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本古籍中发现中国已佚“孟姜女哭长城”的原型故事,情节离奇
孟姜女与姜女坟考证
本文作者 倪方六
孟姜女,在中国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她与杞梁的故事和“七仙女”与董永的故事一样广为流传,但更为感人。
七仙女是虚构的,而孟姜女史上确有其人。
孟姜女的原始事迹,最早见于《左传·襄公二十三年》,真实身份非常尊贵,乃“将军夫人”。
书中有这样一句话:“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这里的“杞梁之妻”就是后世所谓“孟姜女”。
杞梁与名叫华周(也称“华舟”、“华还”)的人,都是齐庄公手下大将,鲁襄公二十三年(公元前550年),两人带兵去攻打莒国,结果战败,双双被莒人擒杀。
齐庄公(齐侯)回来,在都城外遇到前来迎接杞梁棺柩的杞梁妻,齐庄公便派人吊丧。结果杞梁妻不接受,认为这不合礼仪,应该到她家去吊丧,于是齐庄公亲至杞梁家吊丧。
“孟姜女哭长城”剧照
这则最早的记载中,根本就没有哭倒长城的说法,甚至连杞梁妻叫什么名字都没有说。
那么后来怎么会有杞梁妻哭倒长城的事?这其实是对齐国丧俗的夸张。
现在有的地方流行“代哭”风俗,就是替代死者亲属大哭致祭,越能哭、越会哭、哭得越伤心越动人,“出场费”越高。
这种哭丧风俗先秦时已存在,齐国哭丧风气最盛,齐人最会哭丧,还诞生了“哭调”。
齐国民间琴师子周,因为住在齐国都城的西门雍门附近,人称“雍门周”,不只“善琴”,还“善哭”,他哭着去见孟尝君田文,结果把孟尝君感动得一塌糊涂,史称“流涕狼戾”。
齐国临淄故城遗址
齐之善哭者传说能把死人哭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形容齐人哭丧水平之高,这为日后“孟姜女哭倒长城”的传说提供了创作素材。
齐国的哭丧风俗怎么来的?根据史书的记载,就是杞梁妻开创的。
杞梁妻正是这样一个哭丧高手,哭得非常悲伤,天崩地裂,伤心欲绝,无人不为之掩面动容。不只她“善哭”,一块战死的华周妻哭丧水平也十分高超,二人善哭在当时远近闻名。
此事记载于《孟子·告子下》,原文是这样说的:“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
所以,西汉枚乘《杂诗》称:“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齐庄公当为杞梁妻的哭丧水平而折服而难过,不然作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亲到门上致祭的。
这之后齐都临淄一带的“善哭”与齐国西部一带的“善歌”,为齐人拿手好戏,渐成齐国的民间风俗,并列为丧礼之一,遇丧事不哭谓之不孝,一直到流行到现代。
秦亡汉兴,人世换了新主,儒家文化被推崇。
杞梁妻善哭事迹受到了儒家的关注,认为是一种贞孝举动,被西汉刘姓宗室文人刘向收录其《说苑·立节》一书中,出现了把城墙哭倒的说法:杞梁被莒人杀害后,“其妻闻之而哭,城为之纮,而隅为之崩。”
“隅为之崩”,这是梁杞妻“哭倒城墙”第一次见于史料,成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滥觞。
再后,刘向又将杞梁妻事迹,编入其《列女传》,事迹列于“贞顺”卷中,并作了点评,颂称:“杞梁战死,其妻收丧,齐庄道吊,避不敢当,哭夫于城,城为之崩,自以无亲,赴淄而薨。”
