容妙妓,争逞舞裀歌扇。妆光生粉面。坐中醉客风流惯。尊前见。特地惊狂眼。不似少年时节,千金争选。相逢何太晚。

玉山枕(仙吕调)

【宋代】 柳永

骤雨新霁。荡原野、清如洗。断霞散彩,残阳倒影,天外云峰,数朵相倚。露荷烟芰满池塘,见次第、几番红翠。当是时、河朔飞觞,避炎蒸,想风流堪继。晚来高树清风起。动帘幕、生秋气。画楼昼寂,兰堂夜静,舞艳歌姝,渐任罗绮。讼闲时泰足风情,便争奈、雅歌都废。省教成、几阕清歌,尽新声,好尊前重理。

促拍满路花(仙吕调)

【宋代】 柳永

香靥融春雪,翠鬓亸秋烟。楚腰纤细正笄年。凤帏夜短,偏爱日高眠。起来贪颠耍,只恁残却黛眉,不整花钿。有时携手闲坐,偎倚绿窗前。温柔情态尽人怜。画堂春过,悄悄落花天。最是娇痴处,尤殢檀郎,未教拆了秋千。

满江红(四之四·仙吕调)

【宋代】 柳永

匹马驱驱,摇征辔、溪边谷畔。望斜日西照,渐沈山半。两两栖禽归去急,对人相并声相唤。似笑我、独自向长途,离魂乱。中心事,多伤感。人是宿,前村馆。想鸳衾今夜,共他谁暖。惟有枕前相思泪,背灯弹了依前满。怎忘得、香阁共伊时,嫌更短。

满江红(四之三·仙吕调)

【宋代】 柳永

万恨千愁,将年少、衷肠牵系。残梦断、酒醒孤馆,夜长无味。可惜许枕前多少意,到如今两总无终始。独自个、赢得不成眠,成憔悴。添伤感,将何计。空只恁,厌厌地。无人处思量,几度垂泪。不会得都来些子事,甚恁底死难拚弃。待到头、终久问伊看,如何是。

轮台子(中吕调)

【宋代】 柳永

雾敛澄江,烟消蓝光碧。彤霞衫遥天,掩映断续,半空残月。孤村望处人寂寞,闻钓叟、甚处一声羌笛。九凝山畔才雨过,斑竹作、血痕添色。感行客。翻思故国,恨因循阻隔。路久沈消息。正老松枯柏情如织。闻野猿啼,愁听得。见钓舟初出,芙蓉渡头,鸳鸯难侧。干名利禄终无益。念岁岁间阻,迢迢紫陌。翠蛾娇艳,从别后经今,花开柳拆伤魂魄。利名牵役。又争忍、把光景抛掷。

过涧歇近(中吕调)

【宋代】 柳永

淮楚。旷望极,千里火云烧空,尽日西郊无雨。厌行旅。数幅轻帆旋落,舣棹蒹葭浦。避畏景,两两舟人夜深语。此际争可,便恁奔名竞利去。九衢尘里,衣冠冒炎暑。回首江乡,月观风亭,水边石上,幸有散发披襟处。

轮台子(中吕调)

【宋代】 柳永

一枕清宵好梦,可惜被、邻鸡唤觉。匆匆策马登途,满目淡烟衰草。前驱风触鸣珂,过霜林、渐觉惊栖鸟。冒征尘远况,自古凄凉长安道。行行又历孤村,楚天阔、望中未晓。念劳生,惜芳年壮岁,离多欢少。叹断梗难停,暮云渐杳。但黯黯魂消,寸肠凭谁表。恁驱驱、何时是了。又争似、却返瑶京,重买千金笑。

合欢带(林钟商)

【宋代】 柳永

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自相逢,便觉韩娥价减,飞燕声消。桃花零落,溪水潺湲,重寻仙径非遥。莫道千金酬一笑,便明珠、万斛须邀。檀郎幸有,凌云词赋,掷果风标。况当年,便好相携,凤楼深处吹箫。

应天长(林钟商)

【宋代】 柳永

残蝉渐绝。傍碧砌修梧,败叶微脱。风露凄清,正是登高时节。东篱霜乍结。绽金蕊、嫩香堪折。聚宴处,落帽风流,未饶前哲。把酒与君说。恁好景佳辰,怎忍虚设。休效牛山,空对江天凝咽。尘劳无暂歇。遇良会、剩偷欢悦。歌声阕。杯兴方浓,莫便中辍。

思归乐(林钟商)

【宋代】 柳永

天幕清和堪宴聚。想得尽、高阳俦侣。皓齿善歌长袖舞。渐引入、醉乡深处。晚岁光阴能几许。这巧宦、不须多取。共君把酒听杜宇。解再三、劝人归去。

抛球乐·晓来天气浓淡

【宋代】 柳永

晓来天气浓淡,微雨轻洒。近清明,风絮巷陌,烟草池塘,尽堪图画。艳杏暖、妆脸匀开,弱柳困、宫腰低亚。是处丽质盈盈,巧笑嬉嬉,争簇秋千架。戏彩球罗绶,金鸡芥羽,少年驰骋,芳郊绿野。占断五陵游,奏脆管、繁弦声和雅。向名园深处,争抳画轮,竞羁宝马。取次罗列杯盘,就芳树、绿阴红影下。舞婆娑,歌宛转,彷佛莺娇燕姹。寸珠片玉,争似此、浓欢无价。任他美酒,十千一斗,饮竭仍解金貂赊。恣幕天席地,陶陶尽醉太平,且乐唐虞景化。须信艳阳天,看未足、已觉莺花谢。对绿蚁翠蛾,怎忍轻舍。

迎春乐(林钟商)

【宋代】 柳永

近来憔悴人惊怪。为别后、相思煞。我前生、负你愁烦债。便苦恁难开解。良夜永、牵情无计奈。锦被里、余香犹在。怎得依前灯下,恣意怜娇态。

留客住(林钟商)

【宋代】 柳永

偶登眺。凭小阑、艳阳时节,乍晴天气,是处闲花芳草。遥山万叠云散,涨海千里,潮平波浩渺。烟村院落,是谁家绿树,数声啼鸟。旋情悄。远信沈沈,离魂杳杳。对景伤怀,度日无言谁表。惆怅旧欢何处,后约难凭,看看春又老。盈盈泪眼,望仙乡,隐隐断霞残照。

内家娇(林钟商)

【宋代】 柳永

煦景朝升,烟光昼敛,疏雨夜来新霁。垂杨艳杏,丝软霞轻,绣山芳郊明媚。处处踏青斗草,人人眷红偎翠。奈少年、自有新愁旧恨,消遣无计。帝里。风光当此际。正好恁携佳丽。阻归程迢递。奈好景难留,旧欢顿弃。早是伤春情绪,那堪困人天气。但赢得、独立高原,断魂一饷凝睇。

阳台路(林钟商)

【宋代】 柳永

楚天晚,坠冷枫败叶,疏红零乱。冒征尘、匹马驱驱,愁见水遥山远。追念少年时,正恁凤帏,倚香偎暖。嬉游惯。又岂知、前欢云雨分散。此际空劳回首,望帝里、难收泪眼。暮烟衰草,算暗锁、路歧无限。今宵又、依前寄宿,甚处苇村山馆。寒灯畔。夜厌厌、凭何消遣。

夏云峰(歇指调)

【宋代】 柳永

宴堂深。轩楹雨,轻压暑气低沈。花洞彩舟泛斝,坐绕清浔。楚台风快,湘簟冷、永日披襟。坐久觉、疏弦脆管,时换新音。越娥兰态蕙心。逞妖艳、昵欢邀宠难禁。筵上笑歌间发,舄履交侵。醉乡归处,须尽兴、满酌高吟。向此免、名缰利锁,虚费光阴。

一寸金(小石调)

【宋代】 柳永

井络天开,剑岭云横控西夏。地胜异、锦里风流,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妆艳冶。当春昼,摸石江边,浣花溪畔景如画。梦应三刀,桥名万里,中和政多暇。仗汉节、揽辔澄清。高掩武侯勋业,文翁风化。台鼎须贤久,方镇静、又思命驾。空遗爱,两蜀三川,异日成嘉话。

巫山一段云(五之四·双调)

【宋代】 柳永

阆苑年华永,嬉游别是情。人间三度见河清。一番碧桃成。金母忍将轻摘。留宴鳌峰真客。红狵闲卧吠斜阳。方朔敢偷尝。

巫山一段云(五之一·双调)

【宋代】 柳永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九班麟稳破非烟。何处按云轩。昨夜麻姑陪宴。又话蓬莱清浅。几回山脚弄云涛。仿佛见金鳌。

惜春郎·玉肌琼艳新妆饰

【宋代】 柳永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潘妃宝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属和新词多俊格。敢共我勍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

玉楼春(五之四·大石调)

【宋代】 柳永

星闱上笏金章贵,重委外台疏近侍。百常天阁旧通班,九岁国储新上计。太仓日富中邦最。宣室夜思前席对。归心怡悦酒肠宽,不泛千钟应不醉。

玉楼春(五之三·大石调)

【宋代】 柳永

皇都今夕如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烧晓色。凤楼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鹓鹭客。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

玉楼春(五之二·大石调)

【宋代】 柳永

凤楼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醮台清夜洞天严,公宴凌晨箫鼓沸。保生酒劝椒香腻,延寿带垂金缕细。几行鹓鹭望尧云,齐共南山呼万岁。

玉楼春·昭华夜醮连清曙

【宋代】 柳永

昭华夜醮连清曙。金殿霓旌笼瑞雾。九枝擎烛灿繁星,百和焚香抽翠缕。香罗荐地延真驭。万乘凝旒听秘语。卜年无用考灵龟,从此乾坤齐历数。

两同心·伫立东风

【宋代】 柳永

伫立东风,断魂南国。花光媚、春醉琼楼,蟾彩迥、夜游香陌。忆当时、酒恋花迷,役损词客。别有眼长腰搦。痛怜深惜。鸳会阻、夕雨凄飞,锦书断、暮云凝碧。想别来,好景良时,也应相忆。

受恩深(大石调)

【宋代】 柳永

雅致装庭宇。黄花开淡泞。细香明艳尽天与。助秀色堪餐,向晓自有真珠露。刚被金钱妒。拟买断秋天,容易独步。粉蝶无情蜂已去。要上金尊,惟有诗人曾许。待宴赏重阳,恁时尽把芳心吐。陶令轻回顾。免憔悴东篱,冷烟寒雨。

凤衔杯·追悔当初孤深愿

【宋代】 柳永

追悔当初孤深愿。经年价、两成幽怨。任越水吴山,似屏如障堪游玩。奈独自、慵抬眼。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更时展丹青,强拈书信频频看。又争似、亲相见。

凤衔杯(二之一·大石调)

【宋代】 柳永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想初襞苔笺,旋挥翠管红窗畔。渐玉箸、银钩满。锦囊收,犀轴卷。常珍重、小斋吟玩。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似频见、千娇面。

梦还京(大石调)

【宋代】 柳永

夜来匆匆饮散,欹枕背灯睡。酒力全轻,醉魂易醒,风揭帘栊,梦断披衣重起。悄无寐。追悔当初,绣阁话别太容易。日许时、犹阻归计。甚况味。旅馆虚度残岁。想娇媚。那里独守鸳帏静,永漏迢迢,也应暗同此意。

倾杯乐·皓月初圆

【宋代】 柳永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迥、凉生襟袖。追旧事、一晌凭阑久。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算到头、谁与伸剖。向道我别来,为伊牵系,度岁经年,偷眼觑、也不忍觑花柳。可惜恁、好景良宵,未曾略展双眉暂开口。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

笛家弄(仙吕宫)

【宋代】 柳永

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睛轻暖清明后。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情,尽成感旧。别久。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岂知秦楼,玉箫声断,前事难重偶。空遗恨,望仙乡,一饷消凝,泪沾襟袖。

柳腰轻·英英妙舞腰肢软

【宋代】 柳永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鬻海歌

【宋代】 柳永

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轮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卤浓碱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山去夕阳还。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自從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餱粮。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鬻海之民何苦门,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馀财罢鹽铁。太平相业尔惟鹽,化作夏商周时节。

【宋代】 柳永

分得天一角,织成山四围。

赠内臣孙可久

【宋代】 柳永

故侯幽隐直城东,草树扶疏一亩宫。曾珥貂珰为近侍,却纡絛褐作间翁。高吟拥鼻诗怀壮,雅论持衡道气充。厌尽繁华天上乐,始将踪迹学冥鸿。

题中峰寺

【宋代】 柳永

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逗清流入槛来。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

煮海歌

【宋代】 柳永

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轮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卤浓碱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山去夕阳还。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自從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餱粮。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鬻海之民何苦门,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馀财罢鹽铁。太平相业尔惟鹽,化作夏商周时节。

少年游·参差烟树灞陵桥

【宋代】 柳永

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蝶恋花·凤栖梧

【宋代】 柳永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雪梅香·景萧索

【宋代】 柳永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戚氏·晚秋天

【宋代】 柳永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玉女摇仙佩·佳人

【宋代】 柳永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关。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双关 一作:双美)

安公子·远岸收残雨

【宋代】 柳永

远岸收残雨。雨残稍觉江天暮。拾翠汀洲人寂静,立双双鸥鹭。望几点、渔灯隐映蒹葭浦。停画桡、两两舟人语。道去程今夜,遥指前村烟树。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自别后、风亭月榭孤欢聚。刚断肠、惹得离情苦。听杜宇声声,劝人不如归去。

曲玉管·陇首云飞

【宋代】 柳永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甘草子·秋暮

【宋代】 柳永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迷仙引·才过笄年

【宋代】 柳永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归朝欢·别岸扁舟三两只

【宋代】 柳永

别岸扁舟三两只。葭苇萧萧风淅淅。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渐渐分曙色。路遥山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岁华都瞬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

女冠子·火云初布

【宋代】 柳永

火云初布。迟迟永日炎暑。浓阴高树。黄鹂叶底,羽毛学整,方调娇语。薰风时渐动,峻阁池塘,芰荷争吐。画梁紫燕,对对衔泥,飞来又去。想佳期、容易成辜负。共人人、同上画楼斟香醑。恨花无主。卧象床犀枕,成何情绪。有时魂梦断,半窗残月,透帘穿户。去年今夜,扇儿扇我,情人何处。

木兰花/玉楼春

【宋代】 柳永

黄金万缕风牵细。寒食初头春有味。殢烟尤雨索春饶,一日三眠夸得意。章街隋岸欢游地。高拂楼台低映水。楚王空待学风流,饿损宫腰终不似。

木兰花/玉楼春

【宋代】 柳永

东风催露千娇面。欲绽红深开处浅。日高梳洗甚时忺,点滴燕脂匀未遍。霏微雨罢残阳院。洗出都城新锦段。美人纤手摘芳枝,插在钗头和凤颤。

木兰花/玉楼春

【宋代】 柳永

翦裁用尽春工意。浅蘸朝霞千万蕊。天然淡泞好精神,洗尽严妆方见媚。风亭月榭闲相倚。紫玉枝梢红蜡蒂。假饶花落未消愁,煮酒杯盘催结子。

倾杯/倾杯乐

【宋代】 柳永

鹜落霜洲,雁横烟渚,分明画出秋色。暮雨乍歇。小楫夜泊,宿苇村山驿。何人月下临风处,起一声羌笛。离愁万绪,闻岸草、切切蛩吟如织。为忆。芳容别後,水遥山远,何计凭鳞翼。想绣阁深沈,争知憔悴损、天涯行客。楚峡云归,高阳人散,寂寞狂踪迹。望京国。空目断、远峰凝碧。

瑞鹧鸪·全吴嘉会古风流

【宋代】 柳永

全吴嘉会古风流。渭南往岁忆来游。西子方来、越相功成去,千里沧江一叶舟。至今无限盈盈者,尽来拾翠芳洲。最是簇簇寒村,遥认南朝路、晚烟收。三两人家古渡头。

临江仙引

【宋代】 柳永

画舸、荡桨,随浪箭、隔岸虹。□荷占断秋容。疑水仙游泳,向别浦相逢。鲛丝雾吐渐收,细腰无力转娇慵。罗袜凌波成旧恨,有谁更赋惊鸿。想媚魂香信,算密锁瑶宫。游人漫劳倦□,奈何不逐东风。

临江仙引

【宋代】 柳永

上国。去客。停飞盖、促离筵。长安古道绵绵。见岸花啼露,对堤柳愁烟。物情人意,向此触目,无处不凄然。醉拥征骖犹伫立,盈盈泪眼相看。况绣帏人静,更山馆春寒。今宵怎向漏永,顿成两处孤眠。

木兰花令

【宋代】 柳永

有个人人真攀羡。问著洋洋回却面。你若无意向他人,为甚梦中频相见。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风流肠肚不坚牢,祗恐被伊牵引断。

长寿乐·尤红殢翠

【宋代】 柳永

尤红殢翠。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丛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解严妆巧笑,取次言谈成娇媚。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情渐美。算好把、夕雨朝云相继。便是仙禁春深,御炉香袅,临轩亲试。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时、等著回来贺喜。好生地。剩与我儿利市。

浪淘沙令·有个人人

【宋代】 柳永

有个人人。飞燕精神。急锵环佩上华[衤因]。促拍尽随红袖举,风柳腰身。簌簌轻裙。妙尽尖新。由终独立敛香尘。应是西施娇困也,眉黛双颦。

秋夜月/相见欢

【宋代】 柳永

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向尊前、闲暇里,敛著眉儿长叹。惹起旧愁无限。盈盈泪眼。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待信真个,恁别无萦绊。不免收心,共伊长远。

其二

【宋代】 柳永

秀香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荧,一声声堪听。客房饮散帘帷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其九

【宋代】 柳永

日高花榭懒梳头。无语倚妆楼。修眉敛黛,遥山横翠,相对结春愁。王孙走马长楸陌,贪迷恋、少年游。似恁疏狂,费人拘管,争似不风流。

笛家弄

【宋代】 柳永

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睛轻暖清明后。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情,尽成感旧。别久。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岂知秦楼,玉箫声断,前事难重偶。空遗恨,望仙乡,一饷消凝,泪沾襟袖。

其八

【宋代】 柳永

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好天良夜,深屏香被,争忍便相忘。王孙动是经年去,贪迷恋、有何长。万种千般,把伊情分,颠倒尽猜量。

御街行(圣寿)

【宋代】 柳永

燔柴烟断星河曙。宝辇回天步。端门羽卫簇雕阑,六乐舜韶先举。鹤书飞下,鸡竿高耸,恩霈均寰寓。赤霜袍烂飘香雾。喜色成春煦。九仪三事仰天颜,八彩旋生眉宇。椿龄无尽,萝图有庆,常作乾坤主。

其二

【宋代】 柳永

全吴嘉会古风流。渭南往岁忆来游。西子方来、越相功成去,千里沧江一叶舟。至今无限盈盈者,尽来拾翠芳洲。最是簇簇寒村,遥认南朝路、晚烟收。三两人家古渡头。

殢人娇(林钟商)

【宋代】 柳永

当日相逢,便有怜才深意。歌筵罢、偶同鸳被。别来光景,看看经岁。昨夜里、方把旧欢重继。晓月将沈,征骖已鞴。愁肠乱、又还分袂。良辰好景,恨浮名牵系。无分得、与你恣情浓睡。

其二

【宋代】 柳永

秋尽。叶翦红绡,砌菊遗金粉。雁字一行来,还有边庭信。

飘散露华清风紧。动翠幕,晓寒犹嫩,中酒残妆整顿。聚两眉离恨。【中吕宫】

其三

【宋代】 柳永

是处小街斜巷,烂游花馆,连醉瑶卮。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惜春郎·玉肌琼艳新妆饰

【宋代】 柳永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潘妃宝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属和新词多俊格。敢共我勍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

其五

【宋代】 柳永

阆风歧路连银阙。曾许金桃容易窃。乌龙未睡定惊猜,鹦鹉能言防漏泄。匆匆纵得邻香雪。窗隔残烟帘映月。别来也拟不思量,争奈余香犹未歇。

瑞鹧鸪·天将奇艳与寒梅

【宋代】 柳永

天将奇艳与寒梅。乍惊繁杏腊前开。暗想花神、巧作江南信,鲜染燕脂细翦裁。寿阳妆罢无端饮,凌晨酒入香腮。恨听烟隖深中,谁恁吹羌管、逐风来。绛雪纷纷落翠苔。

临江仙·鸣珂碎撼都门晓

【宋代】 柳永

鸣珂碎撼都门晓,旌幢拥下天人。马摇金辔破香尘。壶浆盈路,欢动一城春。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凤箫依旧月中闻。荆王魂梦,应认岭头云。

望远行·长空降瑞

【宋代】 柳永

长空降瑞,寒风翦,淅淅瑶花初下。乱飘僧舍,密洒歌楼,迤逦渐迷鸳瓦。好是渔人,披得一蓑归去,江上晚来堪画。满长安,高却旗亭酒价。幽雅。乘兴最宜访戴,泛小棹、越溪潇洒。皓鹤夺鲜,白[闲鸟]失素,千里广铺寒野。须信幽兰歌断,彤云收尽,别有瑶台琼榭。放一轮明月,交光清夜。

永遇乐·薰风解愠

【宋代】 柳永

薰风解愠,昼景清和,新霁时候。火德流光,萝图荐祉,累庆金枝秀。璿枢绕电,华渚流虹,是日挺生元后。缵唐虞垂拱,千载应期,万灵敷祐。殊方异域,争贡琛赆,架巘航波奔凑。三殿称觞,九仪就列,韶頀锵金奏。藩侯瞻望彤庭,亲携僚吏,竞歌元首。祝尧龄、北极齐尊,南山共久。

戚氏·晚秋天

【宋代】 柳永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其三

【宋代】 柳永

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酒容红嫩,歌喉清丽,百媚坐中生。墙头马上初相见,不准拟、恁多情。昨夜怀阑,洞房深处,特地快逢迎。

西平乐(小石调)

