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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夜也要追的三本古言小说，本本零差评，《昭然天下》上榜
熬夜也要追的三本古言小说，本本零差评，《昭然天下》上榜
十二岁那年，外寇入侵，城破家亡，我孤身入上京，只为给一人收尸
2021金牛宝宝潇洒大气的男孩名字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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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本先婚后爱古言慢热文：《折腰》男主大猪蹄子，女主貌美如花

熬夜也要追的三本古言小说，本本零差评，《昭然天下》上榜

哈喽，你们勤奋的小编又带来三本评分超高的古代言情小说，希望大家可以给小编评个论点个赞喔！如果这里没有你喜欢的小说，可以在文末下方留言评论，告诉小编你喜欢看的小说类型，小编一定会努力去找书的！您的每一条评论点赞都会给小编带来满满的动力！

今天小编给大家推荐：熬夜也要追的三本古言小说，本本零差评，《昭然天下》上榜

第一本：《罪臣之女的锦绣芳华》作者：寒如雪

简介：苦逼的傅瑶穿越到尚书家里，本来家庭和睦，生活快乐，谁知道一道圣旨压了下来。她爹被生生地打上了奸臣的称号，然后全家被流放到一个不毛之地。不过好在精通穿越史的傅瑶没有被打败，迅速调整心态原地满血复活为励志女汉子开荒、种粮、修茅屋。左邻右舍看不得她家好起来，尽找茬，还有极品小人制造麻烦。于是她还要和他们各种争，各种斗！好不容易等到极品都收拾光了，家业也兴隆了的时候，一道圣旨又压了下来。回京！再不是傻里傻气被皇帝利用的棋子了，再不是别人想陷害就陷害的软蛋了。且看傅瑶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惩治那些伤害她们家的人。

精彩内容：

“傅权山，你个没用的，你女儿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还像个怂货似的不敢吭气，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摊上了这样的男人……”一边嚎哭一边挑唆傅权山上去理论。可惜林氏骂对了，傅权山一看傅权泽身边站着的周元建父子，还有傅琇、傅瑞，尤其是傅瑞，那气势，恨不得立时把他劈了。傅权山哪敢上前，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吭声。再看傅微如，低了头哭着，假发早就被傅瑶揪下来了，现在光着个头，脸上满是血痕。王氏就觉着她又是可恨又是可怜。

那边林氏见傅权山熄火了，在地上就开始滚，边滚边胡乱地嚎：“哎呀我的命好苦哇，哎呀我不活了……你们两家人欺负我们，就是看我们人少啊！”又是这番泼妇的架势，看得众人直皱眉头。傅权泽也头疼林氏这样，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傅微如闯了大祸，林氏是铁了心要胡搅蛮缠把事情搅合过去，就算是自己摆出当家的威严，也恐怕不奏效了。本来他想让傅微如受点惩罚的，现在看到她的惨样就改变了想法。因此傅权泽只看傅权山：“老二！我知道你们家一直在嫉恨我们，嫌我们连累了你们。今天这事发生了就发生了，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就扯平了，再也不要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以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弟弟了，你也别到我跟前来了！傅权泽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吓得傅权山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跟他断绝关系啊！“大哥……”

第二本：《昭然天下》作者：明傲水间

简介：娶她，因为他父皇要得到三十万铁骑的兵权。她嫁他，因为他是被暗中看好的未来君王。她之十年，要过得风华。她之十年，要过得隐忍。她之十年，要过得权谋。风华，隐忍，权谋，无不是为了等他十年后归西那句话——“皇后，朕把太子和佳丽三千还有私房钱小金库的钥匙都交给你了。”北魏内宫那档子事，尽在千岁千千岁。这是一部北魏著名历史人物文明太后的彪悍成长史。

精彩内容：

陆离还在看书，微微的烛光照在他的侧脸，照在他英挺的鼻梁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既然爷习惯了这屋，将来您就睡这吧。我在别的跨院里给自己收拾一间屋，也照样住着，不就成了？你说呢？”他颤了颤，声音轻轻的，“这不是让人看了笑话？跨院不是嫡室住的地，这堂屋才是你的地，你不需要搬，你要是……嫌着我，我明天差人收拾了书房就搬过去，在哪养病不都是一样？”我颤了颤，拉紧了被子。暖暖的，握上我的手，声音轻轻的，“还这么凉啊……”

他一手端书静静地看着，一手已经从被子伸过来握着我的手。那一刻，我突然有些许的感动。可是他同秦兰若的欢声笑语还是一颗针狠狠地扎着我喘不上气，为什么，为什么要瞒我，骗我。对我说出实情……我也许就会接受你的好，接受秦兰若的温柔体贴。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我心底曾经为你悄悄燃气的希望火光已经决绝地熄灭了。我嘴里咬着苦涩，眼中有泪，却忍着不流下。寂静的烛光照着床榻，他的手温暖着我的手，他刻意压制的咳声在我耳边弥散伴我入眠，可是这颗心，还是很冷，连同呼吸都觉得很艰难。

第三本：《本宫来自现代》作者：不笑倾城

简介：玛雅预言，2012我们大家都会一起死，可是，我竟然等不到2012就死了，死了就死了，竟然还穿越了，穿越应该也会在2012年截止吧？那么反正都要死的，眼前的这个暴君，你就不要用死来吓我了，我不怕的。

精彩内容：

“你们父子情深，我这个外人就不打扰了。”说着就想遁走，手腕却被南宫夜稳稳地抓住。他那极具魅惑的眼眸深凝着她，“星漠殿都快要被人翻过来了，你这主子却在这里闲情逸致的吃糕点。”“什么？”她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的眼神好危险。他嘴角噙着冷笑，“你不知道，侍寝的妃子在中午就得开始准备晚上侍寝事宜么？”“侍寝？”顾依依晕了，太后是没跟他说呢，还是他没听太后说？“怎么，你不会是想告诉朕，你不知道吧？”

顾依依狂晃头，“可是太后说……”好要帮她求情的啊，不要她侍寝的哇。她似乎忘了太后后面那一句，决定权在南宫夜的手上。“你只要记得朕说过的就好。”他提醒她，他才是最大的主。轰......那这样代表什么，她顾依依就要失去坚守多年的少女身子了？然后成为早上那群女人中的其中一员？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好恐怖，她摇头，“我不要做你的女人。”南宫夜黑眸缩紧，“由不得你。”顾依依急了，看着一旁的南宫辰，想起什么，指着他，大声道：“我要做他的女人。”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凝结住。乾辰殿安静得诡异，没有半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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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夜也要追的三本古言小说，本本零差评，《昭然天下》上榜

今天小编给大家推荐：熬夜也要追的三本古言小说，本本零差评，《昭然天下》上榜

第一本：《罪臣之女的锦绣芳华》作者：寒如雪

精彩内容：

第二本：《昭然天下》作者：明傲水间

精彩内容：

第三本：《本宫来自现代》作者：不笑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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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外寇入侵，城破家亡，我孤身入上京，只为给一人收尸

图片源于网络

我叫承凝，北州江远县人氏。十二岁那年，外寇入侵，城破家亡，我孤身入上京，只为给一人收尸。一个少年将军认出了我：「你个小女娘，千里迢迢到这儿做甚？」我指着他身后的诏狱：「我要看那通敌的杂碎，如何赔命。」

这少年将军叫陈安之，就是他将我从北胡蛮子的刀下救了回来。可也只救下了我一人。我认得他的长相，尤其眼下那点泪痣。「将军，他啥时候行刑？」我问的是北州知州李瞰。若非他把北上关的布防图出卖给北胡，我们能等到陈安之率兵驰援，江远县就不会被攻破，我爹娘，我家也不会没有了。听说他被判了凌迟。我从北州一路要饭过来，又在诏狱外蹲守了三日，就是在等他的尸首。陈安之望了望日头，并不多话，而是指着身下的红棕色高头马：「路上说？」我点头，下一瞬便被抱上了马。直到南午门，我才知道，自己一直等错了地方。好在赶上了。此刻的刑台上，正绑着等死那人就是李瞰。他一身已没剩多少好地方，蓬头垢面，狼狈至极。我狠狠的看了两眼，认清长相，才拿出袖中的白布，那上面记着江远县所有人的名字。这样的时刻，他们得在。刽子手得令，手起刀落，伴着一声声哀嚎，围观的人越来越少。陈安之想捂我的眼睛，被我避开了。我没什么好怕的。我一定要代全县百姓，亲眼看这狗官赔命。李瞰咽气后，我一路跟着到了乱葬岗，又将那块白布亲手烧掉。做好这些后，我给陈安之磕了三个头。谢他活捉李瞰，谢他千军万马中护我，也谢他拼死打败北胡蛮子，加固城关，没让北州有更多的牺牲。他将我扶了起来，轻声道：「阿凝姑娘，行至于此，你已尽了心力。」陈安之说话时温和极了。若非亲眼见过他在战场砍杀敌将，勇猛无畏的模样，我说什么也不信他是刀枪箭雨中摔打出来的大将军。他扬起的手轻轻落在我肩上，语气再不似对个孩子：「你可还有什么打算？」「有。」「我可以帮……」「将军，不用。」见我决然的态度，他轻叹一声：「罢了，你年岁虽小，可凭你的胆色，我若硬要相帮，怕是低看你了。」我点头：「陈将军，你是个好人，江远县的人都会在天上护佑你。」陈安之眸光瞬时暗淡：「可我……受之有愧。」我看的出他是个心中有道义的大英雄，没能救下江远县，他于心难安。否则不会一眼就认出我。可是我连自己都宽慰不了，何况他。

