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雪柔

古装剧巅峰，可惜绝版了

前段时间，《水月洞天》翻拍的传闻上了热搜。

这部时隔多年回看仍觉新潮的国产玄幻剧，成就了剧迷们心中难以消磨的感动，而《水月洞天》背后的周易影视却早已淡出多年。

周易的前身“南瓜创作中心”成立于1995年10月18日，到今天刚好27周年了。这一次，它还有望再复出吗？

这年头，年轻人爱看老剧，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从老版“四大名著”电视剧的翻红，再到拿着显微镜看剧的“人均十级《甄嬛传》学者”，无一不在证明着老剧的魅力。

然而，更多人对于这些经典国产老剧的心态，其实是又爱又怕——既怕翻拍，又怕下架。

前段时间，《武林外传》官方强势入驻微博，发布大批物料，试图掀起一波回忆杀；与此同时，另一部《水月洞天》也频频传出翻拍传闻。一时间，吓得网友们直呼“千万别乱来”“不要翻拍毁经典”。

好在，这两部剧的官方均出面回应称不会翻拍。观众们心中的白月光，这下总算是保住了。

比起国民度高企的《武林外传》，《水月洞天》显然没有那种爆火的命运，就连出品方周易影视也已经淡出多年，在发布辟谣翻拍传闻后，才开始恢复沉寂了12年之久的微博更新，发布了当年的花絮照和服装设计草图。

《水月洞天》的服装设计，在用心程度上已经超越了如今90%的国产古装剧。/@周易影视

在反响热烈的评论区里，不难人们看出对于周易的怀念与喜爱，以及暗藏在心底多年的疑惑——

为什么周易能够制作出如此之多类型广泛、脑洞大开的高分佳作？为什么在拍完豆瓣评分高达8.6分的《七种武器之孔雀翎》后，周易就突然消失了？以及最重要的，这个给无数90后留下童年回忆的“老朋友”，还有复出的可能吗？

带着这些好奇，《新周刊》联系到周易影视创始人、制作人蒋雪柔，这个让所有人困惑了十多年的谜团，终于要解开了。

我的童年，被周易剧承包了

如果说看剧也有门槛，周易出品的影视剧，门槛显然不低。

夸张雷人的妆造、不堪细看的特效，再加上从故纸堆里走来、自带老黄历感的公司名字，足以让大多数观众“烂剧预警”的雷达滴滴作响。对于没有沉浸式追过剧的人来说，成功安利周易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在周易影视任总制片的蒋雪柔看来，酒香不怕巷子深，特立独行的周易，也一定会吸引到那些和它气质相投的有缘人。

因为周易的问世，本来就是因缘际会下的必然。

1995年，在中国台湾长大而后回到北京的蒋雪柔被一部名为《第一武士》的美国电影深深感动。战争中飘摇的人性、纠葛的爱情、充满骑士精神的圆桌武士让她想到了古龙笔下那个桀骜不驯的萧十一郎，也让她第一次动了用电视剧来描画“情义江湖”的念头。

2002年的《萧十一郎》，是不少人的童年回忆。

作为中国武侠文学学会的发起人，蒋雪柔一直神往“生而尽欢，死而无憾”的武侠世界。在她看来，在那些年，我们唯一能反向输出的，就是歃血为盟的武侠精神。“可以说武侠，就是全球华人的共同语言。”

蒋雪柔爱武侠，更想拍出对得起良心的武侠片。《萧十一郎》的剧本她打磨了五六年，甚至不惜付出当年能在台湾买下一套房的酬劳，最终却因为不满意剧本效果而全盘弃用，直到遇见陈曼玲，才重启《萧十一郎》的创作计划。

所以在公司成立的时间里，周易一直在充当给老牌影视公司镶边的角色，没有草率地投身拍摄制作。

没有周易，我们或许就错过了何家劲出演的“史上最帅展昭”。/《包青天》

除此之外，他们还做了两件事。一是把大陆优秀的电视剧，如《宰相刘罗锅》、《胡雪岩》等输出到台湾地区；二是把海外及港澳台的电视节目引进大陆，像美剧《急诊室的故事》、日本动画《机器猫》以及金超群版《包青天》、马景涛版《倚天屠龙记》都是经由他们的手，才得以与大陆观众见面。