【宋代】 柳永

尽日凭高目,脉脉春情绪。嘉景清明渐近,时节轻寒乍暖,天气才晴又雨。烟光淡荡,妆点平芜远树。黯凝伫。台榭好、莺燕语。正是和风丽日,几许繁红嫩绿,雅称嬉游去。奈阻隔、寻芳伴侣。秦楼凤吹,楚馆云约,空怅望、在何处。寂寞韶华暗度。可堪向晚,村落声声杜宇。

诉衷情近·雨晴气爽

【宋代】 柳永

雨晴气爽,伫立江楼望处。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遥认断桥幽径,隐隐渔村,向晚孤烟起。残阳里。脉脉朱阑静倚。黯然情绪,未饮先如醉。愁无际。暮云过了,秋光老尽,故人千里。竟日空凝睇。

其五

【宋代】 柳永

淡黄衫子郁金裙。长忆个人人。文谈间雅,歌喉清丽,举措好精神。当初为倚深深宠,无个事、爱娇嗔。想得别来,旧家模样,只是翠蛾颦。

其四

【宋代】 柳永

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轮台子·一枕清宵好梦

【宋代】 柳永

一枕清宵好梦,可惜被、邻鸡唤觉。匆匆策马登途,满目淡烟衰草。前驱风触鸣珂,过霜林、渐觉惊栖鸟。冒征尘远况,自古凄凉长安道。行行又历孤村,楚天阔、望中未晓。念劳生,惜芳年壮岁,离多欢少。叹断梗难停,暮云渐杳。但黯黯魂消,寸肠凭谁表。恁驱驱、何时是了。又争似、却返瑶京,重买千金笑。

其二

【宋代】 柳永

柳街灯市好花多。尽让美琼娥。万娇千媚,的的在层波。取次梳妆,自有天然态,爱浅画双蛾。断肠最是金闺客,空怜爱、奈伊何。洞房咫尺,无计枉朝珂。有意怜才,每遇行云处,幸时恁相过。

其四

【宋代】 柳永

误入平康小巷,画檐深处,珠箔微褰。罗绮丛中,偶认旧识婵娟。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身单]、浓染春烟。忆情牵。粉墙曾恁,窥宋三年。迁延。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歹带]人含笑立尊前。按新声、珠喉渐稳,想旧意、波脸增妍。苦留连。凤衾鸳枕,忍负良天。

其十

【宋代】 柳永

佳人巧笑值千金。当日偶情深。几回饮散,灯残香暖,好事尽鸳衾。如今万水千山阻,魂杳杳、信沈沈。孤棹烟波,小楼风月,两处一般心。

看花回·屈指劳生百岁期

【宋代】 柳永

屈指劳生百岁期。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过,奈两轮、玉走金飞。红颜成白发,极品何为。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手同归。

受恩深

【宋代】 柳永

雅致装庭宇。黄花开淡泞。细香明艳尽天与。助秀色堪餐,向晓自有真珠露。刚被金钱妒。拟买断秋天,容易独步。粉蝶无情蜂已去。要上金尊,惟有诗人鸳鸯浦。待宴赏重阳,恁时尽把芳心吐。陶令轻回顾。免憔悴东篱,冷烟寒雨。

其二

【宋代】 柳永

玉[土戚]金阶舞舜干。朝野多欢。九衢三市风光丽,正万家、急管繁弦。凤楼临绮陌,嘉气非烟。雅俗熙熙物熊妍。忍负芳年。笑筵歌连席连昏昼,任旗亭、斗酒十千。赏心何处好,惟有尊前。

鹊桥仙·届征途

【宋代】 柳永

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当媚景,算密意幽欢,尽成轻负。此际寸肠万绪。惨愁颜、断魂无语。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

其四

【宋代】 柳永

匹马驱驱,摇征辔、溪边谷畔。望斜日西照,渐沈山半。两两栖禽归去急,对人相并声相唤。似笑我、独自向长途,离魂乱。中心事,多伤感。人是宿,前村馆。想鸳衾今夜,共他谁暖。惟有枕前相思泪,背灯弹了依前满。怎忘得、香阁共伊时,嫌更短。

其二

【宋代】 柳永

梦觉清宵半。悄然屈指听银箭。惟有床前残泪烛,啼红相伴。暗惹起、云愁雨恨情何限。从卧来、展转千余遍。恁数重鸳被,怎向孤眠不暖。堪恨还堪欢。当初不合轻分散。及至厌厌独自个,却眼穿肠断。似恁地、深情密意如何拚。虽后约、的有于飞愿。奈片时难过,怎得如今便见。

祭天神·欢笑筵歌席轻抛[身单]

【宋代】 柳永

欢笑筵歌席轻抛[身单]。背孤城、几舍烟村停画舸。更深钓叟归来,数点残灯火。被连绵宿酒醺醺,愁无那。寂寞拥、重衾卧。又闻得、行客扁舟过。篷窗近,兰棹急,好梦还惊破。念平生、单栖踪迹,多感情怀,到此厌厌,向晓披衣坐。

小镇西·意中有个人

【宋代】 柳永

意中有个人,芳颜二八。天然俏、自来奸黠。最奇绝。是笑时、媚靥深深,百态千娇,再三偎著,再三香滑。久离缺。夜来魂梦里,尤花殢雪。分明似旧家时节。正欢悦。被邻鸡唤起,一场寂寥,无眠向晓,空有半窗残月。

秋夜月

【宋代】 柳永

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向尊前、闲暇里,敛著眉儿长叹。惹起旧愁无限。盈盈泪眼。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待信真个,恁别无萦绊。不免收心,共伊长远。

安公子·长川波潋滟

【宋代】 柳永

长川波潋滟。楚乡淮岸迢递,一霎烟汀雨过,芳草青如染。驱驱携书剑。当此好天好景,自觉多愁多病,行役心情厌。望处旷野沈沈,暮云黯黯。行侵夜色,又是急桨投村店。认去程将近,舟子相呼,遥指渔灯一点。

祭天神·叹笑筵歌席轻抛亸

【宋代】 柳永

叹笑筵歌席轻抛亸。背孤城、几舍烟村停画舸。更深钓叟归来,数点残灯火。被连绵宿酒醺醺,愁无那。寂寞拥、重衾卧。又闻得、行客扁舟过。篷窗近,兰棹急,好梦还惊破。念平生、单栖踪迹,多感情怀,到此厌厌,向晓披衣坐。

洞仙歌(仙吕调)

【宋代】 柳永

乘兴,闲泛兰舟,渺渺烟波东去。淑气散幽香,满蕙兰汀渚。绿芜平畹,和风轻暖,曲岸垂杨,隐隐隔、桃花圃。芳树外,闪闪酒旗遥举。羁旅。渐入三吴风景,水村渔市,闲思更远神京,抛掷幽会小欢何处。不堪独倚危樯,凝情西望日边,繁华地、归程阻。空自叹当时,言约无据。伤心最苦。伫立对、碧云将暮。关河远,怎奈向、此时情绪。

促拍满路花

【宋代】 柳永

香靥融春雪,翠鬓亸秋烟。楚腰纤细正笄年。凤帏夜短,偏爱日高眠。起来贪颠耍,只恁残却黛眉,不整花钿。有时携手闲坐,偎倚绿窗前。温柔情态尽人怜。画堂春过,悄悄落花天。最是娇痴处,尤殢檀郎,未教拆了秋千。

迎春乐

【宋代】 柳永

近来憔悴人惊怪。为别后、相思煞。我前生、负你愁烦债。便苦恁难开解。良夜永、牵情无计奈。锦被里、馀香犹在。怎得依前灯下,恣意怜娇态。

引驾行·虹收残雨

【宋代】 柳永

虹收残雨。蝉嘶败柳长堤暮。背都门、动消黯,西风片帆轻举。愁睹。泛画[益鸟]翩翩,鼍隐隐下前浦。忍回首、佳人渐远,想高城、隔烟树。几许。秦楼永昼,谢阁连宵奇遇。算赠笑千金,酬歌百[王非],尽成轻负。南顾。念吴邦越国,风烟萧索在何处。独自个、千山万水,指天涯去。

昼夜乐

【宋代】 柳永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其二

【宋代】 柳永

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看花回·玉墄金阶舞舜干

【宋代】 柳永

玉墄金阶舞舜干。朝野多欢。九衢三市风光丽,正万家、急管繁弦。凤楼临绮陌,嘉气非烟。雅俗熙熙物态妍。忍负芳年。笑筵歌席连昏昼,任旗亭、斗酒十千。赏心何处好,惟有尊前。

甘草子·秋尽

【宋代】 柳永

秋尽。叶翦红绡,砌菊遗金粉。雁字一行来,还有边庭信。飘散露华清风紧。动翠幕,晓寒犹嫩,中酒残妆整顿。聚两眉离恨。

过涧歇近

【宋代】 柳永

酒醒。梦才觉,小阁香炭成煤,洞户银蟾移影。人寂静。夜永清寒,翠瓦霜凝。疏帘风动,漏声隐隐,飘来转愁听。怎向心绪,近日厌厌长似病。凤楼咫尺,佳期杳无定。展转无眠,粲枕冰冷。香虬烟断,是谁与把重衾整。

洞仙歌·嘉景

【宋代】 柳永

嘉景,向少年彼此,争不雨沾云惹。奈傅粉英俊,梦兰品雅。金丝帐暖银屏亚。并粲枕、轻偎轻倚,绿娇红姹。算一笑,百[王非]明珠非价。闲暇。每只向、洞房深处,痛怜极宠,似觉些子轻孤,早恁背人沾洒。从来娇纵多猜讶。更对翦香云,须要深心同写。爱[扌温]了双眉,索人重画。忍孤艳冶。断不等闲轻舍。鸳衾下。愿常恁、好天良夜。

击梧桐

【宋代】 柳永

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与。自识伊来,便好看承,会得妖娆心素。临歧再约同欢,定是都把、平生相许。又恐恩情,易破难成,未免千般思虑。近日书来,寒暄而已,苦没忉忉言语。便认得、听人教当,拟把前言轻负。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词赋。试与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如鱼水·轻霭浮空

【宋代】 柳永

轻霭浮空,乱峰倒影,潋滟十里银塘。绕岸垂杨。红楼朱阁相望。芰荷香。双双戏、鸂鶒鸳鸯。乍雨过、兰芷汀洲,望中依约似潇湘。风淡淡,水茫茫。动一片晴光。画舫相将。盈盈红粉清商。紫薇郎。修禊饮、且乐仙乡。更归去,遍历銮坡凤沼,此景也难忘。

其二

【宋代】 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案以上二首别又见欧阳修《近体乐府》卷二)

荔枝香

【宋代】 柳永

甚处寻芳赏翠,归去晚。缓步罗袜生尘,来绕琼筵看。金缕霞衣轻褪,似觉春游倦。遥认,众里盈盈好身段。拟回首,又伫立、帘帏畔。素脸红眉,时揭盖头微见。笑整金翘,一点芳心在娇眼。王孙空恁肠断。

玉楼春

【宋代】 柳永

阆风歧路连银阙,曾许金桃容易窃。乌龙未睡定惊猜,鹦鹉能言防漏泄。匆匆纵得邻香雪,窗隔残烟帘映月。别来也拟不思量,争奈余香犹未歇。

西施·自从回步百花桥

【宋代】 柳永

自从回步百花桥。便独处清宵。凤衾鸳枕,何事等闲抛。纵有馀香,也似郎恩爱,向日夜潜消。恐伊不信芳容改,将憔悴、写霜绡。更凭锦字,字字说情憀。要识愁肠⑾,但看丁香树,渐结尽春梢。

宣清

【宋代】 柳永

残月朦胧,小宴阑珊,归来轻寒凛凛。背银[钅工]、孤馆乍眠,拥重衾、醉魄犹噤。永漏频传,前欢已去,离愁一枕。暗寻思、旧追游,神京风物如锦。念掷果朋侪,绝缨宴会,当时曾痛饮。命舞燕翩翻,歌珠贯串,向玳筵前,尽是神仙流品,至更阑、疏狂转甚。更相将、凤帏鸳寝。玉钗乱横,任散尽高阳,这欢娱、甚时重恁。

其三

【宋代】 柳永

古繁华茂苑,是当日、帝王州。咏人物鲜明,土风细腻,曾美诗流。寻幽。近香径处,聚莲娃钓叟簇汀洲。晴景吴波练静,万家绿水朱楼。凝旒。乃眷东南,思共理、命贤侯。继梦得文章,乐天惠爱,布政优优。鳌头。况虚位久,遇名都胜景阻淹留。赢得兰堂酝酒,画船携妓欢游。

忆帝京·薄衾小枕天气

【宋代】 柳永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西施·苎萝妖艳世难偕

【宋代】 柳永

苎萝妖艳世难偕。善媚悦君怀。后庭恃宠,尽使绝嫌猜。正恁朝欢暮宴,情未足,早江上兵来。捧心调态军前死,罗绮旋变尘埃。至今想,怨魂无主尚徘徊。夜夜姑苏城外,当时月,但空照荒台。

轮台子·雾敛澄江

【宋代】 柳永

雾敛澄江,烟消蓝光碧。彤霞衬遥天,掩映断续,半空残月。孤村望处人寂寞,闻钓叟、甚处一声羌笛。九疑山畔才雨过,斑竹作、血痕添色。感行客。翻思故国,恨因循阻隔。路久沈消息。正老松枯柏情如织。闻野猿啼,愁听得。见钓舟初山,芙蓉渡头,鸳鸯滩侧。干名利禄终无益。念岁岁间阻,迢迢紫陌。翠蛾娇艳,从别后经今,花开柳拆伤魂魄。利名牵役。又争忍、把光景抛掷。

其二

【宋代】 柳永

凤楼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醮台清夜洞天严,公宴凌晨箫鼓沸。保生酒劝椒香腻。延寿带垂金缕细。几行[宛鸟]鹭望尧云,齐共南山呼万岁。

其二

【宋代】 柳永

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金鹅扇掩调累累,文杏梁高尘簌簌。鸾吟凤啸清相续。管裂弦焦争可逐。何当夜名入连昌,飞上九天歌一曲。

卜算子·江风渐老

【宋代】 柳永

江风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楚客登临,正是暮秋天气。引疏砧、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尾犯(林钟商)

【宋代】 柳永

晴烟幂幂。渐东郊芳草,染成轻碧。野塘风暖,游鱼动触,冰澌微坼。几行断雁,旋次第、归霜碛。咏新诗,手捻江梅,故人赠我春色。似此光阴催逼。念浮生、不满百。虽照人轩冕,润屋珠金,于身何益。一种劳心力。图利禄,殆非长策。除是恁、点检笙歌,访寻罗绮消得。

思归乐

【宋代】 柳永

天幕清和堪宴聚。想得尽、高阳俦侣。皓齿善歌长袖舞。渐引入、醉乡深处。晚岁光阴能几许。这巧宦、不须多取。共君把酒听杜宇。解再三、劝人归去。

两同心·嫩脸修蛾

【宋代】 柳永

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最爱学、宫体梳妆,偏能做、文人谈笑。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饮散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诉衷情·一声画角日四曛

【宋代】 柳永

一声画角日四曛。催促掩朱门。不堪更倚危阑,肠断已消魂。年渐晚,雁空频。问无因。思心欲碎,愁泪难收,又是黄昏。

其三

【宋代】 柳永

皇都今夕知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烧晓色。凤楼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宛鸟]鹭客。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

木兰花·心娘自小能歌舞

【宋代】 柳永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衬步。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

凤归云

【宋代】 柳永

恋帝里,金谷园林,平康巷陌,触处繁华,连日疏狂,未尝轻负,寸心双眼。况佳人、尽天外行云,掌上飞燕。向玳筵、一一皆妙选。长是因酒沉迷,被花萦绊。更可惜、淑景亭台,暑天枕簟。霜月夜凉,雪霰朝飞,一岁风光,尽堪随分,俊游清宴。算浮生事,瞬息光阴,锱铢名宦。正欢笑,试恁暂时分散。却是恨雨愁云,地遥天远。

浪淘沙慢·梦觉透窗风一线

【宋代】 柳永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殚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原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采莲令·月华收

【宋代】 柳永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斗百花·满搦宫腰纤细

【宋代】 柳永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夜半乐·冻云黯淡天气

【宋代】 柳永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鹢、翩翩过南浦。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沙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秋夜月·当初聚散

【宋代】 柳永

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向尊前、闲暇里,敛著眉儿长叹。惹起旧愁无限。盈盈泪眼。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待信真个,恁别无萦绊。不免收心,共伊长远。

倾杯·鹜落霜洲

【宋代】 柳永

鹜落霜洲,雁横烟渚,分明画出秋色。暮雨乍歇,小楫夜泊,宿苇村山驿。何人月下临风处,起一声羌笛。离愁万绪,闲岸草、切切蛩吟如织。为忆芳容别后,水遥山远,何计凭鳞翼。想绣阁深沉,争知憔悴损,天涯行客。楚峡云归,高阳人散,寂寞狂踪迹。望京国。空目断、远峰凝碧。

木兰花慢·拆桐花烂漫

【宋代】 柳永

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浇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紺幰出郊坰。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傍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二郎神·炎光谢

【宋代】 柳永

炎光谢。过暮雨、芳尘轻洒。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飙轮欲驾。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闲雅。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运巧思、穿针楼上女,抬粉面、云鬟相亚。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尾犯·夜雨滴空阶

【宋代】 柳永

夜雨滴空阶,孤馆梦回,情绪萧索。一片闲愁,想丹青难貌。秋渐老、蛩声正苦,夜将阑、灯花旋落。最无端处,总把良宵,只恁孤眠却。佳人应怪我,别后寡信轻诺。记得当初,翦香云为约。甚时向、幽闺深处,按新词、流霞共酌。再同欢笑,肯把金玉珠珍博。

鹧鸪天·吹破残烟入夜风

【宋代】 柳永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只应会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玉蝴蝶(五之三·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是处小街斜巷,烂游花馆,连醉瑶卮,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竹马子

【宋代】 柳永

登孤垒荒凉,危亭旷望,静临烟渚。对雌霓挂雨,雄风拂槛,微收烦暑。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时序。览景想前欢,指神京,非雾非烟深处。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积,故人难聚。凭高尽日凝伫。赢得消魂无语。极目霁霭霏微,瞑鸦零乱,萧索江城暮。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

其三

【宋代】 柳永

清旦朝金母,斜阳醉玉龟。天风摇曳六铢衣。鹤背觉孤危。贪看海蟾狂戏。不道九关齐闭。相将何处寄良宵。还去访三茅。

凤栖梧

【宋代】 柳永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诉衷情近(二之二·林钟商)

【宋代】 柳永

景阑昼永,渐入清和气序。榆钱飘满闲阶,莲叶嫩生翠沼。遥望水边幽径,山崦孤村,是处园林好。闲情悄。绮陌游人渐少。少年风韵,自觉随春老。追前好。帝城信阻,天涯目断,暮云芳草。伫立空残照。

佳人醉·暮景尔萧尔霁

【宋代】 柳永

暮景尔萧尔霁。云淡天高风细。正月华如水。金波银汉,潋滟无际。冷浸书帷梦断,欲披衣重起。临轩砌。素光遥指。因念翠蛾,香隔音尘何处,相望同千里。尽凝睇。厌厌无寐。渐晓雕阑独倚。

其四

【宋代】 柳永

星闱上笏金章贵。重委外台疏近侍。百常天阁旧通班,九岁国储新上计。太仓日富中邦最。宣室夜思前席对。归心怡悦酒肠宽,不泛千锺应不醉。

倾杯乐

【宋代】 柳永

楼锁轻烟,水横斜照,遥山半隐愁碧。片帆岸远,行客路杳,簇一天寒色。楚梅映雪数枝艳,报青春消息。年华梦促,音信断、声远飞鸿南北。算伊别来无绪,翠消红减,双带长抛掷。但泪眼沈迷,看朱成碧。惹闲愁堆积。雨意云情,酒心花态,孤负高阳客。梦难极。和梦也、多时间隔。

浪淘沙·梦觉

【宋代】 柳永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愁极。再三追思,洞庭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殢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郭郎儿近拍(仙吕调)

【宋代】 柳永

帝里。闲居小曲深坊,庭院沈沈朱户闭。新霁。畏景天气。薰风帘幕无人,永昼厌厌如度岁。愁悴。枕簟微凉,睡久辗转慵起。砚席尘生,新诗小阕,等闲都尽废。这些儿、寂莫情怀,何事新来常恁地。

其二

【宋代】 柳永

追悔当初孤深愿。经年价、两成幽怨。任越水吴山,似屏如障堪游玩。奈独自、慵抬眼。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更时展丹青,强拈书信频频看。又争似、亲相见。

(失调名)

【宋代】 柳永

多情到了多病。(《明道杂志社》)

隔帘听(林钟商)

【宋代】 柳永

咫尺凤衾鸳帐,欲去无因到。虾须窣地重门悄。认绣履频移,洞房杳杳。强语笑。逞如簧、再三轻巧。梳妆早。琵琶闲抱。爱品相思调。声声似把芳心告。隔帘听,赢得断肠多少。恁烦恼。除非共伊知道。

望远行(仙吕调)

【宋代】 柳永

长空降瑞,寒风翦,淅淅瑶花初下。乱飘僧舍,密洒歌楼,迤逦渐迷鸳瓦。好是渔人,披得一蓑归去,江上晚来堪画。满长安,高却旗亭酒价。幽雅。乘兴最宜访戴,泛小棹、越溪潇洒。皓鹤夺鲜,白鹇失素,千里广铺寒野。须信幽兰歌断,彤云收尽,别有瑶台琼榭。放一轮明月,交光清夜。