拜别陈安之以后，我进了矿场。听说这活计很能赚银子，而我缺银子。窑头上下打量我许久：「下矿这活儿，你干不了，回吧。」我身量高，还瘦，换了男装一般人看不出破绽，又虚报了两岁，铁了心要赚这银子：「您说说，我哪里不成？」他嘲讽的语气藏不住：「都知道这活计赚的多，可那是脑袋别裤腰带的搏命钱，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后生，定是惜命的紧，不成。」他不耐烦的敲了敲旱烟杆子，我明白这是要赶人了。可我没走……「窑头儿，我……我是北州江远县人，这活儿我能干，我命硬。」听我提到江远县，窑头沉默良久，他知道没人会开这家破人亡的玩笑。也知道，搏命两个字，吓不住我。许是出于怜悯，我如愿得了活计。进矿前，我听说陈安之又带兵打仗去了，这次是去南境。算着年岁，他也才不过十七，就已经是战功彪炳的大将军，当真了不起。还有传言，他这次得胜归来，圣上会为他赐婚，有说是凌阁老的孙女，也有说是刘尚书的千金。我觉着无论是哪个名门闺秀，他都配得。他可是个大英雄。窑头给我安排的活算矿里最轻的。清数儿，挑杂石这些，都要求人细致些，工钱也少一些，所以那些粗旷的爷们儿不爱干，也没人挑我的不是。跟他们吃住在一起，我起初不习惯，后来每日累的倒头就睡，也没什么不惯的。只是，这些爷们儿凑一起聊的话题，说的玩笑有些荤，不堪入耳，我一句也插不进，也不想掺合。日子久了，那些人便当我不合群，起了捉弄我的心思。

最开始只是在我床铺上撒水，在饭菜里和沙子水，我都忍下了。可今日这饭碗里的明显不只是水，一股子骚臭味直冲人。羞辱和玩笑的区别，我分得清。我若再不反抗，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我也没法子再待。少年意气上头，我起身将桌子掀了，又抢过那些人的饭碗砸个精光：「不让我吃饭，都别想吃。」他们反应过来，拎我脖领子甩了几个巴掌。我眼疾手快，在靠我最近的大汉头上刺了一针，他登时瘫倒，没了气息。众人这才慌了：「承凝，哥几个闹你是给你脸子，你小子手黑，玩命儿是吧？」我瞪着他们，手中紧紧握着那根银针：「我爹娘生前是开医庐的，人身上要命的大穴我都知道，你们要不要试试，是先闹死我，还是先叫我扎死。」没人再敢碰我。僵持半晌，众人身后传来个声音，低沉浑厚：「欺负人的，死了也是活该。」说话的人叫贺澜。他算得上矿徒们的头头儿，我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不简单，那些人都听他的。我方才唯一没砸的饭碗，就是他的。不留退路的反抗叫找死，可我想活着赚钱。贺澜不能得罪。他走到我跟前，眉眼英挺，身量高出我很多，宽肩窄腰的身形看着就很能打。可我听说，他从没跟人动过手。贺澜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大汉，又看了看我：「救人吧。」他看出了那大汉只是被我弄晕了。我又刺了一针，他一口气就提上来了。后来再吃饭，贺澜默许我坐他身侧，夜里的大通铺也挪到了他旁边。时间长了，他虽不多说什么，但总会把身边的位置留给我。大家都看在眼里，没人再敢欺负我。我在矿场做了两年工，攒下一百多两银子。期间，有几个大汉遇上意外，把命扔在了矿里，让我动过不干的念头。因着我负责清数，每次出料多少，我留心有个估量，但矿里上交的总会差上一些。可明面提起过这事的，就只有那几个没有活着出来的大汉。我觉着矿场里要不太平了。这日，我循例等别人洗漱好后才去盥房，出来就被贺澜堵在了门口。他嘴角扯着笑，盯着我看，手却突然去拉我头上束发的带子。我大惊，立刻躲开了。贺澜的手悬在空中，原来只是在唬我，可他的话更唬人：「你当真是个女娘。」

「贺大哥……你瞎说啥？」「瞎说？」贺澜紧盯着我的脸，目光并不轻浮，倒是有点我看不懂的东西。我知晓自己这两年长开了，是什么模样，是以刻意每日弄的灰头土脸。现下正好洗干净了，叫他看的心虚。「有好些爷们在背后议论你，说的什么，可要我复述几句来听听？」贺澜已经笃定我就是个女娘。「离开这儿吧，趁还没发生什么事端，去找个适合姑娘家干的活计。」他说让我走，那我便再没可能待下去，但总觉着他话里有话。我猜想与那事有关，便将这两年暗自记下的矿场出料量，写在了一块帕子上，给了贺澜。他只看了一眼，就收进怀里，再未多言。我离开时，贺澜送行，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承凝是本名吗？」我点头，他又道：「好，再会。」能再会吗？我是不大确定的。但我得感谢他催着我离开矿场。因着这里头消息实在闭塞。我出来后才知道，陈安之进了诏狱。起因是他在南面打的那场仗，虽胜了，却是惨胜，南境三城的百姓死伤惨重。似是因为粮草不继，与户部批的对不上。南境甚至有传言，若非是陈安之带兵打这场仗，结局定是要败的。近一年，陈安之咬着这事不放，得罪了很多人。前几日早朝上，以荣兴侯为首的多位大臣进言弹劾，与陈安之在殿上争执起来。荣兴侯是荣贵妃亲弟，三皇子的亲娘舅，世人皆知，圣上最宠爱的便是荣贵妃。爱屋及乌，待荣兴侯素来也是亲厚。可陈安之险些对他动了手，圣上一时震怒，直接将他送进了诏狱。听得这个消息，我打消了直接回北州的念头，又开始去诏狱蹲守。我想第一时间知晓陈安之平安。我懂的不多，但知道陈安之卫国有功，又是大靖开国名将陈元山将军的侄重孙，陈家一门忠烈，圣上不会轻易杀他的。但我不明白的是，即便圣上无此意，想弄死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四日后入夜，几个侍卫偷偷摸摸的送出了一个人，用板车拉着，周身盖着白布，隐约透着一大片暗红色斑驳。我预感不大好，鬼使神差的跟上了他们。还好我跟来了。5「陈将军，陈将军……」我在乱葬岗低声唤着陈安之，他却一动不动，已经没了气息。陈安之死了……？整整七日的折磨，他成了个血葫芦似的，已经看不出人样儿。只有眼下那点泪痣叫我认个真切。我这才明白，诏狱为何被称为在世阎罗殿。记忆里最后的江远县，是破壁残垣，遍地尸骸，满眼血红，一如此刻的乱葬岗。我疯了似的反复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所以死人的模样，我比谁都清楚。可陈安之不同，他的身体是温软的。我不信他真的死了。顾不得男女之防，我剥开他的衣裳，贴着胸口仔细听。咚……咚……是有声响的，只是太过微弱。我回想阿娘教过我的保命法子，用银针刺穴，若不成，陈安之只能是死。还好他求生心极强，伴着两声清咳，那口气提了上来。得亏他一时气滞，叫那些人以为他没了命，不然也是难逃一死。昏迷七日后，陈安之醒了过来。这期间，他反复高热，身上的伤不停破溃。郎中过来，光是缝伤口就用了一夜，他不停的念叨，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这么多致命伤，竟还能活着。他个老江湖，都不忍多看，可我每日都要给他换药……「阿……凝？」陈安之半信半疑的叫出我的名字。也不全是因为他才醒，脑子不清明。毕竟两年不见，我也是有些变化的，起码身量又高了不少。「是我，陈将军。」