各位网友注意,这里又出现了杞梁妻投淄水自杀(“赴淄而薨”)的情节,这是以前史料中从没有过的记载。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不是道听途说,就是刘向杜撰,虽然不可信,但为杞梁妻的“贞顺”添上了完美的注脚。
从此开始,杞梁妻“哭倒城墙”的事,被中国民间演绎成各种版本的传奇故事,最后定型为“孟姜女哭长城”。其形成大概是这么一个流传脉络——
善哭→哭倒城墙→哭倒秦长城
明万里长城
东汉末流行的《琴操·杞梁妻叹》歌辞中称,“哀感皇天城为堕。”这里的皇天城是都城,是哪个都城?一说齐国都城,一说杞国都城,一说莒国都城。
杞梁是杞国人,杞国是齐侯伐莒经过之地,建都缘陵(今山东昌乐县),离临淄不远。东汉蔡邕书《曹娥碑》即有这样的说法:“是以哀姜哭,杞崩城隅。”
晋人崔豹《古今注·音乐》在介绍《杞梁妻》这首歌辞时也有这样的说法:“杞都城感之而颓。”
但北魏人郦道元则有不同看法,认为被杞梁妻哭倒的是莒国都城。《水经注·沭水》称,“哀感皇天,城为之堕,即是城(莒城)也。”郦道元还托《列女传》,添油加醋,丰富了杞梁妻哭倒城墙的细节:“妻乃哭于城下,七日而城崩。”
已倒塌的长城
值得注意的是,哭倒城墙的同时,还有“把山哭塌”的说法。
如曹植在《黄初六年令》称:“杞妻哭梁,山为之崩。”什么山呢,曹植在其《精微篇》中进一步想象:“杞妻哭死夫,梁山为之倾。”把当时民间流传的发生在春秋时期“梁山崩”的故事移植给了杞梁妻。
只是这种把山都哭塌了的说法,太夸张,不合情理,后世没有流传下来。
杞梁妻“哭倒城墙”一说,在东汉已遭无神论者王充的批判,认为杞梁妻哭倒城墙的说法明显是不可能的。但王充给出一个意外:或许她在哭时刚好城墙自己倒了。结论是:“下世好虚,不原其实,故崩城之名,至今不灭。”
莒故城(现代重建,已对外开放)
莒故城(现代重建)
但考察下来,杞梁妻的故事发生地,在隋唐以前,均没有离开今天的山东(齐鲁)地界。从唐朝开始,故事发生地出现了转移,而且杞梁妻也有名有姓了,杞梁的履历也开始变化,他们的故事有了丰富的情节,凄美中不失浪漫,传奇色彩深厚了。
而这种变化,是从六朝时出现的。
六朝是志怪小说大流行时期,当时的文人喜欢演绎经典、改写野闻,张华的《博物志》、颜之推的《集灵记》 、东阳无疑的《齐谐记》、王浮的《神异记》、王嘉的《拾遗记》、祖冲之的《述异记》、干宝的《搜神记》、陶渊明的《搜神后记》,等等,都是这一时期产生的。
杞梁妻的故事自然是难得的创作素材,也被拿出来“戏说”了。其中《同贤集》一书的作者,把杞梁妻的故事重写成《孟仲姿哭长城》。
变化很大,情节离奇!
重写故事中,杞梁妻首次有了名字“孟仲姿”,杞梁改成燕国人,其齐国将军身份改成被秦始皇征去筑长城的役夫,名字换成“杞良”。
孟姜圭与杞梁(剧照)
孟仲姿与杞梁的相遇的故事很浪漫:当时杞良为躲避筑长城,逃进了名叫孟超的有钱人家的后园。孟超的女儿孟仲姿其时正在浴池中洗澡,抬头看见了杞良。孟仲姿是很传统的女性,便要求杞良娶她为妻。杞良推辞,孟仲姿说了一句话,“妇人之体不可再为男子所见”,杞良不得不同意。孟仲姿征得父亲后,与杞良结为夫妻。婚后杞良回到筑长城的服役地,结果被工头责罚打死了,尸体埋在城墙下。孟仲姿哭倒长城,指血滴骨认夫,将其骸骨找出来背回……
至此,“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基本成型,虽然是文学化的虚构,但因为情节合理,又感人,遂成之后各种版本的母本,是最早的原型故事,什么秦始皇听说后要封她为妃这类五花八门的说法,都是在此基础上改写和演绎的。
非常遗憾,《同贤集》后来在中国佚失了。那大家现在怎么知道的?原来是从日本人抄藏的古籍——《琱玉集》中发现的。
《琱玉集》是唐朝人所撰 ,但在中国也佚了。
日藏《琱玉集》抄成于天平十九年,书中引用了《同贤集》中的多篇故事,其中就有《孟仲姿哭长城》,最早的“孟姜女哭长城”故事原型方被发现。