归去来·一夜狂风雨

【宋代】 柳永

一夜狂风雨。花英坠、碎红无数。垂杨漫结黄金缕。尽春残、萦不佳。蝶稀蜂散知何处。[歹带]尊酒、转添愁绪。多情不惯相思苦。休惆怅、好归去。

倾杯·水乡天气

【宋代】 柳永

水乡天气,洒蒹葭、露结寒生早。客馆更堪秋杪。空阶下、木叶飘零,飒飒声乾,狂风乱扫。当无绪、人静酒初醒,天外征鸿,知送谁家归信,穿云悲叫。蛩响幽窗,鼠窥寒砚,一点银釭闲照。梦枕频惊,愁衾半拥,万里归心悄悄。往事追思多少。赢得空使方寸挠。断不成眠,此夜厌厌,就中难晓。

凤归云(林钟商)

【宋代】 柳永

恋帝里,金谷园林,平康巷陌,触处繁华,连日疏狂,未尝轻负,寸心双眼。况佳人、尽天外行云,掌上飞燕。向玳筵、一一皆妙选。长是因酒沈迷,被花萦绊。更可惜、淑景亭台,暑天枕簟。霜月夜凉,雪霰朝飞,一岁风光,尽堪随分,俊游清宴。算浮生事,瞬息光阴,锱铢名宦。正欢笑,试恁暂时分散。却是恨雨愁云,地遥天远。

其二(海棠)

【宋代】 柳永

东风催露千娇面。欲绽红深开处浅。日高梳洗甚时欠,点滴燕脂匀未遍。霏微雨罢残阳院。洗出都城新锦段。美人纤手摘芳枝,插在钗头和风颤。

其三(柳枝)

【宋代】 柳永

黄金万缕风牵细。寒食初头春有味。[歹带]烟尤雨索春饶,一日三眠夸得意。章街隋岸欢游地。高拂楼台低映水。楚王空待学风流,饿损宫腰终不似。

瑞鹧鸪·吴会风流

【宋代】 柳永

吴会风流。人烟好,高下水际山头。瑶台绛阙,依约蓬丘。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蛾画舸,红粉朱楼。方面委元侯。致讼简时丰,继日欢游。襦温袴暖,已扇民讴。旦暮锋车命驾,重整济川舟。当恁时,沙堤路稳,归去难留。

巫山一段云(五之三·双调)

【宋代】 柳永

清旦朝金母,斜阳醉玉龟。天风摇曳六铢衣。鹤背觉孤危。贪看海蟾狂戏。不道九关齐闭。相将何处寄良宵。还去访三茅。

婆罗门令

【宋代】 柳永

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饮归来,初更过、醺醺醉。中夜后、何事还惊起。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摇曳。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欹枕难继。寸心万绪,咫尺千里。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菊花新·欲掩香帏论缱绻

【宋代】 柳永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须臾放了残针线。脱罗裳、恣情无限。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倾杯·骛落霜洲

【宋代】 柳永

骛落霜洲,雁横烟渚,分明画出秋色。暮雨乍歇,小楫夜泊,宿苇村山驿。何人月下临风处,起一声羌笛。离愁万绪,闻岸草、切切蛩吟如织。为忆芳容别后,水遥山远,何计凭鳞翼。想绣阁深沈,争知憔悴损,天涯行客。楚峡云归,高阳人散,寂寞狂踪迹。望京国。空目断、远峰凝碧。

长相思(京妓)

【宋代】 柳永

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初照严城。清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巷陌纵横。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凤烛荧荧。那人家、未掩香屏。向罗绮丛中,认得依稀旧日,雅态轻盈。娇波艳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墙头马上,漫迟留、难写深诚。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

西江月·凤额绣帘高卷

【宋代】 柳永

凤额绣帘高卷,兽环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棚。春睡厌厌难觉。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殢人娇

【宋代】 柳永

当日相逢,便有怜才深意。歌筵罢、偶同鸳被。别来光景,看看经岁。昨夜里、方把旧欢重继。晓月将沉,征骖已备。愁肠乱、又还分袂。良辰好景,恨浮名牵系。无分得、与你恣情浓睡。

归去来(平调)

【宋代】 柳永

初过元宵三五。慵困春情绪。灯月阑珊嬉游处。游人尽、厌欢聚。凭仗如花女。持杯谢、酒朋诗侣。余酲更不禁香醑。歌筵罢、且归去。

诉衷情(林钟商)

【宋代】 柳永

一声画角日西曛。催促掩朱门。不堪更倚危阑,肠断已消魂。年渐晚,雁空频。问无因。思心欲碎,愁泪难收,又是黄昏。

临江仙引

【宋代】 柳永

渡口、向晚,乘瘦马、陟平冈。西郊又送秋光。对暮山横翠,衫残叶飘黄。凭高念远,素景楚天,无处不凄凉。香闺别来无信息,云愁雨恨难忘。指帝城归路,但烟水茫茫。凝情望断泪眼,尽日独立斜阳。

西平乐·尽日凭高目

【宋代】 柳永

尽日凭高目,脉脉春情绪。嘉景清明渐近,时节轻寒乍暖,天气才晴又雨。烟光淡荡,妆点平芜远树。黯凝伫。台榭好、莺燕语。正是和风丽日,几许繁红嫩绿,雅称嬉游去。奈阻隔、寻芳伴侣。秦楼凤吹,楚馆云约,空帐望、在何处。寂寞韶华暗度。可堪向晚,村落声声杜宇。

木兰花(四之四·林钟商)

【宋代】 柳永

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其四

【宋代】 柳永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娇多爱把齐纨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其二

【宋代】 柳永

天阁英游,内朝密侍,当世荣遇。汉守分麾,尧庭请瑞,方面凭心膂。风驰千骑,云拥双旌,向晓洞开严署。拥朱[车番]、喜色欢声,处处竞歌来暮。吴王旧国,今古江山秀异,人烟繁富。甘雨车行,仁风扇动,雅称安黎庶。棠郊成政,槐府登贤,非久定须归去。且乘闲、孙阁长开,融尊盛举。

采莲令·月华收

【宋代】 柳永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应天长·残蝉渐绝

【宋代】 柳永

残蝉渐绝。傍碧砌修梧,败叶微脱。偶露凄清,正是登高时节。东篱霜乍结。绽金蕊、嫩香堪折。聚宴处,落帽风流,未饶前哲。把酒与君说。恁好景佳辰,怎忍虚设。休效牛山,空对江天凝咽。尘劳无暂歇。遇良会、剩偷欢悦。歌声阕。杯兴方浓,莫便中辍。

雪梅香

【宋代】 柳永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倾杯乐

【宋代】 柳永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远、凉生襟袖。追旧事、一饷凭阑久。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算到头、谁与伸剖。向道我别来,为伊牵系,度岁经年,偷眼觑、也不忍觑花柳。可惜恁、好景良宵,未曾略展双眉开口。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

其二

【宋代】 柳永

伫立东风,断魂南国。花光媚、春醉琼楼,蟾彩迥、夜游香陌。忆当时、酒恋花迷,役损词客。别有眼长腰搦。痛怜深惜。鸳会阻、夕雨凄飞,锦书断、暮云凝碧。想别来,好景良时,也应相忆。

祭天神·忆绣衾相向轻轻语

【宋代】 柳永

忆绣衾相向轻轻语。屏山掩、红蜡长明,金兽盛熏兰炷。何期到此,酒态花情顿孤负。柔肠断、还是黄昏,那更满庭风雨。听空阶和漏,碎声斗滴愁眉聚。算伊还共谁人,争知此冤苦。念千里烟波,迢迢前约,旧欢慵省,一向无心绪。

柳腰轻·英英妙舞腰肢软

【宋代】 柳永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金蕉叶·厌厌夜饮平阳第

【宋代】 柳永

厌厌夜饮平阳第。添银烛、旋呼佳丽。巧笑难禁,艳歌无间声相继。准拟幕天席地。金蕉叶泛金波齐,未更阑、已尽狂醉。就中有个风流,暗向灯光底,恼遍两行珠翠。

戚氏·晚秋天

【宋代】 柳永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鸣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凤衔杯

【宋代】 柳永

追悔当初孤深愿。经年价、两成幽怨。任越水吴山,似屏如障堪游玩。奈独自、慵抬眼。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更时展丹青,强拈书信频频看。又争似、亲相见。

小镇西犯·水乡初禁火

【宋代】 柳永

水乡初禁火,青春未老。芳菲满、柳汀烟岛。波际红帏缥缈。尽杯盘小。歌祓禊,声声谐楚调。路缭绕。野桥新市里,花农妓好。引游人、竞来喧笑。酩酊谁家年少。信玉山倒。家何处,落日眠芳草。

倾杯乐

【宋代】 柳永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茜。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羽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向晓色、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熬抃。顾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

梁州令·梦觉纱窗晓

【宋代】 柳永

梦觉纱窗晓。残灯掩然空照。因思人事苦萦牵,离愁别恨,无限何时了。怜深定是心肠小。往往成烦恼。一生惆怅情多少。月不长圆,春色易为老。

透碧霄(南吕调)

【宋代】 柳永

月华边。万年芳村起祥烟。帝居壮丽,皇家熙盛,宝运当千。端门清昼,觚棱照日,双阙中天。太平时、朝野多欢。遍锦街香陌,钧天歌吹,阆苑神仙。昔观光得意,狂游风景,再睹更精妍。傍柳阴,寻花径,空恁亸辔垂鞭。乐游雅戏,平康艳质,应也依然。仗何人、多谢婵娟。道宦途踪迹,歌酒情怀,不似当年。

其三

【宋代】 柳永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诉衷情·一声画角日西曛

【宋代】 柳永

一声画角日西曛。催促掩朱门。不堪更倚危阑,肠断已消魂。年渐晚,雁空频。问无因。思心欲碎,愁泪难收,又是黄昏。

其二

【宋代】 柳永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池塘浅蘸烟芜,廉幕闲垂风絮。春困厌厌,抛掷斗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绪。终日扃朱户。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

其二

【宋代】 柳永

渐觉芳郊明媚,夜来膏雨,一洒尘埃。满目浅桃深杏,露染风裁。银塘静、鱼鳞簟展,烟岫翠、龟甲屏开。殷晴雷。云中鼓吹,游遍蓬莱。徘徊。集□[“旗”的“其”换“与”]前后,三千珠履,十二金钗。雅俗熙熙,下车成宴尽春台。好雍容、东山妓女,堪笑傲、北海尊□[上三田下缶]。且追陪。凤池归去,那更重来。

隔帘听·咫尺凤衾鸳帐

【宋代】 柳永

咫尺凤衾鸳帐,欲去无因到。□(“假”换鱼旁)须[上穴下卒]地重门悄。认绣履频移,洞房杳杳。强语笑。逞如簧、再三轻巧。梳妆早。琵琶闲抱。爱品相思调。声声似把芳心告。隔帘听,赢得断肠多少。恁烦恼。除非共伊知道。

其二

【宋代】 柳永

景阑昼永,渐入清和气序。榆钱飘满闲阶,莲叶嫩生翠沼。遥望水边幽径,山崦孤村,是处园林好。闲情悄。绮陌游人渐少。少年风韵,自觉随春老。追前好。帝城信阻,天涯目断,暮云芳草。伫立空残照。

其三

【宋代】 柳永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其二

【宋代】 柳永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欢。

凤归云·向深秋

【宋代】 柳永

向深秋,雨馀爽气肃西郊。陌上夜阑,襟袖起凉飙。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又是晓鸡声断,阳乌光动,渐分山路迢迢。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抛掷云泉,狎玩尘土,壮节等闲消。幸有五湖烟浪,一船风月,会须归去老渔樵。

黄莺儿·园林晴昼春谁主

【宋代】 柳永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八六子·如花貌

【宋代】 柳永

如花貌。当来便约,永结同心偕老。为妙年、俊格聪明,凌厉多方怜爱,何期养成心性近,元来都不相表。渐作分飞计料。稍觉因情难供,恁殛恼。争克罢同欢笑。已是断弦尤续,覆水难收,常向人前诵谈,空遣时传音耗。漫悔懊。此事何时坏了。

安公子·梦觉清宵半

【宋代】 柳永

梦觉清宵半。悄然屈指听银箭。惟有床前残泪烛,啼红相伴。暗惹起、云愁雨恨情何限。从卧来、展转千馀遍。任数重鸳被,怎向孤眠不暖。堪恨还堪叹。当初不合轻分散。及至厌厌独自个,却眼穿肠断。似恁地、深情密意如何拚。虽后约、的有于飞愿。奈片时难过,怎得如今便见。

木兰花慢·拆桐花烂熳

【宋代】 柳永

拆桐花烂熳,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坰。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旁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彩云归·蘅皋向晚舣轻航

【宋代】 柳永

蘅皋向晚舣轻航。卸云帆、水驿鱼乡。当暮天、霁色如晴昼,江练静、皎月飞光。那堪听、远村羌管,引离人断肠。此际浪萍风梗,度岁茫茫。堪伤。朝欢暮散,被多情、赋与凄凉。别来最苦,襟袖依约,尚有余香。算得伊、鸳衾凤枕,夜永争不思量。牵情处,惟有临歧,一句难忘。

少年游(十之三·林钟商)

【宋代】 柳永

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酒容红嫩,歌喉清丽,百媚坐中生。墙头马上初相见,不准拟、恁多情。昨夜怀阑,洞房深处,特地快逢迎。

女冠子·淡烟飘薄

【宋代】 柳永

淡烟飘薄。莺花谢、清和院落。树阴翠、密叶成幄。麦秋霁景,夏云忽变奇峰、倚寥廊。波暖银塘,涨新萍绿鱼跃。想端忧多暇,陈王是日,嫩苔生阁。正铄石天高,流金昼永,楚榭光风转蕙,披襟处、波翻翠幕。以文会友,沈李浮瓜忍轻诺。别馆清闲,避炎蒸、岂须河朔。但尊前随分,雅歌艳舞,尽成欢乐。

卜算子慢·江枫渐老

【宋代】 柳永

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楚客登临,正是暮秋天气。引疏砧、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侭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红窗迥·小园东

【宋代】 柳永

小园东,花共柳。红紫又一齐开了。引将蜂蝶燕和莺,成阵价、忙忙走。花心偏向蜂儿有。莺共燕、吃他拖逗。蜂儿却入、花里藏身,胡蝶儿、你且退后。

其五

【宋代】 柳永

萧氏贤夫妇,茅家好弟兄。羽输飙驾赴层城。高会尽仙卿。一曲云谣为寿。倒尽金壶碧酒。醺酣争撼白榆花。踏碎九光霞。

甘州令·冻云深

【宋代】 柳永

冻云深,淑气浅,寒欺绿野。轻雪伴、早梅飘谢。艳阳天,正明媚,却成潇洒。玉人歌,画楼酒,对此景、骤增高价。卖花巷陌,放灯台榭。好时节、怎生轻舍。赖和风,荡霁霭,廓清良夜。玉尘铺,桂华满,素光里、更堪游冶。

留客住·偶登眺

【宋代】 柳永

偶登眺。凭小阑、艳阳时节,乍晴天气,是处闲花芳草。遥山万叠云散,涨海千里,潮平波浩渺。烟村院落,是谁家绿树,数声啼鸟。旅情悄。远信沉沉,离魂杳杳。对景伤怀,度日无言谁表。惆怅旧欢何处,后约难凭,看看春又老。盈盈泪眼,望仙乡,隐隐断霞残照。

木兰花/玉楼春

【宋代】 柳永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其三

【宋代】 柳永

画舸、汤桨,随浪箭、隔岸虹。□(脱字)荷占断秋容。疑水仙游泳,向别浦相逢。鲛丝雾吐渐收,细腰无力传娇慵。罗袜凌波成旧恨,有谁更赋惊鸿。想媚魂香信,算密锁瑶宫。游人漫劳倦□(脱字),奈何不逐东风。

合欢带

【宋代】 柳永

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自相逢,便觉韩价减,飞燕声消。桃花零落,溪水潺[氵爰],重寻仙径非遥。莫道千酬一笑,便明珠、万斛须邀。檀郎幸有,凌云词赋,掷果风标。况当年,便好相携,凤楼深处吹箫。

清平乐·繁华锦烂

【宋代】 柳永

繁华锦烂。已恨归期晚。翠减红稀莺似懒。特地柔肠欲断。不堪尊酒频倾。恼人转转愁生。□□□□□□(脱字),多情争似无情。

破阵乐·露花倒影

【宋代】 柳永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绕金堤、曼衍鱼龙戏,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时见。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罄欢娱,歌鱼藻,徘徊宛转。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渐觉云海沈沈,洞天日晚。

佳人醉·暮景萧萧雨霁

【宋代】 柳永

暮景萧萧雨霁。云淡天高风细。正月华如水。金波银汉,潋滟无际。冷浸书帷梦断,却披衣重起。临轩砌。素光遥指。因念翠蛾,杳隔音尘何处,相望同千里。尽凝睇。厌厌无寐。渐晓雕阑独倚。

临江仙引·画舸

【宋代】 柳永

画舸、荡桨,随浪前,隔岸虹。□荷点断秋容。疑水仙游泳,向别浦相逢。鲛丝雾吐渐收,细腰无力转娇慵。罗袜凌波成旧恨,有谁更赋惊鸿。想媚魂杳信,算密锁瑶宫。游人漫劳倦□,奈何不逐东风。

满朝欢·花隔铜壶

【宋代】 柳永

花隔铜壶,露晞金掌,都门十二清晓。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别来岁久,偶忆欢盟重到。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西江月(中吕宫)

【宋代】 柳永

凤额绣帘高卷,兽钚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梢。春睡厌厌难觉。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临江仙引·渡口

【宋代】 柳永

渡口、向晚,乘瘦马、陟平冈。西郊又送秋光。对暮山横翠,衫残叶飘黄。凭高念远,素景楚天,无处不凄凉。香闺别来无信息,云愁雨恨难忘。指帝城归路,但烟水茫茫。凝情望断泪眼,尽日独立斜阳。

双声子·晚天萧索

【宋代】 柳永

晚天萧索,断蓬踪迹,乘兴兰棹东游。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夫差旧国,香径没、徒有荒丘。繁华处,悄无睹,惟闻麋鹿呦呦。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输范蠡扁舟。验前经旧史,嗟漫载、当日风流。斜阳暮草茫茫,尽成万古遗愁。

满江红·暮雨初收

【宋代】 柳永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倾杯·金风淡荡

【宋代】 柳永

金风淡荡,渐秋光老、清宵永。小院新晴天气,轻烟乍敛,皓月当轩练净。对千里寒光,念幽期阻、当残景。早是多愁多病。那堪细把,旧约前欢重省。最苦碧云信断,仙乡路杳,归雁难倩。每高歌、强遣离怀,奈惨咽、翻成心耿耿。漏残露冷。空赢得、悄悄无言,愁绪终难整。又是立尽,梧桐碎影。

长寿乐·繁红嫩翠

【宋代】 柳永

繁红嫩翠。艳阳景,妆点神州明媚。是处楼台,朱门院落,弦管新声腾沸。恣游人、无限驰骤,娇马车如水。竞寻芳选胜,归来向晚,起通衢近远,香尘细细。太平世。少年时,忍把韶光轻弃。况有红妆,楚腰越艳,一笑千金何啻。向尊前、舞袖飘雪,歌响行云止。愿长绳、且把飞乌系。任好从容痛饮,谁能惜醉。

小镇西(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意中有个人,芳颜二八。天然俏、自来奸黠。最奇绝。是笑时、媚靥深深,百态千娇,再三偎著,再三香滑。久离缺。夜来魂梦里,尤花殢雪。分明似旧家时节。正欢悦。被邻鸡唤起,一场寂寥,无眠向晓,空有半窗残月。

两同心(二之一·大石调)

【宋代】 柳永

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最爱学、宫体梳妆,偏能做、文人谈笑。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饮散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婆罗门令·昨宵里恁和衣睡

【宋代】 柳永

昨宵里恁和衣睡,今宵里又恁和衣睡。小饮归来,初更过,醺醺醉。中夜后、何事还惊起?霜天冷,风细细,触疏窗、闪闪灯摇曳。空床展转重追想,云雨梦、任攲枕难继。寸心万绪,咫尺千里。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征部乐·雅欢幽会

【宋代】 柳永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每追念、狂踪旧迹。长祗恁、愁闷朝夕。凭谁去、花衢觅。细说此中端的。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

引驾行·红尘紫陌

【宋代】 柳永

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长安道,是离人。断魂处,迢迢匹马西征。新晴。韶光明媚,轻烟淡薄和气暖,望花村。路隐映,摇鞭时过长亭。愁生。伤凤城仙子,别来千里重行行。又记得、临歧泪眼,湿莲脸盈盈。消凝。花朝月夕,最苦冷落银屏。想媚容、耿耿无眠,屈指已算回程。相萦。空万般思忆,争如归去睹倾城。向绣帏、深处并枕,说如此牵情。

斗百花·飒飒霜飘鸳瓦

【宋代】 柳永

飒飒霜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锁悄悄,满庭秋色将晚。眼看菊蕊,重阳泪落如珠,长是淹残粉面。鸾辂音尘远。无限幽恨,寄情空殢纨扇。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陡顿今来,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

凤凰阁

【宋代】 柳永

匆匆相见,懊恼恩情太薄。霎时云雨人抛却。教我行思坐想,肌肤如削。恨只恨、相违旧约。相思成病,那更潇潇雨落。断肠人在阑干角。山远水远人远,音信难托。这滋味、黄昏又恶。

竹马子·登孤垒荒凉

【宋代】 柳永

登孤垒荒凉,危亭旷望,静临烟渚。对雌霓挂雨,雄风拂槛,微收烦暑。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时序。览景想前欢,指神京,非雾非烟深处。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积,故人难聚。凭高尽日凝伫。赢得消魂无语。极目霁霭霏微,瞑鸦零乱,萧索江城暮。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

少年游(十之四·林钟商)

【宋代】 柳永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娇多爱把齐纨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送征衣·过韶阳