我正在给陈安之换药，眼看着他上身绷紧，青筋突起，我手上却没停。直到他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将军，这点痛你忍不了吗？」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一点痛」，可我不知该怎样安抚他，才能不痛。陈安之咬牙道：「能忍。」他不愧是个大英雄，从头到尾没吭一声。圣上得知陈安之死在诏狱后，直接罢朝三日。上京各处人家都设了经幡，哭声不断，没人怕犯了忌讳，都在哀悼陈安之。毕竟大靖近百年才又出了这么个带兵奇才……传出来的是说他在诏狱自戕，以死明志。那些侍卫把他偷运到乱葬岗，估计是怕叫人查到他的尸身，私刑的事会败露。即便如此，这事还是有人起疑。五皇子曾多番请旨要求彻查，遭了圣上训斥不说，还给罚了禁足。我瞧着病榻上的陈安之，替他略略欣慰，还好朝中有人明白他，他那样的人，但凡有希望活，绝不会自戕。三日后，圣上追封陈安之为征北侯，他成了大靖载史中最年轻的军侯。我原本还为他高兴，想着等他伤好以后，堂堂正正的回朝，岂非啥都有了。可圣上病情来势汹汹，缠绵病榻数月，又急着策立三皇子为太子，并命其监国。听闻这个消息，陈安之怔愣许久，一遍遍的确认，是三皇子：「他非贤君之选，他怎么配？」我心中暗揣，陈安之这一身伤或许就是拜那位太子所赐。夜里，我来给他换药，发现他喝了一整壶烧刀子，却不像是醉了。「阿凝，你可知什么是公理道义？」「是狗屁，人命在他们眼里也是狗屁……那么多人，只能白死。」那样温和的陈将军，哭着说了脏话。「我原本可以护下他们，我知道可以。」我觉着他说的是南境三城那些百姓。或许也是江远县……我又给他拿了几壶酒，伤口什么的在此时，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他能宽心些。可他身上独有的那种少年英雄气，还是在这夜，消失了……7

翌日，我一早过来，就只看见一封信还有一块古朴的白玉坠子。我认得，那是陈安之贴身带着的，看成色便知价值不菲，像是刻意抵给我的。陈安之走了，不做大将军了。他说，大靖再也没有陈安之……或许这样也好。这桩事了却，我也该回北州了。行囊收好后，一位故人却忽然登门。是贺澜。他那日说再会，还真说着了。我将他让进了屋，又泡了茶。他看着我，笑的浅淡，行止间一副君子做派。听我问他怎知我在此处，他才道：「你花的银子是矿场出来的，有独特印记，近些日子查的紧，叫人告发了，我听描述像你，就来看看。」他说的是矿场贪墨案，上个月查处的，过程极为凶险，拽出了好些大人物，那个想让陈安之当女婿的刘尚书也在其中，被下狱抄了家。这案子若叫人查问上，保不齐得剥层皮，好在是贺澜来了。可是，怎的会告发到他那去？我试探性的问：「听说……是位贺兰翊大人几番死里逃生办的案，现下声望极高，可是你？」贺澜没言语，只是笑，算是默认。而「贺澜」不过是个化名。「这是五十两银子，当日你给我那方帕子，起了大用处，这些算是朝廷的赏钱。」我并未客气，接过了银子：「多谢。」

见我行囊就在门边，贺兰翊问：「我记着你是北州人，可是要回家了？」听得回家二字，我心下还是不大舒坦。「嗯，算是吧。」「那正巧，我被调任北州知州，不日便要启程，你可愿与我同行？」他这是要补李瞰的缺儿。算下来，北州知州也空缺了两年。我嘴上道喜，心下却犯了嘀咕，按说他是立了功的，怎的还从京官儿调任北州了？「贺兰大哥，你照拂过我，有话我也不藏着，李瞰那个狗官在知州位置干了十二年，北州却越来越穷，你去了能多做些于民有用的事吗？」贺兰翊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我：「你进矿场赚那搏命钱，是因为什么？」我直言：「存本钱，回北州做生意赚银子，然后……重建江远县。」这事我虽铁了心要做，说起来倒还是有些心虚，贺兰翊却认真琢磨起来。良久才说：「好。」他目光坚定，深黑的眸子透着真诚，叫我不得不信他能做个好官。贺兰翊没有什么官威，跟他一道，待我与矿场里时差不多，但看得出在有意照拂。这一路也算平顺。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劫匪敢在官道上出没。途中我给他讲了许多北州的风土人情，提到最多的还是我们江远县。只可惜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偶尔闲聊，我们也会说些别的……「大人，你该是会武的吧？」从未见过他动手，我当真好奇。贺兰翊挑了半边眉毛，些许为难道：「不会，可……君子六艺倒是都学的不错。」他的意思是，骑马射箭这些都很精通，却真的不会武。我更好奇了，那他是如何在矿场收服人心的？临近北州州府安庆县，我主动提出要跟贺兰翊分开进城。我存了小人之心。他初来乍到，又有李瞰那么个杂碎在他之前把知州的名声搞臭，我若跟着他，指不定会被连累，影响我在这把生意做开。贺兰翊并未提出异议，但他坚持先看着我安全进城，他再进去。

我花了四十两，在将军巷买了个小院儿，带着两间房，还有个小天井。隔壁住的云秀婶来串门子时跟我说，这地方原来不叫将军巷，因为今年在附近建了个将军祠才改的名。而那将军祠里供奉的正是我们北州人心目中的战神，陈安之。我明明知道他还活着，心里觉着怪的很。尤其云秀婶常拉着我去将军祠上香。他们求的很杂。有求平安的，还有求姻缘的，更有甚者，求子嗣，要知道陈安之可是没有娶过亲的。当真更怪了。后来，我对门的小院儿也卖了出去，买主正是贺兰翊。他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理清所有公务，收拾了李瞰留下的烂摊子，让官府上下，还有城里的百姓接纳了这位新知州。我暗自在想，这人不过弱冠之年，哪来那么大能耐，还有……那么多心眼子？「阿凝，现下可还怕叫人知晓你认得我？」贺兰翊早就看透了我那日的心思，但他不说，等一切尘埃落定才来揶揄我。可不比从前稳重了。「配给你的宅子，你留给了下属家眷，只为在这穷巷子里住？」他笑的云淡风轻：「若有公务，我自会住在府衙里，不耽搁事。平日同你做邻居，互相有个照拂，不好吗？」倒也是挺好的。可我总觉着，他是故意要往我身边凑。

赶在秋收前，我去了周边还有远些的几个村子，在地里呆了一个多月。再回到将军巷时，黑了一圈，连路边的阿财都要朝我汪汪几声，我把随身剩下的肉干丢给它，才算躲过它的劫道盘查。贺兰翊像是算准了日子，登门便问：「谈的如何了？快说说。」他比我还关心我的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货栈入了股。」他笑：「我倒是想。」我不纠结这个，直奔主题：「算是谈成了，不过货款要付到六成，我这毕竟是小货栈，倒也合理。」「银子的事，我可以……」我忙打断他：「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也不指着把你败光，现下票号也能借银子。」贺兰翊这些日子，正在着力开通北州沿途商路，他是真的做实事的官儿，我做生意是两眼一抹黑的新手，不能坑他。晚些时候，我们两个不会做饭的凑一桌，在聚香楼吃了一顿，划算的很。我腆着脸道：「大人，能不能把你的官声借我一用？」贺兰翊浑不在意：「随你。」甚至没问一句我要做什么。我倒也不会用他的名声来谋私利害他，只不过我铺子所在的那条街最近出了个麻烦。这一整条街的店铺都是城西常员外家的私产，他虽不算善人，做生意也算公允。可现下他家的二世祖常兴接管了生意，整日带着几个随护耀武扬威，胡乱提高租金。这大亏我可不想吃。有了贺兰翊的名字作保，他果然不敢轻易招惹我，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大脸面了。东市开针线铺的林婶，她一个孤寡婆子撑着的小店，险些叫常兴弄黄了。这日，他又来闹事，却被自己底下人拦住了：「陈言，老子让你砸店，你……」「欺负妇孺，不成。」「你……反了天了是吧，老子见你有点本事，又可怜你快饿死了，才雇你来，你给老子没脸，来人，给我打死他。」常兴喊了半天，也没人敢上前打这叫陈言的，想来他应该是这里面最能打的。可他没有还口，常兴说他快饿死，应该也是不假。「好好好，都反了天了，陈言，你给老子滚蛋，老子用不起你这狗东西。」陈言也不含糊，扔了佩刀就要走。常兴面子挂不住，又鬼吼几声：「你敢滚，老子倒要看看，谁家还敢用你。」围观的大家伙儿，果真都散了。只有我逆着人群，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我敢。」陈言闻声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身。可他的背影和声音。我不会认错的，定是陈安之。所以，我敢。