日本天平十九年,为唐玄宗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可以推测,“孟姜女哭长城”在隋唐时就在民间流行,并演绎开了——
杞梁妻的名字和叫法也多了,孟仲姿、孟姿、孟姜、孟姜女、许孟姜……其中“孟姜女”最广为人知。
这一叫法,出现于唐朝。
目前已知最早称杞梁妻为“孟姜女”的,出现在从甘肃敦煌遗书中发现的小曲《捣练子》,认为孟姜女是送寒衣给在边塞筑长城丈夫的:“造得寒衣无人送,不免自家送征衣……”
杞梁也有多种说法,且不只一姓——
一姓“杞”,大名“杞梁”,也有的称为“杞良”。
一姓“范”,大名“范植”,也有人称为“范喜”,俗称“范郎”、“范喜郎”,类似的有,“范希郎”、“范三郎”、“范四郎”、“范士郎”,云云。
一姓“犯”,大名“犯梁”。
一姓“万”,大名“万喜良”。
后三姓“范”、“犯”、“万”,应该是方言相近,讹传而来。
这些不同的名字和叫法,大都是在明朝时出现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在这一时间得到广泛传播,孟姜女庙祠也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甚至连孟姜女的墓都在志书上出现了。
山海关孟姜女庙
为什么会这样?近世史学家、民国兴起的“古史辨学派”创始人顾颉刚,曾对孟姜女的事迹作过溯源和专门考证,论述颇为详细。但他对明朝为什么会出现“孟姜女热”也感到疑惑,称“我至今还没有明白”。
实际上,这是明朝为配合大规模重修北方长城的需要,是丰富长城文化的必然。在这一背景下,孟姜女的事迹再合适不过了。
孟姜女最早墓地,当在齐都临淄一带。
杞梁战死后,齐庄公亲自上门吊丧,孟姜女死后即使不与丈夫合葬,也应该埋在不远处。
但在明朝,国内不少地方都有孟姜女墓,下面几座被提及得最多——
一在同官(今陕西铜川),天顺五年(公元1461年)编《大明一统志》记载:“孟姜女,本陕之同官人,秦时以夫死长城,自负遗骨以葬于县北三里许,死石穴中。”
这个记载中,孟姜女“移民”了,由齐国人变成了秦国人。
一在安肃(今河北徐水),传安肃是孟姜女故里,有孟姜女“濯衣塘”。明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知县张镇重建孟姜女祠。明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知县周以痒梦见了孟姜女,醒来后真的发现了北宋有关孟姜女的碑石,就此立孟姜女墓碑,又建忠节堂。
一在临澧(今湖南临澧),境内曾有“姜女坟”。临澧邻边的津市 境内还有“孟姜山”,上有“姜女庙”,庙前有“望夫台”(小山峰)。
一在山海关,附近海上有一处礁石,俗称“姜女坟”。此地属今辽宁葫芦岛绥中县,万历二十二年(公元1594年)山海关尹张栋建贞女祠。
碑文记述了一段未闻传奇:孟姜女姓许,嫁给关中范植;范郎赶辽东筑长城后,婆婆死了,他安葬婆婆后便前来寻夫,结果只见到了白骨,痛哭三日夜而死。扶苏、蒙恬表封他们官爵,决定将其合葬。就是这时出了蹊跷事,山海关这边飞沙走石,海边竟然出现了“望夫石”,海中则涌出了一个圆岛。
于是就在岛上筑坟,石上建庙,这就是“姜女坟”的由来。
这些坟中,山海关姜女坟最神奇,但出现的时间最晚,最不可信。因为山海关是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才建的,与孟姜女的传说毫无关系。
虽然这座姜女坟最假,但却是现今民间流传最广的。
值得注意的是,1984年考古人员在对姜女坟进行发掘时,还真的发现是秦汉遗址,令人非常意外!
佚的含义?