【宋代】 柳永

过韶阳,璿枢电绕,华渚虹流,运应千载会昌。罄寰宇、荐殊祥。吾皇。诞弥月,瑶图缵庆,玉叶腾芳。并景贶、三灵眷祐,挺英哲、掩前王。遇年年、嘉节清和,颁率土称觞。无间要荒华夏,尽万里、走梯航。彤庭舜张大乐,禹会群方。鹓行。望上国,山呼鳌抃,遥爇炉香。竟就日、瞻云献寿,指南山、等无疆。愿巍巍、宝历鸿基,齐天地遥长。

早梅芳·海霞红

【宋代】 柳永

海霞红,山烟翠。故都风景繁华地。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芰荷浦溆,杨柳汀洲,映虹桥倒影,兰舟飞棹,游人聚散,一片湖光里。汉元侯,自从破虏征蛮,峻陟枢庭贵。筹帷厌久,盛年昼锦,归来吾乡我里。铃斋少讼,宴馆多欢,未周星,便恐皇家,图任勋贤,又作登庸计。

迷神引·红板桥头秋光暮

【宋代】 柳永

红板桥头秋光暮。淡月映烟方煦。寒溪蘸碧,绕垂杨路。重分飞,携纤手、泪如雨。波急隋堤远,片帆举。倏忽年华改,向期阻。时觉春残,渐渐飘花絮。好夕良天长孤负。洞房闲掩,小屏空、无心觑。指归云,仙乡杳、在何处。遥夜香衾暖,算谁与。知他深深约,记得否。

长相思(京妓·林钟商)

【宋代】 柳永

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初照严城。清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巷陌纵横。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凤烛荧荧。那人家、未掩香屏。向罗绮丛中,认得依稀旧日,雅态轻盈。娇波艳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墙头马上,漫迟留、难写深诚。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

诉衷情近·雨晴气爽

【宋代】 柳永

雨睛气爽,伫立江楼望处。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遥认断桥幽径,隐隐渔村,向晚孤烟起。残阳里。脉脉朱阑静倚。黯然情绪,未饮先如醉。愁无际。暮云过了,秋光老尽,故人千里。竟日空凝睇。

醉蓬莱·渐亭皋叶下

【宋代】 柳永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倾杯·离宴殷勤

【宋代】 柳永

离宴殷勤,兰舟凝滞,看看送行南浦。情知道世上,难使皓月长圆,彩云镇聚。算人生、悲莫悲于轻别,最苦正欢娱,便分鸳侣。泪流琼脸,梨花一枝春带雨。惨黛蛾、盈盈无绪。共黯然消魂,重携素手,话别临行,犹自再三、问道君须去。频耳畔低语。知多少、他日深盟,平生丹素。从今尽把凭鳞羽。

定风波·伫立长堤

【宋代】 柳永

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骤雨歇,极目萧疏,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走舟车向此,人人奔名竞利。念荡子、终日驱驱,争觉乡关转迢递。何意。绣阁轻抛,锦字难逢,等闲度岁。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此情怀、纵写香笺,凭谁与寄。算孟光、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

迎新春·嶰管变青律

【宋代】 柳永

嶰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晴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萧鼓。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迷神引·一叶扁舟轻帆卷

【宋代】 柳永

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烟敛寒林簇,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旧赏轻抛,到此成游宦。觉客程劳,年光晚。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帝城赊,秦楼阻,旅魂乱。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

少年游(十之八·林钟商)

【宋代】 柳永

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好天良夜,深屏香被。争忍便相忘。王孙动是经年去,贪迷恋、有何长。万种千般,把伊情分,颠倒尽猜量。

洞仙歌

【宋代】 柳永

嘉景,向少年彼此,争不雨沾云惹。奈傅粉英俊,梦兰品雅。金丝帐暖银屏亚。并粲枕、轻偎轻倚,绿娇红姹。算一笑,百琲明珠非价。闲暇。每只向、洞房深处,痛怜极宠,似觉些子轻孤,早恁背人沾洒。从来娇多猜讶。更对翦香云,须要深心同写。爱揾了双眉,索人重画。忍孤艳冶。断不等闲轻舍。鸳衾下。愿常恁、好天良夜。

临江仙引·上国

【宋代】 柳永

上国。去客。停飞盖、促离筵。长安古道绵绵。见岸花啼露,对堤柳愁烟。物情人意,向此触目,无处不凄然。醉拥征骖犹伫立,盈盈泪眼相看。况绣帏人静,更山馆春寒。今宵怎向漏永,顿成两处孤眠。

木兰花令(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有个人人真攀羡。问著洋洋回却面。你若无意向他人,为甚梦中频相见。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风流肠肚不坚牢,只恐被伊牵引断。

锦堂春·坠髻慵梳

【宋代】 柳永

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翦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侭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尉迟杯(双调)

【宋代】 柳永

宠佳丽。算九衢红粉皆难比。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恣雅态、欲语先娇媚。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怜才深意。绸缪凤枕鸳被。深深处、琼枝玉树相倚。困极欢余,芙蓉帐暖,别是恼人情味。风流事、难逢双美。况已断、香云为盟誓。且相将、共乐平生,未肯轻分连理。

斗百花·煦色韶光明媚

【宋代】 柳永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池塘浅蘸烟芜,帘幕闲垂飞絮。春困厌厌,抛掷斗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绪。终日扃朱户。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

木兰花(柳枝·三之三·林钟商)

【宋代】 柳永

黄金万缕风牵细。寒食初头春有味。殢烟尤雨索春饶,一日三眠夸得意。章街隋岸欢游地。高拂楼台低映水。楚王空待学风流,饿损宫腰终不似。

长寿乐(平调)

【宋代】 柳永

尤红殢翠。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丛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解严妆巧笑,取次言谈成娇媚。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情渐美。算好把、夕雨朝云相继,便是仙禁春深,御炉香袅,临轩亲试。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等恁时、等著回来贺喜。好生地。剩与我儿利市。

木兰花(海棠·三之二·林钟商)

【宋代】 柳永

东风催露千娇面。欲绽红深开处浅。日高梳洗甚时忄欠,点滴燕脂匀未遍。霏微雨罢残阳院。洗出都城新锦段。美人纤手摘芳枝,插在钗头和风颤。

临江仙(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梦觉小庭院,冷风淅淅,疏雨潇潇。绮窗外,秋声败叶狂飘。心摇。奈寒漏永,孤帏悄,泪烛空烧。无端处,是绣衾鸳枕,闲过清宵。萧条。牵情系恨,争向年少偏饶。觉新来、憔悴旧日风标。魂消。念欢娱事,烟波阻、后约方遥。还经岁,问怎生禁得,如许无聊。

望汉月(平调)

【宋代】 柳永

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作圆还缺。恰如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小楼凭槛处,正是去年时节。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望远行·绣帏睡起

【宋代】 柳永

绣帏睡起。残妆浅,无绪匀红补翠。藻井凝尘,金梯铺藓。寂寞凤楼十二。风絮纷纷,烟芜苒苒,永日画阑,沈吟独倚。望远行,南陌春残悄归骑。凝睇。消遣离愁无计。但暗掷、金钗买醉。对好景、空饮香醪,争奈转添珠泪。待伊游冶归来,故故解放翠羽,轻裙重系。见纤腰,图信人憔悴。

鹤冲天·闲窗漏永

【宋代】 柳永

闲窗漏永,月冷霜花堕。悄悄下帘幕,残灯火。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无语沉吟坐。好天好景,未省展眉则个。从前早是多成破。何况经岁月,相抛嚲。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悔恨无计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

夜半乐·艳阳天气

【宋代】 柳永

艳阳天气,烟细风暖,芳郊澄朗闲凝伫。渐妆点亭台,参差佳树。舞腰困力,垂杨绿映,浅桃秾李夭夭,嫩红无数。度绮燕、流莺斗双语。翠娥南陌簇簇,蹑影红阴,缓移娇步。抬粉面、韶容花光相妒。绛绡袖举。云鬟风颤,半遮檀口含羞,背人偷顾。竞斗草、金钗笑争赌。对此嘉景,顿觉消凝,惹成愁绪。念解佩、轻盈在何处。忍良时、孤负少年等闲度。空望极、回首斜阳暮。叹浪萍风梗知何去。

归去来(中吕调)

【宋代】 柳永

一夜狂风雨。花英坠、碎红无数。垂杨漫结黄金楼。尽春残、萦不住。蝶稀蜂散知何处。殢尊酒、转添愁绪。多情不惯相思苦。休惆怅、好归去。

西施(三之一·仙吕调)

【宋代】 柳永

苎萝妖艳世难偕。善媚悦君怀。后庭恃宠,尽使绝嫌猜。正恁朝欢暮宴,情未足,早江上兵来。捧心调态军前死,罗绮旋变尘埃。至今想,怨魂无主尚徘徊。夜夜姑苏城外,当时月,但空照荒台。

燕归梁·织锦裁篇写意深

【宋代】 柳永

织锦裁篇写意深。字值千金。一回披玩一愁吟。肠成结、泪盈襟。幽欢已散前期远。无憀赖、是而今。密凭归雁寄芳音。恐冷落、旧时心。

击梧桐(中吕调)

【宋代】 柳永

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与。自识伊来,便好看承,会得妖娆心素。临歧再约同欢,定是都把、平生相许。又恐恩情,易破难成,不免千般思虑。近日书来,寒暄而已,苦没忉忉言语。便认得、听人教当,拟把前言轻负。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词赋。试与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洞仙歌(中吕调)

【宋代】 柳永

佳景留心惯。况少年彼此,风情非浅。有笙歌巷陌,绮罗庭院。倾城巧笑如花面。恣雅态、明眸回美盼。同心绾。算国艳仙材,翻恨相逢晚。缱绻。洞房悄悄,绣被重重,夜永欢余,共有海约山盟,记得翠云偷翦。和鸣彩凤于飞燕。间柳径花阴携手遍。情眷恋。向其间、密约轻怜事何限。忍聚散。况已结深深愿。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驻马听·凤枕鸾帷

【宋代】 柳永

凤枕鸾帷。二三载,如鱼似水相知。良天好景,深怜多爱,无非尽意依随。奈何伊。恣性灵、忒煞些儿。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而今渐行渐远,渐觉虽悔难追。漫寄消寄息,终久奚为。也拟重论缱绻,争奈翻覆思维。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时。

凤栖梧·帘内清歌帘外宴

【宋代】 柳永

帘内清歌帘外宴。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坐上少年听不惯,玉山未倒肠先断。

玉楼春·皇都今夕知何夕

【宋代】 柳永

皇都今夕知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晓夜色。凤楼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鹓鹭客。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

玉楼春

【宋代】 柳永

星闱上笏金章贵,重委外台疏近侍。百常天阁旧通班,九岁国储新上计。太仓日富中邦最,宣室夜思前席对。归心怡悦酒肠宽,不泛千锺应不醉。

迎新春·[山解]管变青律

【宋代】 柳永

[山解]管变青律,帝里和新布。晴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西施 其三

【宋代】 柳永

苎萝妖艳世难偕。善媚悦君怀。后庭恃宠,尽使绝嫌猜。

正恁朝欢暮宴,情未足,早江上兵来。捧心调态军前死,罗绮旋变尘埃。

至今想,怨魂无主尚徘徊。夜夜姑苏城外,当时月,但空照荒台。

凤归云

【宋代】 柳永

向深秋,雨余爽气肃西郊。陌上夜阑,襟袖起凉飙。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又是晓鸡声断,阳乌光动,渐分山路迢迢。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抛掷云泉,狎玩尘土,壮节等闲消。幸有五湖烟浪,一船风月,会须归去老渔樵。

瑞鹧鸪

【宋代】 柳永

吴会风流。人烟好,高下水际山头。瑶台绛阙,依约蓬丘。

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娥画舸,红粉朱楼。

方面委元侯。致讼简时丰,继日欢游。襦温裤暖,已扇民讴。

旦暮锋车命驾,重整济川舟。当恁时,沙堤路稳,归去难留。

祭天神(中吕调)

【宋代】 柳永

叹笑筵歌席轻抛亸。背孤城、几舍烟村停画舸。更深钓叟归来,数点残灯火。被连绵宿酒醺醺,愁无那。寂寞拥、重衾卧。又闻得、行客扁舟过。篷窗近,兰棹急,好梦还惊破。念平生、单栖踪迹,多感情怀,到此厌厌,向晓披衣坐。

燕归梁

【宋代】 柳永

轻蹑罗鞋掩绛绡。传音耗、苦相招。语声犹颤不成娇。

乍得见、两魂消。

匆匆草草难留恋,还归去又无聊。若谐雨夕与云朝。

得似个、有嚣嚣。

望远行

【宋代】 柳永

长空降瑞,寒风剪,淅淅瑶花初下。乱飘僧舍,密洒歌楼,迤逦渐迷鸳瓦。

好是渔人,披得一蓑归去,江上晚来堪画。满长安,高却旗亭酒价。

幽雅。乘兴最宜访戴,泛小棹、越溪潇洒。皓鹤夺鲜,白鹇失素,千里广铺寒野。

须信幽兰歌断,彤云收尽,别有瑶台琼榭。放一轮明月,交光清夜。

爪茉莉(秋夜)

【宋代】 柳永

每到秋来添,转添甚况味。金风动、冷清清地。残蝉噪晚,甚聒得、人心欲碎,更休道、宋玉多悲,石人、也须下泪。衾寒枕冷,夜迢迢、更无寐。深院静、月明风细。巴巴望晓,怎生捱、更迢递。料我儿、只在枕头根底,等人来、睡梦里。

洞仙歌

【宋代】 柳永

乘兴,閒泛兰舟,渺渺烟波东去。淑气散幽香,满蕙兰江渚。

绿芜平畹,和风轻暖,曲岸垂杨,隐隐隔、桃花坞。芳树外,闪闪酒旗遥举。

羁旅。渐入三吴风景,水村渔浦。閒思更绕神京,抛掷幽会小欢何处。

不堪独倚危楼,凝情西望日边,繁华地、归程阻。空自叹当时,言约无据。

伤心最苦。伫立对、碧云将暮。关河远,怎奈向、此时情绪。

玉蝴蝶(重阳·五之五·仙吕调)

【宋代】 柳永

淡荡素商行暮,远空雨歇,平野烟收。满目江山,堪助楚客冥搜。素光动、云涛涨晚,紫翠冷、霜巘横秋。景清幽。渚兰香射,汀树红愁。良俦。西风吹帽,东篱携酒。共结欢游。浅酌低吟,坐中俱是饮家流。对残晖、登临休叹,赏令节、酩酊方酬。且相留。眼前尤物,盏里忘忧。

䰞海歌

【宋代】 柳永

䰞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䰞就汝输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乾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

卤浓咸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

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䰞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甲兵净洗征输辍,君有馀财罢盐铁。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

玉楼春

【宋代】 柳永

凤楼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醮台清夜洞天严,公宴凌晨箫鼓沸。保生酒劝椒香腻,延寿带垂金缕细。几行鹓鹭望尧云,齐共南山呼万岁。

慢卷绸(双调)

【宋代】 柳永

闲窗烛暗,孤帏夜永,欹枕难成寐。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到得如今,万般追悔。空只添憔悴。对好景良辰,皱著眉儿,成甚滋味。红茵翠被。当时事、一一堪垂泪。怎生得依前,似恁偎香倚暖,抱著日高犹睡。算得伊家,也应随分,烦恼心儿里。又争似从前,淡淡相看,免恁牵系。

西江月

【宋代】 柳永

腹内胎生异锦,笔端舌喷长江。纵教片绢字难偿。

不屑与人称量。

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风流才子占词场。

真是白衣卿相。

其六

【宋代】 柳永

铃齐无讼宴游频。罗绮簇簪绅。施朱傅粉,丰肌清骨,容态尽天真。舞[衤因]歌扇花光里,翻回雪、驻行云。绮席阑珊,凤灯明灭,谁是意中人。

双声子

【宋代】 柳永

晚天萧索,断蓬踪迹,乘兴兰棹东游。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

夫差旧国,香径没、徒有荒丘。繁华处,悄无睹,惟闻麋鹿呦呦。

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输范蠡扁舟。

验前经旧史,嗟漫载、当日风流。斜阳暮草茫茫,尽成万古遗愁。

瑞鹧鸪

【宋代】 柳永

宝髻瑶簪。严妆巧,天然绿媚红深。绮罗丛里,独逞讴吟。

一曲阳春定价,何啻值千金。倾听处,王孙帝子,鹤盖成阴。

凝态掩霞襟。动象板声声,怨思难任。嘹亮处,迥压弦管低沈。

时恁回眸敛黛,空役五陵心。须信道,缘情寄意,别有知音。

女冠子

【宋代】 柳永

淡烟飘薄。莺花谢、清和院落。树阴翠、密叶成幄。麦秋霁景,夏云忽变奇峰、倚寥廓。

波暖银塘,涨新萍绿鱼跃。想端忧多暇,陈王是日,嫩苔生阁。

正铄石天高,流金昼永,楚榭光风转蕙,披襟处、波翻翠幕。

以文会友,沈李浮瓜忍轻诺。别馆清闲,避炎蒸、岂须河朔。

但尊前随分,雅歌艳舞,尽成欢乐。

民间故事:疯人机方

小时了了,不意高考落榜;插队下乡,邂逅农家娇娘。

缔结婚姻,成为干部,以为宏图即展;

父母双亡,妻子出轨,岂料抑郁发狂。

拜师成艺人,倾囊助学子;雪夜寻草药,殒命救病友!

上世纪五十年代,鄂南边陲有个叫九甲坳的村子,出了个日后家喻户晓的人物。此人叫冯机方,他娘姓李名佩仪,是本地大地主李芳之女,是位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解放后因地主成分无人敢娶,便下嫁给根正苗红的贫农冯大喜为妻。夫妻俩育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已嫁人,只有幺子机方在身边。

机方生于1959年,正是闹饥荒的时候,其父叹其生不逢时,便随口为他取名饥荒。等饥荒长大上学有文化后,觉得饥荒这名字不雅,便改为“机方”,按照通城地方口音,字改音未改,意义却大不相同——用机方的话来说:“机方者,腹藏机关,胸有方略也!”虽然改了名字,但方言里读音相同,既尊重父母取名之意愿,又创造性地赋予了新的含义。

机方读小学时,正逢“文化大革命”,学校原是钢铁厂,改造后,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是当时杨部乡唯一的学校。机方七岁开始在这里上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他和同村的左亚坤、杨亚圣最要好。机方的学习成绩虽然没有两位伙伴好,但也在前十之列,尤其作文写得很好,深得语文老师的喜爱。

1975年,十六岁的机方高中毕业了,回到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长得细皮嫩肉的,刚开始做农活有些难以适应。

邻居吴前进是东风大队的支书,高大威猛,让人望而生畏。吴前进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王震将军1944年南下作战时,他是王震将军的警卫员,解放后,吴前进被安排在本大队任党支部书记。

吴前进是看着机方长大的,这个机灵乖巧、文静本分的青年,很受吴前进的看重和喜欢。吴前进觉得机方是个人才,不能在泥土里埋没了,由他提议机方担任大队共青团委副书记,兼任本小队会计。这个提议在大队支部大会上得到了通过。机方大大减少了下地干活的时间,可以时常参加大队和公社的会议,偶尔也可以参加公社组织的到外地培训学习,不时还可以在家汇总工分,整理账目。

吴前进的四女儿梨花与机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梨花上面三个姐姐已出嫁了,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乡人都道吴前进家是七仙女下凡。梨花年方17,出落得如花似玉,她热情大方,勤快诚实,很是招人喜爱,被吴前进安排在公社农科所当养蚕工。

一日,梨花端着一个木盆子去敲机方家的门,李佩仪闻声出门去迎,见是梨花,脸上堆满笑容,说:“哟,是梨花呀,你这是端的一盆什么呀?”

梨花笑盈盈地说:“婶婶在家啊!咱们农科所分了一些鲫鱼,我送几条过来给机方哥补补脑。”

李佩仪忙接过梨花手里的木盆子,说:“你总是这么客气,我正在愁今天中午没菜下饭,好啊,中午咱就焖鲫鱼汤喝,你也一起吃吧!方伢在屋里做账,你去和他聊吧!”

梨花进了机方的房间,笑着说:“机方哥,你忙完了吗?”

机方见梨花进来,回头冲她微笑了一下,说:“刚刚弄完,你来了。”

梨花在墙角拿了个凳子,在机方身边坐下,说:“机方哥,你真行,几天工夫就把队里的账理清了。”

机方表情有些不屑地说:“这点儿账算什么?一点儿也难不倒我的。”

梨花笑笑说:“是是是,这点儿小账目怎能难住你这个大秀才呢?哎,我家今年有余粮钱进么?”

机方打开账本,食指在账簿纸上慢慢滑动,突然指头停下,说:“你家今年超支三十五元六角八分。”

梨花皱着眉头问:“怎么会超支那么多呀?”

机方回道:“你看,你爷爷、奶奶、妈妈、三个妹妹都不能挣工分,就你和你老爸挣工分,要不是你老爸在大队挣的工分多,还不只超支这么多呢!”

梨花又笑着问:“那你家进了多少余粮钱呢?”

机方得意地说:“一百多元呢!”

梨花一听,惊喜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好像是她家进了钱一样,说:“哎呀,这么多钱啊,真好!”

这时,李佩仪做的午饭好了,冯大喜也从地里锄草回家了。李佩仪喊机方和梨花一起过来吃饭,梨花见状连忙要回家去。李佩仪双手拉住梨花的一只手,说:“梨花,莫见外,婶婶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一起吃个饭要什么紧呢?”

这时,梨花的妈妈也在隔壁喊吃饭,梨花推开李佩仪的手说:“婶婶,真的多谢您了,我还是到家里去吃饭吧!”李佩仪才松开手,梨花一阵风似的走了。

饭后,李佩仪为儿子泡了一碗花椒茶,笑盈盈地放在桌子上。花椒茶是鄂南通城地区人们的饮茶喜好,在泡茶时加入几粒花椒,使茶汤变得更加浓香而绵长。

机方欢喜地拿起茶碗,连喝了几口,说:“这花椒茶好香好香哦!”