众目睽睽之下，我拉着陈安之回了家。没问他为何做了护卫，听常兴的话也知他这些日子过的并不好，那我又何必给他难堪。路上听得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陈安之很不自在，但也没挣开我。北州民风开放，出来做生意的女娘雇几个男工并不稀奇。我猜，他们在议论的是陈安之的样貌，毕竟对于武人而言，他生的太过文秀清俊。进了小院，他就只是跟着我，听我絮叨这半年来如何如何……他脚步很轻，又一直不做声，我回身险些撞进他怀里。「阿凝，小心。」终是听他开了口，不然我真怀疑认错了人。「将军，委屈你先住这间小一些的。」他点头应允，让我唤他阿言。故人重逢，我想着先带他去聚香楼吃一顿。贺兰翊却正巧来串门子。他提着两个酒壶，敲门待入：「阿凝，常员外忽而登门提了两壶酒给我，说是叫什么鹿血酒，立竿见影的大补，你医书上看见过没，这补什么的？别给我喝坏了。」哪里是忽而？定是替常兴去探口风了。不过这酒，我还真是没听说过，毕竟我于医道并不算精通，爹娘从不逼迫我承继家学，只教了些保命的法子，但钻研之心还有：「不若你先放我这，我研究明白再给你送过去。」「你这是赶人么？家里有客人？」贺兰翊的觉察力，当真不是一般的准。他和陈安之眼神交汇时，皆有片刻的震惊。他们应当是认识的。也对，即便贺兰翊在矿场呆了两年，同为京官儿，他也该认识陈安之。但他选择不揭穿。聚香楼没去成，倒是贺兰翊的酒留下了。

「你若查不到，我喝上几口试试？」见我翻查医书越发烦躁，陈安之认真一问。他以为我真的很为这事苦恼，其实我是只要看书便烦躁。「若是有人要坑害大人，岂非你来受过？」陈安之闻言浅浅的笑了下，露出唇角的两颗梨涡：「不会，没人敢的。」我再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饮下一杯。三杯下口，陈安之没有任何反应。他酒量很好，我知道的。又过了一会儿，依旧面色如常，只额头微微沁出些汗来。想来，这个应当就是普通的药酒。「贺兰大人也太谨慎了，你说对吧，阿言。」陈安之却摇了摇头：「日后，若贺兰翊要喝这酒时，你……不要在他身侧。」他的语气温和，但这话说的笃定。我随意点了头，还想追问些什么，陈安之却急着起身回了屋。夜里，我看见他屋里还亮着灯，路过时又听见有水声传出，井边的水桶也不见了。陈安之在冲凉。「阿凝，是你在外头？」「是，你还好吗？」「嗯，无妨，你早些休息。」其实，直到他出来倒水，我都还没睡。借着月光，我隐约看见陈安之露在中衣外的肌肤上，布满了伤疤。此时看到，不觉触目惊心，竟有些恼自己当日为何叫他忍痛。该是有多疼，怎能忍得住。现下又害他喝了那种酒。鹿血酒的功效，我方才已经查到了。贺兰翊真是害人……

隔日，陈安之不提，我亦装傻。这事便含糊着过去了……「后日秋收，我要去收粮，你？」「我随你去。」我心中是希望得到这个回答的。我想他多看看，他拼死护佑下的北州，究竟是何种风光。兴许心里那道坎，就过去了。可当我站在地头上，却傻了眼。那几家粮农的田，一夜间都叫人破坏了个干净，没坏成的也一把火给烧了。陈安之循着痕迹追了出去。田间只剩那些跪地出声痛哭的粮农。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辛苦一年，就指着这点粮赚些活命钱，如今都成了灰烬。任谁能不哭。一个老伯恨的直抽自己耳光，可他该抽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我。那些人是常兴派来的。他想报复我。陈安之抓到的那人，没怎么打就都承认了。但这算不得证据。这哑巴亏谁来吃？我寻思了很久，衣裳袖子都要扯破了，还是决定依照先前约定的银钱，给粮农结清了尾款。他们不敢信似的，握着我的手谢了很久。我货栈的第一笔买卖，血本无归。还欠了票号一大笔银子。我和陈安之枯坐在田埂上，瞪着眼前余烬，异口同声道：「这不是你的错。」而后竟一同笑了出来。这时候，我们竟然还能笑出来。许是因为都经历过比这艰难万倍的处境。「我那点子小聪明，以为靠着贺兰翊的名声，就能吓到这些心黑手毒的，真是可笑。」从矿场到北州，贺兰翊为我挡下了许多麻烦，可现下我要做的事，又怎可依靠他人。陈安之摇了摇头：「任谁身边有个贺兰翊，都很难不想依靠。」不比陈安之有祖辈威名蒙荫，贺兰翊没有显贵的出身，能在上京人才云集之地搏出个好官声，都是为百姓做了实打实的事，正因如此，在他身边总让人踏实。至于这次……这个大亏我决定忍下。我想过，票号的账期是两年，我还有时间和机会去赚银子。总能还清的。出村前，几个粮农推着板车追上我：「承掌柜，这些是我们自家存的山货，虽不多，也是捡了好的给您送来，您带着吧。」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再要银子，只说盼着我把生意做起来，他们村的好粮还交给我。看吧，天无绝人之路。

粮农们给的山货，质量很算上乘，卖了个好价钱，虽说杯水车薪，总是比没有好。清账那日，北州开始下雨。一连三日，后来还混上了鸡蛋大小的冰雹，将好些屋棚都砸出了窟窿。将军祠的门窗檐顶也给砸坏了。贺兰翊此时正在外地处理商路的事，衙门是钱师爷主事。他紧急召了工人连夜修补。好些乡亲也自发加入了修缮工程。云秀婶张罗着巷子里的年轻儿郎都来帮衬，陈安之自也在其中。我买了吃食给大家。发放差不多时，还没见着陈安之。我找过去，正看见他负手站在将军像前凝望，不知在想什么。一人一泥塑，无言对视着，长身玉立，日头余晖下，竟显的格外肃杀威严。他回身看见我，眉眼弯弯，肃杀之气消散：「一点也不像。」是的，这泥塑一点也不像他。其实，北州人都没见过真正的陈安之将军，除了我。将军祠修缮好以后，大家伙儿极有秩序的进去上香。一柱柱线香笔直，像是要直冲云霄。我很好奇，陈安之拜自己是个什么感受，可这话太过唐突，只敢在心里问问。不多会儿，我听见有老者低语：「老天要是开眼，再许陈将军几年，南凉如今何敢造次。」自从陈安之的死讯传出，南凉频频挑衅，大靖派出了几位将军，都没能镇压住，若非敌军主将勒布离奇死在南凉边境的三洛城，一场大战早就来了。我隐约觉着，勒布的死该与陈安之有关。只有他有这个本事。走出将军祠，陈安之一直默不作声，我不知刚才的话他是怎么想的。我也不做声的看着他，半晌，他试探性的扯了我的衣袖，又收了回去。「阿凝，我们回家吧。」回家……是说我那个小院吗？15

贺兰翊回来那日，正巧下了场清雪。我推开院门，惊了一跳。「大人……」贺兰翊睁了眼，我才放心，还好，还活着。「大人，入冬了，你睡在门口是打算冻死自己吗？」他眼睛有些充血，看起来很疲惫：「我敲门你不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他三个多月未归，看来并不是一帆风顺。想来也是，若商路好打通，李瞰他们做什么不去弄，定是难之又难。「那，成了吗？」我问的小心翼翼。贺兰翊拍了拍身上的雪，起身冲我点了点头，依旧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没说吃了多少闭门羹，也没说碰了多少钉板。「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也不能高兴太早。」我自是明白的，但他已经开了一个好口子，最难的时候过去了。「大人，你不回家吗？」贺兰翊掩袖打了一个呵欠：「不了，衙门还有好些事儿，就是……想来看你一眼。」我有啥好看的？倒是他，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些。贺兰翊踏着雪，朝衙门走去，身后只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他可真是太可靠了。我顾自想着。直到记起，他那惹祸的酒还在我这……