直到何家劲主演的《乞丐皇帝朱元璋》上线，周易才真正在中国电视江湖中赢得声誉。而后，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影视公司，开始用影响N代人的作品，记录下它开挂又短暂的一生。

因为借不到婴儿，当年蒋雪柔还在剧中贡献出了自己的儿子小南瓜。

2003年，被肆虐的“非典”困于苏州的蒋雪柔，正和她的团队在拍摄一部三十集长的奇幻剧《水月洞天》。

辗转于苏州园林和无锡古街，一幅构图宏大的武侠画卷徐徐展开。完全架空的故事设定、天马行空的情节走向、不拘一格的服化妆造，甚至于香港当红女明星和内地草根男艺人这种破次元壁的大胆组合，都让这部剧显露出了与当时国剧市场格格不入的独特气质。

这部剧充斥着血如意、龙神功等原创素材的国产玄幻剧，成就了剧迷们心中难以消磨的感动。回看仍觉新潮的《水月洞天》，是多数人心中周易的代表作。

其实早在这部“国产玄幻剧的天花板”之前，周易已经积攒了足以问鼎“神剧制造机”的非凡战绩：

浙江诸暨的五泄风景区，也曾是《水月洞天》的取景地。/受访者供图

神偷和女警一同魂穿明朝，和朱元璋的儿孙修炼爱情。这部用烤鸭、奶油蛋糕等诸多美食迷晕观众的《穿越时空的爱恋》，比“清穿”鼻祖《步步惊心》还要早上线十年。

除了大陆第一部穿越剧，周易还根据倪匡的小说改编了大陆第一部科幻剧《少年王卫斯理》。主角不是外星人就是变种人，用金缕玉衣做外挂，靠飞行石棺穿梭时空，简直叫当时没见过世面的小学生们大开眼界。

在蒋雪柔不设限的人生里，灵感枯竭似乎是一件不存在的事。她读过席绢的小说，就能写下《穿越时空的爱恋》；听过爱尔兰乐队“神秘园”的音乐，《水月洞天》的灵感就飘到了脑中；受北野武讲述盲剑客的电影《座头市》启发，就创作出了能在马来西亚收视夺冠的《幻影神针》；而一趟埃及之行，就让她找到了《武林外史》《萧十一郎》的美术设计灵感。

《武林外史》的服化造型，是武侠剧走向青春偶像风的一次尝试。/《武林外史》

看过的每一页书、走过的每一条路，都变成了她心中不断闪现的火光。正因如此，脑洞起飞的周易，从来不会被题材限制想象。

撞款琼瑶的《青河绝恋》，把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民国虐恋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乖巧学霸和痞帅男神都爱灰姑娘的《水晶之恋》，让古早玛丽苏之风强势吹进校园；脱胎于《雍正王朝》制作班底的《李卫当官》，让底层草根逆袭两江总督，用爽剧的套路，把官场百态刻画得淋漓尽致；而魔改古龙的《武林外史》，第一次让CP粉们陷入了红玫瑰和白月光的站队之争。

被很多人误以为改编自琼瑶的《青河绝恋》，其实是台湾编剧夏美华的作品。/《青河绝恋》

从玄幻到科幻，从古代到现代，从言情到武侠，可以说观众爱看啥的那点小心思，都被周易拿捏得死死的。

周易的高光，不止《水月洞天》

《水月洞天》之后，周易推陈出新的脚步仍未停止。

《迅雷急先锋》影视化了缉毒警察的故事；《神鬼八阵图》把修真的概念搬上荧幕；《让爱化作珍珠雨》拉来秋瓷炫，上演了一出比《回家的诱惑》还要狗血的家庭伦理大戏；而喜剧、推理、女权一锅乱炖的《包三姑外传》，更是用浓浓的山寨画风把无厘头进行到底。