李佩仪挨着机方坐下,说:“好喝你就多喝一碗吧,呆会儿我再去给你泡一碗来。”

机方放下茶碗,用手抹了一下嘴巴,拿了本书准备看。李佩仪有些嗔怪地说:“方伢,你不要看书了,陪妈说会儿话。”

机方便收起书,说:“不看了,您说吧,我听着呢!”

李佩仪便说:“方伢,你今年18岁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该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

机方起身把书塞进书柜里,坐下来说:“我的娘嘞,您不要瞎操心了,还早得很哩!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不像你们那个年代那么早结婚了。”

李佩仪在机方的大腿上拍了两下,有些愠怒地说:“我不是让你马上就结婚,我的意思是你先找个对象,过一两年结婚,不也就不早了吗?”

机方接话说:“您看我整天忙东忙西的,到哪里去为您找儿媳妇呢?”

李佩仪见儿子这般说,便笑着说:“你不用到处找,只要你用心,要找的人就在你身边。”

机方有点儿糊涂地说:“我身边哪有什么人啊?”

李佩仪见儿子还没开窍,便直接说:“你看隔壁梨花,人长得好,勤快能干,性格又好,我在旁观察,她对你也是真心的好,所以,妈觉得你们俩蛮般配的。”

机方不觉失笑说:“哎呀,您说什么呢?我和梨花从小一起长大,是相处得好,但只是兄妹关系,您今后不要扯了,不要害得我俩以后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李佩仪见儿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再言语,悻悻地起身去自己屋里了。

初晓的山村,喜鹊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偶尔一声鸡鸣,几声狗吠,反而衬托出山村的宁静和幽美。

机方回到农村两年多,参与过百丈潭水电站工程建设,参加了东风平原大寨田改造,而且表现都很优秀,公社书记吴丙林看中机方的才华,便亲自提议,在公社革委会讨论会上通过,安排机方到公社企业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上班。机方的身份有了很大的提升,成了一个“半工半农”的公社干部。

这天,机方一大早就起床了,在屋里打点行装,准备去公社报到。李佩仪和冯大喜一大早就起床把早饭做好了。李佩仪见机方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喊道:“方伢,收拾好了吗,吃早饭了!”

机方刚好整理收拾妥当,便应声出来,坐在堂屋桌子旁边。李佩仪端来了一大碗腊肉煮粉皮,上面还盖着两个荷包蛋,机方见状便说:“爸、妈,你们一起来吃嘛,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呀!”

李佩仪忙说:“今天是你去上班的好日子,你先吃吧,我和你爸呆会儿再吃。”

机方便没再说什么了,低头有滋有味地吃着,冯大喜和李佩仪坐在旁边高兴地看着儿子吃早餐。顿了一会儿,李佩仪说:“方伢,当妈的想嘱咐你几句,你这次能去公社上班,是托祖上的洪福,你要珍惜这份工作。在外面为人做事,首先要嘴稳,不要说无凭无证的话,不要在背后说别人的短处;第二是要手稳,不要拿公家和私人的东西,不要接受不义之财;第三就是身稳,要洁身自好,万万不能乱搞男女关系。你要记住妈说的这‘三稳,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干部。”

李佩仪絮絮叨叨说完了,机方也吃完了,他用手抹了几下嘴巴,说:“好,媽说的‘三稳我记住了,放心吧!”

机方说完便背着被子,提着帆布包,赶去公社报到了。

这天,机方带领水电站测量队一行五人,一大早便来到了团结大队田庄生产队,驻扎在队长杨启荣家。

杨队长家是一栋明五暗十形制的砖瓦房,屋门前还有一个篮球场大的场地,植有桃树、李树、梨树和杏树。房屋里外打扫得干净整洁,让人感觉非常舒适。杨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五短身材,浓眉大眼,精明能干。他妻子叫李艳梅,个儿比杨队长高出一截,虽年过四十,依然明眸粉面,丰乳肥臀,风韵犹在。夫妻俩膝下只有一女,名唤杨金凤,年方十八,待字闺中,鲜嫩水灵,招人喜爱。

杨队长三天前就接到了大队的通知,早早为测量队的同志腾出了三间房子。早上,他见测量队的同志来了,便迎在山路前和五位同志一一握手,说:“我代表全队社员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随后,他带着测量队五名后生进了自己的家门,杨金凤看到家里一下来了五个帅气的年轻人,显得特别兴奋,主动帮他们整理床铺、安放行李。整理妥当后,杨队长便对测量队的后生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或者艳婶。搞技术测量我不懂,帮不了你们的忙,但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们只要说出来,我们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你们。”

杨队长温暖的话,让测量队的后生们都非常感动,机方拉着杨队长的手,笑着说:“杨队长,您太客气了,我们会在你们家呆很长一段时间的,到时不要嫌弃我们啊!”

杨队长马上接话说:“看你这后生说的什么话,你们就是长期住在我这里,我都高兴。”双方互相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机方便带领队伍进山开始测量了。

水电站测量队沿小冲沟溪水逆流而上,穿过豁口便是别有洞天的大冲沟,放眼望去,沟谷纵横。机方带领队员们选择测量点,并做上标记,然后又沿溪而下,一段段地测量流水的落差。机方心中有丘壑,先对水电站的范围大致测量一番,绘出草图报审后,再进行详细的勘测。

机方他们就这样清晨出发,晚上太阳下山再回来,整天在野外辛劳地工作,午饭都是杨金凤每天送到外面吃。

一天中午,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杨金凤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花褂子,提着饭篮,打把雨伞,兴冲冲地走在山道上,山风吹过,卷起她的一头秀发,散发出迷人的芳香。不一会儿,她来到了大冲沟机方他们在山坡边上搭建的临时工棚边,两只手掌合成喇叭状架在嘴前,喊道:“机方哥,机方哥,你们回来吃饭啰!”

测量队的小伙子们听到杨金凤的喊声,一下子就像饿狼一样扑了过来,蹲在工棚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机方也盛了一碗饭,夹了些菜,站在一旁开始吃。

杨金凤笑眯眯地走到机方跟前,说:“机方哥,饿急了吧,饭菜的味道还行吗?”

机方含着一大口饭,不停地点头,含糊地说:“真香!真好吃!你吃过了吧?”

杨金凤笑着回道:“我早吃过了,你慢点儿,别噎着了!”

机方也笑了笑,没有回她,继续有滋有味地吃着。杨金凤又说:“机方哥,我昨天去了我表哥左亚坤家,他让我给你捎个信,说今年全国恢复高考了,让你有空多复习一下,准备下半年参加考试。”

机方听完像注射了一剂兴奋剂,猛然跳了起来,手中的饭碗掉落在地上,两眼放出欢喜的光芒。他举起双手,冲出工棚,在山道上奔跑,边跑边高喊:“恢复高考啰!恢复高考啰!”

站在工棚里的其他几个小伙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雨中奔跑的机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兴奋。

山村的深秋之夜,月明如镜,鸣虫唧唧。机方像往常一样复习功课到半夜,这时,从斜对面房间里传来一阵呻吟声:“哎哟,我的娘嘞!我的娘啊!”

机方听到是艳婶的声音,以为她病了,忙出门想去一探究竟。他轻声走到艳婶房门前,从门缝里望去,只见杨队长赤裸地跪在床中间,艳婶斜躺着,两只脚搭在杨队长的两边肩膀上……机方见状慌忙扭头就走,他人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男欢女爱的情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艳婶的呻吟声把机方弄得心猿意马,他放下书本,钻进被窝蒙头而睡。

通城县的高考考场设在县一中校园里,考场内外都由武警站岗,全县800多名考生分20个教室同时进行考试。机方和他的同学左亚坤、杨亚圣等人一起考试。

机方考完回到家里,觉得自己这次没有考好,主要是因为已有三四年没有摸课本了,仅仅凭两个月临时抱佛脚的复习,还是远远不够的。

工作不能落下,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他便提着包匆匆往田庄山村赶去。

在村口的岔路上,他看见梨花呆呆地站在那儿,便上前打招呼道:“梨花,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啥?”

梨花没说话,只是把一条灰色围巾塞在机方手里,便转身要走。机方拉住梨花的手说:“你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叫我如何受得起呀?”

梨花回头对机方说:“我爸爸作主,把我嫁给邻村的鲁木匠了。这是我亲手为你织的围巾,给你留个念想吧!”梨花说完,撇开机方的手,哭着跑了。

机方望着梨花消失的背影,心里有几许伤感。他把梨花送他的围巾叠好放进提包里,又匆匆上路了。

机方赶到田庄山村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他走到杨队长家门前,只见大门已关,从房屋里面传来他那个晚上听到的一样的呻吟声。机方站在外面进退维谷,进去吧,肯定是不方便;退回去吧,又怕自己的身影惊动他们,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屋里的呻吟喊叫声一浪一浪地打过来,比他那天晚上听到的更加浪荡。

机方站了很久,见屋里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断地变换腔调叫喊,他便蹑手蹑脚地退回到屋前的山路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坐了好大一会儿,远远看见杨金凤提着一包东西姗姗而来。杨金凤远远就看见了机方,兴奋地喊:“机方哥,快来帮我提袋子,我提不动了!”

机方赶忙走向前,接过杨金凤手里的袋子,看她累得气喘吁吁,怜爱地问:“你这是从哪里来?”

杨金凤撒娇地说:“你管人家从哪里来呢,你又不去接人家。”

机方便讨好地说:“你只要说了,不管你从哪里来,我保管去接你!”

杨金凤甜甜地笑着说:“好的,下次我一定让你来接我。这次是我爸爸病了,我在县医院服侍他,这几天他好多了,用不着我服侍,所以今天我就打了一点儿年货回家一趟。”

机方听说杨金凤她爸爸在县医院住院,心里顿生疑团,对那屋里的呻吟声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他听错了?

杨金凤见机方沉默不语,便娇嗔地说:“机方哥,你在想什么呢?几天不见,是不是在想我呀?”

机方回过神来时,他和杨金凤已到了房屋门前的场地上,这时,大门已经打开了,他俩走进堂屋,见公社书记吴丙林坐在堂屋中间。

机方见吴书记来了,没时间想别的,连忙上前招呼道:“吴书记,您老人家是什么时候来的?”

吴书记微微一笑,说:“机方呀,听说你们在这里表现得不错,所以,我今天特地抽空上来瞧一瞧你们。”

机方连忙说:“我们做得还很不够,感谢公社领导百忙之中来看望我们!”

吴书记对机方说:“看到你们表现良好,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好好工作,我得空再来看你们!”

机方连连说好,艳婶出来送吴书记出门了。

春节过后,全国恢复高考第一年的考试成绩揭榜了,杨部公社左亚坤考取了中南政法大学哲学系、吴亚洲考取了中南财经大学经济系、杨亚圣考取了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这三名学子以优异的成绩在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

正如机方预测的那样,他没有考好,与录取分数线相隔五十多分。这三位同学被录取,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他暗暗下了决心,继续复习功课,准备今年七月份再重上考场。

生产队杨队长自去年生病住院后,身體一直没有完全恢复,他拄着一根拐杖,步履迟缓,每天晚上要起床小解数次。为了方便,他把自己的寝室挪至靠近厕所那边的房间,每晚出门转身就可以小解。

晚上住在杨队长家的人仍旧是原测量队的成员,指挥部的领导都回公社了。机方白天在火热的工地上转悠,晚上先是整理一下白天记录的施工情况,然后开始复习功课。这晚他又学习至深夜十二点,觉得有些累了,准备上个厕所后就睡觉。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厕所,刚从裤子里掏出那物,便听到隔壁杨队长房里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偶尔还有杨队长的咳嗽声。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不要惹老娘的火!”好像是艳婶在抱怨。

“好久没弄,我不是有点儿想吗?”杨队长气喘吁吁地说着。

“想有什么用,没有一点儿力气。”

“再来一下,让我再试试!”

“试什么试?死过去吧,惹得老娘睡不着觉!”

杨队长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咳嗽,停后便说:“好吧,不弄就不弄吧,我又要上厕所了。”

机方听闻后便赶紧收起家伙,落荒而逃。

杨金凤也跟机方一起上了工地,她被安排在堤坝上发筹码,民工每挑一担,就发给一张筹码,民工凭筹码与生产队进行结算。机方得闲时,也偶尔帮杨金凤发一下筹码,让杨金凤坐在堤坝上歇息一下。

中午,指挥部十多个人围坐在一张大方桌上吃饭,吴书记坐在正上位,机方和杨金凤坐吴书记对面,两人亲密地挤在一起。吴书记看了他俩几眼,饶有兴致地说:“小冯、小杨,我看你们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要不要我做媒呀?”

众人听后也附和称好,弄得机方面红耳赤。杨金凤倒是大方地说:“吴书记做媒好是好,只怕人家将来考上了大学,看不上我这山里姑娘。”

吴书记便接话道:“这不可能的,即便小冯考上了大学,你这么漂亮的女娃也配得上他。”

这时,艳婶端了一盘红烧猪肝笑盈盈地走来,手肘在吴书记的肩上碰了一下,说:“吴书记做媒,肯定是给咱们这样的小户人家长脸了,我也觉得这两个孩子般配,我是赞同的。”

吴书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我看你们两个都情投意合的,家长也同意,这个媒人我当定了!”

满桌人都鼓掌表示赞同,纷纷要机方以茶代酒,敬吴书记这个大媒人。艳婶连忙说:“我家里有自酿的米酒,我去舀来大伙儿都喝点儿,好不好?”

吴书记连忙制止道:“不能喝酒,这样会造成不良影响,这个喜酒我们留着以后喝。”

众人都表示赞同,便推搡着机方和杨金凤去用茶敬吴书记。杨金凤起身去厨房拿来三只白大碗,从大茶缸里舀了一碗先给吴书记,然后给机方和自己各舀了一碗,牵着机方走到吴书记跟前,金男玉女双举茶碗,都往吴书记的茶碗上碰了两下。机方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开口,杨金凤便开口说:“多谢吴书记成全我们,我俩以茶代酒敬您,望您日后多多关照我们!”说完又妩媚地瞟了机方一眼,用肩膀碰了一下机方,二人同时举碗,一饮而尽。吴书记见状哈哈大笑,也将一碗茶一饮而尽,众人又是一阵掌声。

杨金凤早已看上了机方,只是羞于表白,母亲艳婶看在眼里,私下跟吴书记说了,让他撮合。这次,在众人的见证下,吴书记的一番随口之言,让这门亲事变成难以推却的事。于是,机方和杨金凤成了一对恋人。

转眼到了阳历七月,机方第二次走进高考考场。这次的考题比去年的考题明显更难了,机方觉得自己考得很不理想。这次考完他没有回家,因为不愿听他妈唠叨,他直接上了田庄山。此时的田庄水电站工程已接近尾声,各大队只派两三个人员留在工地上,工地上所有人员不过三十人,都是在做收尾的活儿。

机方无精打采地回来后,杨金凤见他的样子,知道他又没考好,便上前牵住他的手,说:“机方哥,别不高兴了,考得怎么样不重要,平安健康就好!”说完便去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花椒茶,“别去想那些没用的事了,只要我们今后齐心协力,日子肯定错不了。”

机方被杨金凤温柔的话语触动,心情一下变得开朗多了,说:“此次若是未能中,明年冯郞又重来。”

杨金凤似懂非懂的,笑着说:“你文绉绉的在说什么呀?是不是想明年又去考呀?”

机方摇头摆脑地回道:“然也!”

杨金凤柳眉微蹙,说:“看你出去几天,说话都变调了,什么圆呀扁呀的,以后不许这样咬文嚼字的,给我好好说话。”

机方双手握拳,朝杨金凤躬身作揖道:“娘子,小生遵命了!”

杨金凤哈哈地大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杨金凤提着个竹篮,邀机方一起去山里采蘑菇,机方高兴地说:“好!我正好想去散散心。”

机方拉着杨金凤的手,沿着盘旋的山道缓缓而上。渐渐林深茂密,放眼四望,满目葱翠。机方和杨金凤置身于这优美的景致之中,身心都感到非常愉悦。

杨金凤忽然眼前一亮,发现前面杉树丛中长满了蘑菇,她兴奋地飞奔而去,边跑边说:“机方哥,快跟上,那里有好多蘑菇,上次我也是在那儿摘了好多的。”

机方不为所动,只是慢慢地跟上来,说:“金凤,听说野生蘑菇大多有毒呢!”

杨金凤回道:“蘑菇生长在这样清洁向阳的草丛中,是没有毒的,我教你几招吧,一看颜色,有毒的蘑菇颜色鲜艳,采摘后易变色;二是看形状,无毒的蘑菇伞面平滑无轮,下部无菌托,有毒的蘑菇伞盖中间凸起,形状很怪;三是闻气味,无毒的蘑菇有一点儿水果的清香味,有毒的蘑菇是一股酸腥味。”

机方听杨金凤头头是道地说着,只是微笑,似乎不太相信,杨金凤便又接着说:“你别不相信,我再最后教你一招,把采来的蘑菇放锅里,加水放几片生姜一起煮,要是姜变成黑色,就说明蘑菇有毒,不变色就没有毒。”杨金凤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停地摘菇,不一会儿她已摘了半篮子。她直起腰,站起来说,“好了,中午有蘑菇汤喝了,美吧?”

机方也被杨金凤美美的神情感染,说:“好哇,现在回家还早,咱俩继续走走吧!”

杨金凤提着篮子,跟着机方往山道上前行。

转过几道弯,上了一道岭,便来到了有名的古刹——千佛寺门前。这寺年久失修,已显得十分破败,但寺门前两棵古松绿枝如伞,苍劲有力,寺庙断墙残壁之间,依稀可以窥见当年的鼎盛。

机方和杨金凤走进庙堂,见正面有如来大佛,两侧还有一些神态各异的罗汉。神台下面有一张方桌,上置香炉、签筒、功德箱,桌子旁有一个身着破旧僧衣的老和尚,他正闭目诵经,如入忘我之境。

机方走近老和尚身前,恭敬地叫道:“大师,您好啊!我俩想抽支签,问问祸福凶吉,可以吗?”

老和尚慢慢地睁开眼,望了机方和杨金凤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说:“施主请自便吧!”

机方说:“我想抽支签,问问我俩的婚姻。”

老和尚微微点了点头,用手指了一下方桌上的签筒。机方和杨金凤双手合十,朝如来佛拜了三下,机方便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只见上书:“窈窕娇娥不寻常,八面玲珑尽放光;惹得众人争相宠,致使情郎喜发狂。”

机方读了两遍,觉得此签很有意思。杨金凤不知意,便问道:“上面说的是啥意思呀?”

机方笑着说:“上面是说你长得漂亮,大家都喜欢你,我高兴得发了疯!”说完又转头对老和尚说,“大师,您说我解释得对不对呀?”

老和尚没说话,只是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机方放回签,说:“大师,我想再抽一支,问问前程,可以吗?”

老和尚又用手指了一下方桌上的签筒,机方又是双手合十,更加虔诚地朝如来佛拜了三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佛签书云:“鲸鱼未变守江河,日上吟诗月下歌。走村串乡人皆识,风雪梦归逍遥坡。”

机方反复诵读了几遍,感觉似懂非懂,杨金凤便问:“这上面写的又是啥意思呢?”

机方自己都理解不透,转问老和尚道:“大师,这签作何解释呀?”

老和尚闭目养神,好久才说道:“施主不必多问,天机不可泄漏,日后自會明白。”

机方求道:“大师,弟子愚钝,求您指点一二!”

老和尚回道:“天地造化,皆有定数,施主莫再多问,好自为之吧!”

机方听老和尚这般回答,也不好再三相问,便从荷包里掏出几角零钞塞进功德箱里,牵着杨金凤的手下山去了。

时近中秋,天气转凉,秋高气爽。这天是机方去杨金凤家行定亲礼的日子。机方上身是一件崭新的的确凉衬衣,下身着一条蓝布裤,脚上穿了一双解放鞋,头发梳得油抹水光,精精神神的。他挑着一担箩筐,里面装了猪肉、鲤鱼、鸡蛋、月饼等礼品,箩筐口用红纸盖住。同去的有机方老爸冯大喜和他的两个叔叔冯二喜和冯三喜,几人轮流换着挑担,很轻松地到了杨金凤家。

杨队长和艳婶早早便在门前路上迎候,喜笑颜开地把人迎进家门。机方一进大门,便见公社吴书记坐在堂中,急忙上前握手递烟,说:“吴书记,您辛苦了!我们一大早就出发了,您比我们来得还早些。”

吴书记也笑着打招呼。

来客在堂屋两边一字落座,杨金凤用托盘端来了红糖姜茶,从吴书记面前开始,款款移送,献茶礼毕,便带笑含羞地退去了。众人捧着茶碗认真地品尝,吴书记抿了两口,把茶碗放在板凳头上,说:“这红糖茶好甜好香,真有味道!”

众人也齐声附和说好喝。吴书记又说:“今天是机方和金凤定亲的好日子,两家的主要亲戚都在场,作为他俩的媒人,我来说两句。机方和金凤属于自由恋爱,所以呀,我就做了个顺水媒人。我希望这对伴侣在今后的日子里,互敬互爱,携手共进,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贡献!”

吴书记话音刚落,堂屋里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吴书记双手抬起示意大家停住掌声后,接着说:“现在农村形势很好,像机方这样有文化的青年,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一群人其乐融融地聊着天,又一起吃了定亲宴,这才各自回家。

中秋过后,田庄水电站已全面竣工。机方回到了公社企管会上班,他下午抽空上了田庄,想把放在杨队长家里的被褥、书本等物件拿回家。到了准岳父家,只见大门紧锁,空无一人,他便沿屋角边小道寻去。走近菜园,见杨金凤在地里挖藠头,他忙喊道:“金凤,我来了!”

杨金凤抬头望见机方,将锄把撑在腋窝下,没有挪步,只是望着机方温柔地笑。机方走到杨金凤跟前,看到她妩媚的样子,心生无限爱意,说:“金凤,你真美呀!”