冬去冬来，两年过得很快。上月中，北州的商路终于开通。我手上存的那些优质粮还有山货，运出去便一售而空，赚了不少。月底时租约到期，我便把货栈从常员外的那条街搬了出去，换到一处大些的地方经营。倒也不全因生意要做大了，而是……我把常兴废了。说来也不怪我，是他自作孽。自他火烧粮田以后，我便低了头去常家送礼，想同他讲和。毕竟我扛得住他祸害，那些粮农不行。常兴以为拿捏住我了，后面渐渐得意忘形，欺负的事摆到了明面，叫我拿下不少证据，一举告到官府。常兴挨了顿板子，罚了款，他爹还夺了他的掌家权，可他一点没想就此罢休。那日，我和陈安之分开到乡下收粮，被敲晕了绑到山林子里，摘了蒙眼的黑布，便迎面挨了两拳。是常兴。他带的人不少，可色心太重，屏退左右想欺辱我。待到陈安之赶来打退那些狗腿子的时候，常兴已经瞎了一只眼，银针还扎在上面。他下身也叫我一脚踢废了。我自也没讨到便宜，口鼻都出了血，耳朵至今还时不时听不到声音。陈安之红着眼眶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到。只好拽着他的衣袖，笑道：「我不怕他，他就弄不死我。」陈安之的眼睛却更红了。后来，我昏睡了三日，醒来发现贺兰翊在，那段日子正是商路最要紧的阶段，他一连几个月住在工程队里，废寝忘食，为了我这点事，竟还特意回来。我觉着跟做梦似的，不真实。可他说了啥，我也没听太清。这次我虽然有些狼狈，却一战成名。公堂上，常兴叫担架抬了过来，原本看起来还很平静，我不过看了他一眼，他竟开始大吼大叫，还当堂失了禁。郎中说他疯了，后来叫他爹送到庄子里去养病，再没了消息。自那以后，我不用再寻贺兰翊的庇护，因着我承凝已经无人敢欺。

夜里，大风刮的起劲。我正在屋里看账册。票号的银子已经还清，盘算下来，还有几百两盈余，我心里高兴。若是我爹看到我的能耐，还不把我夸上天。我打小就是被夸大的。只因我娘说，女娘就该这样养，从小听遍好听话，长大不容易被花言巧语骗走。那时候我不懂，还以为自己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能者，做啥都厉害。现在真的有一点成绩的时候，却没人夸了。那时候，可真好……翌日，我肿着眼醒来，看见陈安之在牟足了劲推外屋的门，竟完全没推开。瞧我出来，他道：「阿凝，下大雪了。」难怪昨夜的风那般大，竟是憋了场暴雪。陈安之寻了窗子跳出去。霎时便掉进了及腰的雪地中：「阿凝，你先别出来，我把这雪清好。」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一脚迈出，直接压在了他身上。陈安之眼疾手快的托住我，才没叫我的脸埋进雪里。许是叫我砸疼了，他的脸通红，红到了耳根子。「你们……在做什么？」我勉强扬了头，正看见贺兰翊站在门口，双腿陷在雪里，手中拿着清雪工具，似是废了好大力才打开院门。未及午后，巷子里各家门户前的雪，就都相互帮衬着清好了。云秀婶提前煮了姜水，挨家送来驱寒。她扯着我到一旁，神秘兮兮的问道：「我瞧大人脸拉的老黑，从前可没见过他这样，是遇上啥大事了？」「有吗？我咋没看出来。」「嘿哟，方才阿财看见他都没敢摇尾巴，啧啧啧，我还寻思大人的事你都知道呢。」

云秀婶惯是爱打听是非，但人不坏。尤其对贺兰翊，更是好的很。前年，她因为夫郎半夜敲寡妇的门，就把他的小腿骨打断了，又拖着人去给寡妇磕头赔礼，夫家闹翻了要休妻。若非贺兰翊出面，她连和离书都拿不到，遑论分得她苦心经营的香料坊。借着贺兰翊的光，这两年除夕，我和陈安之也都是在云秀婶家守岁。不然，三个不会做饭的，定是只能随意吃些面条，未免凄凉了些。今年依旧如此。外头的炮仗声此起彼伏，阖家欢笑，是一年里最热闹的一天。听说今年官府还特意定制了烟花，贺兰翊一直瞒着，就是不说是个什么模样的。非要我自己看。过了午夜，交子的仪式算是完成，云秀婶扯了陈安之一同去看烟花。我顾做不满道：「婶子，你这就不对了，为何只叫阿言，不带上我和大人。」云秀婶笑的爽朗：「婶子我年岁大了，就不能相约俊后生了？阿凝你好生扫兴。」我知她是在玩笑，陈安之也知道，他看向我，笑的清浅。他这两年也得云秀婶不少关照，自也不会想扫她的兴。出了将军巷，过了山河桥，仰头就能看到烟花，如漫天大雪悠然散落，美不胜收。不愧是官府着意制的。行人不住的赞叹。我和贺兰翊慢悠悠的走着：「大人，这烟花有名字吗？」他驻足看我，凝笑道：「千山暮雪。」有诗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怎的是这么个落寞的名字？我抬头再要多问，只看见贺兰翊的目光坚定的落在我身上。那双眸子依旧深黑澄澈，却分明已经染上了炽热的情愫。

良久，贺兰翊的声音穿过人群喧嚣，只在我的耳畔响起：「阿凝可知，我心悦于你。」这话太过直白……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贺兰翊以为是我旧患发作，听不见声音，抬手轻轻点了点我的耳垂。见我点头回应，他才继续道：「这般说许是会让你觉着唐突，但我得承认，那日能在京郊寻上门去，是我特意着人去查了你，我想再见到那个有胆识有韧劲儿的小女娘，很想。」我恍然，这人怕不是早在矿场就动了心思。此时的我，没了方才的紧张，努力扯了一个笑出来：「那大人可知，现下我最想做的是什么？」他垂眸，片刻后答道：「做生意赚银子，重建江远县。」话音才落，一束绚烂的烟花便腾然而起，在空中绽开，声响极大。待喧闹声止息，我才开口：「大人是明白我的。」感情之事我还不做预想。或许……是不愿预想跟他的感情。贺兰翊闻言轻笑。他只想明白的告诉我他的感情，并不打算逼迫出什么结果。「还好，我准备的年礼只是这个。」说话间，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条绑发玉带，云锦佩玉，工艺很精巧。恍惚一瞬，眼前人又变成了那年在矿场，佯装要解我发带的贺大哥。我笑着接过：「多谢。」眼神却刻意别开，不去看他怀中露出的发簪一角。这个人，到底还是有两手准备。我们对视着沉默片刻，贺兰翊面色如常，像是从未有过刚刚那段对话：「阿凝，你心志所归，亦是我职责所在，我们注定有段路要同行，别提前赶走我，好吗？」我盯着他的眼看，那样真诚的目光叫人无法拒绝：「好。」我以为这会是我和贺兰翊之间的秘密，转身却看见了不远处的陈安之。那块空地上独他一人，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暗灰色棉布袄，偏衬得他一个武人气质儒雅。不知他是如何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我，也不知他站了多久，还有……方才的话叫他听去了没？看我回头，陈安之笑的温和，缓缓道：「阿凝，我们回家吧。」回家？是，我也该回家了……

北州商路开通后，贺兰翊陆续施行了许多良策，他兑现了当初所说，做些于民有用的事，叫北州不再那么穷。就连江远县也从无人问津的破壁残垣，渐渐有了生息。可要恢复往日的模样，光靠贺兰翊还不够。半年前，我将货栈挪回了江远县，凭着这几年积累的商誉，往来南商都寻我而来，好些生意人见着商机，也都挪了店铺进来。我还承包了县周边的草场，在那建起了马队，虽只有二三十人的规模，却都是陈安之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从前只是听说过，陈安之尽得陈元山将军遗风，练兵如神，手中没有废材。但也只当作是溢美之词，毕竟传说中的大英雄总要有些过人之处。直到我亲眼看着他把我的马队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三个月前，南凉与大靖正式开战，南境大乱，又正遇上南方大旱。北州的粮作物和山货一时供不应求起来，经商路大量南下，途中匪患猖獗，颇不太平。寻常的货栈跑上一趟保命已是万难，少说也要损失一半以上的货物。我的马队却能将损失降到两成。可我吝啬惯了，失了这两成也如同啃了我的骨头，吸了我的血。我容不下……