除了上天入地、老少通吃的题材，周易另一个让人意难忘的特色，就是不走寻常路的人物造型。

从泡面头、羊毛卷到中分挑染离子烫，间或装点一些金丝铁网、波纹管子等重金属发饰，可以说偏爱披发加烫头的男性角色，构成了考古“杀马特流行史”的鲜活样本。

女性角色的扮美道具，包括但不限于廉价纱帐、五彩串珠、鸡毛掸子、从塑料花束上薅下来的部分零件等等，宛如行走的义乌小商品市场头顶展销会，一句话概括就是：全靠颜值硬撑。

《灵镜传奇》中童战和天雪的大婚造型，充分暴露了周易在造型上的特立独行。/受访者供图

可“雷出了风格、怪出了水平”的浮夸和拮据之下，是周易把大部分资金都用来打磨故事的诚意投射。

在当时，“导演中心制”是国产剧影视市场的主流，周易影视却剑走偏锋，承袭了好莱坞以制作人为中心的电视制作流程。从筛选导演、演员，到把关配音、配乐，甚至于服装设计以及最后成片的剪辑，全由总制片蒋雪柔话事。

“如果故事和人物，缺乏感动我的真心、真情和真爱，我就没有办法把它做成戏剧。”秉承这样的初心，这个学习视觉设计和色彩心理出身、拍摄现场习惯待在服装间的老板，对于配乐和配音都有自己的坚持。

摒弃掉字正腔圆的配音，用更随意、生活化的语气让观众更有代入感；寻觅小众、独特的罐头音乐，也不避讳《曾经最美》《太多》这类台湾地区流行乐，必要时还会亲身上阵作词，只为在配乐上贴合主题，让人一听到旋律就能联想到影视画面。

拥有多达28首配乐的《水月洞天》原声大碟，同样拥有超高的听众口碑。

蒋雪柔坚信，所有细节都应该“为戏服务”。比如只选用贴合角色的演员，不允许演员擅自更改台词，所有剧本都是边写边拍，以保留不满意就推翻重来的最大灵活性。

即便是如此“处女座”的把关之下，那些在观众心中烙下印记的作品在蒋雪柔看来，仍然摆脱不了“每一部戏都是一个遗憾”的留白。

但时间是检验经典的最好武器。前不久，由“网文界最爽重生文”改编而来古装偶像剧《覆流年》上线。男女主虐恋互撕的现场，抛出的，仍是《水月洞天》中童战大闹天雪新婚夜的那句“我敬你，心有七窍玲珑，我却雾里看花，无从窥见”。

为了用好剧本撑起一台戏，在正式涉足剧集制作之前，周易在全国成立了“南瓜创作中心”。名字缘起于蒋雪柔同年出生的儿子“小南瓜”，她自嘲有一个女儿梦，而儿子的出生，就像“载着辛德瑞拉的豪华马车，砰地一声，变回南瓜”，让她产生了一瞬的幻灭感。

“南瓜创作中心”这一名字，源起于蒋雪柔的儿子“小南瓜”。

成立于1995年10月18日的南瓜创作中心，成了各路编剧各展其才的绝佳平台。港台老编剧在这里，写出了抓住大陆观众喜好的故事，大陆编剧也在此创作出了让海外华人倾心的情节。

他们用缜密的逻辑和不急不缓的节奏，让饱含情感的故事在体量不长的剧集中得以充分展开，为周易赢得了“续集比原作更精彩，改编比原创更好看”的无上声誉。

女老板和女编剧的齐齐发力，也让白飞飞、尹天雪等女性角色，在一贯由男性主导的武侠剧中大放异彩。反套路是周易剧让人着魔的魅力之一，女主不一定是人畜无害的傻白甜，还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女二也并非无脑惹人嫌的工具人，也可以是我见犹怜的美强惨。

更重要的是，剧中的女性角色并不靠胡扯头花的塑料姐妹情博出位，她们彼此尊重，各自出彩，哪怕爱上的是同一个男人，也不妨碍她们绽放夺目的光芒。

穿越到明朝的女警张楚楚，从职业身份到三观台词，都透着十足的女性力量。/《穿越时空的爱恋》

都说“正午出品，必属精品”，如此殊荣，套用在周易头上也毫不违和。在和唐人、TVB三分国产武侠剧的那些年，周易剧不一定是最高分、最养眼、最出圈的，但一定是造型最潮、脑洞最大、类型最丰富的。