杨金凤用锄头把撞了一下机方,含嗔带娇地说:“别这么甜言蜜语地哄人,我不喜欢来虚的。”

机方笑嘻嘻地说:“那怎样才是实的呢?”

杨金凤回道:“你心里清楚。”

机方心里根本就不清楚什么,便说:“好了,我今天来,是想把我放在这里的一些东西拿回去,你去帮我开门吧!”

杨金凤故作认真地说:“你那些破东西,我以为你不要了,都扔掉了。”

机方知道杨金凤在开玩笑,便说:“那些东西是不值什么,但是我那些书本资料可有用了。”

杨金凤仍一本正经地说:“你那些书本都卖给收破烂的了。”

机方见杨金凤还在骗他,便上前用手指在杨金凤的腰上闪闪点点地挠,逗得杨金凤前仰后合,双手不停地在机方身上捶打。机方便趁势将杨金凤搂入怀中,用下颚拨起杨金凤的脸,两张嘴很快粘上了。杨金凤的双手刚开始还在挥舞,慢慢地便静下来不动了,紧紧抱住机方的腰,唧唧哼哼地叫。

两人亲热了一会儿,终于停下了。杨金凤把挖好的藠头放进篮子,提起便走,机方肩扛锄头跟在后头,二人高兴地回到家中。机方进门便问道:“你老妈和老爸到哪里去了?”

杨金凤回说:“我城里的表哥今天结婚,他俩都去吃喜酒了,我正愁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你来得及时,给我做个伴。”

机方听了甜甜地笑,杨金凤见了说:“你坏笑什么呀?你想得美呀,各睡各的房!”

机方不敢笑了,便正经地说:“好!好!我只在隔壁给你做伴。”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渐渐笼罩山村。杨金凤因为一天劳作弄得满身汗水,正在房间里洗澡。机方一个人在屋外的小道上漫步,欣赏这幽静美丽的山村暮色。他不经意间又来到了田庄水电站,望着宏伟的大坝,想到自己为此付出的心血,有一种自豪和欣慰。正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听到杨金凤喊他,他便立即转身回去了。

杨金凤早把菜摆上了桌,一碗五花肉炸藠头,一碗魔芋豆腐、一碗空心菜,外加一碗鸡蛋蘑菇汤。杨金凤舀了一壶米酒,为机方倒上一杯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说:“机方哥,我俩难得这样在一起吃饭,今晚我陪你好好喝几杯!”

机方随即应和道:“好!咱俩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杨金凤一笑,说:“酒当然不能喝醉,喝好喝尽兴便是,不然碗筷都没有人收拾了。”

机方见说得在理,便说:“好!听娘子的。”于是,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开喝了,一下是情郎敬娇妹,又一下娇妹敬情郎。喝着喝着,两斤的酒壶干了,机方觉得意犹未尽,要杨金凤再来一壺,杨金凤怕机方喝醉,便只舀了半壶酒来。

喝至一半,杨金凤见机方开始有些醉意了,便自己假装醉了,趴在桌子上装睡。机方见杨金凤醉了,便停下不喝了,推搡了她几下,喊道:“金凤,金凤,你睡了吗?”

不管机方怎么问,杨金凤都装作没听见,不予回应。

机方看杨金凤像是醉了,便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扶她到床上歇息。杨金凤躺下后,睁眼看了一下机方,说:“方才一阵酒劲上来,好厉害哟,躺一会儿后感觉好多了,你去帮我泡碗茶来,多放些茶叶。”

机方屁颠屁颠地去泡茶了,不一会儿便端来一大碗浓浓的茶放在杨金凤的床头。杨金凤又吩咐说:“你自己也去泡碗茶喝嘛,浓茶解酒,喝下就舒服多了。”

机方笑嘻嘻地回说:“我没喝醉,不需要解酒,我喝你剩下的就行了。”

杨金凤从床上起来,坐在床沿上,细细地抿了几小口茶,说:“你这傻瓜,真懒!我喝酒上头,你过来帮我揉揉太阳穴。”

机方便心生欢喜,忙走上前去,让杨金凤平躺在床上,他弯下腰用手在她两边太阳穴轻轻揉搓,揉着搓着,把她揉得气喘吁吁。

杨金凤实在难以忍受,用力将机方一拉,机方便扑倒在她怀里。机方借着酒兴,抱着杨金凤狼吻不已。杨金凤把只手伸进机方的裤里死死捏着那根硬物,更让机方火上浇油,他慌乱地扯掉杨金凤身上的衣衫,急不可耐地又扑了上去。这时,杨金凤便是一个劲地叫喊……

机方翻转躺下,精疲力竭,他心想,杨金凤做这事时的叫喊声与她娘如出一辙,让他好生纳闷。

杨金凤渐渐平息下来,机方问:“你刚才为何那般叫喊,左右隔壁的人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杨金凤用手揪了一下机方的大腿,说:“听见就听见,谁叫你个色崽要惹我呢!”

见她这么说,机方反倒不好意思了。

第二年春天,杨部公社所有生产队都实行了责任田到户,广大农民冲破了吃大锅饭的樊篱,人人笑逐颜开,个个甩开膀子干,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出真力,下真本,收获满满当当的粮食。

也就在这一年春上,机方和杨金凤結婚了,机方家也分得了三亩二分田。

别看杨金凤长得如花似玉,干起活来也是把好手,在公婆的帮衬下,能干的杨金凤把自家的责任田耕种得妥妥当当的,机方在公社企业工作的收入贴补家用,全家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年底,杨金凤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为孩子是在责任田到户这年生的,机方便秉承其父取名之脉,为儿子取名冯分田。

此时的机方是杨部乡企管会办公室主任,他已经连续五年参加全国高考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高考试题一年比一年增多增难,他的高考分数也是年年递减。他原来的同学都逐年考取了大学,首年考取的都已分配了工作,左亚坤分配在省委党校任教,杨亚圣分配在市委宣传部。

左亚坤刚开始是极力支持机方考大学的,经常写信鼓励机方,给他寄学习资料。见机方屡试不中,他便又写信劝机方道:“兄屡试不中,究其缘由有二:一是兄杂务缠身,未能静心研习课本;二是读书人越来越多,考题越来越难,此二者就兄之现状很难改变。现提倡成人大学自修,国家承认学历,兄何不自修大学?如能成功,兄与我等一样皆为大学文凭,岂不美哉?何况兄尚年轻,如有文凭,兄定会有云开日出、大展宏图之时。专此叮嘱,望兄采纳!”

机方接信后,沉思良久,心里还是不甘去上成人大学。

杨亚圣也给机方写了一封规劝之信:“闻机方兄此番高考再次失利,小弟不胜惋惜与痛心。兄之才华实在我等之上,观兄这几年来工作之成就,便是明证。古人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又有云:‘条条大道通罗马,何必去挤独木桥?为此,小弟想劝兄放弃高考,专心工作,闲暇时多读经典,韬光养晦,以待天时。兄如东方朝阳,常抱报国济民之心,定能实现鹏飞高举之志,庶几才不负平生之所学也!小弟愚见,望兄雅正!”

机方读信后,不由得流下辛酸的泪水。

杨金凤是个持家好手,几年来已攒下一些钱,准备再从娘家借点儿,到乡政府附近的公路旁边建房。李佩仪见儿媳妇要办这样的大事,便把从前积攒下来的私房钱都给了杨金凤。杨金凤很感动,说:“妈,这是您的养老钱,我不能要您老人家的!”

李佩仪坚决地说:“拿着吧,养老不是有你们吗?到时我的两个女儿也可以负担一点儿嘛,不要紧,你办这样的大事,我的钱该拿出来的。”

杨金凤见婆婆态度坚决,便收下了,说:“既然妈要真心帮我,我就收下了,我有了钱再还您。”

李佩仪见儿媳妇收下了钱,脸上布满了笑容,说:“什么还不还的,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你能建新房,我这张老脸上也有光啊!”说完便颤颤巍巍地走开了。

杨金凤在亲戚朋友的帮衬下,建起了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平房,三室一厅,平房后面有配套的厨房、猪圈和厕所。新房离乡政府只有四五十步远,机方每晚可以在自家住。

机方和杨金凤住进了新家,因为不是太宽敞,父母仍留在老屋居住。新的居住环境,给机方带来别样的喜悦,他感觉生活原来是如此的美好。再回味左亚坤、杨亚圣两挚友的来信,他觉得他们说得十分中肯,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对高考的那份执著信念已悄然淡去。

机方在左亚坤的指导下,报了北京人文函授大学,这是一所由中国人民大学、北京社科院、北京文联、中国青年报社等四家全国著名的教学科研单位联合创办的函授大学,著名诗人艾青任名誉校长,原国家副主席王震为学校题写了校名。机方是首届学员,那年金秋时节,他去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参加了首届学生开学典礼。此后,机方坚持了三年刻苦的学习,拿到了大专毕业证书。

机方函授大学毕业那年,杨金凤又为他生了个女儿,机方便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冯文函”,来纪念他就读北京人文函授大学这件大事,后因女儿五行缺水,便又改为“冯文涵”。

也就在这一年,恰逢通城县招聘乡镇干部,报名条件是年龄在20至25周岁,高中毕业后参加过一年以上生产劳动的农村男女青年,条件特别优秀的年龄可放宽至28周岁。招聘分笔试、面试、政审三步走,三项都合格者即聘为乡镇干部。

机方到那年十月份刚好满28周岁,现在是八月份报考,他踩在最大年龄线的边缘。乡政府华乡长认为机方在乡企业干了七八年,并有一定的成绩,可以算是特别优秀的青年,就让他报名参加了考试。机方的笔试成绩全县排名第九,全乡排名第一。第二步面试,他已经有很深的社会阅历,加上他又会说话,因此面试也是顺利通过。第三步政审对于他来说就无力操控了,他想别的问题都没有,只是年龄问题。

十月三日,全县招聘的五十名乡镇干部尘埃落定,机方名落孙山,郁闷极了。他的同学吴金文考取后被任命为墨烟乡民政助理;胡金水被任命为石南镇政府宣传委员;李金久被任命为杨部乡政府组织委员。这三个同学中,胡金水其实比冯机方大一岁,由于他三叔在县公安局户政科工作,早早就帮他将年龄改小了两岁。

机方眼睁睁看着别人都有模有样地当上干部了,自己却还是个半工半农的乡企业人员,心里十分委屈,便找了华乡长,想要讨个说法。

華乡长见机方可怜的样子,一脸无奈地说:“招聘政审权在县组织部,我一个小小的乡长,根本无权过问,我有心帮你,也没有这个能力。你不要气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机会有的是。”

华乡长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机方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只好悻悻地离去。

机方回到办公室刚落座,便见妻子杨金凤火急火燎地哭喊道:“机方,不得了啊,出了天大的祸事了啊,爸爸妈妈被电死了!咱们快点儿回老家去吧!”

机方一听,立刻蒙了,撒腿便往回家的路上疯跑起来,杨金凤便也跟在后头跑。

到了老家,见两位老人已被邻里抬进了堂屋,用两块门板并排放在一起,堂屋里还有股食物烧焦了的气味。

机方见到这个惨状,在父母尸体旁号啕大哭起来。大男人的这种震天动地的恸哭,让周围的人无不感到悲痛。不一会儿,机方的两个姐姐也哭哭啼啼地赶来了,姐弟仨哭作一团。

帮忙的邻居亲房在旁七嘴八舌地讲述出事经过——

原来,李佩仪上午提着一篮焯过水的长条豆角,准备在屋后的高压电线上晒。谁知她刚刚拿着两根豆角搭上去,就被电着不动了,冯大喜跟在后头见了,便去扯李佩仪,结果也被电着了,恰巧吴支书扛把锄头去屋后园子里锄草,路过时看见了,连忙跑到村子上头变压器房关了总闸。大伙去时,两个老人倒在一起,身上都烧黑了。

机方应聘落选,接着又是父母不幸双亡,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让他痛不欲生。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后,机方不吃不喝地昏睡了三天三夜,把杨金凤吓得六神无主。她去医院请来医生,给机方打了几瓶点滴后,他才渐渐苏醒过来。

醒来的机方与原来判若两人,他显得有些麻木与迟钝,好像忘掉了以前的许多事情,嘴巴倒比以前爱说了,而且还有些唠唠叨叨,招人厌烦。机方在乡企业上班也没有从前那股儿劲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消极懒散心态。

乡镇企业由于新的经济体制的冲击,原来由公社向大队抽调的人员都回本村种自家的责任田了,乡企业下属的几个场、站单位基本都成了空壳,难以为继。乡政府为减轻自身负担,裁减了乡企管会里面大批的人员,机方也是被裁减的人员之一,他回到家,又成了地道的农民。他思前想后,回忆起自己坎坷的经历,深切体会到了人生的悲凉。

杨金凤因病刚出院在家养着,见机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对他说:“你回来了很好,我暂时不能下地干活,父母都不在了,没有帮忙的,你把自家的田地种好了,比你在乡企业上班强得多。”

机方听妻子的话里并无责备之意,心里好受了一些,说:“我不是留恋乡企业的工作,只是觉得前途迷茫,今后不知该往哪里走。”

杨金凤笑着说:“我告诉你,你以后直接往自家的田地里走,把庄稼种好,带大两个儿女,这就是将来的正路。”

机方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我堂堂七尺男儿,饱读诗书,腹有珠玑,胸藏方略,岂能一辈子屈身于田地之中?你别小瞧我,我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的。”

杨金凤听机方又在说胡话,十分厌烦地说:“别放你的狗屁了,你赶快去把家门前那块田犁了,播上种,要不然没有秧苗种田,全家没饭吃了,这才是大事!”

机方觉得与妻子争论无趣,便扛起犁耙牵牛去犁田了。

东风大队改为东风村后,支书变成了高鹤林。

高支书长得七长八大,与机方是从小长大、一起上学读书的伙伴,只是他初中毕业后便去参军了,在部队呆了三年入了党,退伍回乡后,乡政府让他接替了吴支书,成为了东风村的领头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高支书的第一把火便是发展村级经济,号召全村人民开山造果园,把山上的马尾松全部砍光,开发出了百亩柑橘园。高支书的壮举,得到了乡政府领导的高度认可,被作为发展村级集体经济的典型在全乡予以推广,高支书一上任便成了热门人物,使得他踌躇满志,准备大刀阔斧继续干下去。

高支书经常去乡政府开会和汇报工作,路过机方家门口时,杨金凤总是要热情地招呼高支书进门喝茶。高支书见杨金凤风流妩媚的样子,也就不客气地进去了。这段时间,机方因“下岗”等一直闷闷不乐,对杨金凤也是若即若离。而杨金凤一方面恼怒机方的不作为,另一方面与她母亲一样,生性风流,不甘寂寞,慢慢地,和高支书就开始眉来眼去。

几年下来,乡政府周围村民建起了许多楼房,原来的黄土坡已变成有一定规模的小集镇了。原公社书记吴丙林因年龄大了,退居二线,退休前将他的独子吴兴旺安排在乡供销社工作。吴兴旺只有初中文化,是个有缝便往里钻的小泥鳅,特别圆滑,几年下来,他已经混到供销社副主任的位置上了。

吴兴旺绰号叫“旺省长”,因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走路一拐一瘸的,当地人的说法是一走一闪的,故称“旺闪长”。后来乡人觉得“旺闪长”这外号不够大气,有歧视吴兴旺生理缺陷之嫌,便就改称“旺省长”了。他对乡人开始叫他“旺闪长”不太乐意接受,改称“旺省长”之后,觉得自己有身份,叫的人多了,他便也渐渐地接受了这个名号。

“旺省长”在乡供销社上班,离杨金凤家咫尺之遥,成了邻居。他和杨金凤是小学同学,之前他还追求过杨金凤,只不过没成功。成为邻居后,每天看见杨金凤婀娜的身影,“旺省长”心里就痒痒的。

农村时下特别流行穿棉绸衣服,这种布柔软舒服,轻薄耐用,供不应求。

这天,杨金凤去供销社想买几尺棉绸来做几件衣裳,一问营业员,回答说早就没有卖的了。她无奈回家,半路上碰见了“旺省长”,便故作娇态地说:“兴旺哥,你们供销社里什么时候有棉绸卖呀?”

“旺省长”见杨金凤要买棉绸,心中窃喜,故意表情平静地说:“这货太紧俏了,进不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有货。”

杨金凤向“旺省长”抛去了一个媚眼,轻声说:“兴旺哥,你是个大能人,就帮我弄几尺呗!”

“旺省长”欲擒故纵,还是坚持说:“你先回家再等一等吧,我们进货了会给你信的。”

杨金凤还是不依不饶地求道:“你堂堂一個大主任,手头上肯定留有余货,你就给我几尺嘛!”她拉着“旺省长”的手推来推去的。

“旺省长”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说:“你实在想要,我仓库里存了两匹,是给乡政府华乡长的老婆留的,你要就先给你几尺吧!”

杨金凤听后转嗔为笑,说:“我就知道你留有一手的,好吧,那太谢谢你了!”

“旺省长”四下望了望,然后向杨金凤使了个眼色,说:“来吧,跟我去仓库拿吧!”

供销社二楼的仓库里,各式各样的货物码放得井井有条,杨金凤还没见过这么多的货物,她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四处看着。“旺省长”进门便拉上门闩,走到放布匹的货架上,拿出一匹棉绸来。

杨金凤见到“旺省长”手中的棉绸,两眼发光。她接过棉绸,扯开贴在身上试,笑着问“旺省长”:“我穿这布料好看不?”

“旺省长”看着杨金凤,眼睛都直了,哪还忍耐得住,上前一把抱住她,摁在旁边装有海带的麻袋上。

杨金凤内心里嫌弃“旺省长”,便使劲推开他,说:“你不能这样,不然我要喊人了!”

“旺省长”哪还顾得上这些,伸手要去解杨金凤的衣裳,边解边急促地说道:“来吧,今天这棉绸布就送你了。只要你依了我,你以后要什么我都答应。”

听到这话,杨金凤的手松下来了,任凭“旺省长”摆弄。她忍不住要叫喊,又觉得不妥,便把身上的棉绸揉成一团塞在嘴里,用力地咬住不叫。

机方和杨金凤的两个儿女逐渐长大了,儿子冯分田已上小学五年级,女儿冯文涵也上小学一年级了。夫妇俩种地养鸡,只能勉强度日。现在儿女长大上学,更要钱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杨金凤眼瞅着日子难过,便心生一计,在家里开起豆腐店来。她心灵手巧,豆腐店有水豆腐、豆腐干、油炸豆腐、干豆皮、还有魔芋豆腐,品种齐全,豆腐好吃,生意越做越红火。这样一来,豆腐店的收入比田地里的收入还多。

村支书高鹤林常在杨金凤的豆腐店歇息喝茶,觉得她做事泼辣,又能说会道,如今又成了致富能手,便提议杨金凤任村妇联主任,并报请乡政府批准了。

杨金凤当上村妇联主任后,生意并没有耽搁,甚至到她店里买豆腐的人更多,生意比以前更加红火了。杨金凤便把责任田转租给老屋邻居种,自己专注于豆腐店的生意。机方也跟着轻松起来,只是偶尔帮帮杨金凤,大多数时间他喜欢写写画画,走村串乡,四处游逛。

机方有空的时候便去武汉、咸宁拜访他的同学左亚坤、吴亚洲、杨亚圣这三人,左亚坤现已是省委党校的副校长、吴亚洲已是省农业银行的副行长、杨亚圣已是咸宁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机方刚开始去一两次,他们都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可机方去的次数多了,他们便开始冷淡起来,左副校长直截了当地说:“机方呀,你看我整天都忙得分不开身来,真的抽不出时间来陪你,我看你今后不要这样跑来跑去了,你自己要在家里踏踏实实地做点儿事,不要把钱花在这路费上。”

机方是个聪明人,骨子里也还有些傲气,便没再去了,心想:“我花钱费力去看你们,图什么了吗?只不过是念旧情罢了!”

当机方外出游历之时,高支书便乘虚而入,他早已和杨金凤暗通款曲,厮混在一起了。一个是垂涎于美色,另一个是图报知遇之恩,两个人一有机会便在一起干那苟且之事。次数多了,加上杨金凤有叫床之癖,他俩的龌龊之事众人皆知,成了东风村人公开的秘密,只有机方蒙在鼓里。

机方在四方游历中,发现乡村里有许多不孝敬父母的,或有月供10斤大米算作赡养了父母的、或有兄弟各养一人使父母不得相见的、或有非但不赡养父母反而啃老剥老的、甚至还有打爷骂娘虐待父母的……针对种种不孝行为,机方深恶痛绝,他决定成立一个孝敬父母的组织,鞭笞社会上的不孝行为,弘扬中华民族的孝道文化,为社会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机方连夜撰写了《告乡邻书》,他才思如涌,迅即写就了几百字的告文,写完后,他自己反复诵读了两遍,觉得才情并茂,文采飞扬,颇有一些自鸣得意。

清晨,薄雾袅袅,杨部小镇笼罩着一层清新透明的轻衫。

十字街中心,机方家的大门前,挤着一堆人,争看墙上红纸写的《告乡邻书》,人群中有背着菜篮来镇上卖菜的小贩,有去学校在餐馆过早的学生,有手里提着菜来看看热闹的老伯,有背着小孩不停抖动的老奶奶,还有一些早起晨练、溜达、观景的闲杂人等。机方见人多,便也来劲了,面对那张亲自贴上去的红纸,开始抑扬顿挫地念起来。他披着一件又脏又旧的军大衣,诵读《告乡邻书》时,摇头摆脑,神采飞扬,眼睛放出得意和喜悦的光来。

看告示的人群中,有一个叫“诺脚子”的人说:“你这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的名号太大了吧,是省级?国家级?还是世界级的?”

又有一个叫“勇胡子”的人接话道:“机方委员长干的是全人类的事业,是联合国级别的组织吧?”

“勇胡子”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人问机方道:“你这个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能干什么?加入你这个组织要什么条件?”