「仇七爷这堂口好生难进，手脚不让用，眼睛也不让用。」好在，我的嘴没被堵上。对面的人听见絮叨声，却刻意不搭理我。「去个人，把那个后生松绑了。」说话的大概就是这堂口的大当家，仇老七。他说的后生是陈安之。得了松绑，陈安之并不理睬那高位之上主动同他攀谈的人，先过来为我解了束缚。我这才看清那人，约莫有个四十来岁，头发秃了一半，瞪着一双牛眼，皮笑肉不笑的瞧着陈安之：「就是你，训出了那样好身手的马队？」仇老七问话，陈安之一字不答。他身后那几个打手气不过，替他们大当家出手，直接被陈安之脱了骨，疼的嗷嗷叫。仇老七倒是笑了：「好，好身手，承掌柜慧眼识人，不错。」他跟陈安之什么也聊不出来，才想起我。「谬赞，只比仇七爷强一点而已。」「牙尖嘴利……」「说说吧，费了那么多心思非要见我，可带着诚意而来？」我心中冷哼，何止费心思，还费人。仇老七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瞟着陈安之，这是他答应见我的条件，必须要带上那个给我训练马队的人。「七爷想要的，我清楚，可是……」见我犹豫着不说下去，仇老七拍了桌子。「承掌柜若肯割爱，仇某保你家的货在我的地界从此畅通，若不肯，我便只能抢了。」这人性子是真急，说话间他弟兄的刀剑都架到了我脖子上。陈安之这次没有动手。「七爷莫要误会，我只是觉着还得再加点东西，才配得上这百来号兄弟辛苦一场。」见我刀架颈侧依旧面不改色，仇老七示意底下人撤刀：「加什么？」我左右瞧了瞧，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心里盘算着大抵差不多了，才开口。「一人一口……黄花梨的棺木，如何？」

话音才落，屋子里头外头的匪寇一同吼出了声，只不过，屋里的是呵斥我，屋外的是惨叫，随后，打杀声四面皆起。「承凝，你个臭娘们，算计我？」仇老七反应的快，也说对了，不过算计他的不是我，而是贺兰翊。我只负责进这狼窝引路罢了。仇老七的人算得上谨慎，连我进山的路都用黄土重新盖过，生怕留下什么痕迹。匪寇最忌讳的就是把老窝漏底。可他们千算万算，还是忽略了气味。我用的香是云秀婶特别调制的，整个北州寻不到第二个人用。阿财最熟悉这味道，只要带着它，跟的不必太近，贺兰翊的人也很快就能找到我。「老子的窝被端了，你们还想活着出去？」仇老七笑不出来了，一双眼珠子充血变得通红，他一声令下，屋里二十几人一拥而上。我心里却不慌。在陈安之身侧，我永远是最安全的。他带我跑出去时才发现，我们竟身处一座隐秘的塔楼内，三面围着峭壁，若不是那些匪寇带路，谁也找不进来。陈安之想抱着我从唯一一处出路跳下去，可后面的人追的太紧，胶着拼杀间，他只得吹响骨哨。「阿凝，跳。」三层高的塔楼，我没有片刻犹豫。他叫我跳，我便纵身一跃。还好贺兰翊来的及时。马背之上的人缚着我的手握的很紧，声音略略有些低：「阿凝，你答应过我，不叫自己入绝境。」他这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极是克制。我是答应过，不然他怎会放心让我为饵，可我现下顾不得这些，陈安之还在上面。确认我安全，他回身时眼神已经变得异常冷漠坚定，这模样……我只在他砍杀北胡蛮子时见过。那一瞬，我看到的不是阿言，而是那位少年将军。见惯他温柔和顺的样子，我都快忘了，他是陈安之，大靖最年轻的军侯。23

陈安之杀了一夜。整座塔楼像是被红色的水洗过一遍，浓重的血腥味惹得阿财狂吠，衙差将它牵的老远。许是怕惊扰了熟睡中的陈安之。我从前听爹娘说过，那些久经沙场的人常有惊惧之症，眠浅，且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忽然惊醒。陈安之倒是没有，顾自靠着围墙一角睡的很安稳。衙差过来传话：「阿凝姑娘，大人需得先行回府衙，嘱咐小人护送二位回州府。」贺兰翊设计剿杀仇老七一伙，便是要这地盘成为无主的肥肉，引群狼环饲。争乱一起，他才能看准时机将北州的匪寇一网打尽。至于如何做，我便不得而知了。我看了看身后熟睡之人，叫这小衙差先回去，留我一人等着陈安之醒来再走。他不肯，瞧着血红一片的周遭，道：「姑娘不怕吗？」言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着拱了拱手，告辞离去。连他都明白，我没什么好怕的。七年前，陈安之从尸山血海里救下我时，我就已经不会怕了。阴森清冷的塔楼前，此刻只有我和他。这是陈安之难得的片刻安宁。自南境开战后，他白日料理马队的事，夜里就困在房中，冷静分析南凉的进攻路线，彻夜不眠。大靖战败的消息频频传来时，他主动找过贺兰翊一次。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他们聊了什么。时值南方缺粮，北州又闹匪患，粮草供给不足，南凉有意拖延战局，对大靖十分不利……现在，大抵会好些。陈安之睡醒后，只看了一眼，便将我拦腰抱了起来：「阿凝，你腿伤了。」听他说，我才感觉到小腿处隐隐作痛，许是昨日跳下来时划伤的。我是可以走的，可他的怀抱很暖，很稳。我想让他抱着……路上，我犹豫几次想要开口，又憋了回去。陈安之看了出来：「若是痛，便说出来，你不必忍着的。」我摇了摇头：「阿言，如今这样的日子，你过得惯吗？」他寻思片刻，抿嘴笑了笑：「日子惯不惯，要看和谁一起过，于我，现在很好。」若这是他的选择，我本该尊重的，可是：「阿言……你做回陈安之吧。」

我看的出，他虽脱下铠甲，放弃了姓名，可他丢不掉已经融入骨血属于陈家人的责任，对大靖的责任。我不懂什么是大义，但我好像懂陈安之。若这般活下去，他必被遗憾困住一生。他没有回避我的话，小心的将我放在路边一处石凳上坐稳，问道：「阿凝，不愿意我留在你身边吗？」我毫不迟疑的点头：「是，不愿意了。」他抵给我的那块白玉坠子，我也一并还给了他。从前生意最难的时候，我想过卖掉它，还是没舍得，现下物归原主，也好。贺兰翊说过，这块坠子对于陈家人很重要，陈安之当日留下它不辞而别，我想他大概是不确定能否安然归来。可他活下来了，还来了北州。「阿言，你有权为自己做选择，别人的话不该影响你，可我想告诉你，人能活的时间太短了，不要被心里那道坎绊住太久，越过它去做些什么。」陈安之接过坠子，目光闪躲，像是在逃避些什么。我不再说下去，等他自己做决定。半月后，吏部的调令进了州府，贺兰翊治理北州，开商路，清匪患有功……破格擢升两级，不日便要回上京任职。送行那日，他和陈安之喝的有些多，聊的也多，我在旁听着，才知他二人的相识渊源。那年凛冬，陈安之领兵驻守北州，贺兰翊担任押运官。那样大的风雪里，北州半边的路都被封了，兵将们都以为粮草无法按时到达，准备勒紧裤腰带撑上一段时日。贺兰翊却带着运粮车队及时赶到，且途中没有一人伤亡。陈安之暗地里叫人去查，他们是如何走过这一路，竟是什么也查不出，贺兰翊的人守口如瓶，不该说的话只字不提。直到最后，也只知道他们的手脚膝盖上全是冻疮，贺兰翊的一双手更是险些废掉，却是一句怨言都未曾有过。这一次，叫陈安之清楚的记住了刚入仕不久的贺兰翊。

送别的官道上，挤满了从各个县府赶来的百姓，他们舍不得这么好的贺兰大人，却都明白，他这样的官儿，只有站的越高，才越是百姓之福。我等着人群散去，才走向那人，再没有和他一同回到北州时的心境。「大人，行囊可都收好了？」「嗯……只可惜最想带走的，带不走。」贺兰翊问过我，是否愿意陪他上京一行。还没等我回话，便顾自摇了摇头，他知我甚深，我亦如是。他心中有抱负，这里留不住他，从一开始就留不住。「阿凝，你许我同行的那段路还作数吗？」贺兰翊为北州所做，为江远县所做，足够了，现下说的那段路，大抵也是心中难平之念。我点头应和：「大人，我是生意人，重信诺，自然作数。」他轻笑着将手伸向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只落在了我的肩上：「若有一日，我死在外头，希望给我收尸的人，是你。」我连忙堵了他的嘴：「呸呸，我可不想看到大人这样的下场。」他笑的肆意，望着虚空道：「听天意。」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遗憾和不舍。这时的我还不知他此行会是如何艰难，只愿他前路顺遂心意。三个月后，大靖大败于南凉的消息传回，主将战死，南境三城尽数归了南凉。陈安之独自在城墙上站了一夜。他说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未占，若他来打这场仗，当也未必能胜。至于如何能胜，他没有说，我也没问。可我总是觉着，他不会甘心于这样的结果，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而且跟贺兰翊有关。