只可惜，唐人和TVB还能苦苦挣扎至今，周易却淡出多年，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完。

回不去的国产武侠，就让它活在过去吧

蒋雪柔说过，她做武侠剧，只为“情”和“义”两个字，因为这是她一生所追逐的东西。

除了女性视角下浪漫绮丽的情义江湖，周易剧的另一大杀器，就是行云流水的打戏和硬桥硬马的真功夫。

以撑起周易半边天的“周易三宝”为例：国家武英级武术运动员出身的张晋，曾在袁家班出任武指和武替；和张晋同为武术运动员的杨俊毅，曾代表江苏拿下过全国武术锦标赛的枪术冠军；就连被认为武力值稍弱的于波，在考上北影之前，都曾是钓鱼台国宾馆的警卫人员，负责来访各国总统的人身安全。

除此之外，一直拿着反派牌的徐少强，是程小东的御用功夫演员；而在周易剧中以主演身份短暂刷脸的赵文卓、释小龙，又无一不承载着国剧迷们对国产武侠片的美好回忆。

拳拳到肉的打戏，是周易剧足够真诚的另一体现。/《水月洞天》

痴迷于武侠的老板，加上自带技能的员工，无怪乎周易自创了灵境宇宙，还试图影视化古龙的系列小说《七种武器》。谁承想只拍了第一部《孔雀翎》，这家野心勃勃的影视公司，就在内忧外患之下，走向了终局。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和周易一同消失的，还有国产武侠剧的野心。

去年，《雪中悍刀行》因为过于强调“飘逸”“慢动作”的PPT式打戏，让人哀叹“国产武侠剧里的打戏没有信仰”。其实没有信仰的，何止是为数不多的打戏部分。不管是仙侠、玄幻，还是硬派的武侠江湖，撒糖炒CP已经成为国产剧出圈的仅有招式，没有武术指导，也丝毫不妨碍一部武侠剧的诞生。

当武侠式微，那些空有一身功夫的武术演员，也只能换种方式继续生活。

“周易三宝”，如今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精彩。/《水月洞天》

去年，忙着在综艺节目里披荆斩棘的赵文卓和张晋，凭借回忆滤镜短暂翻红。

万年不红的于波依旧在追梦演艺圈。可在流量鲜肉扎堆的古装剧里充当背景板，并不影响他以“四合院玩家”的身份提前成为人生赢家——在拍摄完《萧十一郎》和《水月洞天》后，他曾在北京购置了一套四合院，如今早已价值连城。

只有淡出娱乐圈的杨俊毅，还在以江苏省武术队总教练的身份，继续他的武侠梦。

在蒋雪柔写给《武林外史》的主题曲里，有这样一句词：“聚聚散散浮云浮萍浮生如梦，虚虚幻幻人世人间人生几何”，似乎尤为贴合当下国产武侠迷们失落的心境。

其实我们都明白，任凭我们呼唤周易复活的呼声再大，在这样一个捷径扎堆的时代，习惯了独行闯荡的周易和它所创造的武侠世界，注定难以重来。

官微评论区，清一色都是周易拯救国产影视剧的呼号。

这也契合了蒋雪柔“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行事风格。不过问江湖世事多年的她，一直秉承着好友李敖“故人不用重逢，旧地不需重游”以及师父南怀瑾“做传递火炬的人，功成不必在我”的佛系心态。

虽然她明确表示不会复出，但对于国产影视的热情却仍在燃烧。

在浩瀚的“周易宇宙”中，有两个故事是她一直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一个是《水月洞天》，我想做一个类似于前传、聚焦主角们小时候的故事；一个是动画版《穿越时空的爱恋》，我想创作一个主角们穿越回现代甚至穿越到动物身上的奇遇经历。”

蒋雪柔说，自己应该不会亲自操刀了，但她很期待有后来者，去延续这样风格十足、能让人勇敢做梦的影视剧。

我们也愿意相信，国产影视在甜宠、仙侠、职场戏之外，应该也会有一席之地，去包容这些不走寻常路的“怪才”。

作者：笺语

编辑：陆一鸣

校对：赖晓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