机方见这么问就来劲了,说:“这才是问到点子上了,至于说委员会是干什么的,告示中已说得非常清楚,你问入会的条件,很简单,所有孝敬父母的人都可以加入,每年交纳5块钱会费即可。”

众人听说还要交钱,都表示不可理喻,那个提着肉的先林爹便问道:“加入你们组织有什么好处呢?”

机方笑笑回道:“好处就是我们一道与社会上的不孝行为作斗争,惩恶扬善,为社会风气的好转贡献力量!”

先林爹摇摇头说:“你这是个卵组织,我花5块钱加入你这个卵鸭衰(乡下俚语,意思是一塌糊涂)的组织,不如花5块钱买肉给父母吃来得实惠。”

先林爹说完便气冲冲地走开了,他像只领头羊,把众人都引散开来,机方看着纷纷离去的乡邻,不禁摇头,觉得这些人都是不懂理的。

乡邻对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的态度给机方浇了一瓢冷水,但他并没气馁。他先向县民政局申请注册,想将这个组织合法化。可是,县民政局以组织名称不规范为由,退回了他的注册申请。他又向省民政厅申诉,省民政厅以同样的理由返回了他的申请。机方仍不死心,继续向国家民政部申诉,结果又是同样的理由回复了他的申诉,这才让他止步了。他自嘲地说:“我这个组织是属于全人类的,国家民政部都没有权力注册,那我就不注册了,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去联合国注册登记。”

时令已入深冬,机方紧裹着大衣,蜷缩在家里煤炉旁取暖,外面北风呼啸,门窗被风强力开合,偶然传来刺耳的撞击声。杨金凤在屋子里忙着打豆腐。全家人靠卖豆腐为生,由于杨金凤人缘好,豆腐好吃,生意还不错,乡人称杨金凤为“金豆腐”。

她才三十多岁,不高不矮的身材,雪白的瓜子脸红润动人,一双像梭子一样的眼睛顾盼有情,勾人魂魄,浓密乌黑的头发,很是飘逸灵动,颇有一番妩媚少妇的韵味。杨金凤卷起袖子,弯腰去提盛满豆浆的大木桶,太重了没有挪动,她起身对着坐在屋内的机方大声说:“挺尸的,你在那里瘫一上午了,能不能过来帮下忙啊!”

机方见妻子动怒了,便慢吞吞地起身过去,和妻子一道把大木桶抬进厨房。夫妻俩刚放下木桶,就听到屋外有人在喊:“‘金豆腐!‘金豆腐!在家吗?我要吃你的豆腐啊!”

杨金凤走出来一看,原来是“旺省长”在堂屋里喊叫,便娇嗔地对他说:“瞎叫什么呀?看你嘴馋的样儿,豆腐才滤浆,想吃还早着呢!”

“旺省长”常以买豆腐之名,隔三岔五来“金豆腐”家聊上几句。这回“旺省长”确实是要买豆腐,而且要的量还很大。他认真地对杨金凤说:“明天是我老爸的七十大寿,你要专为我打两箱豆腐,明天一大早,让机方哥送我家去,豆腐钱我先给你。”说着便从荷包里掏出一张100元的钞票递给杨金凤。

杨金凤接过钱,妩媚地笑问:“要找你钱么?”

“旺省长”忙回道:“钱不用找了,你把豆腐打好吃一点儿就行了。”

杨金凤意味深长地说:“你放心,包你吃了还想吃。”

“旺省长”趁机在杨金凤的胸前摸了一把,小声淫笑地说:“我只想吃这个。”

杨金凤迅速拍开“旺省长”的手,低声厉责道:“你好大的膽子,机方在屋里呢。”然后又故意大声说,“好吧,我明早让你机方哥把豆腐送到你家!”

“旺省长”听后便一闪一闪地回去了。

冬天的早晨非常冷,地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机方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灰色围巾,连耳朵都填埋进去了。他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后面载着两箱豆腐,在结冰的道路上吱吱嘎嘎地骑行。在路上碰见乡民政助理林木生也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林木生见了机方,连忙招呼道:“机方,我正要找你!”说着便停车下来,机方也两脚点地停下,一手扶住车头,一手攥着后衣架上的豆腐箱,说:“林助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林木生接着说:“昨天我在县里开了个会,领导谈到了你的事,我想和你交流一下意见。”

机方笑道:“好哇,不过我现在没空,等我去‘旺省长家送完豆腐,马上来找你,行不?”

林助理说:“也没别的事,就是你那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申请注册的事,我多次跟你说过,你把‘人类改成‘杨部乡,把‘委员会改成‘协会,不就很快能通过了吗?”

机方很委屈地说:“那样改了就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林助理哭笑不得地说:“你要那么大的气势,你不如去竞选联合国秘书长,你用‘人类这么大的名号,谁敢给你注册呀?”

机方不把林助理的嘲笑放在心上,仍旧执拗地说:“反正我们的组织是正面积极的,何去何从,我就只能顺其自然。”

林助理见机方如此固执,有些生气地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便走了。

机方送完豆腐后,心里有无限的委屈和落寞。想想自己已过而立之年,可在事业上毫无建树,想起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的伙伴,有的在省城上班,有的在县机关上班,有的发家致富成了万元户,他不禁感慨万千。回想自己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机方心里五味杂陈。乡民政林助理对他说的那些话,早已被这旷野上的寒风吹走了。机方心里想,民政局不给我注册登记,我也照样要办下去。这样想来,机方便觉得释然了。

夜幕降临,他转身往家里而去。快到家门口时,在路旁小餐馆里看见吴金洲和一个客人正在对饮,便立住脚步,呆了一下,吴金洲抬头看到了机方,便起身邀机方进来同饮。

吴金洲同机方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为人豪爽,很讲义气,现在是乡绿茶场的业务经理,这几年财运亨通,卖茶叶赚大钱了,盖起了两层楼房,乡邻传说他家里的钱多得没法数,要用秤去称。

吴金洲拉住机方按在椅子上坐下,向他介绍了对面的客人:“这是企业局的袁科长,为我们茶厂的事出了不少力。”接着又向袁科长介绍机方,“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特别有才华,只是时运不济,目前还没有大作为。”

袁科长和机方握手相互问好后,三人都落座开喝了,机方听着这两人互相恭维,心里不是滋味,一个劲儿地喝酒,直至夜深才回家。

机方心事重重,趔趔趄趄走近家门,听见屋里传来杨金凤低沉的呻吟声。对杨金凤的红杏出墙,机方后来隐约听到些传闻,但未放在心上,今晚听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机方因着酒兴,怒火喷薄而起,他操起一根木棍冲进卧室。高支书和杨金凤正在兴头上,机方举起木棍在床上一顿乱打。高支书行伍出身,他揭被遮挡住棍打,趁势将机方推倒在地,用被褥盖上机方并用脚踩住,急忙穿了条裤子,提着未能穿上的衣服落荒而逃。机方从地上爬起,抡棒追赶,高支书早不见了踪影。机方回转头来,抡起木棍朝正在床上穿衣的杨金凤雨点般落下,杨金凤尖叫着在床上翻滚。两个孩子在隔壁被哭声惊醒,都过来抱住机方,哀求他不要再打了。机方扔下木棍,拉着两个孩子去睡觉了。

杨金凤被机方一顿毒打之后,对机方产生了巨大的仇恨,怪机方无情无义。

机方把妻子捉奸在床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回想自己的人生如此失败和落魄,一种强烈的羞辱感撕咬得他痛苦万状。他瘫倒在床昏睡不醒。

杨金凤是个要强要面子的女人,她仍像往常一样,打理豆腐店的生意,照管孩子上学,兼顾村里的工作,让外人看不出半点儿端倪。只是她连眼角都不瞟一下机方了,由他睡在床上,死活不管。

两天两夜之后,机方才苏醒过来,但他却狂笑不止,歪歪斜斜地走进豆腐坊,用洗脸盆在豆腐桶里舀了半盆豆腐脑,端出来放在大门口边的桌子上。豆腐脑很烫,他全然不顾,一双手伸进盆中,不停地搅拌,不一会儿他的手被烫得通红,还起了水泡。他好像没有知觉,一直不停地搅拌,还把头伸进去了。

周边的邻居见机方这反常的举动,感到十分惊讶,都问机方为何要如此,机方见众人围起来问他,他便扬起了头,嘴上脸上都沾有豆腐脑,兴奋地说:“好哇,你们都是来报名参加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的吧?这是你们明智的选择呀,来来来,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来报名,你们能加入这个组织,是你们的光荣,我们这个组织是全人类的,我这个会长比联合国秘书长的级别还要高,中央领导都要对我恭敬三分!”

机方说完便是一阵狂笑。众人听见这些,有的发笑,有的疑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先林爹对杨金凤说:“看样子机方像是疯了,你要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这样子下去恐怕不行。”

杨金凤笑着回道:“他是在装疯卖傻,您看他能吃半面盆豆腐脑,能说能笑的,有什么病呢?”

先林爹没再说什么,摇着头走了。机方的两个姐姐听说后赶了过来,强行把机方送去了县精神病医院,治疗了一个月,机方才基本恢复正常,有时又显得有点儿疯癫。

杨金凤豆腐店的生意很好,每天中饭后便卖完了。这天她收拾了一下行当,发现打豆腐的石膏用完了,便去供销社买石膏。刚走到供销社门前,就看到“旺省长”在二楼窗口向她招手。杨金凤会意,抄后门上二楼了。“旺省长”家在二楼,是原来的仓库改造而成的。杨金凤进门发现只有“旺省长”一人在家,便问:“你老婆孩子呢?”

“旺省长”诡秘地笑着说:“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了,今天只有你我二人世界。”

杨金凤浪声浪气地说:“谁和你是两个人?你是在不方便时找方便,我只是个补缺之人。”

“旺省长”一把抱住杨金凤,淫笑着说:“你老公疯了,我来补你的缺才是。”

“旺省长”一下将杨金凤扒了个精光,她遍身的紫痕让“旺省长”感到惊诧,问道:“你身上为何这么多的伤痕?”

杨金凤懒懒地说:“疯子打的,别问了,你快点儿!”

“旺省长”一把抱住杨金凤,大战三个回合后便落下马来,像死猪一样呆着不动了。

杨金凤意满心悦,软软地说:“你心疼我身上的伤吗?”

“旺省长”嗯了两声,杨金凤又接着说:“我这伤是机方那疯子打的,想起他那绝情的样子,我就恨不得一刀捅了那个狗日的。”

“旺省长”微微动了一下,说:“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怎么下得了手呀!”

杨金凤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命薄,但凡那疯子有半点儿你这样怜香惜玉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旺省长”也叹着气,说:“我当初追你,你却喜欢机方,要是我俩当初成了,多好啊!”

杨金凤无限感慨地说:“这都是命啊,我原以为机方能考上大学的,就赌了一把,谁承想却嫁了个疯子。要是有后眼睛看到今天,我是一万个愿意嫁给你的。”

“旺省长”见杨金凤吐露心声,心里非常感动。他坐起来,两手撑在杨金凤身子两边,在她身上每处伤痕上来回地亲吻着。杨金凤紧紧地搂住他的头,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杨金凤的豆腐店经营有方,赚了一些钱,她在自家的一层平房上面加盖了一层,二楼房顶上加上了隔温层,墙沿上还盖了琉璃瓦,装修得漂漂亮亮的。她带着儿女住在二楼,在楼下留了个小房间给机方住,不管机方房里是烂了臭了,她从没进去过,吃饭也从没让机方上过桌,每餐用只喂猫的瓦钵为机方盛些饭菜放在一边,机方吃了便吃了,没吃便倒了喂猪。

一日,杨金凤豆腐店门前来了个唱莲花落的艺人,此人名唤李子正,年届五十,披一肩花白长发,面容清瘦,嘴唇单薄。通城民间的莲花落是从监利、洪湖一带传进来的,早期莲花落藝人的活动一般多以沿门乞讨为主,其次是遇上乡人婚丧嫁娶时去“赶酒”。

莲花落的文词以七字句式为主,偶尔也穿插十字句或五字句,唱腔属于韵诵与歌唱相结合,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很受当地群众的喜爱。

李子正左手操起两块“竹瓦”,右手操一块“竹板”,自打自唱道:“莲花落,来开唱,尊声列位听端详,听我来说老板娘。‘金豆腐,美名扬,街坊四邻都来尝,提起豆腐真叫棒,乡村美食牌子亮。从杨部,到街上,走遍大街和小巷,就数此处生意旺。一黑早,天刚亮,店里村里两头忙,公私分明没敢忘。勤劳致富带头人,巾帼英雄奔小康,一层又加一层楼,琉璃金瓦闪豪光,房屋宽敞亮堂堂,全家欢乐喜洋洋。”

李子正在杨金凤豆腐店一开唱,就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大伙人都夸李子正唱得好。机方在屋里听了,也觉得他唱得非常好,便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听。杨金凤被李子正唱得乐开了花,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两元钱给李子正。李子正见杨金凤只给两元钱,没有伸手去接,又唱道:“老板只给两元钱,只够铺里买包盐。口水唱干真可怜,再出贵手好事圆。”

杨金凤只好笑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元钱,说:“给你四块钱吧,四季发财,你再到别处发财吧!”

李子正这才接了钱,揣进兜里,收起竹板,欲转身离开。可围观的人意犹未尽,不肯散去。闲得无聊的先林爹便说:“子正师傅,人家都说你会唱,见什么就能唱什么,今天你能不能专门唱唱这豆腐,如果你唱得好,我们大伙都给你钱,好不好?”众人都齐声附和说好。

李子正见众人要他再唱,也正中下怀,他心生欢喜,说:“既然诸位乡邻捧场,那我就继续献丑了,只是我唱完以后,诸位万勿食言,记得打赏一点儿才是。”

众人都纷纷表示同意,李子正便又操起竹板,打起了开场过门,接着唱道:“莲花落,说新篇,专说人间豆腐鲜。提起它的老祖先,屈指数来两千年,淮南王,叫刘安,刘邦之孙汉王室,偶以石膏点豆汁,世人才有豆腐吃。百姓桌上盘中餐,有了豆腐称美食。多少事,名利场,机遇难得事无常,有心栽花花不放,无心插柳柳成行……”

杨金凤豆腐店门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机方更是听得入迷。李子正的一腔一调,字字句句,无不让他感到新奇,让他愉悦陶醉。

等李子正唱完,机方无比激动,他分开人群,跪在李子正面前,双手抱拳,说:“师父在上,请收机方为徒!今生徒弟就跟定师父了,永不离弃!”

众人看见这个场面都在发笑,有人窃窃私语地说:“一个疯子,能唱莲花落吗?”

李子正看着跪在地上的机方,默然许久,便上前扶起机方,说:“我早闻你才华横溢,能说会道,只是造化弄人,你才落此田地,令人唏嘘。今观你学艺态度诚恳,我便收你为徒吧!”

机方见李子正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喜不自禁,欲下跪再拜,李子正一把扶起他,说:“你我有缘,不必拘此客套。今为师徒,那我们就一起上路吧!”

李子正捋了捋长长的花白的头发,正了一下衣冠,带着机方投他乡而去。众人望着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散去。

杨金凤知道机方跟人走了,也浑不在意,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机方跟师父李子正学唱莲花落已三个月,他有底子,上手快,唱莲花落的水平比师父只是略逊一筹。机方除背诵传承的莲花落老词外,还新编了一些针砭时弊的新词,押韵上口,生动有趣。机方在唱腔技巧上还不如师父,刚刚入门,赶上师父应该是只待时日。师徒二人每天在乡村中游走,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很受鄉民的推崇和喜爱,在杨部乡村流传这样的说法:“子正机方两活宝,红白喜事不能少,戏言妙语随口出,逗得老少乐陶陶。”

不久,地下六合彩风靡通城乡村,这些六合彩黑庄假借香港六合彩之名,大肆敛财。一时间乡村老少很多人皆卷入其中,不少人因此倾家荡产。

杨金凤也是其中之一,她平时从没打过牌,赌过博,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买六合彩,刚开始是小打小闹,押中过几回,尝到了一点儿甜头,便愈赌愈大,后来,连续买了18期蓝波没中,除把家里所有积蓄输光之外,还把村里从农户手里收来的8万多元电网改造款都投进去了。电力公司多次找她催要电网改造款,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卖了老房子,到处借钱,才将电力公司这个窟窿填上。

李子正和机方师徒二人这段时间都在乡村里唱莲花落,他们唱的是同一个主题,那就是劝导人们不要买六合彩。师徒二人已经走过了几十个村子,今天他们沿公路而上,来到了万家村坳背胡家屋,有一群人已围上来了。莲花落竹板响过之后,只听李子正唱道:“莲花落,震天响,赌码之风刮我乡,老少妇孺买码忙,开始给点甜头尝,再来家破人也亡。杨主任,女富豪,买码输光银票子,四处借钱没法子,无奈卖掉老房子,丢了钱财丢面子。”

李子正把后面一段唱了三遍,用他那诙谐快速的语调,逗得围观的群众哈哈大笑。这时,人群中有人问:“这杨主任不是机方的老婆吗?你是怎么知道她买码输了钱?是不是机方告诉你的呀?”

机方听了并不在意,只是随和地笑了笑说:“我没有老婆,我的老婆早死了。”

人群中随即有人接话道:“机方,你不要睁眼说瞎话,谁不知道你老婆是那赛西施的‘金豆腐?是不是她给你戴了好多顶绿帽子,你不敢承认了?”

机方听了这些,好像这人说的是别人一样,没有半点儿难为情的样子,仍是笑嘻嘻地说:“我从来不戴帽子,何来绿帽子?”

机方的话又逗得众人哄笑起来。李子正见有人拿机方开涮,便打圆场说:“各位乡邻,我们师徒二人是出来贬恶扬善,教化大众的,莫要随意取笑,机方早就和‘金豆腐分开了,她所干苟且之事与机方毫无瓜葛!大家还是认真听我们唱莲花落吧!”

莲花竹板响起,机方接着唱道:“莲花落,听我言,买码吃亏在眼前,劳神费力又输钱,勤劳致富才安全。百姓生活靠种田,幸福日子才蜜甜……”

机方正唱得起劲,天上忽降大雨,围观的人群作鸟兽散,只留下师徒二人立在雨中,李子正和机方见无人听了,便收起竹板,缓缓投别的村子而去。

东风村因未能完成上缴财税任务,村支书高鹤林被一票否决,被撤销了村支书职务,乡党委任命杨金凤为东风村村支书,派了一名有丰富农村工作经验的干部到东风村驻点,协助村支书杨金凤的工作。

驻村干部叫张大新,四十多岁,瘦脸平头,两眼炯炯有神,他对农村各项工作十分擅长,但是性格有些内向。杨金凤性情泼辣,雷厉风行,两人在一起协调互补,配合默契,把村里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比过去高鹤林当支书时的成绩更为突出。杨金凤还被乡政府列为全乡十大优秀村支部书记之一,去北京旅游学习了几天。

回来后,杨金凤由衷的高兴和自豪,她想起了张大新,是他一直在身后默默地支持和配合自己的工作,让她心里很踏实,在精神上有了归属和依靠的感觉。杨金凤想到这些的时候,脸上不觉起了红晕。她拿起手机给张大新发去了一条短信:“今晚来我家,有事相商。等你!”

山村夏日的夜晚,星光闪烁,燥热的风中夹杂着稻草微腐的味儿。杨金凤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得清爽整洁,穿上了一件粉红色半透明的连衣裙,身上和房间里都喷上了香水,在房间中央摆了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酒菜。等了好久,张大新才从马路那头缓缓走来,杨金凤连忙下楼去开门。

张大新跟着来到杨金凤房里,他四处打量一番,有些新奇,说:“哟,你穿得这么漂亮,莫非是出去一趟,学会城里人的生活情调了?”

杨金凤娇媚一笑,说:“你不要取笑我,今晚全是为你准备的。”

张大新故作镇定,说:“那我可消受不起。你电召我来,说有事相商,是什么事情?”

杨金凤含情脉脉地望着张大新,柔声和气地说:“我们边喝边说,好吗?”

二人对坐,杨金凤端起酒杯,眼睛直直地盯着张大新,说:“第一杯酒是为我接风洗尘,来!咱俩干了!”张大新无奈地笑笑,不好说什么,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杨金凤又将两只杯子倒满,说:“咱俩今晚什么都不谈,只喝酒。咱俩来猜拳,谁赢了谁喝一杯!”

张大新看着春情荡漾的杨金凤,也心生怜爱,附和道:“这办法好,赢了的喝酒,玩法新奇。”

二人一拍即合,便开始划拳。杨金凤早有设计,张大新身后是个梳妆台,他要出什么拳,杨金凤通过梳妆台上的镜子尽收眼底。

第一局杨金凤看见张大新要出石头,故意出了布赢了张大新,然后履行条约将酒一口喝干,并依此法故意制造三回赢局,连喝了三杯。然后她开始输,让张大新把四瓶啤酒喝完了,直到张大新有七八分醉意了,杨金凤见火候已差不多,才止住行拳喝酒。她假装酒醉,步履蹒跚地走近张大新,双手勾住张大新的脖子,撒娇作态,说:“大新哥,我喝醉了!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醒醒酒吗?”

杨金凤的身上散发出酒气和香气,脑袋在张大新胸前蹭来蹭去,两只手蛇一样在张大新身上游动。张大新有几年没碰过女人了,这阵势让他哪里承受得住。酒壮色胆,他抱起杨金凤便一顿狂啃,杨金凤借势添柴,伸手解开张大新的衣裤,二人来不及上床,在地板上就颠鸾倒凤,翻云覆雨起来。

二人大汗淋漓地一场缠绵之后,都在安静地回味刚才的美妙。杨金凤脑海里不断地闪现“旺省长”、高鹤林、张大新三个人的身影,她觉得“旺省长”对自己确有几分真情,言行温和,周到体贴,但他毕竟是个瘸子,跟自己实在是有点儿不般配;高鹤林英俊高大,虽然是自己心目中喜欢的那一款,但她从高鹤林的身上感受不到多少真情。身边躺着的张大新,有文化有气质,平时虽然内向寡言,但行事作派有条不紊,而且从他眼里也能感受到几分爱意。想来想去,她觉得张大新才是自己的理想伴侣。

杨金凤道:“哎,大新哥,累了吗?说会儿话吧!你是怎么看我这个人的,说实话!”