那日吹过一夜冷风，陈安之便病了。他发着高热还带马队去运聚香楼的那批货，夜里迟迟没有回来。我清了账便出去寻人。在将军祠后身找到陈安之时，他就靠着墙身安静的坐着，却怎么也叫不醒，摸他的额头，是滚烫的。我半背半拖的把他往家送，夜路难走，坑坑洼洼绊了我好几次，好在没摔到他。「阿言，你不能有事，听见了吗？」说出话来，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抖。这感觉很陌生，是……害怕吗？背上那人像是听到我说的话：「阿凝，我不痛，可以忍的。」他还记着我叫他忍痛。「不用，你不用忍着的……不用……」我好悔自己那时心太狠。回到屋里，地龙烘着热气，我又喂陈安之吃了药。半晌，他像是醒了过来，却没醒全。警惕地看着我，嘴上在低喃：「我要回去，我得回去，阿凝在家等我……」我将他按到暖炕上：「你回家了，没事了，我在的。」陈安之听了这话，又看了看我，轻手摸了摸我的脸，目光柔和了许多，渐渐睡去。我也疲累不堪，在他一旁睡了过去。翌日，我醒来去查看陈安之有没有退烧，身侧却早没了人影。不多会儿，一阵饭香飘进了屋里。「阿凝，起来吃饭了。」「嗯，就来。」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应该是大好了。我走出屋子，目光便陷进了陈安之唇角的两颗梨涡中。真想抠一个安在自己脸上，一定好看。可他，何时学会了做饭？还这般好吃。

过了几日，聚香楼肖老板的闺女肖莞来铺子里寻我说话。我的货栈虽挪回了江远县，州府还是留了一处店铺做分号，毕竟有些老主顾在这。肖莞直言道：「阿凝，陈言的事，着实对不住。」我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啥事啊？」肖莞先是一愣，后又将陈安之病倒那日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同我说清。肖老板只有肖莞一个闺女，明明她生的眉清目秀，偏在左脸上带着一块茶杯口大小的红色胎记。大好的年纪，却没人上门说亲。肖老板没少为这事犯魔怔。去年，陈安之有段日子私下里偷偷在他那学做菜，他就瞧上了陈安之。我恍惚一瞬，这人拿刀剑的手，却学了锅铲一道，天赋竟还不错。那日，肖老板趁他风寒迷糊着去交货，在茶里下了迷药，又喂了肖莞迷药，想趁机让他们弄出肌肤之亲。听肖莞说到这，我的拳头已经硬了，莫名的怒火自心底燃起，盘算着是烧了聚香楼，还是肖老板的宅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陈安之……不对劲了。我努力将这种不受控制的念头，逼回了心底。「我爹这事确实办的恶心人，要不是陈言意志坚定，硬撑着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人。」肖莞倒是一点护短的意思都没有。「他一直觉着，只有我嫁出去了，他的脸面才能保住。可这事哪是要脸的人会做的。」她这般明理，让我略略消了气：「小莞，你有没有想过，老天给你这样的安排，兴许是在给你机会选择，去寻些别的出路？」这些年，聚香楼都是肖莞在撑着的，从三张桌子大小的一个店面，到如今的二层楼，每一处都离不开她的筹谋。她有经商的天赋，而且极高。肖莞闻言抿嘴笑了笑：「你同贺兰大人说的话很像，他早前也鼓励我出北州去闯一闯，让我爹知道，不是只有嫁人才是出路，也让他明白，他的富贵日子，究竟是哪个给他撑起来的。」贺兰翊？我们果真可以想到一处去。我又问肖莞：「你可有谋划，可想好了？」她踌躇满志道：「阿凝，你我这样没有依靠的人，有什么事一定要想好再做？」也对，我又何时是想好了才做事的。总要先做了才是。

肖莞偷跑走后，酒楼的生意越来越惨淡，肖老版心里很是后悔，但就是撑着嘴硬不说。没多久，就关了店不知搬到了哪处去。肖莞到上京安顿好以后，给我送了封信，无甚特别，都是讲她现下境况的，唯有结尾提到的贺兰翊，叫我心下一紧。他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被太子下令打了八十板子，因为查了荣兴侯。据传闻，当年矿场贪墨案最大的祸首就是荣兴侯，贺兰翊查到后知晓还动不了他，便只揪出了刘尚书一干人等，又自请调任僻远的北州，这才躲过了他的报复。此番回京，他早有准备，私下寻得了朝堂上的助力，终是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将这案子彻底查了个明白。一同牵扯出来的还有当年南境一战粮草短缺之事，也与荣兴侯有关。太子有意护短，明里暗里打压贺兰翊，未曾想这事已经传扬开来，民怨四起，甚至惊动了身在行宫的圣上。太子只得先将荣兴侯送入诏狱，又寻由头泄愤打了贺兰翊板子。这场重罚，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好在现下已没有大碍。听我说起这事，陈安之凝眉许久，没有多言。不多日，我的小院来了一位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俊秀公子。陈安之见了他，几欲行跪拜之礼，被他拦住了，他二人在屋子里说了好久的话。离开时，他对着我深鞠一躬：「姑娘高义，救陈将军一命，景煊在此深谢。」我恍然，他就是圣上的五皇子。贺兰翊在朝中的助力应当也是他。不待我行礼，那人已经匆匆离去。陈安之犹豫着开口：「阿凝，我要离开了。」我话语微滞，但心里早就知道这天会来的。只是此时，明白了不舍。那枚白玉坠子，又回到了我手上。陈安之将它送给了我，没说是何意，只道：「我自懂事便知陈家背负的责任很重，从习字便学兵法，曾以为，今生的归宿就是马革裹尸。可现在，我更想活在安定盛世，解甲归田，平平淡淡。」他抚了抚我的手：「我……必须去完成未竟的责任，求你，一定等我活着回来。」我清楚的听到，陈安之说他要活着回来。这对我而言太重要了。若他能回来……我将那坠子挂在颈间，回道：「好，我等你。」等你回家……

陈安之走后不久，五皇子亲去行宫举荐了一位神医，替换了太医开的方子，养病多年的圣上身子忽而大好，回宫后便收回了太子监国之权。可荣贵妃却病了，圣上日日待在荣宁殿，少理庶务。以五皇子为首的多位大臣数次进言，圣上不堪其扰，这才命贺兰翊领大理寺卿之职，将荣兴侯交与大理寺彻查。一个月后，荣兴侯被判斩刑。真相亦昭然天下。太子当日为夺嫡，盯上了陈安之手中兵权，纵容亲娘舅贪墨军饷，罔顾南境三城百姓之命，没料想陈安之还是胜了，并且一直在追查此事。为力保荣兴侯，他对陈安之动用了私刑，诏狱七十二道刑罚，寻常一种都能要了普通人半条命，陈安之硬生生挺过大半。一时间，民怨极盛，陈家对于大靖的贡献，功载史册，加之先前南境三城被攻占的耻辱，他们怎能不怨。圣上为安抚民心，只得下旨废太子位，暂时将其圈禁洛河行宫，无诏不得出。荣贵妃几度哭晕在病榻上，圣上不忍，有心软之意，是五皇子跪在殿外，拿出死谏之势，才得以阻拦。可民怨仍不能平。圣上焚香沐浴，亲去将军冢拜祭，又加封陈安之为定国公。圣旨宣读之后，寂静无声的陵园外，竟传来了一个深沉而坚定的声音：「臣，陈安之叩谢陛下隆恩。」一时间，陈安之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大靖，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孩童，无不说上一句，天佑大靖，南境三城收复有望。民心所向，这便是陈安之所说的人和。南凉闻讯后立即加固城防，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迎接一场大战。短短数月，上京就变了天，大靖也变了天。世人都说五皇子贤德，称陈安之为福将，唯我记着，这些都是贺兰翊回京后才发生的。若没有他，大靖或许真的不会再有陈安之。

征南大军出发之日，北州的将军祠改为了生祠，却比从前香火更盛。云秀婶她们都说，陈安之是厚福之人，得神仙护佑再世为人，必能保大靖安定。我觉着更怪了。可不是什么神仙救了他，是我，我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而且还不算精明。我点齐了库中的存粮，又使了大把银子到周边收了很多，着人尽数送到贺兰翊那。前些日子，肖莞送了封信回来，说是打听到圣上降了贺兰翊的官职，命他担任押运官，筹备第二批粮草运往南境。所求之量巨大，时间却紧，君有言违令当按律例处置，必死……圣上毕竟不是真的圣人，最宠爱的妃子念子成疾，日日病着，他心中有气，可动不得陈安之，更不想牵连自己的儿子，便要贺兰翊来背负这怒火。功不在他，过却要他来担。我能帮上这些，也是尽了全力。马队的人送粮回来时带了封信，出自贺兰翊之手，信中只有两个字：「多谢。」这是他离开北州后头回给我来信，虽言简意赅，也是给足了我脸面。我认得的贺兰翊素来如此，为大靖和百姓所为，在他心中总是最重的，颇有孤注一掷的心念，哪怕是自己的命，也不在意。矿场案如此，开商路如此，剿匪亦是如此，如今还是这般……正因为这样，他做事没有不成的，叫人能放心托付。可若做夫婿，便要为他提心吊胆承受太多……想及此处，我使劲摇了摇脑袋，为自己的私心羞愧，却不悔当日的决绝。我这一生所能承受的失去，真的不多了。既如此，这样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能存在……