隐语的语言艺术及文学演变
作者:郗文倩(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秦汉文体史”负责人、杭州师范大学教授)
先秦时期,隐语是一种应用非常广泛的交流方式,更是一种语言游戏,无论宫廷还是民间都颇为流行,尤以齐楚两地为盛。当时甚至还有专书以供查阅,据刘向《新序》载,有人“以隐问”,齐宣王“立发隐书而读之”。《汉志》“诗赋略”载有“隐书十八篇”,可惜均已亡佚。据刘向解释,隐书收录的是一些对谈性的语段,参与一方“疑其言以相问”,故意隐约其词向对方发问,对者一边思索猜测,一边描述应答。隐语的话题无所不包,但双方都是暗示,并不明言,故隐语游戏是智力和语言的较量。
用语言捉迷藏
隐语目的是委婉表达,可谓用语言来捉迷藏。刘勰总结为“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即用隐约的言辞来暗藏某种意思,用曲折的譬喻来暗指某件事物。因此,隐语有明显的“体物”特征,交流双方常常要变换角度描摹,隐讳提示,曲为渲染。如楚庄王为政三年毫无作为,大臣看不过,遂以隐语进谏:“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默)然无声,此为何名?”楚庄王好隐,马上心领神会,答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对方遂止。这则隐语就是先秦时流传甚广的“大鸟之隐”,隐语为双方提供了委婉的交流途径。
先秦隐语目前可见约有十余则,大多如上,暗含讽谏,具有一定的“意义”,这当然是史家筛选的结果。从实际使用情况看,隐语更多当为纯粹的语言游戏,娱乐性是它得以进入宫廷的首要原因。之所以能介入政治生活,也是因蒙着游戏的面纱,交流进谏显得比较含蓄而已。
早期纯粹属游戏性质的隐语几乎没有保留下来,倒是汉代以后有些记载可以让我们看到这种游戏的妙处。比如,《太平广记》记载汉武帝身边幸倡郭舍人和东方朔就常以隐谜逗趣,争胜邀宠。一次二人于帝前游戏,郭舍人率先发难,约定赏罚:“臣愿问朔一事,朔得,臣愿榜百。朔穷,臣当赐帛。”遂抛出谜面:“客来东方,歌讴且行。不从门入,逾我垣墙。游戏中庭,上入殿堂。击之拍拍,死者攘攘。格斗而死,主人被创。是何物也?”东方朔不假思索,应声辄对:“长喙细身,昼匿夜行。嗜肉恶烟,常所拍扪。臣朔愚憨,名之曰蟁(蚊)。”
如何才能“不说破”
隐语要“隐”,但更要委婉揭示主旨,不能让人彻底摸不着头脑,故常用譬喻。不过细细推究,“喻”和“隐”虽都拐着弯儿地说,目的却完全相反。对此,闻一多分析道:“喻训晓”,是借其他事物来把本来说不明白的尽量说得明白点;而“隐训藏”,是借其他事物来把本来可以说得明白的,故意说得不那么明白。如此,才引得人们好奇,努力去猜,方产生机趣。因此,隐语有点像猜谜,但不完全一样。谜语重点是“猜”,一旦猜中,游戏结束。而在隐语游戏中,一方进“隐”,另一方即便猜中(或称射中)也不能“说破”,一定要根据这个谜底创作出另一个谜面,两个谜面指向同一事物,才叫游戏完成。所以,隐语的游戏双方除需足够的机敏智慧外,更要有铺陈描摹的言语能力,方能游刃有余。
戏谑、风趣、诙谐、滑稽等都是娱乐游戏的特征,这也是隐语精神层面的质素,由此也使得隐语具有娱乐、测智、言理、讽谏等多种功能,其“遁词以隐意,谲譬以指事”的用语特点,蕴含着丰富的想象,说者由此见风趣机智,以旁观对方的懵懂摸索为乐趣。而应对者(包括围观者)出于本能的好奇,也产生寻求答案的欲望。几经摸索之后恍然大悟,发现其间巧妙,愉悦的心情随之产生,这些都是隐语为时人所喜爱的心理因素。同时,隐语是一种即兴的语言游戏,一个人善隐,必定思维敏捷且有出众的言语描摹能力,因此,隐语的流行亦显示出古人对于智慧和语言的崇尚。