张大新道:“你很能干,是个有作为的女人。”

杨金凤又问:“大新哥,那你喜欢我吗?”

张大新笑道:“我肯定是喜欢你的呀,而且还崇拜你呢!”

杨金凤感慨道:“大新哥,命运捉弄我,我的经历你不知道,我心里好多话没法对别人说。别看我人前风风光光的,其实我心里苦着啊,没人理解我。当家的男人疯了,一家人要生活,好多事我都是身不由己,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吗?”

张大新道:“我理解你,你做事也许方法不对,但都是为了儿女,为了能过好日子。一个家全是你在支撑,丈夫没有给你依靠,你很不容易!”

杨金凤被感动了,她扑在张大新身上,抱着他的头,失声痛哭起来。多少辛酸苦楚,多少委屈牢骚,多少炎凉冷暖,都化作泪水,流淌在张大新的身上。

县农村电网改造工程队进驻东风村,将原来横七竖八的老化电线全部拆除,换成了绝缘电缆,所有低矮歪斜的电杆树换成15米高的圆筒水泥电杆,农村用电环境上了新台阶。

杨金凤热情地接待了电网改造工程队一行,并安排专人到各村民小组协助工程队施工。

不知什么原因,机方对电网改造这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人也显得很正常了。师父病了,这段日子在家休养,闲在家的机方每天和工程队的施工人员同出同进,帮助他们拆电线,抬电杆,背工具,干活还挺卖力的。施工队长叫牟易亮,熊腰虎背,满脸络腮胡子,样子活像黑脸张飞。他见机方虽然有些邋遢,但帮忙干活是把好手,便对机方说:“机方同志,你这么积极热情地帮助我们,是为了啥呀?”

机方微微一笑说:“那我问你,你一个外乡人,来帮我们搞电网改造,你图的又是啥呢?”

牟队长被噎了一下,说:“我来帮你们村搞电网改造,国家会发我工资的,可你却是没有报酬的呀!”

机方仍是笑着回道:“我虽然没拿钱,但能为村民帶来光明,我高兴!农村用电设备老旧不安全,不知电死了多少人,我的父母就是受害者。我能为这项造福于民的事业出力,我感到荣幸呢!”

牟队长闻言很感动,便随机方在施工现场忙活。

过了几天,李子正来寻机方,找到东风村电网改造的地方时,发现机方正在帮工程队拉电缆线,他像拉船的纤夫一样,身子往前倾斜,脸上流下污黑的汗水。李子正见了机方,忙上前对他说:“徒弟呀,你怎么在这里凑热闹。水口铺的从金爹今天娶儿媳妇,我特地来叫你的,你放下手里的活,跟我一起去吧!”

机方见是师父来了,忙停下了脚步,立起身子,说:“多谢师父美意,我就不去了,我要在这里帮忙。等这里的工程结束了,我再去找您。”

李子正见机方不愿跟自己一起去,只好作罢,便转身独自一人离去。机方话别师父后,继续做起纤夫,使劲卖力地拉着电缆线,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行进。

夏日的太阳灼烤得大地冒烟,大半上午的时候,施工人员挥汗如雨,衣衫几尽湿透,杨金凤派人送来了一大桶茶水,三只大西瓜,放在村头的大樟树底下。牟队长吹响了口哨,大声说:“大家放下手头上的活,先到大树底下休息一下,喝点儿水,吃片瓜,撒泡尿,然后接着再干!”

牟队长话音一落,施工队员便陆续聚集在樟树底下,个个像从油锅里捞起的龙虾,油光而通红。他们随意找个地方就坐下去啃西瓜,有人还不停地臭骂着热死人的天。机方也热得像狗一样吐出了舌头,脸上全是汗水。

牟队长对机方说:“机方同志,听说你的莲花落唱得好,你能不能为大家唱上一段呢?如果你把大家逗乐了,我给你十元钱。”

机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在茶桶里舀了碗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碗,抹了下嘴巴,笑着说:“队长同志,我完全愿意为大家唱上一段,只是我没有带竹板来,清唱只怕没那个味儿了。”

牟队长说:“没有竹板不要紧,清唱也一样,唱吧!”

施工队员听说机方要唱莲花落,都来了精神。有人献策说:“没有竹板,就用长螺丝棒敲这不锈钢横杠好了,声音比竹板还好听些。”说着还用螺丝棒在横杠上试敲了几下,大家一听,音色果然不错。机方就拿起螺棒,把不锈钢横杠两端用砖头支撑起来,使其悬空,然后敲打起来,打了一阵过门,机方便开口唱道:“莲花落,喜洋洋,没带竹板一样唱。螺丝棒,敲横杠,音色更比竹板强。东风村民有希望,光明前途闪金光。牟队长,日夜忙,施工人员技术良,先把线路来测量,按图施工两不忘。村民茶饭你不尝,整天汗水湿衣裳,高空作业高歌扬,树杆接线斗志昂。搞改造,重安全,安全管理最当先。说一千,道一万,安全责任重泰山。”

机方唱一节,歇一会儿,现唱现编,有板有眼,逗得施工队员们哈哈大笑,所有疲劳顿时消失殆尽,人人都精神焕发起来,叫嚷着要机方再唱一段。牟队长是个明事理的人,觉得机方本身也很累了,便说:“机方唱得好,辛苦了!我们以后再找机会请机方为大家唱莲花落,今天就到这里,呆会儿大家都要上工地干活。”

牟队长说完从荷包里掏出十元钱,递给机方,说:“收下吧,不要嫌少。”

机方望都没望牟队长一眼,说:“我是为了感谢你们这些施工人员才唱的,如果我是为了赚你的钱,那我还不如去赶酒席,每场少说也能挣上四五十元,碰到运气好的时候能得一百元。”

牟队长听了机方这番话,心里深信机方不疯,而且还是个有大格局的人,只是不为世俗所理解罢了。牟队长收起钱,一声长叹,然后又吹响了口哨,说:“休息时间到了,大家上工地继续干活吧!”

号令一下,队员们有些不情愿地走在烈日之下,到各自的岗位后又开始操作起来。

杨金凤和张大新自从那次行了云雨之事后,就成了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有事没事都腻在一起,不久便招来一些非议。杨金凤不在乎这些,她是铁了心要和机方离婚,再跟张大新结婚。

杨金凤先到县民政局申请离婚。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以男方未到场以及男方精神病证明不全为由,拒绝了杨金凤的离婚请求。杨金凤不死心,又向县人民法院起诉,请求判决离婚,县法院很快受理了此案,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如何认定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若干具体意见》第三条第一款之规定,夫妻一方如果患有精神病的,另一方可以提出离婚,法院依照相关法律法规作出了离婚判决,但规定杨金凤有照管机方的义务。

杨金凤拿到法院的判决书,欣喜若狂。但她心里也掠过一丝对机方的愧疚,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也曾经有过许多美好,只是机方后来不争气,让她失望。特别是那顿毒打,更是让她产生恨意。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不能怪她狠心,她不可能一生为疯人机方陪葬,她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想到这些,杨金凤没有了之前的那份欣喜,觉得自己和机方仍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机方的余生还需要她照管。同时,杨金凤也想到和张大新结婚以后,双方子女能否接纳这个事?这些问题她心里没底,越想越沉重,一下又有迷茫之感。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杨金凤和张大新最终还是在县城里举办了婚礼。二人合资在县城购置了一处三室一厅的套间,組建了新家。

东风村电网改造工程结束后,机方就去找他的师父李子正了。李子正抓住机方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三遍,说:“机方呀,你晒黑了,身上的肉掉光了,就剩个骨头架子了,你这样蛮干,究竟是为了啥呢?”

机方嘿嘿一笑,说:“师父,不要为我担心,留得住骨头就能长上肉,我现在的身体好着呢!”

机方的同学吴金洲因茶叶生意被骗,欠了一屁股债。他辞去了杨部茶场的工作,呆在破旧的老家,十分落魄。原来人来人往到他家里喝酒吃饭的朋友没有了,门前冷落鞍马稀,深居破屋无人问。吴金洲心里万分感慨,无限凄凉。回家后,妻子娟花怪声怪气,喋喋不休,更是让他烦恼不已。

吴金洲有一个独生子,叫吴华义,今年19岁,在县一中复读高三,和机方的女儿冯文涵是同班同学,同年参加高考,都没考上,冯文涵去了广东打工,吴华义选择了去复读。娟花见家里这般困难,不想让吴华义复读,但吴金洲坚决支持儿子,夫妻俩一直为此事争论不休。

贫穷夫妻百事哀,诸多不顺一起来。吴金洲平时很少干农活,也不太会做农活,家里责任田地的活儿都是靠娟花,他只能从旁打些下手。吴金洲爱看书,有空便看,晚上有时要看到凌晨一两点,听说他在西安时购得一册《奇门遁甲》,是明代刻印本,他奉为至宝,秘不示人。

吴金洲所有的精神寄托都在书中,有时入迷了,便忘了和妻子一道去劳动,次数多了,娟花十分生气,在一次大吵之后,她赌气把吴金洲的书全烧了。

吴金洲的书被焚之后,精神无所寄托,整日失魂落魄的。忽一日,吴金洲好像醍醐灌顶,独自一个人上白云寺剃度出家了,娟花劝了几次,他不愿意下山,于是娟花和邻村的一个鳏夫搭伙一起生活了。

机方早听说吴金洲上白云寺出家、娟花改嫁邻村之事,心中惦记吴金洲的儿子吴华义如何生活。他对吴金洲的印象一向很好,觉得他是一位性格直爽、很讲义气的好人,在所有的同学朋友中,吴金洲没有世俗市侩之气,是唯一真心对待机方的人。对于吴金洲的出家,机方甚为不解。

一日傍晚,机方在外赶唱回家,顺便去了吴金洲家,想看看吴华义,正遇见吴华义坐在大门口望着天空发呆。机方上前招呼说:“贤侄,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吴华义看了机方两眼,也没作声,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机方进门在堂屋里找了个凳子,挨近吴华义坐下,说:“听文涵讲,你这次高考考得不错,来通知书了吗?”

吴华义爱理不理地回了两个字:“来了。”

机方非常高兴地说:“好哇!恭喜贤侄金榜题名!考上了什么大学?能不能把录取通知书拿给我看看?”

吴华义坐着犹豫了好久,最后极不情愿地回房间拿来了通知书,机方看到吴华义被录取的是广东华南师范大学,乐开了花,说:“贤侄不错呀,你能考上大学,不简单啊,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啊!”

吴华义听了机方的鼓励,脸上似乎舒展了一些,但马上又愁眉紧锁起来,说:“有什么好?我没有钱去学校报到啊!”

机方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贤侄,你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就来。”说完就匆匆走了。

此时,夜幕已降临,远近村庄万家灯火灿烂闪烁。吴华义一个人坐大门口仰望天空上的星星,坐了许久,感觉肚子很饿了,便进屋开了电灯,准备煮碗面条来吃。面条煮好正准备吃时,机方背着个蛇皮袋子气喘吁吁地進来了,并顺手关了房门。他把袋子放在吴华义身边的桌子上,然后找把椅子坐下了。

机方坐了一会儿,慢慢没有大口喘气了,这才说:“贤侄,这蛇皮袋子里有五万元钱,是我多年积攒下来的,够你四年大学的学费了,至于大学期间的伙食费,就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吴华义连忙打开袋子,发现果然是一沓沓的钱。他感到十分惊讶,忙收紧袋口,说:“机方伯伯,我不能要您的钱,您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我要是花了,良心会不安的。”

机方饱含爱意地望着吴华义,微笑着说:“你很像你父亲,不愿沾人家的光。但是,你目前的困难需要人来帮助呀,你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再来报答伯伯不行吗?”

吴华义还是坚决地说:“不行!我真的承受不起,更何况您也有儿女,您应该把这钱留给他们用。”

机方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瞒你说,这钱我是想留给儿女急需时用的,但是你分田哥就要大学毕业了,自己可以赚钱了,文涵去广东打工,已经在赚钱了,都用不着我操心了,而你却急需要钱,所以说这钱给你最合适。”

吴华义感动地说:“机方伯伯,不管您如何说,我还是受不起您的钱,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还是把这钱拿回家吧!”

机方见吴华义死活不接受,便有些生气地说:“看你这孩子,太见外了吧,我和你爸爸是兄弟,你就是我的侄儿,世上哪有侄儿有困难,做伯伯的不伸手相助呢?这钱就算我借给你的,你写个借条,等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这样行吗?”

吴华义见机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知道机方是诚心要帮自己,便不好再推辞,写了个借条给机方。

机方收起借条,最后对吴华义说:“我借钱给你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你的父母,别人问你读书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只说是银行贷的款便是了。”

吴华义含着眼泪答应了。机方这才转身离开,又消失在黑夜之中。

深秋季节,乡村的人们或忙于山地开发栽种果园,或忙于田间地头移栽油菜。李子正和机方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四处找活。

一日,二人行至鲁家湾河堤上,两边田里有好多村民正在种油菜,田里有人喊道:“李、冯二位师傅,你们合唱一曲莲花落,为大伙解解乏如何?”

这一声喊,让好多人抬起头来,并都附和叫好。师徒二人便在一处树阴下立住了脚步,拿出家什,打起过门来了,一会儿机方先唱道:“莲花落,响连天,列位请听我来言,说的事情在眼前。栽油菜,不得闲,弯腰躬背跪在田。撒菜籽,育秧苗,施肥洒水汗满头。一边扯秧一边栽,边扯边栽怨声来。年年失败年年栽。你说这事怪不怪。”

机方唱罢,田里移栽油菜的村民都欢笑不止,有的还笑倒在田里,沾了满身的泥。有人提议继续再唱。

又是一阵莲花落竹板过门,李子正唱道:“莲花落,莲花开,徒弟唱完我再来。机方刚说栽油菜,我来专说开山怪。开荒山,种果园,这事本来可赚钱。村民开山夜不眠,辛辛苦苦汗如泉。旧官开始种勾藤,种下没有三四年,新官上任又翻篇,说种脐橙鲜又甜。翻天覆地瞎折腾,害得百姓苦连天。”

村民又是一阵叫好,好多人从田里上来坐在河堤上,点上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听着莲花落。

嫁到此处的梨花来为栽油菜的男人送茶水,到了田里不见人影子,梨花放眼望去,见河堤上坐了好多人在听莲花落,两个唱莲花落的人中,有一个极像机方。

梨花早听说机方去唱莲花落了,只是不曾亲眼瞧见。她提着茶壶茶碗往河堤上走去,见自己的男人也在那里听莲花落,便把茶壶茶碗放在她男人身边,径直走到机方跟前,见机方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梨花见此情景,感到十分惋惜和心酸,禁不住滴下几滴泪来。她赶忙拭去泪水,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装笑颜地对机方说:“机方哥,你怎么……”

梨花哽咽着,话说不出来了。机方好多年没见梨花,今天在这样的场合相见,不由得有些羞愧,脸上掠过几丝苦涩的笑,说:“梨花,是你啊,多年没见了,日子过得挺好吧?”机方又转头向李子正介绍说,“这是我同屋场的隔壁邻居。”

梨花使劲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多谢机方哥的关心,日子还算过得去,你俩唱这么久了,口渴了吧,我去倒些茶水给你们喝。”梨花说完,迅速转身回到她男人呆的地方,清洗了两只茶碗,然后倒满送给机方师徒俩,二人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河堤上围着听莲花落的人越来越多,都高声吆喝师徒二人接着再唱,梨花情绪难以自抑,提着茶壶茶碗,转身黯然离开了。机方好似有意无意地看了好几回梨花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师徒二人稍事歇息后,在众人的催促下,莲花落竹板再次响起,正在人们欢悦之时,走来了两名乡政府干部,喝退了围观的村民。二人夺过他们手中的莲花落竹板,扔进了小河里,并大声喝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宣扬反动腔调,影响群众生产,扰乱社会秩序,我要将你们带到乡派出所去!”

两名乡干部不由分说,一人拉住一个,拖着师徒二人要走。李子正和机方连忙苦求告饶,说下次再也不敢了。两名干部见李子正和机方身上污秽不堪,臭味难闻,便放手说:“这次就放过你俩,下次再犯,一定将你俩送去拘留。”

李子正和机方二人听后便落荒而逃。慌乱中,机方从河堤上掉下河床,下半年枯水期小河少流,露出凸凹不平岩石,机方重重摔在坚硬的岩石上,把小腿摔断了,他痛得嗷嗷直叫。

秋风又起,落叶飘零。艳婶在一个秋雨淅淅沥沥的夜晚去世,给杨金凤带来很大的打击。家里的生意再无人替她照管,瘸了腿的机方也无人照看,好端端的生活一下子全被打乱了。张大新只是把这个家当作旅馆,偶尔来和杨金凤亲热一晚便走了,根本帮不上一点儿忙。最棘手的是机方,前段时间摔断了小腿,受伤后一直呆在家中,一日三餐总要给他吃的,有时乡里开会村里奔走,杨金凤忘记回家做饭,机方只能挨饿。

杨金凤看见机方可怜的样子,心里也有一些不忍。为了工作,杨金凤也确实无奈,便通过关系将机方送往乡敬老院,有空也偶尔送些汤水去看望机方。

机方进了乡敬老院,着实比一个人呆在家里要强得多,至少一日三餐能按时吃到口,不再挨饿了,平时他也能和敬老院的老头老太太说说话儿聊聊天,机方也可以唱唱莲花落为他们解闷。

敬老院有个哑巴老头,身体很健壮,虽说不能说话,但耳朵能听,常言道“十哑九聋”,他是属于那十哑一不聋的那个人。哑巴老头特别喜欢听机方唱莲花落,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因而他对机方就特别友好。

敬老院还有个老头叫胡占梅,是黄埔军校第六期学员,原国民党第73军少校团长,参加过二次长沙保卫战。1948年被我军俘虏后,进监狱劳改二十年后回了原籍。胡占梅自幼爱好文学,有時也写写军旅生涯方面的小说,偶尔有作品在县市报刊上发表,被通城县作家协会纳为会员。他无妻无儿女,老大无所依靠,政府便将他安排到了敬老院,因为他识文断字,让他协助院长做一些财务往来的记录。机方来敬老院后,胡占梅觉得机方很有个性,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二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又是一年冬季来临,凛冽的北风呼啸怪鸣,漫天的雪花迎风飘舞,杨部乡被冰雪包裹,白茫茫一片。这天,胡占梅不知什么原因,捂着肚子倒在床上疼痛得直打滚,把敬老院的院长吓得不知所措,连忙打电话给乡卫生院要求派医生过来。医院说医生都忙不过来,没时间出诊,要把病人抬到医院来治疗。

院长无奈,叫来机方,机方一看胡占梅的病情与当年他师父所患的肠梗阻症状一样,就赶紧让院长弄碗菜油来。当机方服侍胡占梅把菜油喝下后,胡占梅的疼痛明显减轻了。

机方说:“老先生患的是肠梗阻的病,不要着急,我让哑巴老头送您去医院,打上几针,吃些中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院长叫来了哑巴老头,一起将胡占梅抬上板车,哑巴老头在前面拉,院长在后面推,路上雪厚,板车吱吱嘎嘎艰难地前行。机方望着板车慢慢远去,大声地对胡占梅说:“老先生,我就不陪您上医院了,我去师父那里帮您弄些草药来,吃了就会断根的!”

胡占梅没有回答,只把右手举起,在空中挥摆了两下。

这一年,冯分田、吴华义和冯文涵三个孩子早早约定一起回家过春节,一进门就为杨金凤拿出带回的礼物,杨金凤喜上眉梢。

全家人正沉浸在相见时的喜悦之时,杨金凤的手机响了,她一接听,是敬老院的院长打来的,说机方已经三天不在敬老院了,问她是不是把机方接回家里过年了。杨金凤一听愣住了,回院长说机方没有到家里来。院长在电话那头听说机方不在家,很着急地说:“那我们要分头去找一找。”

杨金凤挂掉电话,拨打了李家村叶支书的电话,因为叶支书住在机方的师父李子正隔壁,肯定知道机方是不是在那里。电话通了,杨金凤说明来意后,叶支书说机方确实三天前来过李子正家,他师父还留他在家里歇了个晚上,第二天,机方在郎中那里拿了四副中药后就回去了。

杨金凤挂了电话,焦急地说:“你们赶紧去找你们爸爸,他来往他师父家的路线是从河田机耕路上九九十八坡,九九十八坡那段路没有人住,你们重点去那儿找找。”三个孩子像战士接到部队首长的命令一样,一起火速出发了。

天上又飘起了棉球大的雪片,扯天扯地下着,呜呜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削一般。三个孩子走在九九十八坡的山谷小道上,在雪地里趔趔趄趄地四处搜寻,边走边呼喊着:“爸爸,爸爸……”

“机方伯伯,机方伯伯……”

在九九十八坡中,有一狭长地带,春秋间绿草成茵,树木葱郁,小溪流水潺潺,是一风景秀美的好去处,乡人将此地称为逍遥坡。三个孩子寻至逍遥坡,冯文涵一眼看见前面百米远处一棵大松树下隐约有个黑点,三个孩子像离弦之箭一样,直奔至大松树底下。

到了跟前,只见机方背靠大树坐在那里,双手将用黄纸包裹的中药捂在胸前,像安详地睡去了。积雪已将他臀部以下掩埋,他的肩膀上、头顶上也有一寸厚的冰雪,凌乱的长发像一丛杂草。

三个孩子同时跪在机方身前,发现他早已没了气息。

秃树枝头的寒鸦发出凄厉的叫声,一阵旋风在机方头顶上回转,抖落下片片冰雪,他的乱发好似一面旗帜,在风中飘荡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