陈安之用了八个月的时间收复南境三城，又乘胜追击，打得南凉大军毫无招架之力。敌军主将见陈字帅旗便闻风而逃，仍被伏军全数击灭。南凉王被迫派出使臣议和。而彼时的大靖朝局，也已发生了变化。自荣贵妃病逝，圣上悲痛过度，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五皇子举荐的那位神医也束手无策。一时间，各皇子都起了夺嫡的心思，在母家支持下，招数尽出。我虽远在北州，却已经知晓太子之位会落入谁的囊中。这些日子，不是没人议论荣贵妃病的蹊跷，圣上又好的离奇，实在是那人贤名太盛，无人会去怀疑。如此民心所向，又有贺兰翊在背后扶持，他怎会失手？陈安之班师回朝的那日，便有朝臣请立五皇子景煊为太子。鸦雀无声的大殿上，无人敢应和，直到陈安之缓缓跪地叩首，终是以三十万大军的兵权为五皇子铺平了通往东宫之路。我不知他是个怎么样心性的人，但能叫陈安之和贺兰翊都拥护，定是明君贤主之选。景煊于太子之位不过三个月，圣上便龙驭宾天。他登基次日，陈安之交还了兵权，又请旨退出朝堂。景煊再三挽留未果，终是允了他自由之身。自此，没人知晓一代传奇将军去往了何处……只在一个落雨的清晨，我听见巷子口的阿财叫的欢实。随后传来了云秀婶的声音：「哟，阿言，你走了这些日子，好算是回来了，晚上叫着阿凝，到我那去凑锅子，给你们拉拉馋。」男子笑着应和，声音清朗：「改日，改日定去，今儿个我买了好肉，想给阿凝好好露一手。」我在小院里听得一清二楚。不知怎的，眼泪就滑了下来。是陈安之。他真的，回来了。32

贺兰翊托陈安之带了封信给我，仍是言简意赅：「阿凝，我回不去了。」乍一看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但仔细一想，那人如今位及宰辅，又怎会有闲暇回来北州。况且有他先前治理北州之基，如今的知州仅是守成，便已叫这地方一日富过一日。他合该在更高的位置，为更多人谋福祉。「真好，他终于能做自己最想之事了。」贺兰翊虽从未明说，可我知晓他心中抱负，该是扶贤君，创盛世。从布衣之身，一步步走到如今，实在不易。陈安之偏头过来看我，像是知道我这话的意思，可他什么也没说。我的马队现下已有五百人的规模，都是陈安之亲自训练出来的。旁人都说有他们驻在江远县，就是北州的第二道城关，家家夜不闭户都使得。这样的话越传越远，迁来江远县的外地人也多了起来。这里又恢复了我儿时记忆中的热闹。只不过……物非人也非。后来，我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起初还不觉得，直至我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决定能够轻易影响北州的粮谷价格，才深感肩上的责任重了。陈安之已经完全接手了我的马队，生意的事他却从不掺合，若有人寻他拿主意，他也只一句：「待阿凝回来再议。」并不觉得堂堂定国公委屈了自己。「阿言，我给你长些工钱，如何？」陈安之没明白我在逗他，认真的回道：「我不缺银子的，阿凝想给多少就给多少。」「那你……不想多存些娶媳妇的钱？」陈安之闻言，沉默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想存，还是不想娶。见我起身要走，他才拉着我又开了口：「她也……不缺银子的。」

半晌，我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站在原地憋红了脸，想着换个话题：「你送我那坠子，也没说个来历。」陈安之垂首默了默，才郑重道：「那是我叔祖的遗物，他的挚爱所赠。」我有些发愣，陈元山将军和白山圣人当年助太祖打天下，明明是一对有情人，却偏偏阴阳两隔的故事，我自幼时就缠着阿爹一遍遍讲来听，每每都哭的不成样子，竟不知这白玉坠子是她的……未等我有个反应，陈安之先起身离开了。还是没有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再次收到肖莞的信，已是两年后。她现下在南方，生意做得很大，往来的南商见着我，总要提一句：「我们南边也有一位女商人，做酒楼生意的，和承掌柜一样，都是了不得的巾帼商豪。」我自是知道，因着她十几家酒楼用的货，都从我这走。她在信中说道，找到了失踪多年的肖老板，终是得到了那句期盼已久的肯定。我为她高兴，更多的却是心疼。只愿她从此以后，所为皆从本心，而非旁人的某一句话语。随信而来的，还有一匣子礼物，未必名贵，但尽数稀有，那支雪絮簪子尤其叫我挪不开眼。我记着那年除夕，「千山暮雪」之下，贺兰翊藏在怀里的就是它。没承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送到了我手中。他的眼光当真不错，这簪子很适合我。想来，也合该他出出血。这两年，贺兰翊没少哄我给朝廷捐银子，若是为他个人的仕途，我倒有的骂，偏他一门心思为了百姓。朝堂之上，旁人不敢说的他说，旁人不敢做的他做，曾几度惹怒天颜。若非景煊是个仁君，他可能已经死了多回。但他的所为，对得住百姓谓他那句「盛世贤臣」。这些时日，贺兰翊应是随了圣驾去南方巡视，不知回京后又会推行何种良策，我很是期待。

自打我和陈安之搬回江远县定居，云秀婶常念叨像缺了好些东西似的，不大习惯。索性她也结束了香料坊的生意，在江远县买了房子，又跟我做起邻居。她因着这辈子没遇到良人，所以从不做那保媒拉纤的活计。可却是真为我心急。眼瞧着我放走了贺兰翊那样好的儿郎，她是决心不让我跟陈安之干耗着。明示暗示多番，连他年岁已然不小，该定下了，这样的话都说了。陈安之却只是笑笑，便没有了下文。这日，她又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一大车酒坛子还没到院子里卸货，陈安之便闻着醇香味道走了出来：「阿凝，是要做酒庄的生意了？」我冷着脸摇头：「今日，我要约阿言你，斗酒。」陈安之一脸茫然，只当我在说笑。直到酒坛子摆上桌，才知我是认真的。我们从傍晚喝到黎明。我小杯小杯的酌，他大碗大碗的喝，却是面不改色，人不离桌。云秀婶说的酒后吐真言没听着，我快吐了。我忍不住问道：「阿言，你究竟喝多少才会醉？」陈安之轻笑着摇了摇头。我问：「是……不知道？」他答：「是……没醉过。」见我一脸不可置信，他又道：「阿凝不会以为，我在军中这些年，靠的都是以德服人？」我在矿场的男人堆里待过两年，大抵也知道爷们儿多的地方，该是有些相通之处。喝酒自是最不能省的，便是我的酒量也是在矿场练出来的。可我真没把那些跟陈安之联系在一处，尤其他们凑到一处闲话那些……实在是没办法去想。

我决定不跟他斗酒了，晃悠悠的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了回去。「怎的，我认输了都不行？没有这样的规矩，哪里……都没有。」我是真的想吐。陈安之见状，轻轻揉了揉我的手，我知道那个穴位是解酒的，他揉过后舒服很多。「阿凝，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你知道，我现在很清醒，下面要说的话也很认真。」我看着他，忍着吐，等他说下去。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壮胆似的开了口：「阿凝，我喜欢你。」一瞬间，我像是被他点了哑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陈安之微有些急：「你不急着答复我的，若你觉得如今的江远县，与你想要重建的模样还有差距，我能继续等。」那日我和贺兰翊说的话，他是一字未露，都听了去，记得还这般清楚。见他又想跑，我连忙拖住他的手：「那个，陈安之，我也……喜欢你。」下一瞬，我只感觉腾空而起。却很稳，很踏实。陈安之将我单手抱进了怀里，让我贴在他的肩头。待我不乱动了，他才附在我的耳边，哽咽道：「好像……从上辈子开始，我就在等这句回应。」那样温柔的陈安之，像是要哭了。我却笑着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由着那细密的吻轻轻落下。我所恋慕之人，是大靖的英雄，可余生，我却只想将他据为己有。再睁眼时，天光大亮。我似是亲眼见到了，陈安之说的安定盛世。「陈安之，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不会，永远都不会。」这一句，我仿佛也等了一辈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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