隐语、赋体和谜语
隐语在后世发展有两个流向,一是转化为体物之赋,一是转化为谜。
隐语需以大量相关线索予以提示,曲为渲染,或围绕事物描摹情景,或针对事物摹写特征,这就给铺陈状物的赋体的产生留下极大的拓展空间。隐语这一“体物”特征在荀子《赋》篇中得到完整的保留和强化。《赋》篇是我们迄今所见最早以“赋”名篇的作品,而其“纯用隐语”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作品中先由“臣”提问,分别针对“礼”“知”“云”“蚕”“箴”五种事物多方描述其特点和作用,然后请“王”或“五泰”作答。后者并不直陈谜底,而是以问为答,对所述事物再作进一步猜测性的描摹发挥,这和隐语的特征和玩法都是相同的。
当然,汉赋是“美丽之文”,其写物图貌,蔚似雕画,这和隐语之间还是有很大跨度的,其间起到桥梁作用的是宋玉等楚国宫廷文人。宋玉有《大言赋》《小言赋》,其实就是楚王和这些俳优文人围绕“大”“小”两个主题描摹形容的语言游戏。而其《高唐》《神女》赋也是由对问引出的体物之文。因此,从擅长隐语的先秦宫廷俳优,到擅长作赋的宋玉等文学侍从,再到“有类俳优”的汉代赋家,显示出职业性的承传。这些俳优文人随侍帝王,或游戏为隐,或受命作赋,专注于提升“体物”的技巧,遂使汉语言的表现力得到极大的训练和开发,最终使得汉赋成为“一代之文”。
而谜则更多是隐语的自然延伸。当隐语由专注于描摹转而落脚于“猜”出答案,就成了“谜”。这种游戏重心的变化也是有历史原因的。从史料记载看,在曹魏之前,隐语主要还是君王身边俳优或俳优类文人讥嘲逗趣的游戏,也由此被正统所轻视。文人瞧不起俳优的肤浅,戏谑之隐的玩法遂发生变化,滑稽调笑的成分逐渐减少,斗智的成分则逐渐增加,谜语就出现了。因此刘勰谈及隐、谜之间的转变时说:“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
按照刘勰的说法,谜之所以被称为“谜”,是因为“回互其辞,使昏迷也”。意思是“谜”要闪烁变换其辞,使人迷惑。有迷惑,才有探寻的欲望,游戏才令人着迷。一般而言,创设谜语有两种方式:一是“体目文字”,“体”即分解;“目”即辨识,即对文字进行离拆描述,可谓拆字谜。如《三国志》记载蜀使张奉来吴国访问,席间他拆解吴国尚书阚泽的姓名以讥讽对方,而被讽刺的阚泽大约不擅长这个游戏,无法对答。于是吴国大臣薛综上前敬酒,说:“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张奉不服,追问道:那你们“吴”字怎讲?薛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凸显“吴”的帝王气象。于是众人皆笑,张奉无言以对。二是“图像品物”,即刻画描摹事物的相貌特征,谜语中的“打一物”都属于此类。这种谜语比拼的是文思是否纤巧。如《太平广记》曾记载魏文帝曹丕与曹植同辇出游,见两牛在墙边打斗,一牛坠井而死。曹丕遂令植作死牛诗,称诗中不得云是非,不得言其斗,不得言其死,这其实就是创一个谜面了。曹植即揽笔赋曰:“两肉齐道行,头上戴横骨。行至凶土头,峍起相唐突。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意不得泄。”曲为描摹,图像品物,诙谐生动,从艺术角度看也是很精巧的。后世描摹状物的文人诗蔚为大观,究其实也是这种中国古老游戏的发扬光大。
隐、谜都是用文字捉迷藏,追求语言“欲隐而显”,既不能使人一望而知,又不能使人永远猜不着。游戏双方在问对中显示智慧和语言才华,创造出令人着迷的紧张,又继之以欢笑和松弛。游戏依赖智慧又创造智慧,语言的巧妙组合也形成和谐的节奏和韵律,遂引起美感,带来谐趣,给人愉悦,这都是言语游戏的魅力。整体看,古代早期的隐谜都属于“原始的制作”,常具有丰富的想象,新鲜的感觉,纯朴而奇妙的联想和滑稽,所以多含诗的趣味,这与后来文人的灯谜专以纤巧与双关及暗射见长不同,后者更多属于“文章工场里的细工”,这大约是隐谜游戏逐渐消退的原因之一。
《光明日报》(2023年11月29日 11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语文课本《核舟记》所记核舟佚失,有人另雕一枚,现珍藏于博物院
初中语文课本收录有一篇题为《核舟记》的说明文,出自明朝文学家魏学洢之手。
该文细致地描写了明代微雕艺人王叔远的一件作品——“核舟”,笔触细腻,对“核舟”的介绍和刻画详尽而具体,对“舟”内人物的描绘逼真而生动,使人读后印象深刻,对王叔远精湛的雕刻技术叹为观止。
另,李日华《六研斋笔记》也记载了王叔远所雕的这枚核舟:“中作篷栊,两面共窗四扇,各有枢可开合。开则内有阑楯,船头一老。蟠腹匡坐,左右各一方几,左几一书卷,右几一炉,手中仍挟一册。船尾一人侧坐,一橹置蓬上。其一旁有茶炉,下有一孔,炉安茶壶一,仍有味有柄。所作人眉目衣褶皆具。四窗上每窗二字,曰:‘天高月小,水落石出’。船底有款‘王叔远’三字,仍具小印章,如半栗,文云:‘王毅印’”。
可见王叔远的这件作品并非魏学洢虚构,而是真有此物。
可惜的是,王叔远的作品并未能流传下来,人们对这枚小而伟大的艺术品只能停留在想象中。
这,真是莫大的遗憾。
话说,清朝中叶,广州有艺人陈祖章,以牙雕闻名天下,于清雍正年间被召至京城,服务于清宫内务府造办处。
雍正十三年,雍正帝驾崩,新君乾隆帝爱好书画古玩,读《虞初新志》,对《核舟记》一文所记王叔远之技艺赞不绝口,曾遍示内廷众工艺师,问:谁能为此?
陈祖章不服,自告奋勇,表示自己可另作《东坡夜游赤壁》核舟,并在技艺、内涵上超越王叔远。
王叔远所雕核舟: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
陈祖章于乾隆二年向乾隆帝呈上自己新雕橄榄核舟,高1.6厘米,长3.4厘米,舟上有花窗四扇,每扇皆可自由开关;人物有苏东坡、客人、客妇、艄公、书童等八人,每人神情各异。其中,苏东坡在舱中凭窗而坐,头裹巾子,宽衣博袖,静视窗外,遥望山高月小,静候清风徐来;后舱艄公似不忍橹声打扰东坡居士的清兴,故意摇慢;船右前侧一丫髻童子倚舷下望;船首有带帽老者短衫箕踞;一童子蹲于炉前烹茶,另一童子扶肩戏玩。八个人物,个个细如米粒,却刻画精致,有八种神态,宁静、超逸;舟上设备齐全,舱中备有桌椅,并摆着杯盘菜肴,舟底毫芒细刻《后赤壁赋》全文三百余字,并行书刻款:“乾隆丁巳五月臣陈祖章制”。
乾隆帝见到这件作品,立刻眉开眼笑,对之爱不释手。
说起来,乾隆年间擅长微雕艺术的人有很多,比较著名的有封锡禄、沈君玉、宋起风等。
沈君玉以核桃所雕“驼背老人”,头戴棕帽,蓄长胡须,手持一扇,扇上的诗文及衣服上的补缀均清晰可见。
封锡禄所作的橄榄雕“草桥惊梦”,其屋宇人物,位置天然,间以疏柳藏鸦,柴门卧犬,夜凉景色,摹绘逼真,奇幻出人意表。
然而,陈祖章这枚橄榄核雕“东坡游赤壁”一出,它们全都黯然失色。
乾隆崩,嘉庆帝登位,同样视陈祖章这枚橄榄核雕“东坡游赤壁”为绝世珍宝,曾写御制诗赞美,云:
绥山结实种常留,刻琢天成赤壁舟。
酒载青田根叶远,缆牵雪藕色香浮。
济川岂仗雕虫技,问渡应殊避世游。
仙子啖馀休浪掷,乘槎自有小儿偷。
现在,陈祖章这枚“微雕橄榄核舟”珍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要满足自己眼福的爱好者,不妨前往一观。